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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等,我等。
我不禁敬佩起自己來,古時高僧說紅粉骷髏與我何差,現在我說,牛排腐屍與我何差。
我得承認突然站立造成的體|位性低血壓顯然還是極大地限制了我的思維能力,因為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格物致知。」
做法醫最起碼的心理素質是要敢於直面死亡。為了真相,我絕不忌憚把解剖刀切入人體。但面臨如此令人髮指的慘狀,我還是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沒有人願意繼續目睹這一慘狀,我也不例外。但驅使我繼續工作下去的卻不僅僅是作為法醫的責任,還要包括作為一個人,一個普通人面對這種人間悲劇時對自己良知的拷問:面對這樣的慘狀,你能做什麼?我想每個人都會這樣問自己。
要想判斷屍塊是不是一個人的很簡單,只需比較一下斷裂口是不是能夠吻合就行了。這有點像搭積木,不過這個積木可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搭的,沒有相當強的心理素質,你根本幹不了這事兒。想想那些腐臭的、破碎的屍塊一片一片地堆在那裡,你還有勇氣將它搭成一個完整的人體嗎?而且有些案件,比如說爆炸案,這個手段很可能就不那麼靈了。偏偏爆炸案更有必要搭積木,不單是為了讓死者有個全屍,更重要的是要判斷爆炸物的擺放位置。那絕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工作。
80%以上一模一樣,我迅速得出了專業的九_九_藏_書答案。何況所謂不新鮮就是腐敗的進行時態,而腐敗以蛋白質分解為主,也就是說它們還會進一步趨同,直到塵歸塵,土歸土,它們就沒有任何不同了。
可這單純的快樂被莽撞的一腳破壞了:皮球被孩子踢到了路邊的坡下。一個孩子衝下去準備揀起皮球,他的手剛剛碰到皮球,意外發現坡底還靜靜地躺著一個球,這個球被塑料袋包著。塑料袋剛一打開,一聲尖叫打破了村落的寧靜:那是一個人頭。腐敗的人頭。很快這個人頭被送到了法醫室。
那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球在小路上歡快地跳躍起來,騰起一陣小小的煙塵。不懂足球的基本規則似乎完全不影響孩子們的快樂。
當這幅人骨拼圖最後完成的時候,我明白了死者是被人掐頸導致的死亡,作案人手勁不小,不僅在死者頸部的肌肉留下了點點的出血斑,還導致了死者舌骨的骨折。
她的左臂上被整整齊齊地剜去了火柴盒大小的一塊。犯罪分子在掩飾什麼?一個疤痕、痣還是文身?抑或他只是在故布疑陣?我不知道。
接下來打擊我們的是塑料袋上什麼也沒找到。塑料袋被放在熏蒸櫃里熏了大半天一個指紋也沒有。這種黑色塑料袋產量極大,也沒什麼牌號可言。這說明犯罪分子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
我苦笑了一下。我很想向他解釋read.99csw.com一下,因為誰也不喜歡被人當怪物,我當然也不例外。
「格……子?」協警同志銅鈴般的眼睛在0.01秒之內就變小了。
在下游的攔水壩,寬寬的河流在這裏突然變窄而且湍急起來。眼疾手快的孩子一把抓住了皮球,得意地向同伴們炫耀著。
死者的指紋也查不到任何記錄。很顯然死者沒有任何犯罪記錄,這不知道是令人欣慰呢還是讓人遺憾。更糟糕的是我們在失蹤人口中也沒有查到死者是誰。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死者的臉皮被人完整地切了下來,挑染過的披肩長發下,死者眉弓以下所有的皮膚都不復存在,眼輪匝肌和牙列都令人窒息地裸|露著。
出人意料的是,兇手切除面部皮膚的刀法雜亂無章,和分屍的手法判若兩人。我無法解釋原因。解剖結束的時候我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個兇手究竟還是不是人,他是不是爹生父母養的?
