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昂抽搐了一下。

雷昂在伊瓦娜對面的扶手椅坐下。椅子上原本堆著一疊過期的婦女雜誌和猜字謎雜誌，現在則被移到了他們兩個之間的小茶几上。

「我應該搬走？」

「我的醫生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因為李察的離去讓我對失去感到恐懼，才會引發這樣的問題。」

她揮了揮手，好像要把說過的話抹掉似的，一邊困窘地笑著。

伊瓦娜再次享受著雷昂全神貫注的神情，她甚至不需要直接點明娜塔莉逃命似搬離的行為，與她先生的情況幾乎無異。

「警告我什麼？」

「我的老天，這下子你一定認為我是個瘋癲的老骨頭了。」

伊瓦娜摘掉那副對她來說有點太大的眼鏡，將塑料鏡架放進嘴裏咬著。「對每一位居住在這裏的住戶來說都是這樣。」

伊瓦娜給了雷昂一個明示的眼神。「先是夢境，接著就是真實的事件了，雷昂。趁現在快搬走吧！在這裏待得太久，會被這棟建築物給影響，你體內邪惡的那一面也將會顯露出來。」

雷昂搖搖頭。但接著，他認出了那組音階，從三樓聽起來，比起他之前在自己家裡聽到的聲音還要低沉柔和許多。

伊瓦娜抓住雷昂的手，並朝他靠近，近到雷昂連她乾裂嘴唇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先是夢境，接著就是真實的事件了。不要拖太久，不然你就再也無法抵抗了。」伊瓦娜以神秘預言結束的同時，她溫熱而陳腐的呼吸氣息也向他迎面襲來。

「是這棟房子，你知道嗎？如果你在搬進來前，先和我談過，那麼我就可以事先警告你了。」

「我雖然不是統九九藏書計學家，但是住在這裏的這些年裡，有許多租客都是以奇特又非自然的方式死去，不然就是早逝，也有一些是自殺身亡的，或者像艾伯特一樣，被送進精神病院。」

「這棟建築物原本該是一座具有創造力的樂園才對，到了最後卻只是帶來不幸。」

「或者，想想住在二樓的法康尼夫婦。」伊瓦娜繼續說道。

「詳細的情形沒人知道，他的住處總是大門深鎖。他所有的財產、現金、衣物以及護照證件等，都原封不動地擺在原處。唯一消失、而且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就是他自己，就好像他被自己的屋子所吞沒了一般。」

「當然！當然！」伊瓦娜說道。可她的聲音里是掩不住的沮喪與失望。顯然她沒幾個可以陪她聊天的對象，更甭說聽她說話的人了。「不要讓我耽誤到你了。」

「根本沒有人幫我開門，我只好將包裹擱在他們門口，然後離開了。」

雷昂喝了口茶，試著將專註力放到熱茶溫潤的口感上，希望藉此保持與現實世界的聯結。

「它有眼睛，你知道嗎？我指的是這棟建築物。你難道不覺得，好像常常有人在盯著你看？有時我會在半夜驚醒，以為有人坐在我的床邊，不過開燈一看，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但我就是無法消除這種感覺，有時，我甚至會像個笨蛋似的檢查我的衣櫃，確定衣櫃里沒人之後，我才能安心入睡。」

「顯然您的守護者喜歡有創造力的人。」雷昂說道。

「是啊！那是在我們陷入瘋狂熱戀的時期所畫的。艾伯特的身邊有許多女人，不過我一點九-九-藏-書也不介意。我所認識的每個藝術家都過著肆無忌憚的性生活，若非如此，那也會在精神層面上展現出來。李察也是這樣。我是在艾伯特所舉辦的一個宴會上認識他的，他那時是劇場經理，並不介意我和艾伯特之間的關係。有段時間，李察和我在這棟建築物里開始同居生活后，我們三個人之間甚至發展出一種三角關係。」

伊瓦娜抬起頭，朝著天花板的方向示意：「你聽到這個了嗎？」

「這真是奇怪。」

雷昂點頭的同時，也想起管理員在電話里那段聽來諷刺的話。

許多年紀大的人常會在說話時無意識地晃著頭，伊瓦娜也一樣。雷昂希望這種習慣不是帕金森症的前期徵兆之一。

伊瓦娜通過門孔往外看，接著輕聲說道：「這棟建築物就像是塊磁鐵，它用盡所有力量來緊抓著你不放，你在這裏待得越久，就越難離開。」

雷昂聳聳肩。經歷了過去幾個小時內所發生的事後，他再也無法篤定地區分正常或異常的行為了。

在您之前的女住戶是個瞎子，她連電梯都操作不好，更不用說，要在您的卧室建造第二個暗門了。

「一點都沒錯，但是他兒子並沒有因此過著幸福的生活。」

雷昂指著壁爐上方的油畫問道：「這是您畫的？」

「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吧！」雷昂勉強笑道。

「什麼忙？」

「我真的不願用恐怖的故事來嚇你，雷昂，但他住的是四樓，就是你的屋子。若你在簽訂租房合同前就來找我談的話，我一定會阻止你，勸你不要住進那間屋子的。」

「您知道您先生為何hｔｔps://rｅaｄ.99csw•cｏm出走嗎？」

「是我先生。有一天他將行李打包好之後，一句道別的話都沒說，就離開了我。」

「發生了什麼事？」

「塔勒斯基恐怕會是下一個發瘋的住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練習這首曲子，這不是很不正常嗎？」

