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啊……

玄奘說：「陛下今世廣濟臣民、普度眾生，應該有善報。」

武媚娘端著一碗參湯來到榻前，她輕輕喚著：

「是。」

「啊，辨機，不過朕依然崇敬你筆錄的《大唐西域記》……」

玄奘說：「阿閣世王原是摩竭陀國的太子，在野心家提婆達多（釋迦牟尼的堂弟）的挑唆下殺害父王后，篡奪了政權。

李治問道：「諸位太醫，皇上病情如何？」

唐太宗慢慢閉上了眼睛……

「皇上得的是什麼病？」

太宗臉上露出了笑容。

即位十七年來退東厥、平高昌、和土蕃，征東擊西名聲大震……

「陛下，您對佛學已經功德無量了，佛門弟子永遠也不會忘記陛下的大恩大德。」

「法師。」

「萬歲爺，請喝參湯。」

「朕與法師可惜相見太晚，沒有能廣興佛事。」

太宗一再要我替他講因果報應，他在懺悔什麼呢？是內疚于年輕時戮弟弒兄的玄武門之變，還是悔恨三征高麗？英明的君主啊！無端侵犯人家，也許是您晚年的惟一失誤，老僧知道您是在懺悔了……人啊！能知道懺悔就是善良的開始。

「兄長、四弟，別走，等等我！」

玄奘說：「皇上是想御駕西域光臨天竺嗎？」

唐太宗頭望西天轉了轉眼睛，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他對玄奘說：

太宗正想著，太子進來稟報：

玄奘應|召趕到了翠微宮含風殿，來到御榻旁，太子、武媚娘都立侍在一旁。

「好啦，好啦，我已知道。」太宗打斷了太子的話，一擺手，說，「繼續監治。」

「遵旨。」太子只得退下。

「人生在世還是要多行善少作惡，佛學的偉大就在於大慈大悲，救苦救難。」

太宗聽了心裏覺得輕鬆了一些，目光卻盯著玄奘說：

「佛陀人滅后，由阿閣世國王發起並贊助，于公元486年在摩謁陀國京城王舍城郊，一個叫做七葉岩的地方組織了一次全印庋從各國選拔來的五百比丘僧團大集會。這是佛教有史以來的一次大法會，阿閣世王及阿難陀主持了這次大會。」

太宗聽了，想了想又問玄奘：

李治明白了，淚水從他的眼裡滾了下來。

玄奘雙手合十，虔誠莊嚴地為太宗的亡靈超度。

聽太宗問因果報應一事，玄奘知道太宗心裏已經開始懺悔，便對他講了印度阿閣世王向佛陀懺悔罪過的故事。

太宗聽了嘆道：「這是我聽到的最驚人的因果報應。」

武媚娘不僅生得美貌非凡，而且膽識過人，又頗有心計。

「那個女奴嫁過去後生下了琉璃王，當琉璃王還是年少的太子時，便遭到了知道太子身世的釋迦族的羞辱和歧視，仇恨的種子便埋在了小太子的心中。小太子長大當九_九_藏_書了國王后，便一心要復讎雪恥。」

「旦說無妨。」太子吩咐。

太宗醒來后，見媚娘不在屋裡，以為她去照料煎藥了，便沒有吭聲，他仍然覺得非常虛弱，便又合下了眼皮，半醒半寐地躺著。

「可能是瘴瘧。」

「父皇……父皇……」

「陛下……陛下……您放心吧，臣等一定盡心輔佐太子，忠心不二。」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在榻前跪著，聲淚俱下地說。

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夏天，正當玄奘打算回故里替父母掃墓時，唐太宗又敕令要他速去翠微官。

玄奘見太宗沉默不話，心想：

「兄長、四弟，我對不起你們……」

李承乾與李泰為爭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李治也為長孫皇后新生，太宗無法只好聽長孫無忌（長孫王后之兄）的話，立仁弱不爭的李治為太子。

這瘴瘧病聽了就讓人色變，可是這時的太宗卻鬼迷心竅拒絕服藥，而迷上了仙丹，以致病情日愈惡化，太宗的體力也迅即崩潰。

玄奘忙拜道：「玄奘遵旨。」

次日，太宗精神忽然好了一些，便召來太子、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然後聲音細弱地、斷斷續續地立下了遺詔，他神色悲愴地對長孫無忌及褚遂良說：

