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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初訪異邦

第十四章 初訪異邦

邦德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這時,響起了敲門聲,他的秘書長端了兩隻鑲有金邊的瓷杯進來,放在他們面前然後就出去了。邦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就放下了。咖啡的味道很好,只是太濃了,似乎沒有磨得更細。克里姆一口氣喝乾了咖啡,然後點著了一根煙。
克里姆笑笑,換了話題:「對了,說起舒適,我想問問你,你住的那家旅館怎樣啊?真沒想到你會選中那個破爛的克雷斯塔。那兒比妓院好不了多少,而且都是蘇聯人常去的地方,不過也沒什麼。」
房間呈正方形,很寬敞,周圍是十分光亮的紅木牆。克里姆的椅子後面掛著一塊東方織錦,一直垂到地板上。織錦後面好像有扇開著的窗戶,它不停地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邦德看了看四周,發現屋子的光線是從牆上高高的圓形窗口|射進來的,估計織錦後面不可能有窗戶。也許織錦擺動著是因為這裏與金角灣很近的緣故。邦德不時可以聽見浪花拍打牆腳的聲音。右邊那面牆上掛著一幅鑲有金框的安妮戈尼女王畫像,對面牆上掛著一隻式樣極其考究的鏡框,裏面鑲著塞西爾·比頓在戰時給丘吉爾拍的一幅照片。牆邊擺著一個大書架。對面放著一張皮面的長沙發。房子中央的辦公桌,其抽屜的銅製把手閃著金光。屋角上還有一張放雜物的桌子,上面擺著三個銀質鏡框,裏面分別是兩張獎狀和一張被授予英帝國勳章的證書。
「是不是錢不夠用?」克里姆說著,伸手從抽屜里抽出一大卷綠色鈔票,「這是一千鎊土耳其現金。目前,黑市上是二十二鎊兌換一英鎊,官價只有七鎊。花完了儘管說,以後再一起算。自從克羅伊斯發明了金幣,鈔票就越來越不值錢了。真討厭,不過,票子的面值倒是和印在上面的頭像挺符合。最早印的是神像,再就是國王,再往後是總統。現在倒更乾脆,什麼像也不印了!」克里姆把錢甩給邦德,「現在的錢只不過是一張紙罷了,只是一張印著一些建築圖樣、由銀行行長簽過字的紙。可它仍能買來東西,真不可思議,媽的!你還缺少什麼?儘管說。香煙嗎?我會給你搞幾百支派人送到你旅館去的。我們現在抽的煙相當不錯,但很難弄到,基本上讓政府各部和大使館弄走了。至於吃住方面,你大可不必擔心,準保讓你滿意。如果你不介意,以後這段時間,我希望能經常和你在一起。告訴我,你還需要什麼?」
邦德下了床,拉開暗紅色的絲絨窗帘,靠在鐵欄杆上,眺望這遠處旖旎的風景。右面的金角灣,靜若處|子,而左面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卻是波濤起伏。一靜一動,相得益彰。在它們之間,是一些歪歪斜斜的https://read.99csw.com房頂和高聳的清真寺塔尖。看到這美麗的異國風光,他頓時感到心曠神怡。就這方面來講,到這個旅館來住是對的,臭蟲帶來的不舒服完全可以被窗外的美景彌補。
「絕對不去,」克里姆堅定地說,「倫敦的天氣和女人都太冰冷。你能到這兒來,真讓我高興。總算又有事可幹了。這讓我想起了戰爭年代。」他說著,按了一下桌上的電鈴。「你喜歡加糖的咖啡還是不加糖的?在土耳其,談正事不能沒有咖啡或葡萄酒。不過這會兒喝葡萄酒又太早了。」
清晨,詹姆斯·邦德在克雷斯塔骯髒的房間中醒來,小心地捉一隻正在他大腿上叮咬的小蟲子,昨天晚上,他成了這些小蟲的盤中美餐。他憤怒地抓著癢,等著下一隻的出現。
「還不算差,我並不想住伊士坦布爾-希爾頓飯店。」
邦德身高六英尺,但克里姆看來至少比他還高兩英寸。他虎背熊腰,看上去頂得過兩個邦德。他的臉盤很大,呈褐色,鼻子有骨折過的痕迹,藍眼睛分開很遠,透著一絲笑意。眼珠有些濕潤,還布滿了血絲,看得出他嗜酒如命。
穿過格蘭塔大橋,汽車喘息著向右拐近了一條與河岸平行的鵝卵石馬路。幾分鐘后汽車在一個大木門前停了下來。
早餐總算沒有使他失望。用藍色瓷碗裝著的酸乳酪,深黃色的濃冰淇淋,剛去皮的新鮮的無花果以及一大壺黑咖啡,邦德一邊品嘗著豐富的早餐,一邊眺望著海峽上穿梭如織的汽船和舢板,心下想著可能從克里姆那裡傳來的消息。
