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題記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題記

獲得榮譽的熱望始終在這個年輕人的心中激烈地蕩漾,這可能讓他自己也讓別人都不太舒服。康拉德曾經把創作比喻成「黑暗中的救援工作」,在這種意義上,創作者必定要成為英雄,因為他要把人們從容易消亡的日常活動中拯救出來,帶他們進入光輝不滅的意識世界當中。但是,人類自來就有一種傾向,不願意相信離我們的視線稍遠的東西,對於看得見的物質的信任感要遠遠大於看不見的精神。尤其在資訊前所未有地發達的今天,人們每天都會從各種各樣的渠道得知數不清的事件及其結果,電視、報紙、網路為我們奉上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可笑的東西、令人恐懼的東西、肉麻而又有趣的東西,作為談資似乎已經足夠,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其中意義的缺席。
文/于威(搜狐內容總編輯,單向街圖書館創辦人之一,《生活》、《東方企業家》主編。)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在2001年第一次出版時,它在年輕人的心裏激蕩起一種說不清出的情感,延九九藏書續至今。1980年代是文學青年的時代,如同今天的年輕人上網就能寫博客一樣,當時的年輕人只要有筆就會寫詩。那時,問對方的問題是:你的理想是什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個理想的年代很快就湮滅在商品經濟的洪流里,我們這些文學青年們也不得不潛伏在水底。直到有一天,朋友介紹我認識一個名叫許知遠的年輕人。當我在辦公樓一樓等他,而他像一隻大鳥一樣從樓梯上跳了下來時,我幾乎擔心他要摔倒在地。學生模樣的他的第一句話卻是:你的理想是什麼?你們八十年代的人真的是那樣有理想嗎?在當時,這一定不是一個正常的開場白。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年輕人。
于威:文明的孩子
過於早熟的智力與尚顯青澀的心態之間經常發生激烈的衝突,這樣的衝突為許知遠的文字賦予了一種獨特的張力:在不容置疑的氣勢中隱藏著克制,在行動者和旁觀者之間,他自動選擇了九*九*藏*書後者,這一點在他的第二本集子《納斯達克的一代》中表現得更為明顯。而在他的《那些憂傷的年輕人》這本書中則洋溢著對青春肆無忌憚的迷戀與放縱。
許知遠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樣,經常引起兩種截然對立的情感:要麼毫無條件地喜歡;要麼深深地厭惡。他常因天真而專橫、因羞澀而無禮、因默默無聞而傲慢。他無法容忍社交性的談話,如果談話的主角不是他;他不能理解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多麼複雜,總是一廂情願地提出他認為正確的解決方案;他最喜歡問別人對自己未來的想法,並常常為得不到清晰的答案而困惑。
對許知遠而言,沉默猶如死亡。他執意要讓自己在通向意義的途中成為一個英雄。像一個有很多但卻不確定的理由而忿忿不平的孩子一樣,他選擇了挑釁的姿態。
這樣的姿態容易引人注目,但同時蘊藏著危險。在一個秩序已經由慣性確立、經驗優先於智力的結構里,闖入者很難受到歡迎,更不要說贏得尊敬。然而這個年輕人九-九-藏-書在25歲的時候,卻要在實用主義盛行的年代里,復活已經淪為笑談的理想主義。
這些手稿最終成為今天這本《那些憂傷的年輕人》的主要文字。看過手稿,我告訴許知遠,他是個天才。從那時起,我就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成為非凡的人物。他身上擁有了這個時代已經非常罕見的特質。
我們曾一起嘗試用新的網路形式做嚴肅的內容,像《時代》周刊那樣。亨利·魯斯是我們的偶像,辦公室里播放著大嗓門的搖滾歌星們的音樂,我們在一個像大學宿舍的辦公室里愉快地忙碌。在那些日子的某一天,他突然拿給我一疊大學時期的手稿,告訴我,「如果寫得不好,你就什麼都不要說」。
新的《時代》周刊評選了去年的年度人物,那是一個多麼令人意外的結果——YOU。不是歷史性的、創造了光輝業績的、給世界帶來震動的具體的個人,而是「你」——我們所有的人。網路的興起、web2.0的出現、新的社交網路的構建,主流媒體被指責過時,人們再也不需要九九藏書他們的宣講、說教,「我們」構築了新的民主力量。
但,這是一個文明的孩子。他堅信,當生活中的所有目標都導向實用性時,這對能夠創造生命和奇迹的人來說是一種難以忍受的侮辱,是對人的偉大與尊嚴的背叛。他說:「我們發現自己是如此乏味,除了工作之外,對於其他領域所知甚少。我們是醫生、是律師、是程序員、是股票交易者,卻不是一個豐富而有趣味的獨立個人。」
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的理想就是要為生活賦予意義並「依靠寫作獲得榮耀」。這樣的理想在一個人們的心態普遍緊張、焦慮和急功近利的商業社會裡,著實顯得有些孩子氣。
托馬斯·卡萊爾曾說,歷史是由少數偉大人物創造的。我們一直堅持精英階層是歷史的創造者。現在,一直堅持這個立場的《時代》開始置疑這個說法。《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得以再次出版,因為我們仍想知道,新的一代人——80后,90后,甚至更新的一代人,他們心裏所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以前的那代人不一樣九*九*藏*書了,我們的歷史是不是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人們的關係是不是真的變得不一樣?喧囂和狂歡終將過去,我們仍舊會回到對一些本質問題的追問。
事實上,對一部分人來說,許知遠不能算是個有趣的人,他嚴肅得近於乏味。他曾在網站工作了近一年的時間,卻始終無法容忍上網聊天。如果你開的玩笑不夠聰明,他臉上的表情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無聊。他擅長運用各種各樣的概念,當你的話還沒有說完時,他已經完成了若干次提綱挈領的總結。只有在談到書籍和思想時,他才會煥發出出人意料的神采。聽他講話既令人興奮又讓人疲倦,有太多你聽都沒聽過的名字,太多你不了解的背景知識,好像他曾擔任過圖書館的館長。他的好奇心似乎是沒有邊界的,從亨利·魯斯他們怎樣在舊印刷廠里辦《時代》,到搞清楚「cool」是怎麼來的。他最喜歡挑起別人的雄心,不加區別地告訴所有的人「我們要做偉大的事」。他一點也不忸怩地扮演起精神領袖的角色,而且身邊總是不乏心甘情願的追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