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晚年之禍
第三十四章 身陷囹圄
「我說是皇上用人不當，李陵主動請纓，都不給重用，讓他孤軍深入敵方腹地，哪裡會沒有不被包圍的危險，皇上重用李廣利，還不是因為李夫人的原因。」
「那不好說，現在的刑部全是酷吏，既是皇帝下的旨令哪還能倖免？」司馬遷妻子抽泣著說。
「啊！夫君，那是男人最大的恥辱，怎麼能……」王文珍失聲痛哭。
「天哪！」司馬遷妻子急得暈了過去，被丫鬟扶住。
天道微哉，（天地的道理精微，）
「那還用問嗎？皇上樂意的就寫，皇上不樂意的就不寫。」
司馬遷搖了搖頭說：「我家祖輩是史官，先父曾告誡我，史官寫歷史要真實，既不隱惡，也不能虛美。」
「子長啊，我再去求求皇上吧！」
司馬遷悲憤她用雙手捶打自己的頭。
「禮平身。」
「是啊。就是不知還能寫幾天！」
「時間到了，走吧，走吧！可別給我們添麻煩。」獄卒來催。
司馬遷對牢窗外的冥冥蒼天跪拜下去。
司馬遷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地說：「哀莫大於心死，只要我心不死，再大的肉體污辱我也能忍受。」
「我決定去受宮刑。」
武帝又念了一段：
「皇上特別欣賞你的《項羽本紀》，你就寫一篇皇上的不就行了。」
「母親，孩兒不孝，要讓您蒙羞了……
凝望著牢窗外的茫茫黑夜，司馬遷呆坐著，他想到了死，死了一切痛苦就都結束了……可是，父親臨終時的遺囑又響在耳旁：「遷兒啊，父親一生的夙願就交託給你了，你一定要寫完《史記》！」
……
司馬遷妻子王文珍帶著女兒、青兒急急往牢獄而去。
住安又往下看著，不停地讚歎起來：「寫得太好啦……唉，子長，我拿去給皇上看看，說不定能放你出去。」
任安來看司馬遷，他輕輕呼喚：「子長，子長。」
司馬遷手中握著筆，倔強地望著窗口，他在想先父的教導，作為一個史官，對歷史真實都要負責，不隱惡也不虛美。
「父親……」女兒司馬瓊也哭著叫道。
「那……那可怎麼辦啊！」王文珍哽咽著說。
任安拿起桌上寫的竹九-九-藏-書簡韋看著：「噢，是寫屈原呀，屈原倒是應該寫，但當務之急，你應該寫皇上呀。」
「哼。」杜周哼了哼鼻子，走出了鐵門。
「這是怎麼回事啊？」文珍問。
「謝謝任安兄弟了。」
「都不要再去奔波了，就是有人肯幫助，無論如何也湊不齊那麼多錢，我主意已定，受宮刑！」
司馬遷走到燭下，猛地拿起筆寫下了著名的《悲士不遇賦》：
「青兒，你給我削一些竹簡來，我要在獄中寫《史記》。」
信美惡之難分。（世上的美與惡實在是難以分辨。）
「夫君……」
「啊！寫得太好啦！」
司馬遷妻子文珍和女兒司馬瓊夫婦、外孫楊惲來到囚室。王文珍從籃中把帶來的食品拿了出來，看到丈夫悲痛的面容，文珍傷心地安慰：「夫君別太難過了，任安、青兒都已去籌錢了，看看能不能贖你回去，我準備把房子典賣了……」
「你不肯寫，那皇上就不會赦免你，唉，你呀！」
徒有能而不陳。（空有才能而不能貢獻於世。）
「給我看看，寫的什麼？」
任安來到監獄，手扶囚柵，對司馬遷說：「子長，你可要好好寫啊，寫得好，皇上就可能釋放你的。」
「哼！」司馬遷哼了哼鼻子，把頭轉了過去。
「父親……」司馬瓊夫婦也都哭了起來。
王文珍昏倒已被司馬瓊及楊敞扶了回去，任安及青兒都站在一旁垂淚……
任安匆匆來到司馬遷家，青兒把他讓進堂屋。
「任安兄……」
司馬遷聽了又把身子背了過去。
自被關押一年多來，他天天寫，月月寫，從不間斷，即使受刑回來，他也掙扎著寫……寫好就由家人帶回。
孰雲其否？（誰說不對呢！）
沒世無聞，（終生默默無聞，）
司馬遷憤怒地說：「看皇上的臉色辦事，難怪你們都不按照朝綱政策判刑辦案，難怪有這麼多人受冤枉。」
任安來看司馬遷，「子長，皇上讓你寫的，你寫好了嗎？」
青兒流著眼淚說：「老師，千萬別去受官read.99csw.com刑，讓我們再想想辦法。」
「不行，房子千萬不要典賣，賣了，一家老小上哪去住？任安雖然好心，估計也籌不了多少錢，如今世態炎涼，這一年來已很步有親戚朋友來看我，要向他們借錢是不可能的。」