「夥計,」他嚴肅地說,「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說這件事,」他往身後的椅子一靠,雙手托在後腦勺,「你是否覺得干我們這行的有點像拍電影?經常是什麼都準備好了,可以開拍了,但是總會有意外發生,要麼演員生病了,要不就是天公不作美。而且這些意外也經常發生在電影里,比如為了吸引觀眾,加一些桃色新聞,說某兩個『明星』之間怎樣怎樣了。對我來說,現在這個案子中的這一面太撲朔迷離了,也是最難以了解的。這個姑娘真的愛你嗎?當她看到你時還會對你有愛意嗎?你有沒有魅力把她搞過來?」
「噢,我的朋友,」克里姆搖搖頭,攤開兩手說,「這個問題也是我要問自己的,自從那以後,我整天都在考慮這件事。可是誰能知道這個女人在這件事上有沒有撒謊呢!她的眼睛非常明亮——那是天真無邪的眼睛,她的嘴唇豐潤,是天使的嘴巴。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緊張急切,恐懼不安。當時她拚命地抓住渡輪的鐵欄杆,指關節都抓白了。」克里姆揚起他的手,繼續道:「上帝才知道她心九-九-藏-書裏想什麼!」說著又把手平放在桌子上,看著邦德道:「要想知道一個女人愛不愛你,只有一個方法。而且,這個方法也只有『專家』才知道。」
一個矮胖臉,長相兇惡的守門人馬上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他為邦德拉開車門,揮手示意邦德跟他進去。他們穿過大門,進入一個小院子里。院子里有個整齊的砂礫花圃,正中央長著一棵高大多瘤的桉樹,幾隻斑尾鴿正在樹下啄食。這裏遠離紛擾和嘈雜,顯得異常地寧靜、平和。
「哈!」克里姆高興得大笑起來,「不要光謝我,也要謝謝我們的蘇聯朋友,有兩班人馬去接你呢,當我們離開機場的時候,他們還一直尾隨著我們的車呢!」
克里姆靠回椅子,他的聲音變得緊張。接著爆發出一陣狂笑,「但我們不是老女人,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繼續做我們的事,別管她嗅到了什麼。好了,我告訴你的事情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自我發完報后,那個姑娘就沒影了。你可能要問我關於這次會面的問題了。」
「是輛尼斯帕牌的,還是蘭伯瑞特牌的?」
克里姆爽朗地大笑道:「朋友,我得把這裏的情況和你介紹一下。我們、蘇聯和美國人在所有的旅館里都雇有自己的人,而且都在當地秘密警察總部埋了內線。我們各方每天都可收到一份出入境的外國人名單,不管他是乘車、坐船或乘飛機來。當然,只要給我幾天時間,我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弄到希臘去。但幹嗎這樣做呢?你來這裏,他們每家都會知道,所以,我們的朋友不如乾脆去接你。而且,那個姑娘講過,會面的時間和地點必須由她來選擇。也許她可能不信任我們的保密措施,誰知道呢?但她非常有把握地說,只要你一到這裏,他們的情報中心馬上會得到消息的。」克里姆聳聳他那寬厚的肩膀,說:「為什麼給她製造麻煩呢?我只想把這事做得容易些,同時也讓你覺得舒服。不管有沒有收穫,至少你應該過得舒適快活,不能白來一趟嘛。」
「不加糖的!」
邦德笑了:「就當我剛才沒說過那些話,我的確忘了巴爾幹的規矩。在這裏,你只管下命令,我只管執行就行了。」
達科·克里姆熱情友好地握著邦德的手。這個握手純粹是西方情報人員強勁的手指握出來的,而不是東方那種像香蕉皮似的握手,這種握手使得你馬上想在衣服上擦手指。邦德覺得,這粗大有力的手簡直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手指捏得粉碎。
克里姆取出一桿熏黃了的象牙煙嘴,把一支煙塞進煙嘴裏。邦德抽空環顧了一下房間。房間好像剛剛重新裝修過,裏面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油漆味。