願大唐天下永遠興盛，永遠平安吉祥……

是太殘忍了，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

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誦經，全國各地的佛僧都趕來了，包括少林寺的武僧也星夜兼程地趕來了，長安城內更是大小寺院傾巢出動，成千上萬的僧人流著淚，為這位曾經對佛學作出過重大貢獻的皇帝祈禱……

玄奘說：「這段歷史，要從天竺釋迦族的迦毗羅衛國的摩訶那摩國王說起。釋迦族，也就是佛祖的民族，佛祖所以被稱釋迦牟尼就是釋迦族聖人的意思。

「那麼佛學的生死輪迴，實質上也就是因果報應的表現了？」

當晚唐太宗又昏厥了過去……

人快到生命的盡頭時，往事便會慢慢浮現出來，尤其是有罪過的事更會時時闖入他的眼帘，揮之不去。縈繞著太宗大半輩子最讓他心驚的是他奪權時的「壯舉」……

玄奘答道：「當琉璃王的大兵壓境時，他為救城民便對琉璃王說：『你今天來攻打，是我當初種下的禍根，我雖悔恨已極，但自知為時已晚，現只請求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便能洗我的罪孽。』琉璃王說：『講！』摩訶那摩國王便說：『請讓我潛到水裡，在我沒上來之前請不要破城。』琉璃王答應了他的要求。

「法師……法師，坐，坐在我的身旁。」

「請講。」唐太宗往玄奘身邊湊了湊，顯出很想聽的樣子。

含風殿一片哭聲……

「哦？他為佛教立下了什麼功勛九九藏書，朕倒是很想聽聽，法師快講。」太宗頗有感觸地問玄奘。

原來，太宗晚年的剛愎自用，率兵親征高麗，遭到了挫折，心裏鬱悶。又由於風餐霹宿，使身體受到了損害，始終感到不適，所以由長安城到風景秀麗的翠微宮休整。

辨機聽了飄然而去……

「法師，佛學講的因果報應，其實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嗎？」

「玄奘遵旨，玄奘願侍陪陛下。」

是啊！他怎能忘得了玄武門之變……

唐太宗又問玄奘：

「三弟，人生無住，權欲無常，爭來斗去，終歸要還。當年你在玄武門殺了我和四弟戴上了皇冠，現在是該還之時了，只恐怕我們兄弟三人又該在一起了……」

在他把箭射中太子李建成的后心窩時，哥哥回過頭來看他的那一眼……

「結果，城裡的人都快逃空了，那老國王還沒出水。琉璃王派人下水察看，見他早已死在水底，身上還綁著個大石頭。」

「傳旨，我要見法師。」

太子和眾臣都大驚失色。

長安太極殿內，停放著唐太宗的靈柩。靈案上焚香繚繞，太子李治披麻戴孝立在靈柩旁，文武大臣分跪在大殿內外，殿中央及殿內廣場上立著從全國趕來的三千和尚，玄奘立在殿前，他們都合十虔誠地為皇帝超度，雄渾而低沉的誦經聲像洪鐘一樣在宮內外，在長安城回蕩……

太宗插了一句：

「果然小太子長大當了琉璃王后，便發兵準備雪洗迦毗羅衛國，然而三次出兵都在半路被佛祖勸回去了。後來琉璃王第四次發兵時，他聽到母后自盡的消息后，便拒絕了佛祖的勸告，堅決開往仇國，他的兵馬血洗了迦毗羅衛國。琉璃王對釋迦族的血腥屠殺使該族人對他產生了強烈仇恨，結果琉璃王遭到了被活活燒死的報應。」

「阿閣世王當了國王后，封提婆達多為國師處於一人之下的地位，但提婆達多仍不滿足，他的野心膨脹到了極點，想害死佛祖而稱霸佛界，於是多次陰謀陷害佛陀。

唐太宗的兒子中，原有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三子李治。

玄奘為唐太宗誦《般若心經》，他虔誠地祈願唐太宗早日病愈。

「是。」

四人皆面面相覷……

玄奘便在太宗御榻一側坐下。

剛進宮時，她曾因用匕首馴服烈馬而被唐太宗所賞識，但畢竟唐太宗已是年過花甲的人了，且又連年御駕親征，心力交瘁，所以即使武媚再媚，也沒用了。唐太宗晚年病倒于榻上，武媚娘常侍候榻前。太子李治也常去侍候父皇。

