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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新世界

第六十三章 新世界

為了建立更為美好的新世界而展開鬥爭。
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
如果要寫一部古代希臘、羅馬或中世紀歷史,其實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那個舞台的一切細節早已被人們所忘卻,它的演員也都不在了,我們只需把客觀材料加以描述和評論即可。舞台的觀眾早已四散而去,任何評論都不會傷害到他們。
這一偉大的真理將會擴大你的歷史視域。然後請繼續往前走,設想你正處於公元10000年你的後代子孫的位置上。他們也正在搞歷史研究,他們會怎麼看待我們四千年的簡短記載?恐怕拿破崙會被當作與亞述征服者提格拉·帕拉薩處在同一時代,又或者被與成吉思汗、馬其頓的亞歷山大混淆在一起。我們的這場世界大戰會被當作一次商業衝突,就像羅馬同迦太基為爭奪地中海的經濟利益而展開一百二十八年的商業戰爭一樣。19世紀的巴爾幹衝突(塞爾維亞、保加利亞、希臘以及黑山的獨立戰爭)會被當成大遷徙的繼續。蘭斯大教堂戰後廢墟的照片在他們看來就如我們看見的雅典衛城廢墟的照片一樣。我們對死亡的恐懼會被當作幼稚的迷信,因為我們直到1692年仍然執迷於燒死女巫。我們對現在的醫院、實驗室、手術室感到極為自豪,但在他們眼中只是江湖郎中手工作坊的變形而已。
那就是「值得」!
他需要在長期的學習中努力積累知識,需要克服萬千險阻,才可能最終成為領袖群倫的人物。當他登上指揮塔時,船員們或許會在嫉妒心的驅使下發動叛亂,甚至將他殺死。但是終歸有一天,會出現這位率領船員將輪船安全駛入海港的人物,他就是新時代的英雄。
祖魯人即使穿上西服也仍舊是祖魯人;同樣的道理,一個保持著16世紀商業思維的商人即使開起了勞斯萊斯,也還仍然是16世紀的商人。
我曾經在前面說起過,即使羅馬的末代皇帝已經死了,羅馬帝國的觀念仍read.99csw.com然在歐洲人心裏延續了一千年。這種觀念導致後世建立了大量准羅馬帝國。它導致羅馬主教當上了教會領袖,因為羅馬就是權力中心。它導致善良的蠻族人大開殺戒,因為羅馬是富貴的象徵。無論教皇、皇帝或者普通士兵,其實都是和我們一樣的人。但是羅馬的傳統觀念始終縈繞在他們的生活里,並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中鮮明活潑地傳遞著。他們為了這一觀念而殊死鬥爭,而今天恐怕再沒有人會這麼幹了。
我還曾說起過,宗教改革一個世紀之後爆發了宗教戰爭。把三十年戰爭那一章內容和涉及發明創造的章節作一比照,你就會發現那場大屠殺正發生在第一台笨重的蒸汽機在科學家的實驗室里冒煙的時候。可是這台奇怪的機器並未引起世人的好奇心,大家依然沉浸在神學討論當中。這種討論要是出現在今天,將只會引起哈欠而不是憤怒。
國際政治這片海域其實並不很遼闊,現在這麼多帝國與殖民地的大小船隻都擠在裏面你追我趕,難免會發生碰撞的事故。結果事故果然發生了。當你不畏風險進入那片海域時,你將清楚地看到那些沉船的殘骸。
工廠主要讓這麼多的工廠正常開工,就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和煤,特別是煤。但同時大多數人的思想觀念還停留在古老的16、17世紀,把國家看作是某種權力機構。這個中世紀機構雖然面臨著機械化、工業化等現代問題,卻仍然恪守著幾個世紀前制定的處事原則。許多國家組建起陸軍和海軍,用來開闢海外殖民地以奪取原材料。只要那塊土地還不曾有歸屬,那裡就會在最短的時間里變成英國、法國、德國或俄國的最新殖民地。出現反抗的時候就用武力剿滅。但他們幾乎沒遭到什麼反抗。對於原住民而言,只要鑽石礦、煤礦、油田、金礦或橡膠園的開發權還在自己手中,他們就只管自己安安靜靜地生活,更何況還能從殖民者手中賺幾個錢。
