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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彌爾頓拍拍自己的背包。
凱萊布大笑起來,彌爾頓則愣怔著,隨後才明白魯本是在開玩笑。
「好了,咱們走吧,」魯本說,手仍舊捂著腰。
「你不必這樣,魯本,」斯通推辭道,「我有教會發的薪水。」
「警方巡邏艇在上游,快到十四街橋了,」凱萊布報告說,「他們在按新的時間表巡邏。國土安全局的直升機已恢復每隔兩小時在紀念碑廣場周圍的巡視。新的時間表今天發到了圖書館的預警郵箱里。」
「我這裡有好東西,奧利弗。」
彌爾頓·法布抬起頭,笑了。他肩上挎著一隻皮背包,上身穿一件彩色針織衫,下身穿一條挺闊的卡其布褲子。他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身體單薄,戴一副金絲邊眼鏡。逐漸變白的金沙色頭髮留得很長,看上去活像個上了年紀的嬉皮士。但是,他眼睛里閃爍的頑皮神色卻使他顯得比實際年齡小。
魯本在彌爾頓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稍微靠右一點兒,魯本。」
「你這個老傢伙。」
「我可不願意讓人翻騰我的腸腸肚肚;在部隊里受夠了。所以,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情願默默獨自忍受。」
幾年後,他在前所未有的短時間內完成了碩士學業,受聘於國家衛生署。讓他無法過上幸福生活的唯一障礙是他患有日趨惡化的強迫症以及嚴重的偏執狂綜合症。或許這兩種疾病源於他在嘉年華馬戲團度過的異樣童年。不幸的是,這兩個孿生惡魔往往會在不恰當的時候發作。幾十年前,他因給美國總統寄過一封恐嚇信而受到特情局調查,不久,他在國家衛生署的工作生涯宣告結束。
斯通嘆口氣:「不足為奇。彌爾頓才華橫溢,只可惜他總是心不在焉。」read.99csw.com
他們的船從島西面繞過來,駛入一個叫做「小航道」的窄河道,這名字很貼切。此地與世隔絕,就在幾分鐘前,他們還依稀可見美國國會大廈的樓頂,現在卻什麼也看不見。
「我的知情朋友說全都是他媽的為競選造勢;布倫南總統在搖旗吶喊。」
然而夜深至此,大多數尋歡作樂者都已回家就寢。總之,華盛頓是一座早睡早起之城。
「明白了。」斯通說著轉過身去。
「我明天得去碼頭上早班。」四個人一行出發后,魯本靠近斯通,把一些錢塞進朋友的襯衣口袋。
在英國生活一段時間之後,他才返回美國。回國后,大量吸食毒品、自暴自棄使他幾近窮途末路。幸好他遇到了斯通,是斯通幫助他改邪歸正。魯本目前受雇於一家倉儲公司,在那兒當搬運工,鍛煉肌肉而非大腦。
魯本畢業於西點軍校,在越戰中三次立功,因此榮膺部隊所能授予的所有勳章。之後,他被派往國防情報局。國防情報局實際上相當於中央情報局。然而,他最終辭去了國防情報局的職務,成為一名反戰抗議示威人士,他尤其反對越戰。在國家不再關注發生在東南亞的那次「小規模衝突」之後,魯本發現自己成了一個沒有目標的人。
斯通轉身,看著木然坐在船頭毫無反應的彌爾頓。
「你應該去看醫生,魯本。」斯通懇切地說。這個大塊頭男人怒視著他。
「是的,但是你自己也不富裕。」
「在焦慮診療所。她也是那兒的病人。」
水面上涼風習習,喬治敦以及再往南去的華盛頓燈火輝煌,引人入勝。但是,隨著霧氣的漸漸侵襲,遠處的燈光越來越暗淡。斯通坐在船頭,心九*九*藏*書想華盛頓的確有許多令人心怡的地方。沒錯,是有許多令人心怡的地方,但可恨之處更多。
略早一些時候,斯通背後這條高出地面的懷特波斯特公路上還有過往車輛,M街十字路口附近和威斯康星大道上也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一派夜生活的繁忙景象。喬治敦有許多供那些手頭闊綽或者至少有可觀的信用卡消費者大肆揮霍的高檔時髦場所,但斯通既無現金也無信用卡。
斯通凝視遠去的計程車。他對類似言論早已不再予以反駁。任人們去想吧。再說,自己的模樣的確像個流浪漢。
「女朋友。」他補充道。
凱萊布·肖獲得過政治學和十八世紀文學雙學位,儘管他放蕩不羈的天性只能在十九世紀的時尚中找到慰藉。和魯本一樣,他是越戰時期反戰積極分子,因為他在越戰中失去了哥哥。凱萊布還就水門事件對政府提出過尖銳批評,因為水門事件使國家最後一絲政治清白蕩然無存。儘管他才華橫溢,但其乖戾的個性早已將他排除在主流學術之外。目前,他在國會圖書館珍本圖書特藏部工作。他在申請這個職位時沒有將他在該組織的身份寫進個人簡歷。聯邦政府不允許人們與在半夜三更聚會、主張陰謀論的集團有染。
「今天早晨威脅等級提高了,」魯本告訴他們。
「是的,凱萊布。其他人都到了嗎?」
「下次咱們就在林肯紀念碑前聚會吧。我也少出點汗。」大個子一邊抱怨,一邊呼哧呼哧地搖槳。
彌爾頓不好意思地看著他說:「我交了個朋友。」