年長的太醫令才誠惶誠恐地說：「皇上恐怕……恐怕……老臣實在不敢說。」

太宗陷入了沉思，琉璃王三征迦毗羅衛國遭到了報應九九藏書……而我無端三征高麗，難道也……

太子當即傳令：

亥奘想了想說：「那就請陛下聽有關琉璃王之死吧！」

偉大的國君啊，佛界將永遠記住您的大恩大德……

玄奘恭了恭身繼續講道：

「是的。既有業因，必有果報，因果相應，毫釐不爽，這就是佛學因果。」

長孫無忌下令暫密不宣，然後先由皇太子調撥精兵護衛太宗遺體回長安。

「法師，朕還有一件心愿未了，法師知道嗎？」

唐太宗聽完嘆息了一陣問道：「那……那個用女奴頂替公主的摩訶那摩國王怎麼樣了？」

這武媚娘，原是一大商人的女兒，十四歲進宮，因長得十分嫵媚而深得唐太宗寵愛並賜名「武媚」，封為才人。

終於，他的英魂隨著樂聲，越過院牆，越過皇宮飄向了遙遠的冥冥天際……

玄奘說：「當小太子長大后，一次，因為進了迦毗羅衛國的一座寺廟而被釋迦族罵為污穢了聖址，於是那些釋迦族人便在太子走過的地方都掘地換土以去污穢。太子知道后指天發誓：等我當了國王一定要踏平迦毗羅衛國，殺盡釋迦族人。

太宗又想起了房玄齡，這個將死還不忘勸諫朕三征高麗是無端興兵、是災禍的老宰相。

唐太宗多次感嘆地說：

太宗忽然神秘地問玄奘：

「法師，我很想聽天竺王朝有關因果報應的歷史訓鑒。」

太宗又說：「法師對印度派來的留學僧要好好傳授，以後，我們也要派留學僧去。」

「迦毗羅衛國是釋迦牟尼佛祖的國家，他的父王死後，由於釋迦牟尼已出家，便把王位繼承權授予了名將摩訶那摩。

唐太宗聽了深有感觸地說：

十八歲隨父親李淵在太原起義，從此出生人死，平定天下，戰功赫赫……

難道真是禍嗎？

太宗在御榻上半躺著，眼睛半睜半閉的，他感到十分疲憊，口半張開，微微喘息著。

十七年來所向披靡，勢不可擋，可萬沒想到晚年竟栽在一個小小半島國上，三次御駕親征高麗，損兵折將不說，還毀壞了自己的龍體……哼，決不服氣！等戰船造好，體力康復，定要一拳掃平高麗，以除我心頭之恨！

漸漸地唐太宗雙眼合攏，睡了過去。此時太子李治來了，見皇上睡著了，便向媚娘使了使眼色，媚娘便跟著他溜進了更衣室……

見了法眇幣，猶如見了佛陀，太宗心裏穩定了許多。

「啊……」

「父皇，父皇醒醒。」守候在榻前的太子李治悲傷地呼喊著。

這時太宗感到怕冷，便放下奏摺，躺到了御榻上，武媚娘替他把被子蓋好。但太宗在被子里也冷得直打戰，武媚娘替他加了兩床被子，可是他還冷，繼之又發起了高燒，然後又出起大汗。此時太宗叫熱，rｅａｄ•９9ｃsｗ•com武媚娘又將他的被子一床一床地拿掉。

「玄奘在。」

玄奘聽了極為感動，勸道：「皇上不必太傷感，佛家講三世輪迴，今生不能如願的，但求菩薩保佑來世再遂人願。」

「皇上醒醒，皇上醒醒！」武媚娘喚著。

他想起了自己輝煌的一生……

玄奘說：「陛下言之有理。」

武媚娘見太宗大勢已去，便把目標轉移到太子身上。太子本來就是一個情種，又被武媚娘的容顏所傾倒，現見她對自己頻送秋波，越發按捺不住欲|火，便不顧父皇重病在榻而與武媚娘在更衣間內犯了天下大不韙的勾當……