「朕讓他寫重寫的部分。他是史官，應該知道該寫什麼？難道還要朕說嗎？」
司馬遷啊，司馬遷，我該怎麼辦哪？司馬遷寧願一死也不願遭此羞辱……可是我死了，父親的遺願怎麼辦，《史記》怎麼辦？唉，悲士不遇啊，悲士不遇……當政者啊，你們專斷橫暴，善惡不辨，這世道啊暴戾橫行，相互傾軋。
如果就這樣死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對父親？再說自己一生研究歷史，為此已付出了太多，完成《史記》也是自己的宿願，所以我還不能現在死……可是不死，就得受宮刑啊……天哪，如何是好啊！
……
「夫人醒醒。」大家忙著把她救醒。
何窮達之易惑，（為什麼仕途的升沉容易使入迷惑？）
「父親，孩兒不完成《史記》，死不瞑目……」
相傾奪兮，（可是人們不遵守而相互傾軋爭奪。）
「這是《項羽本紀》。」
這天，獄吏告訴他：「司馬遷，你已被判死刑，但按老規定，繳納五十萬兩銀子，可免一死，或選擇受宮刑也可免死，你自己決定吧！」
牢門咔嚓一聲鎖上了，司馬遷悲憤地用拳頭猛擊牢牆……
「怎麼寫呢？」
人理顯然，（做人的道理很顯然，）
愧顧影而獨存。（環顧自己的身影，該是多慚愧啊！）
「那麼說，你是準備受宮刑了？」
「父親……」
杜周打開牢門，走了進來。
司馬遷驚呆了。
「是，只是敢問皇上要他寫哪方面的。」
「任安你到監獄里去告訴司馬遷，讓他給朕寫史。」
司馬遷站了起來，隔著囚柵，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司馬遷沉默不語。
司馬遷冷冷地說：「我是一個做學問的人，哪來的五十萬兩hｔｔｐs://ｒｅad•99ｃsｗ•ｃｏｍ銀子？」
「老師，您……」青兒哽咽著說。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巨鹿……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三日糧，以示士必死，無一還心……
任安看了，嘆道：「寫得真是太好了，唉，像子長這樣的人才卻被關在死牢里，太可惜了。」
天哪！五十萬兩銀子，上哪去找？傾家蕩產也不及百分之一呀！宮刑？蒼天哪，我是個男人啊，大丈夫豈能受如此污辱？
武帝興奮地擊案念道：
「沒寫？你不想出獄了？」
「嫂子別著急，讓我慢慢想辦法，平時皇上很器重他，雖說是下了死牢，但也不一定就會處死的。」
杜周又詭秘地說：「太史令，你呀，聽說你把我和張湯都寫成酷吏，還要我們幫你減刑，這可能嗎？換了你，你有這樣大度嗎？」
「他為李陵辯護，得罪了皇上。按例可是死罪啊，唉！」
「瓊兒不哭，啊，沒事的。」
「夫君……」王文珍拉著司馬遷的手傷心得不能言語。
「宣任安。」
「我不過是說了兩句公道話，沒想到皇上就大發雷霆，將我打入死牢。」
「爺爭……」惲兒也哭著喊道。
「老師……」青兒哭著說，「老師讓我代替您去受刑吧！」
……
「唉，屈原大夫啊，你的剛直不阿，你的忠心不貳，你的九死無悔都是我司馬遷學習的榜樣，我要把你寫出來，讓你的崇高情操流傳千古。」
到了監獄，王文珍給獄吏打點了銀子，獄卒才開了門讓她們進去，隔著囚柵，他們悲痛萬分。
「啊，為什麼？」
司馬遷憤怒地轉過身冷冷地說：「我身上最珍貴的東西是良心。」
文珍死死抓住司馬遷的手不放，獄卒說：「再不走以後可不讓你們來了。」
「我得回益州去了，老父生病，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https://ｒｅａd.９9ｃｓw.cｏm
「好吧，不過你可要記住，這次可不能再得罪皇帝了。這次皇上把你打人死牢，可能就有對你寫的史書不滿的因素。」
「文珍啊，父親在世時告誡我，研究歷史的人一定不能昧良心，我不過是尊重歷史事實而已。」
「文珍，你們怎麼來了？」
司馬遷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三人這才傷心地離開了。
