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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面演員

百面演員

「你說的是哪件事?」
「唉,再陪我一下好嗎?其實我還有東西想讓你瞧瞧。」
出於旺盛的好奇心,我禁不住問他某某觀音那邊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只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非得說等我去看了就會知道,一點兒蛛絲馬跡也不肯透露。無奈之下,我只好默默跟著R前往目的地。
「這次,我已事先充分預習。正好在這齣戲上檔前,百面演員某某造訪過我所任職的報社,還在我們面前實地表演過他專業的喬裝技術。其他的同仁似乎對這玩意兒沒有太大興趣,但我卻大為震驚,沒想到在這世上竟有如此精彩的奇術。當時某某的神氣自滿也頗值得一聽!他首先陳述變裝術在歐美的歷史,同時介紹這門技術現今已達到何等成熟的境界,而我們日本人卻因為皮膚及頭髮等限制在許多方面無法模仿得惟妙惟肖,針對這些限制他是如何苦心研究,如何歷經千辛萬苦突破瓶頸學成一身好本領等,滔滔不絕、巨細糜遺地陳述他一路走來的甘苦經。當時他的口氣彷彿在誇耀,不管是團十郎或菊五郎,放眼日本恐怕也找不出比老子更棒的演員。據他自稱,他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城鎮(這可是他的出生地)踏上東京的華麗舞台,並將他傾注一生的技藝介紹給全天下。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相當可愛,可悲的是對於喬裝技藝這門專業他作了錯誤的詮釋。他以為,能夠不著痕迹地變身成各種人物是成功演員的首要條件,並且想當然地認定,變化自如的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名伶。鄉下出身的表演者往往都有這種自我膨脹的心態。熱田的神樂獅子舞就是最明顯的例子。略過這些缺點不談,他們的技藝當然還是有存在的價值啦……」
他劈頭就這麼說,我心想他必定又挖到什麼珍本奇書了,忍不住回答:
我按照示意直接走進R的房間,在吊燈下看著他的臉,不禁大吃一驚。他的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不知是什麼原因使他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他顯然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
自此之後,我的大腦已被這駭人的「人皮面具」所佔據。無論是在學校上課還是在家看書,驀然回神,總在不知不覺中思考起這件事。R不知怎麼樣了,是否已順利接近那名演員?想到這裏,我簡直片刻也無法忍耐。於是,我記得應該是看完戲之後兩天吧,我再次去找R。
當時我才中學畢業,本想繼續升學,但我的家鄉並未設置高等學校,加上家境又沒富裕到足以供我前往東京求學,只好耐心地逐步完成自己的志願——先擔任小學教員,等錢存夠之後再到東京求學。在那個年代,靠自己掙錢、存錢的求學之路算是稀鬆平常,畢竟那是個物價相對便宜許多的時代。
說著,他拿出一張老舊的照片。一看之下,背面果真用拙劣的字跡寫著和報上相同的姓名。原來是因為這樣才堅持要我看這篇報道啊,我總算明白了!可是再仔細一想,這種一年前發生的往事,為何到如今,而且又是在半夜,才特地告訴我呢?這點我實在無法理解。況且,R打從剛才就過度亢奮的模樣也很反常。我的臉肯定是寫滿疑惑,於是他說:
當時R正在燈下聚精會神地讀書,內容依舊是篤胤的《鬼神論》和《古今妖魅考》之類的書籍。
他說《雨月物語》中的每一篇文章都很棒,那如夢似幻的散文詩,還有栩栩如生的詭迷氛圍,實在令人慾罷不能。其中又以《蛇性之淫》和《青頭巾》最受他的青睞,因此,他常大聲朗讀給我聽。
下野read•99csw•com國某處鄉里的法師非常寵愛一名約十二三歲的童子,有一天,那名童子因病死去。「在過度悲傷下,沒有火化也沒有土葬,法師與童子臉貼著臉,手握著手,如此糾纏多日,甚至在心神昏亂下,竟然和童子如生前般淫戲,他實在不忍心看著童子的肉塊漸漸腐爛,禁不住對童子的屍體吸肉舔骨了起來,簡直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這段文字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套用現代的說法,這應該算是一種變態性|欲吧!R對這類描寫手法尤其偏愛。如今想想,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就偏好這種變態性|欲吧!