「是。」

恍惚中，唐太宗又見辨機和尚披髮面至，忙說：

悲壯激昂的音樂頓時在殿堂內回蕩……

唐太宗聽了大悅，握住玄奘的手，真誠地說道：

她連喚了兩聲，太宗才睜開了眼。他痴迷地看了一下武媚娘那雙會勾人的媚眼，心裏輕嘆了一下：唉，可惜我已無力受用了……

太醫來了，診斷是感染了瘴瘧，兩御醫把脈後退出。

「這次法會一定是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大會。」

太子和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大臣在外間問道：

「父王，一千隻戰艇正在營建，只是傾竭國庫，太……」

到達京城才正式發太宗駕崩訃告；發訃告的當天，皇太子李治就茌長孫無忌等的擁立下，在太極殿靈柩旁即位。

「父皇……您不能走哇！」太子哭著跪倒在太宗榻下。

「房玄齡死，如折了我一臂……現在你二人猶如我的左右臂，如今，我……我要去見先王了。你二人要……要好好輔佐太子。我……我死後，要讓太子在靈前即位。」

四個太醫跌跌撞撞地跟內侍來到病榻前，他們跪著替皇帝把了脈后，四人都面現驚恐，退出外堂后商議了一陣，才給皇帝開了方子。

宗嘆道：「但恩如此吧！」

「後來，摩訶那摩即了王位，他有一個美麗的公主，當時拘薩彌羅國的波斯匿國王來求婚，可是他捨不得出嫁公主，便將一個長得極像公主的女奴去頂替。

「辨機法師，我是對不起你，把你處了腰斬，但朕也是無奈何呀！因為你偷情的是大唐公主，如果朕放了你，那朕該如何面對朝臣？

「快傳御醫。」

人之衰老，必憶青少。

太宗額頭上冷汗直流，掙扎著說：

「法師願意為朕超度嗎？」

御醫們用手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開了處方後退出。

「傳旨，奏《秦王破陣樂》。」

從此大唐進入了高宗時代，次年改新年號為永徽。

太宗睜開了眼，見是武媚娘在喚他，才知是做了一個噩夢。

「法師，我的來生應該是怎樣的果報？」

太宗對太子及媚娘吩咐道：「你們且下去，朕要與法師談談。」

「皇九_九_藏_書上，玄奘法師來了。」

忽然，建成和元吉都不見了，太宗大驚，便叫喚了起來：

「玄奘願意。」

太宗又問：

「法師……你就在宮裡住下吧……我……我想和你討論佛學，我還想再知道一些有關西域聖跡的故事。」

玄奘回答道：「陛下說得很對，這次大會通過五百比丘對釋迦牟尼說法的回憶，對佛祖的思想、教義、經義都進行了整理、總結，將其歸類為經、律、論三部分，總稱『三藏』，使之成為佛學的經典。這五百比丘也成為了佛教的骨幹，就是寺廟裡雕塑的五百羅漢。」

「辨機……你別走，你別走……」

聽見是法師，太宗睜開了眼，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

「在提婆達多的煽動下，阿閣世王去謀害佛陀，但幾次都失敗了。後來阿閣世王良心發現，去找佛陀懺悔，佛陀要他為國民辦好事來洗清他的罪惡。在佛陀的開示下，阿閣世王終於改邪歸正了，他不但成為善良國君，而且為佛教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唐太宗說：「正是，朕看了你的《大唐西域記》，朕真想到西域看看，朕本想東徵結束后，到天竺國去看看，未曾想到壯志未酬竟一病不起……唉，天不遂人願哪……」

武媚娘用小匙把參湯一小匙、一小匙地向皇帝嘴裏送進去……

「是的。」玄奘答道，「一切眾生都在過去、現在及未來三世中輪迴。而果報則分為『六道』，即：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六種。人生在世，如修善業的就可以轉生為天、人，從而接受天人之樂，反之，如果做惡業的就只能變成阿修羅、地獄、畜生、餓鬼，去遭受地獄之罪。」

玄奘見唐太宗后，大驚失色。出征僅半年多回來的皇帝，其氣色和精力與去年初所見判若兩人，只見皇帝瘦骨嶙嶙，面如菜色，躺在床上氣息微弱。

一天傍晚，太宗迷迷濛蒙地睡著，恍惚中，看見兄長太子李建成和四弟元吉齊王在招手喚他，只見李建成笑著說：

高亢激昂的《秦王破陣樂》在殿內跌宕起伏，已經不能說話的唐太宗似乎已經聽不見身旁的人在談什麼了，他只覺得一陣身輕，隨著樂聲，他似乎又穿上了戰袍，躍上了心愛的大白馬，手舉戰刀又衝鋒陷陣去了……

太宗喘息了一陣，又對玄奘說：「天竺印度戒日王……最喜歡聽《秦王破陣樂》，我……我也喜歡聽……」

「快開藥，要用心醫治，否則拿你們是問。」

「朕與法師可惜相見太晚，沒有能廣興佛事。」

一代帝王去了，帶著赫赫功業和無盡的遺憾去了，葬于昭陵，改謚號為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

「噢，他怎麼知道真相的？」太宗問道。

英明的君主啊，願佛祖保佑您早日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