這橫跨歐亞大九-九-藏-書陸的萬頃碧波在晨輝的照耀下,閃爍著片片金光,邦德站在窗前,足足欣賞了十分鐘。這樣的景色使他久久不願離去。當他轉身時,房間里灑滿了金色的陽光。他撥了個電話,讓侍者把早餐送到他的屋裡來。這兒的人都不懂英語,他只好用上法語。由於沒有熱水,洗澡用的是冷水,刮臉也只好用冷水。這一切都湊合過去了,只希望這裏的早餐不會使自己再湊合一次。
「謝謝你昨天晚上派車去接我。」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邦德說,「你對這姑娘有什麼看法?你相信她說的故事嗎?她關於我的故事可信嗎?這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如果她沒有為我著迷,沒有迷到發狂的話,這件事絕對是個圈套,是蘇聯國家安全部精心策劃的陷阱。你相信這個姑娘嗎?」邦德的聲音急切,眼睛死死盯著對方的臉。
雖然有蟲子叮咬,但他還是睡得很好。現在,他應該去買些殺蟲劑來,他決定忘掉那些舒適,適應這裏的一切。
克里姆長著一副吉普賽人的臉,臉上一副桀驁不馴的神情。他頭髮烏黑濃密,鷹鉤鼻,右耳垂上還帶著小小的金耳環。這張臉充滿戲劇性,富有生機,兇狠殘忍而又放蕩不羈。不要認為這是戲劇中的臉譜,這確實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面孔。邦德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他這樣充滿熱情和朝氣的面容。邦德鬆開他那雙強健有力的大手,向他友好地笑了笑。
邦德背後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人,克里姆吩咐他拿些咖啡來。那人答應一聲就關上門出去了。克里姆拉開一隻抽屜,取出一本卷宗,放在面前,手按在上面。
昨天夜裡他到達這家旅館時,一個穿著無領襯衫,長著一副苦瓜臉的傢伙上前接待了他。邦德走進了旅館大廳,環視著四周。他看見,棕櫚樹的花盆上沾滿了蟲屎,地板和牆上的瓷磚且都褪了色。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什麼樣的旅館了。這種老式旅館很像傳奇故事描述的那種客店,邦德喜歡這兒的氣氛,便安心地住下來。一天的旅行,他確實已經精疲力盡了。辦完手續后,那個人帶著他走進老掉牙的滑輪吊車,搖搖晃晃地上到三樓。
克里姆抽了一口煙,頭靠在椅子上,說道:「我們的朋友昨天來拜訪了我,在牆角安了一枚水下炸彈,當時我正和一個羅馬尼亞姑娘在桌子邊取樂呢。她想靠自己的美色來搞點情報。我倆正玩得高興,炸彈響了。當時我是沒什麼大的反應,卻把她嚇個半死。我放開她時,她都有點魂不附體了。嘿,想炸死我,沒那麼容易!」他磕了磕煙嘴,抱歉地說:「因為你要來,我就抓緊時間重修了一下,窗戶和鏡框上的玻璃都是剛裝好的,牆上的油漆也是才刷九_九_藏_書上去的,油漆味還沒散盡呢。」克里姆皺著眉頭,頭往後仰了仰。「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突然破壞這和平氣氛。在伊斯坦布爾,我們向來是和平共處,井水不犯河水,還從來沒有像昨天那樣的正面衝突。這令人相當擔憂,這隻能給蘇聯朋友帶來麻煩,我要好好弄清楚這件事,查查是誰乾的,查出來了一定好好收拾他。」克里姆又搖搖頭說,「可是這事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我只希望別沖了我們的好事。」
「你注意到了?是一輛蘭伯瑞特牌的。他們身邊有一群嘍羅專門干這種勾當。我稱那些人為『甲乙丙丁』,因為他們都長得差不多,而且都傻裡傻氣的,我們沒時間去理睬他們。這些人都是土匪,大部分是討厭的保加利亞人,蘇聯人專門派這些人做些傻事、臟活。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太放肆。上一次,我好好地教訓了他們一下。當他們緊咬著我的車不放時,我讓司機來了個急剎車,再猛地一倒車,結果不僅撞掉他們車上一塊油漆,還在他們車子里留上一灘血跡。從那以後,他們就不敢再那麼放肆了。」克里姆走向椅子,示意邦德也坐下。並隨手遞給邦德一白色盒子香煙。邦德抽出一支點上。這是邦德抽得最美味的香煙。香煙很長,呈扁圓形,上面印著金黃色的新月圖案。這種煙的味道很淡,略帶點甜味。