演出的場地是個破舊的劇場,宛如黑色土製倉庫的牆壁已剝落大半,牆腳前的露天泥溝中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溝旁並排站著一群流鼻涕的小鬼,正在仰望偌大的招牌。周圍大致就是這般破敗的景色。唯獨招牌是嶄新的,畫風頗為獨特,雖依舊是一般戲院的招牌畫法,但約莫是模仿了西洋風格,畫中彎著腿的紅毛碧眼紳士,以及全身披掛著層層疊疊的布料、臉孔格外龐大的洋裝美人以風格獨特的裝扮打破了日式傳統。那幅招牌若留到現在,肯定會是很有價值的歷史藝術品。
最後是「附記」,列舉出截至當時為止的被害寺院及頭顱遭盜的五六名死者的姓名。
「那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說不定,所謂的百面演員根本不止一個人,而是由多名替身組合而成的團體名稱,在整個節目中輪番上場吧?」實際上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這件事太過離奇,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力。我懷疑,當時R與我的推理會不會是哪裡出錯了?在這世上真有這麼殘忍的魔鬼,戴著「人皮面具」仍坦然自若地如常演戲嗎?但是,冷靜思考過後我逐漸明白,除此之外恐怕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我不就在一個小時之前親眼目睹過了嗎?眼下,容貌與舞台上分毫不差的人物就在這照片中。而R,是個平日以冷靜自詡的男人,這種茲事體大的事,他不可能誤判。
近來,各方寺院頻頻遭人盜挖屍體,至今仍未能將犯人逮捕歸案。世風日下,著實可嘆!如今再次發生驚悚的盜屍案,茲將經過記錄如下。
R露出不解的表情說:
「在外面,陪我去某某觀音,我想讓你見識的東西就在那裡。」
我壓低嗓門鄭重其事地如此問道。意外的是,R的面孔竟然扭曲了起來。然後,他拚命忍住隨時爆發的大笑、憋著聲音說:
「這個想象確實意外,但絕非不可能。首先我們假定當時的盜頭賊與那名百面演員是同一個人(那個盜墓賊後來並未被逮捕歸案,所以這是有可能的)。起初,或許只是要取屍體的腦髓。但是,當他獲得那麼多頭顱后,我們實在難以斷定他從未想過好好利用腦髓以外的部分。一般來說,犯罪者通常擁有異於常人的表現欲。加上那名演員,正如我剛才也說過的,認定掌握喬裝技術是優秀演員的首要條件,只要能達到精於喬裝的境界便可贏得日本第一的名聲。倘若他就是盜頭賊,湊巧又熱愛戲劇,那麼剛才的假說就越發具有可能性了。老弟,你認為我的想法太異想天開了嗎?我是說,他以偷來的頭顱製造各種人皮面具的假設……」
「不,不是你想的這樣。你注意聽他的聲音,聲音可沒那麼好喬裝,雖然可以巧妙變化,畢竟仍是同一種音色,不可能剛好在同一個團體里有那麼多音質如此接近的人。」
就在我讀這篇剪報時,R又從壁櫥中取出https://read.99csw.com一個大資料盒,在裏面翻了老半天,一聽到我這麼說,他便回答:
走齣劇場時已經快十點了。天空依舊陰霾,一絲風也沒有,四周莫名地暗淡,我倆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R為何沉默我無從知道,至於我自己,完全是因為受到了令我又驚又喜的刺|激,以至於腦中一片紛亂,不知該從何說起。由此可見我當下的感觸有多深刻。好了,這時,剛好也到了我倆必須分別的路口。「今天我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周日,真是太謝謝你了!」說完后,我便打算與R分手。沒想到,R竟然把我叫住,說:
噢,「人皮面具」,這是何等血腥的犯罪創舉啊!的確,那並非不可能的事。只要巧妙地剝下臉皮,製成面具標本后再上妝,肯定可以做出完美的「人皮面具」。也就是說,那名百面演員以假亂真、千變萬化的各式喬裝模樣,原是世上的真實人物?