「不值得一提。聊太多了，我竟成了搬弄是非的老女人了。你想再來點茶嗎？」

「是的，艾伯特甚至在他的遺囑里寫著，這棟建築物必須保留一定的戶數給藝術家居住。」

伊瓦娜遲疑了一會兒，好像正在糾結著，是否應該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

「所以他的兒子繼承了這棟建築物？」

「不會，我沒這麼想。」雷昂回答道。他緊張不安地想起，幾分鐘前自己才在浴室里偷窺了伊瓦娜沐浴更衣，還想起晾掛在晒衣架上的濕被單，以及現在正值十二夜期間，那些鬼怪正要找尋它們的新居所。

「是啊！這的確很奇怪。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到底隱瞞了些什麼。有時候，我是這樣想的……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非常謝謝您的茶，赫辛太太。另外，我要再次為我這樣突然出現在您家裡致上深深的歉意，不過，恐怕我真的必須離開了。」

「他們怎麼啦？」

「問題出在這棟建築物。艾伯特·馮·波伊特恩想要蓋一座讓親友不用繳交租金便可入住的混合式莊園，也因此，像我這樣一個窮畫家才能在這裏住下來。否則，單靠每個月售出兩幅畫，以及兼職護士的額外收入，我是不可能負擔得起這個住宅區的租金的。甚至在我們結束了正式的男女關係，而我也早已不再是他的繆斯read.99csw.com女神之後，我還是能夠繼續住在這裏。」

「關於你妻子出走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伊瓦娜為雷昂倒上熱滾滾的茶時，這麼對他說。

「只有少數人擁有足夠強大的意志力，成功搬出這裏。李察和你太太就是這樣的人。」

難怪管理員不想幫他聯繫屋主，因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您想到了什麼？」

「席格菲是住在哪一戶呢？」認為自己應該知道答案的雷昂還是提出了疑問。

雷昂點點頭。這樣一來就不難理解，娜塔莉和他為什麼可以居住在這裏。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了解您的意思。」

伊瓦娜點了點頭。「他在自傳里是這麼寫的：個性古怪的艾伯特·馮·波伊特恩選了個不知名的地方隱居冥想去了。不過這個退隱的地點可不是他自己選的，而是一間精神療養院。幾年前，他因精神錯亂在那裡過世了。」

「你看起來似乎是個好青年，你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伊瓦娜微笑著，臉上流露出驕傲的神情，如同之前她在走廊上向雷昂招認她和馮·波伊特恩的關係時一樣。

「不用了，非常感謝。」雷昂本想看一下表，卻驚訝地發現，他的表並不在他的手腕上。他試著回想自己是否曾把表摘下來過，或者可能掉在哪裡了，這時候，胸前口袋裡的手機嗶了一聲。隔著那件染上血漬、被塞在工作服里的襯衫，手機的提示音聽來低沉了些。這個宣告手機電量即將耗盡的提示音，跟早晨喚人起床的響鈴差不多。

「您根本就不認識我和娜塔莉。」雷昂唐突地脫口而出。

伊瓦娜並沒有靠著椅背，而是筆直地端坐著，小心九*九*藏*書不讓長袍的下擺從緊靠著的雙腿上滑落。

伊瓦娜拉開門，快速地掃視了樓梯間一圈，然後，她用一種帶有陰謀般的表情輕聲說道：「也許吧！我已經老到沒時間兜圈子了，我就直接說出我給你的建議：不要和我犯同樣的錯誤，不要痴痴地等你太太歸來，你應該要隨著她的腳步而去。」

伊瓦娜送雷昂來到了大門口，有那麼一瞬間，伊瓦娜貌似疑惑地看著那條從裏面拉上的鎖鏈。雷昂確信伊瓦娜就要開口問他，為何先前鎖上大門時，沒有注意到自己跑錯樓層了，因為大門旁就掛著一件內裡帶毛的女用夾克。然而伊瓦娜只是小聲說道：「可不可以幫我個忙，雷昂？」

「您是說馮·波伊特恩先生？」

倒完茶后，伊瓦娜把茶壺放回隔熱墊上，然後坐回她的椅子。她雙手交握放在肚子上，兩根大拇指不停地繞圈。這畫面讓雷昂想起伊瓦娜背部那對交纏的青蛇刺青。

「你有沒有注意到，只要有人經過他們家門口，那兩個傢伙就會謹慎地留意，確認他們的大門是緊閉的？每當有人按門鈴，探頭出來的他們會技巧性地遮掩到訪者的視線，讓對方無法窺探屋裡的情況。最近我就犯了這樣的錯誤。我幫他們代收了郵件，那是一個很重的包裹，我費勁地將這個包裹扛到了樓下。你猜猜，他們向我道謝了嗎？」伊瓦娜用力地在杯子里攪動著茶匙。

「李察是誰？」

伊瓦娜伸手去取茶壺。

雷昂將眉頭挑得老高。「怎麼說呢？」

「比方說，你之前的住戶是一位漂亮的女士，那個可憐的女人掉到電梯通道里死了。從此以後，一連串不幸的事件便一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