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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新的寫作空間的拓展 第一節 新的寫作空間的拓展

第二十一章 新的寫作空間的拓展

第一節 新的寫作空間的拓展

海外新移民題材的寫作空間。自從80年代以來,到海外去留學、打工的中國人數量越來越大,反映他們在異國生活的小說創作也隨之興盛起來,其中包括了大量紀實性和通俗性的商業寫作,但也不乏有小楂(查建英)的《叢林下的冰河》和嚴歌苓的《少女小漁》、《女房東》這類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的佳作。這些作品的優秀之處,就在於它們比較深刻地寫出了中外文化在個體經歷中的衝撞,以及這種衝撞積淀在人物性格及精神層面上的影響。小楂的《叢林下的冰河》是這類創作中先驅性的作品。它寫一個留學美國的青年女子在認同西方文化過程中所體驗到的巨大傷痛,這就是小說借套講亨利。詹姆斯的小說名著《叢林中的猛獸》而揭示出的「錯過人生珍愛」的主題,即「找到的就已不是你所要找的」. 在小說中,主人公初戀男友的死展示了中國式理想主義的最後終結,而她本人早先曾經拒絕這種激|情的感染,直到當她看出在那充實自由的西方物質生活下面一直存在著的輕與虛,她才感到了這種理想喪失所帶來的不幸。這裏真誠地表現出了人處於不同文化撞擊下的失落與悲哀,以及這種失落與悲哀在當代文化格局中不容改變的必然所在,所以小楂沒有可能讓她的主人公徹底認同於西方文化,而是把心中最寶貴的角落留給那已被她錯過的理想精神,儘管這樣一來她就不得不承擔起一種真正的絕望。90年代以後,海外題材創作的代表當之無愧是嚴歌苓。她的一系列作九-九-藏-書品在海外華人文壇上獲得了巨大成功,她從中西文化的對話與衝撞的背景下生動展示了海外中國人的生活傳奇,如長篇小說《扶桑》是海外華人史詩的第一部,描寫了早期華人妓|女和勞工的苦難歷史與白人對黃種人的種族歧視與文化上的誤解,一劍兩刃地批判了西方文化中的野蠻因素與東方文化中的愚昧落後,同時又幾乎是不自覺地頌揚了東方民族承受苦難的堅韌精神。長篇小說《人寰》以一個留美的中國女性在就診心理治療時的口述為線索,敘述了當代中國幾十年政治鬥爭中男人間的友誼、人倫、道德等人格方面所經受的考驗,敘述者已經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教育,她試圖用西方人的眼光來審視東方人的倫理問題,使敘述與被敘述之間充滿了解釋的張力。這兩部作品別開生面,展示出海外題材創作的新空間。除了小楂和嚴歌苓之外,以描繪異域生活見長的海外作家還包括虹影、友友、嚴力、劉西鴻、劉索拉、高行健等。
女性寫作在小說方面的主要作家有陳染、林白、海男和徐小斌等,她們都在90年代寫出自己的代表作,如陳染的中篇小說《無處告別》、《與往事乾杯》和長篇小說《私人生活》,林白的長篇小說《一個人的戰爭》、《說吧,房間》和中篇小說《迴廊之椅》等。這兩位女作家都著力于探詢女性生存的私人空間。陳染的《私人生活》把全部筆墨都用於描寫女性的個體生存世界,強烈地表現出個體與環境的對峙。主人公倪拗拗是一個https://read.99csw.com孤僻、敏感、執拗的年輕女子,她完全沉溺於內心生活中,對任何公共意識都持有憎惡和徹底拒絕的態度,最終變成了無法適應社會交往的幽閉症患者,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是「一個殘缺的時代里的殘缺的人」. 作品對於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及性|欲望的渲染,尤其是對她的非倫理化的同性|愛的描寫,在很大意義上都可算是一種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敘事,並相應地帶來了某種新穎的審美風格:大量的獨白自賞、對軀體及器官的感受、純粹精神上的白日幻想等等,顯露出了女性生命體驗中極為偏至的迷狂色彩。與陳染相比,林白的小說更多地寫出了女性感性世界的豐富與美麗,她的《一個人的戰爭》是寫女人的個體成長經歷,主人公多米在性意識的成熟過程中不斷遭到男性世界的打擊與傷害,最終轉向了自我戀,如小說題記中所說:「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牆自己擋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毀滅自己。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作品里直接地寫出了女性感官的愛,刻畫出女性對肉體的感受與迷戀,營造出了至為熱烈而坦蕩的個人經驗世界。與此相應的敘事方式也呈現為非中心化的零散、片斷式形態,並由於情緒與感受的層疊聚合,雖然無序但卻令人處處感到深情靈動的輕盈美感,或者也可以說是創造出了女性寫作獨特的審美精神。