但這個直覺是否準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現在的我離案件告破還很遠很遠。
很多生物水分佔個體總重量65%以上,人和牛也不例外,水這部分是毫無區別的;哺乳動物骨骼占體重的20%左右,骨骼中又有三分之二是無機鹽,這部分也毫無區別;占人體體重2%以上的糖分以及10%以上的脂肪區別細微;區別最大的可能是剩下百分之十幾的蛋read.99csw.com白質吧。
現在擺放在一起的屍塊曾經雜亂無章地分佈在城市的從東到西兩端,28公里還只是直線距離,要是按道路里程算,還要遠得多。兇手必須有一個交通工具。沒有人能提著100多斤的屍塊走這麼遠,就算空手,28公里步行也要6個小時左右。
很快,我給自己的胃蛋白酶以及胰脂肪酶找到了合適的工作對象——一大塊閃著油光鮮嫩可口的牛排。
但一個強有力的因素讓我決定放棄。因為我現在有更低層次更基本而且必須滿足的動物性需要:我的胃蛋白酶和胰脂肪酶急需合適的工作對象。說的更通俗一點,那就是我餓了。
平復了一下情緒后,直覺告訴我,這個案件或許和兩性情感有關。直覺是有點玄妙的東西,它在多年工作中慢慢形成,似乎和經驗有關,又似乎和經驗沒有必然的聯繫。我很難說明此刻我產生直覺的準確原因,如果你非要我解釋,我只能說這個案件似乎表現了某種對女性的仇恨,在這個充滿了痴男怨女的時代,很多案件和兩性情感有關,這種案件我們太司空見慣了。
兩個孩子跑到了河邊,試圖用樹枝把皮球撈上來,無奈皮球離河岸太遠,他們的手又太短,另一個原本在原地看著的男孩突然向下游跑了過去。
薄薄的毛衫似乎還抵禦不住春寒料峭,但一隻鴨子已經在村邊小河裡戲九-九-藏-書起水來。幾個孩子在河邊小路上追逐歡笑,跑在最前面的孩子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見河中央一個球形物在漂浮跳躍著。
遇到高手了,我心跳加快。
80%以上,這麼高的比例?
一定要大,鮮嫩油膩與否其實沒那麼重要啦,我簡直有些惱火自己過於豐富的想象力,因為這時候一個極端邪惡的想法無法抑制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一塊牛排和一隻人胳膊有多大的不同,特別是牛排不那麼新鮮油膩、香味四溢的情況下?
等待時機也是一種能力。
你需要運氣的時候,它從來就不會出現。運氣總是與我們法醫捉迷藏。我帶回的東西沒有提供給大家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暫時我們還不知道受害人的長相:她的頭還沒找到。
我不知道死者是誰,我也肯定不認識她,我甚至看不出她生前從事著怎樣的職業,但是這一點也不影響包括我在內所有在場人的巨大悲痛乃至於憤怒。罪犯肆無忌憚展示著對「生命」最大的無視和踐踏。
最先讓大家失望的是那個煙頭。聰明的馮偉城看了煙頭的牌子后先去做了一番調查,村裡喜歡「阿詩瑪」的人都被他做了一番排查,最後發現煙頭是村支書看熱鬧時留下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安慰自己,沒什麼,就算在煙頭上提取到dna,我們暫時也沒有比對對象。
面對這些屍塊,我感嘆兇手對解剖的精熟:他甚至把形狀九九藏書極不規則的胸椎都用刀整整齊齊地切開了。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我自問自己未必能做到這一步。無論是我做外科醫生還是當法醫的職業生涯中都沒有機會做這樣的解剖,因為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把人變成兩截。
胸中雖然澎湃著難以名狀的情愫,但我還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死者是一個30歲左右的女性。別人說歲月刻在臉上,法醫卻認為歲月刻在骨頭裡。年輕人我們往往根據腕骨的發育程度來判斷死者的年齡,如果是成年人,更多是根據恥骨吻合面來判斷。從恥骨來看,死者顯然是名成年人。另外她曾經生育過:懷孕在她的腹部留下了妊娠紋,子宮頸口也變成了「一」字型。
果不其然,我們陸續收到了兇手送出的「大禮」。兩個禮拜之內,被害人的其他屍塊被陸續發現:它們分佈在28公里的範圍內。現在,它們已經被收集在一起,放在解剖台上。
極高的高手。
她的家人不報案嗎?奇怪。
這讓我剛剛平復了一下的心情又煩亂起來。
「皮球!」孩子們歡呼了起來。
我顧不上回答協警同志的問題,跳上車,飛速地逃離現場。
一股從胃底泛出的酸水從根本上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好不容易壓住反胃后我不得不承認我和高僧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我只是基本能做到「牛排腐屍與我何差」而已。
屍體的其他部分總會出現的,我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