如果你還沒有徹底理解,那隻好請你把以上內容再重新讀一遍。當你把它記在心中之後,你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頓悟,看清1914年至今所發生的事情的真相。
有時兩個尋找原材料的國家會碰巧看中同一塊土地,這時通常就爆發了戰爭。十五年九*九*藏*書前俄羅斯與日本展開戰爭的起因就是同時看中了某塊中國的土地。但這畢竟屬於例外,一般情況下大家都不願意打仗。事實上,20世紀初的人認為調用大量陸軍、軍艦、潛水艇展開激烈戰爭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武力是古代人爭奪君權才用的手段。他們的報紙上登出了越來越多的發明通告,或者是英國、美國、德國的科學家們合作推動醫學或天文學發展的振奮消息。他們生活的時代已被商業、貿易和工業層層包圍。然而很少有人看到,國家(理想趨同的人所組成的集團)制度相對於時代已經落後了幾百年了。先知先覺的人試圖提醒大多數人,可這些不明就裡的人還是把全副心思花在自己的事務上。

戰爭
後來激進派利用國王和保皇派圖謀叛國的機會成功攫取了國家政權,並對自己的政治敵手展開屠殺。孔多塞侯爵雖然寬容仁愛,但革命理想極為堅定,這使他被當權的激進派宣布為非法分子。這意味著他已經成為國家的罪犯,任何一個愛國者都可以殺死他。他的許多朋友極力想要救助他,甘願冒著風險為他提供躲避追殺的避難場所,但都被孔多塞一一謝絕了。他離開巴黎向自己的家鄉逃跑。在荒山野地中奔逃了三天三夜之後,他滿身血痕地走進一家路邊酒店求取食物。眾鄉民滿腹狐疑地對他搜身,結果從他口袋裡搜出一本拉丁詩人賀拉斯的詩集。高貴的詩集代表他必有著高貴的出身,他出現在這樣的馬路上肯定極不尋常。這些鄉民就把孔多塞捆住身子,塞住嘴巴,關進了鄉村監獄。第二天早晨追捕孔多塞的警察趕到當地,要把他帶回巴黎絞死,這才發現孔多塞已經死在了鄉村監獄里。
可是對當代事件的評述卻是困難的。許多難題既讓我們的同代人百思不解,也讓我們感到無能為力。它帶給我們的傷害或喜悅都太過強烈,以至於我們很難做到公正。而對歷史寫作而言,公正是必須的,除非你是在作某種意識形態宣傳。儘管如此我仍https://read.99csw.com然要說,我完全同意可憐的孔多塞對美好未來的堅定信念。
我已經在前面的敘述中反覆向你強調,必須警惕確定的歷史時期給我們帶來的誤解。這種歷史分期法把人類歷史清晰地劃分為四個階段:古代、中世紀、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現代。要注意的是,最後一個階段的這種提法會冒一些風險。「現代」這個提法的潛台詞是,公元20世紀的人們所取得的成就代表了人類文明的最高峰。五十年前的英國自由派首領格拉斯通認為,代議制民主政府在通過了第二次改革法案之後已經走向了完善,所有工人因此而和他們的僱主擁有同等的政治權利。迪士雷利及其保守派幕僚評價他們是「在黑暗中瞎搞」,自由派則回應他們說:「不是!」他們信心百倍地認為,各階級會在團結協作中共同推動政府良性運轉。但這之後發生在他們面前的事實讓那些尚未離世的自由派分子意識到了自己當年的幼稚與可笑。
對於這些蒼白的辯解,百年後的歷史學家將不屑一顧,他會透過現象看清本質。他深知個人的野心或貪慾與戰爭爆發的原因其實並無密切聯繫。這一切災難最原初的原因事實上是科學家的行為所致。科學家終日致力於創造一個由鋼鐵、化學與電力構成的新世界,卻不曾記得人類的思想進展其實比寓言中的烏龜行路要緩慢得多,不曾記得人類整體的發展永遠都要比少數英勇的文明先驅者落後數百年。
世界大戰儘管災難深重,但並不是世界末日。相反,它為我們開闢了一個新時代。
或者我再舉個更普遍的例子來說明。在電影院里,會有許多有趣的解說詞被映射在屏幕上。你下次再去電影院時請仔細觀察一下觀眾。他們中間有的人只需一秒鐘就領會了電影的意思,有的人稍微慢一點,還有的人可能需要二十到三十秒之後才能領會。最後,還有許多可能是不學無術的人,要在別人讀下一段字幕時才勉強理解上一段字幕的意思。人類歷史的情況其實也是如此。
我已經打了很多比方,但請你諒解,我還想再打一個比九九藏書方。埃及人、希臘人、羅馬人、威尼斯人以及17世紀投機商人的「國家之舟」(這個古老的比喻非常貼切、形象)木質良好、船體結實,船長對船員和船性也都相當地了解,並且知道流傳已久的航海技術其實非常不完善。