軍旅題材寫作的新向度,主要體現為對和平時期軍人精神世九九藏書界的反映與審思。這方面最為突出的代表是朱蘇進的小說創作。由於戰爭中兩極對立的敵我鬥爭形態在和平年代只能以虛擬的形式出現,其所蘊含的那種強大的權力意志與生存慾望都發生了移位,或者是由壯烈的英雄主義轉化為狹仄陰險的工於心計,鋪演成權力場上的爭權奪勢;或者是強調出了人物本身的個人慾望,體現為個體精神世界的膨脹壯大,以及對於個人生命價值的追求。這兩類內容在朱蘇進的長篇小說《醉太平》和中篇小說《絕望中誕生》、《金色葉片》、《接近於無限透明》中都有獨到的表現,這在很大意義上改變了軍旅題材創作的舊有面貌,使得原來的敵對意識的藝術表達被模糊淡化,轉而揭示出了新時代軍人個性化的深層心理空間。朱蘇進的作品中還往往強烈地具有一種令人為之迷醉的主觀力量,它能夠穿透平庸陰暗的現實生活,呈現出使人眩目的精神光芒,可以說這是一個嶄新的魅力十足的藝術向度。
社會轉型的另外一個方面是拓展了各種新的生活空間領域,或者是改變了舊有生活空間的實質內容,這給當代文學創作帶來了相應的變化,即表現為對寫作空間的拓展。如果舉其大概而言,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隨著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和女性意識的日趨自覺,當代詩歌和小說中出現了具有鮮明個人立場的女性題材創作;又由於80年代以來大量中國人留學或移民國外,隨之興起了海外新移民題材的文學創作;還因為和平時期軍隊生活的特殊性,軍旅題材read.99csw.com創作也有了新的發展,由傳統的敵我鬥爭意識的藝術表現轉向了對軍人深層個性心理的探詢。這裏必須明確的是,寫作空間的拓展不僅是指創作題材的開拓,同時它還意味著形成了新的審美形態,為文學的發展提供了富於創造性的因素,這實際上是在更加切近文學自身的層面上打開了新的寫作向度。
女性寫作空間的開拓。儘管女性意識在本世紀的中國文學中是早已有之的內容,像丁玲、蕭紅、廬隱、張潔、舒婷等女作家的創作都明確表現出女性對自由與平等的嚮往,並且其中也含有女性視角及修辭方式的自覺,甚至在丁玲的早期作品中還反映出了與當代女性寫作的個人化傾向相溝通的潛在可能,但在當代女性文學的主張者看來,90年代以前的女性寫作處在一種「『花木蘭式境遇』--化妝為超越性別的『人』」,這也就是說,其中所表現的女性自身特徵是有一定限度的,多半會為無性別之分的知識分子精英意識所遮蔽。這種情形直到80年代中期才有變化,特別是90年代之後,女性寫作終於形成了與此前截然不同的新向度。女性文學的主張者認為「90年代女性寫作最引人注目的特徵之一便是充分的性別意識與性別自覺。……女性寫作顯露出在歷史與現實中不斷為男性話語所遮蔽、或始終為男性敘述所無視的女性生存與經驗」[1].從根本上來看,這種新向度是一種著重於表現女性自身特徵、並且更加個人化的寫作傾向,其中所表達的女性意識已不是與男性可以共享的公共https://read•99csw.com意識,所揭示的女性問題也不再具有共名的普遍意義,反之,這種傾向所展露出來的女性視角更多地聚焦于寫作者的個人世界之中,尤其是作為女性的個體生命體驗之中,是以獨特的個人話語來描繪女性的個體生存狀態(包括相對私人性的生存體驗,也包括女性的軀體感受、性|欲望等感性內容)。
這一新的寫作傾向的最初成就是80年代中期的女性詩歌創作:翟永明的大型組詩《女人》宣示了女性自覺寫作的開始,隨後唐亞平的組詩《黑色沙漠》、伊蕾的組詩《獨身女人的卧室》和翟永明的另外兩個組詩《靜安庄》、《人生在世》陸續問世,以及陸憶敏、張真等女詩人也在此前或此後寫出了大量儘管風格各異但全都意在表現女性個體生存體驗的抒情詩,這些作品構成當代女性寫作的第一個高峰。這些創作比較一致的特點,是幾乎都把男性世界和權力世界作為一個反抗的對象,作者們都在努力確立女性自己的話語方式,以期達到對意識形態中心話語的顛覆。這些作品里出現了一系列二元對立的意象組合,比如女性 /男性,黑夜 / 白晝,月亮 /太陽,癲狂 /理性,反叛 / 佔有等等,作品在尖銳的對照中突現出女性生存的感性內容,同時瓦解了社會歷史的種種虛妄假象。翟永明在《女人》中所精心營造出的「黑夜」意象,後來逐漸為大多數女詩人接受,並成為女性詩歌創作的核心象徵,把它表現成在消除了男性話語遮蔽后浮現出來的女性的自我世界,是一個完全邊緣化和個人化的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