我本想坐後排就好,但R不知為何卻選了緊靠舞台邊的位子,我們與舞台演員的臉近到幾乎相隔僅一間的距離,以至於連小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過,縱使這麼近距離面對百面演員的喬裝,我依然看不出任何破綻。扮女人就是女人,扮老人就是老人,變身異常徹底。就拿臉上的皺紋來說吧,倘若是一般演員,往往是以顏料在臉上一筆一畫勾勒出來的,觀眾只要從側面便可一目了然,豐潤緊繃的臉頰上,莫名地出現黑色的暗影,看起來很滑稽。百面演員就不同了,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竟能在皮膚上刻畫出道地的皺紋。不僅如此,每當變裝時,他甚至連臉形都會完全改變,有時是圓臉,有時又變得較為細長。眼睛和嘴巴忽大忽小也就算了,但他連鼻子和耳朵的形狀都能隨心所欲地改變。這到底是我的錯覺,抑或是運用某種密術才能達到的境界,我至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已經十一點了。都這麼晚了,R還特地挽留我,到底是要給我看什麼呢?我滿腹疑問,但R的語氣聽起來分外嚴肅,況且當時的我對R的話習慣言聽計從,我們便一路走回R家。
沒想到,他居然起身匆匆準備出門,同時表示:
印象中劇情似乎挺有趣的,然而實際上我已不大記得了,更何況劇情跟我要說的故事沒什麼關聯,不如就在此略過,總之大致是以神出鬼沒的怪美人為主角,是一出情節頗富變化的推理劇。即使這年頭推理劇已不再盛行了,但這出推理劇其實還蠻好看的,主演怪美人的就是這位百面演員。在劇里怪美人為了躲避警方及其他人的追捕不停喬裝,讓人看了眼花繚亂。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為貴族,忽為賤民,偽裝成各種身份的人。想必這正是「百面」這個稱號的由來,他的喬裝技巧的確高明,觀眾不時地被他變化多端的身份矇騙,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神乎其技吧!
「那件事怎樣了,查出一點兒線索了嗎?」
那是他任職的報社發行的報紙,一看日期,正好是一年前刊發的。我簡直一頭霧水,壓根兒搞不清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只好先看剪報再說。
我要說的故事就是在我當小學教員期間發生的(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啦)。某日,那是個至今我依然印象深刻的日子,就像刻意安排好的,特別陰霾的初春周日。我出門拜訪當時任職于本地區(說是地區其實是某某市)報社編輯部的中學時代學長R男。當年每逢周日,造訪學長可是我的樂趣之一https://read.99csw.com,因為他的學識相當淵博,尤其喜歡調查一些異常偏激、詭異的事,無論是哪一個領域他都有所涉獵。例如文學,舉凡詭異、帶有古怪秘密——我想想看,就日本作品來說,大概類似平田篤胤、上田秋成等,外國文學家的話,大概類似史威登堡、威廉·布萊克,或者你常提到的愛倫·坡,這些都是他樂於研究的對象。而關於市井發生的事,可能也是基於新聞記者的職業病,他擅長將疑竇叢生的離奇事件調查得水落石出,更經常以此震驚眾人。
「啊,『人皮面具』嗎,的確相當有趣。」
原來如此,經他這麼一點醒,的確好像是同一個人。
我只好聽命行事,又仔細打量了半天那張一頭白髮、滿面皺紋的鄉下阿婆的臉孔,結果,你知道嗎,我差點兒尖聲驚叫了出來。照片里的阿婆臉孔居然跟前一刻百面演員的某次變裝模樣分毫不差。無論是皺紋的線條、鼻子還是嘴巴的形狀,越看越覺得簡直是同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我這一生中還沒感受過如同此刻的悚然心情。你想想看,一年前就死了埋在墳場中,之後被人割掉腦袋的老婦,如今居然有一個與她長得分毫不差的人(天底下不可能有這種事)活躍在某某觀音的劇場上,世上怎會有如此違背常理的事?