孔多塞為了人民的幸福而奉獻了他的一切,卻未得善終。他是有理由對人類感到絕望的,然而事實上他沒有。他為後人留下了一段箴言,現在讀著還像一百三十年前那樣飽滿有力。我把它抄在這裏,請你銘記:
每一代人都得憑藉自己的力量從頭開始努力,不然就會重蹈史前許多動物因為沒有及時改變自己而慘遭滅絕的覆轍。
在不久后的將來,會有很多歷史書來解釋第一次世界大戰。社會主義者會寫書嚴厲譴責資產階級,說他們為了爭奪剩餘價值而發動了侵略戰爭。資產階級急忙起來反詰,說他們在戰爭中失去了他們心愛的孩子,並且各國銀行家其實都在竭力阻止戰爭的爆發。法國歷史學家會譴責德國的戰爭罪孽,攻擊從查理曼大帝時期到霍亨索倫家族的威廉統治時期的歷代德國政府都是罪惡滔天。德國歷史學家也會奮起反擊,斥責從查理曼大帝時代一直到普恩加來總統執政時期的法國政府的滔天罪行。然後他們都大聲宣布導致戰爭的責任與己無關。死了的和活著的各國政治家都會跑到打字機前解釋他們是如何盡量避免戰爭,而罪惡的敵人又是如何逼迫他們參与進來的。
歷史的答案從來就沒有絕對的。
導致這種情形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即我們這些所謂的現代人事實上一點都不「現代」,相反,我們還處在原始人的最後發展階段。不久之前,我們勉強為新時代築起了地基。人類要真正變成文明人,還必須勇於懷疑,用知識與寬容作為人類社會的建構基礎。世界大戰是這個新世界的「成長之痛」。
你會慢慢理解我所說的意思。工程師、科學家和化學家只用了一代人的時間就使大型機器、電報、飛行器和煤焦油產品遍布歐洲、美洲及亞洲。他們真的創造出了一個讓時空差距可以忽略的新世界。他們發明了許多新的工業產品和生活用品九-九-藏-書,又迫使它們的價格降到最低。這個話題我曾經講到過,出於其重要性我再強調一遍。
「大自然把無窮的希望賜給了全人類。人類已經從愚昧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堅定不移地追求著真理、美德和幸福。這對哲人而言無疑是一幅光明的、能帶來安慰和希望的美麗圖景。儘管這個世界上還縈繞著種種錯誤、罪行和不公。」
德·孔多塞侯爵是那些引爆法國大革命的熱血青年中最為高尚的一位,他終其一生都在為窮苦老百姓謀幸福。他曾協助達朗貝爾、狄德羅編纂了《百科全書》,並在大革命早期擔任著國民公會的溫和派領袖。
事實就是如此。一千年後的歷史學家在描述19世紀的歐洲時恐怕也會這麼分析。他會發現,當所有人都在為民族戰爭而奔忙的時候,居然還有一些人埋頭于實驗室工作而不關心政治。他們專心致志地尋找和追問大自然的秘密,哪怕只是諸多秘密中的極少數。
我這個小故事的寓意其實並不複雜。今天我們迫切需要一位與時俱進的領袖人物,他深謀遠慮,對我們剛上路的事實有著清醒的認識,並且熟諳現代航海技術。
但現在到了鋼鐵與機器的新時代,古老的「國家之舟」開始不斷發生變化。它的個頭越來越大,風帆被蒸汽機取代,客艙被裝潢一新,但大多數人只能待在鍋爐艙里。雖然現在工作條件得到了改善,也常常加薪,但人們還是不喜歡,就好像以前他們不喜歡那些危險的工作一樣。最後古老的木船不經意間已經變成了現代遠洋客輪。但現在的問題是船長和他的助手們都沒有改變,還是依據延續了千百年的古老辦法來任命或選舉職務,還是沿用著15世紀的古老航海技術。船艙裏面掛的航海地圖和號旗也還是屬於路易十四和腓特烈大帝時代的。簡言之,他們已經難以勝任了,儘管他們自己並沒有過錯。
世界大戰使全人類經歷了一場災變,比較之下法國大革命只是一起小衝突。戰爭給人類帶來了如此深重的災難,甚至把無數人民最後的希望都給泯滅了。勞動人民為人類進步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在他們苦苦祈求和平之時,回報給他們的卻是連續四年的戰火與屠殺。他們心生疑問:「我們這樣做值得嗎?我們千辛萬苦努力勞作,就是為了滿足這些野蠻人無止境的貪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