九點整,那個高個子準時開著那輛羅伊斯轎車來接邦德。汽車穿過塔克斯姆廣場,就駛下了擁擠不堪的伊斯梯科拉街道,出了亞洲。一路上,邦德看到河邊上等待遊客的汽船噴著濃濃的黑煙;懸挂著優美十字錨徽章的商船,噴著蒸汽,正從格蘭塔大橋下穿過。街面上自行車自由飛馳,有軌電車正按著軌道滾滾向前,它的老式的球莖式喇叭不停地鳴告行人。這裡有塔尖直刺雲天的高高低低的清真寺,也有高聳入雲的像伊士坦布爾-希爾頓飯店這樣的現代建築。在這個城市中,既富有《天方夜譚》里那種迷人的東方情調,又充滿了現代化城市的韻味。
「但是,因為我的到來,他們有必要在公共領域這樣明目張胆嗎?」邦德溫和地問,「不過,最重要的是,我不願意你被卷進來,為什麼派車來接我?這樣的話你就跟我綁在一起了!」
「啊,親愛的朋友,快進來,快進來!我等你好久了!」一個身材高大、衣著整齊的男子看見邦德進來,忙從桌子邊站起身,大步迎上來跟邦德握手。
「在這場愛情戲當中,我們只能坐觀形式的發展,」克里姆繼續道,好像一半也是對自己說,「我們只能等著瞧了。不過,這期間不可能風平浪靜的。」他向前傾了傾身子,眼睛看著邦德,目光突然變得嚴肅而機敏。
https://read.99csw.com人洪亮、友好的聲音背後隱隱透著一股威嚴,邦德估計,他可能就是T站的站長。此時邦德處在他的地盤上,自然一切都得聽從他的安排。他告戒自己,必須牢記這一點,這不單單是禮貌問題。
在這長長的倉庫盡頭,有個圍著欄杆的平台,在那上面,六七個青年男女正坐在高凳上,忙著在賬簿上記賬。每本賬簿邊都有一個墨水瓶和算盤。邦德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他們也沒抬頭看一眼。而坐在他們遠處的一個高個子男人看見他們來卻站起了身,向他們走了過來。他皮膚黝黑,面容消瘦,長著一雙深藍的眼睛。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向邦德笑了笑,然後領著邦德走到檯子後面。檯子後面有一扇斜掛著鎖的精緻紅木門。他敲了一下門,沒等裏面有反應,就推開門,帶著邦德走了進去。邦德走進門去后,他便退了出來,順手帶上了門。
然而,他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了。當他走進浴室,想洗個熱水澡,打開熱水龍頭時,只見龍頭空響了一陣后,竟流出了一條蜈蚣,之後就是一股細細的黃水。他不得不就著旁邊的冷水胡亂洗了個澡。他對這個地方太不熟悉了,不應該讓那個人這麼早就走,應該當著他的面,把房內的東西都檢查一遍。現在好了,他也埋怨自己,不該只看名字就選旅館的,不過也是他不想住大旅館舒適、柔軟的大床,因為他在家已經睡厭了。
「什麼也用不著,」邦德說道,「除非你有一天到倫敦去。」
「是,沒錯,」邦德曖昧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就看她在床上的表現。」
他們沿著一條礫石小路穿進了另外一扇小門。邦德發現他們走進一間有拱頂的倉庫。拱頂上有一面圓形的窗戶。一束陽光正從高高的圓形窗戶里射進來。他聞到了一股涼涼的香料味兒,裏面還夾雜著咖啡香味。接著邦德又隨看門人沿著倉庫中間的通道向倉庫的一頭走去,突然一陣濃烈的薄荷味撲面而來。
「敵人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行動,夥計,這不僅僅是企圖幹掉我,還有一些事正在秘密發展,我已經有一些證據了。」他舉起食指放在鼻子一邊,「我有消息,」他的食指敲打著鼻子就好像他在輕輕拍著一條狗一樣。「這是我一個好朋友告訴我的,我絕對相信他。」他慢慢把手放在桌子上,語調溫和地補充道:「假如風險太大的話,我會告訴你的,但是他說『回去吧,朋友,回去,這裏的事不是那麼簡單』。」
他的房間,擺著幾件上了年代的破舊傢具和一張鐵床,這跟他料想的差不多。他四處檢查了一下,看牆上、被單上是否有臭蟲留下來的血跡,又特意檢查了一下床上是否有臭蟲。還好沒發現什麼,看來這房間不是想象的那麼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