彌爾頓·法布的聰明才智或許在其他成員的總和之上,即使他常常忘記飲食,以為在法國要住巴黎希爾頓飯店,而且相https://read.99csw•com信只要他擁有一張自動提款機卡就有錢花。他是個神童,生來就會心算,能把一大堆數字在腦子裡加起來,而且記憶力非常精確——對讀過或看過的東西過目不忘。他的父母曾在一家旅遊嘉年華馬戲團工作過,彌爾頓是其中最受歡迎的雜耍演員,心算速度比計算器還快,而且能將給他過目過的任何一本書中的段落倒背如流,絕不出差錯。
「太好了,」斯通說,「你是在哪兒遇上她的?」
臨行前計程車司機不屑一顧地說:「不管你說得多麼天花亂墜,在我這裏,你還是個流浪漢。」
「你今晚特別安靜,彌爾頓。沒事吧?」
他們走近河邊,那裡有一個廢棄的舊垃圾場。在垃圾場不遠處是一大片零亂不堪的灌木叢,一半在河裡。四個人設法從灌木叢里拖出一條銹跡斑斑的櫓搖船,這條船看上去幾乎無法航行。但他們沒有被嚇倒,而是紛紛脫去鞋襪,塞進各自的包里,把船推下河,然後上船。他們輪流搖櫓,其中魯本搖的時間最長、最賣力。
其他三人耐心地等待他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他們都清楚,如果打斷同伴這不由自主、無法自拔的儀式,他會從頭再來,那樣一來,時間就太晚了。
「暮年總是乘人不備、悄然而至,可是,一旦出現在你面前,產生的效果卻一點不差。」斯通冷冰冰地說。他們一路前行,斯通則乘機仔細打量自己的每一個同伴,這些人是他多年的老相識,他們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濟。
「奧利弗,是你嗎?」
奧利弗·斯通從計程車上下來。
船靠岸,他們下船,把船拖入灌木叢。他們成一路縱隊穿過樹林向島上的主幹道走去,此時,奧利弗·斯通腳下平九_九_藏_書添了一份活力。今晚要做的事很多。
「很久以前我沒有工作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幫我的。」接著他又生硬地補充一句,「看看咱們,多像一群叫花子。我們幾時變得這麼老?這麼可憐?」
「魯本來了,不過,嗯,他這會兒在解手。還沒見彌爾頓。」凱萊布補充道。
說話的當兒,彌爾頓·法布朝他們走來。突然,他停下腳步,右腳在泥里啄三下,左腳又啄兩下,繼而吹出一串口哨,哼哼兩聲。然後,他又背出一串數字,顯然這對他很重要。
斯通沿河堤走,繞過弗朗西斯司格特凱伊公園,吃力地從弗朗西斯司格特凱伊橋下穿過,最後經過著名作曲家紀念碑。斯通認為給一名早巳被遺忘的詞作者樹碑立傳有些小題大做。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浮雲片片。附近的里根國家機場近來已恢復宵禁,夜空的美麗景色沒有遭到飛機尾氣的破壞。但斯通見地面上濃霧升騰。很快,前方的能見度有一英尺就不錯了。他正欲接近隸屬當地一家划艇俱樂部外面俗麗的建築物,黑暗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斯通第一次遇見彌爾頓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當時斯通在那兒當護理員,而彌爾頓是病人。彌爾頓住院后,父母就去世了,身後未給他留下分文。斯通漸漸了解到彌爾頓智力超常,於是勸說他這位困頓潦倒的朋友參加電視台的「風險遊戲」節目。彌爾頓獲得了上這檔節目的資格,經過治療,他的強迫症及其他病症暫時得以控制。結果他過五關斬六將打敗所有參賽選手,因此發了一筆小財。現在他擁有一家網https://read.99csw.com路設計公司,生意興隆。
一個中等個頭、腹部略凸的人進入斯通的視線。凱萊布·肖身穿一套十九世紀的西裝,一頂圓頂禮帽遮住滿頭灰色短髮。一款老式懷錶優雅地掛在毛背心外面。他留著長鬢角,嘴唇上蓄著一小撮修飾整齊的八字鬍。
「沒錯!我知道你給他們拔草,擦拭墓碑,他們是不會付給你多少報酬的,尤其是給你提供了住處之後。」
「你好,彌爾頓。」等一連串的哼哼聲及口哨聲停止后,斯通說。
大家全都好奇地盯著他。
波托馬克河今晚也風平浪靜。定期在這一河段巡邏的警方巡邏艇已向南朝伍德羅威爾遜橋駛去。斯通認為時機很好。幸好,來的路上也沒有碰到警察。這是個自由國度,但是,對於他這樣一個身居公墓,穿著僅比叫化子略勝一籌,又是在深夜步人富人區的人而言,自由是有限的。
「有女朋友是好事,我敢說。」凱萊布婉轉地補充道。
斯通一邊朝喬治敦濱水中心旁邊的一個小公園走去,一邊低頭俯視波托馬克河褐色的河水拍擊堤岸。一些不乏創意的塗鴉畫家在這道水泥防護堤上精心作畫,全然不顧屁股下面湍急的河水。
他們沿河道中心緩緩從凱伊橋下劃過,然後順著蜿蜒的河流向南進發。令斯通欣慰的是,他們身陷濃霧,岸上的人根本看不見。聯邦政府不大會容忍非法闖入者。陸地在望時,斯通察看四周。
魯本來到他們身邊,臉色不好。魯本·羅德斯身高六英尺四,雖已年屆六十,但身體非常健壯,一頭濃密微長的深棕色捲髮夾雜著些許白髮,與之相配的是兩腮濃密的短鬍鬚。他穿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法蘭絨襯衣,腳上的鹿皮鞋已磨損。他一隻手按在腰間。魯本有腎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