「你呀，恐怕就要栽在這上了……」
「臣遵旨，臣告退。」
吁嗟闊兮，（廣大難知，）
任安欽佩地說：「你還在寫書。」
任安對司馬遷的妻子說：「嫂夫人，不好了，子長兄被押下大牢了。」
司馬遷不說話。
悲士不遇賦
「是，老師。」
雖有形而不彰，（雖有形體而名聲不彰明，）
「不必了，皇上的個性我知道，他是不會收回成命的。自古以來，皇帝都是不能得罪的。」
「客氣。」
杜周見狀，哼了哼鼻子說：「不願聽勸告？……那就準備割掉你身上最珍貴的東西，去做那不男不女的人吧！」
晚上，青兒來了，他低垂著頭說：「老師，師娘，青兒無能，走遍老師家的親戚朋友，錢借……借不到……」
杜周走近一步，聲音壓低著說：「其實，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你們這些讀書人，學問很淵博，我很欽佩，但就是不懂時務，推心置腹地奉勸一句，如果你能做到該寫的就寫好，不該寫的就不寫，那要我們在皇上面前為你說兩句話，也並非不可以。」
任安看了嘆道：「唉，像子長這樣的人才卻被關在死牢，太可惜了。」
「你說什麼啦？」
朝聞歹死，（為追求真理而死，）
「是，皇上。」楊得意忙去傳上諭。
「司馬遷，想好了嗎？是交五十萬兩銀子，還是受宮刑？」
任安大驚：「子長啊，這可是非人之辱呀！子長你不能去受宮刑！」
古人惟恥，（古人以此為恥。）
司馬遷面對囚壁悲嘆：「唉，蒼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難道天底下就一句公道話都不能說？
reａd•９9csｗ.ｃｏｍ蒼天啊……」司馬遷悲痛地倒在草墊上……司馬遷轉過頭來問：「敢問廷尉大人，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
悲夫！士生之不辰，（悲傷啊，自己生不逢時，）
於是司馬遷又伏在小木桌上，就著微弱如豆的燈光寫起了《屈原列傳》……
深夜，皇宮御書房的燈還在亮著，武帝在看司馬遷的《項羽本紀》。
蒼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難道天底下就一句公正的話不能說？……司馬遷悲痛地倒在死牢中的草墊上……
「司馬遷，你這個人啊，我怎麼就想不通，你讀了那麼多書，腦子還那麼直，你難道不懂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嗎？其實……」
「你這個人呀，當初，你要是和我做了親家，我能不救你嗎？」
「嫂子趕快去牢中看看他，我這就託人去。」
「臣叩見皇上。」
「青兒，這怎麼可能呢。」司馬遷和青兒抱頭大哭。
「沒寫。」
司馬遷在忽閃忽閃的豆油燈下寫書。
牢獄中微弱的豆油燈映照著司馬遷蒼白而消瘦的面龐，司馬遷在揮筆疾書，他要在處死前盡量為：史記多寫一些。
青兒進來見司馬遷兩眼飽含淚水，忙低下頭去，看了老師寫的賦，他深受感動，他哽咽著說：「老師的確是懷才不遇啊，這世道太險惡了，容不得敢說公道話的人。」
「青兒，你的忠心我知道，只是時限快到了，別無選擇了。」
「父親，您的在天之靈，可聽到兒在呼喚您，為了完成您的遺志，兒要去承受人間最大的恥辱了。
「你呀，你怎麼這樣糊塗啊，皇上是惹得起的人嗎？」
「啊，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太有氣魄了。」武帝嘆道。
司馬遷背著身子不說話。
司馬遷不說話，搖了搖頭。
「……不隱惡，也不虛美……唉。」司馬遷長嘆了一聲，他悲嘆皇上對自己不理解，不能接受自己的忠諫……這時，他想起了屈原……想起了在淚羅江憑弔屈原時，失聲痛哭的情景。
任安也來了，司馬遷和青兒都焦急地看著他的眼睛，因為只剩下了最後的希望，只見任安神色黯然地說：「哼，這些勢利小人，誰都不肯解囊相助。挪不動情面的，施捨一點碎銀子，誰稀罕要！唉，人情紙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