我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勁兒,完全不清楚狀況,只是茫然不解地看著他。在R眼裡,我的表情肯定格外愚蠢。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萬一我們的推論沒有錯(實際上我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我們就不能袖手旁觀。可是,就算立刻拿著這張照片報警,警方恐怕也不會輕易相信。我們必須掌握更確切的證據才行,例如,從百面演員的衣箱中直接找到『人皮面具』之類的道具。幸好我是報社記者,與那名演員也有數面之緣,不如就效法專業偵探,試著去揭發這個秘密……就這麼辦,我明天就著手進行,進展順利的話,不僅可以告慰亡者們在天之靈,對報社而言也是大功一樁。」
「你忘啦,就是『人皮面具』的事呀,那位百面演員。」
某月某日午後十一點左右,于某縣某郡某村某所某寺的寺男某某(五十歲),奉該寺住持之命前往附近施主家處理事情。回程途經該寺境內墓地,當時正值雲破天開、月影朗朗時,赫然窺見一名可疑人物揮舞鐵鍬挖開新墳。寺男當下嚇得腿軟,連聲驚呼小偷。該名可疑分子也大吃一驚,當下逃之夭夭。報警后不久,某警局某分局長某氏便帶著兩名刑警趕赴現場進行調查,發現遭人盜挖者乃是某月某日下葬的某村某番宅郵某某的新墳。盜墓賊將該名死者的棺木破壞並以利刀割下屍體的頭顱帶走,僅剩的無頭屍身悲慘地沾滿泥土。另一方面某法院某某檢察官接獲急報后隨即趕往現場,並在某分局樓上成立專案小組千方百計地試圖抓獲盜墓賊歸案,可惜至今並未發現任何線索。以該案的犯案手法看來,與過去騷擾各寺院的盜墓賊手法若合符節,推斷應是同一人所為。盜墓賊或許是受到腦髓黑燒可治百病這個自古以來的迷信說法的影響,才會做出此舉,只是沒想到世間竟真有如此殘忍的魔鬼。
只是,描述他的為人並不是這個故事的目的,在此我就不深入多談了,只要問問在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語》中,他最喜歡哪個故事,便可了解他的個性,進而也能想象我受到他影響后的轉變。
「真是太過分了,一個人偷走這麼多頭顱,難不成是要賣給九_九_藏_書黑燒屋嗎?」
就這樣,故事結束了。百面演員後來發展得如何我毫無所悉。大概是繼續旅行,各地表演,在某處鄉下逐漸衰老凋零吧!
最後,劇情進入高潮,來到毀滅性的最後一幕並以悲劇告終。我早已忘記時間,深深沉醉在百面演員的表演中直到最後一幕。
(發表於一九二五年)
這是發生在我學生時代的故事,可說是陳年往事了。年代也無法確定,不過,我想應該是日俄戰爭剛結束時。

淚香小史的翻案小說中有一篇《怪美人》,但細看之下才發現此《怪美人》並非淚香的彼《怪美人》,此情節更為荒唐無稽、怪誕至極些。有趣的是,部分情節又令人聯想到淚香小史。如今在租書店似乎還找得到這本書,應該是淚香的作品尚未改版前的八開廉價小冊吧!不知你可曾看過那本書的插圖,如今有機會重新欣賞這些插圖的話,可是頗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就在我回味淚香小史的作品時,這位某某先生主演的戲碼彷彿活動寫|真般栩栩如生地在我面前動了起來。
「啊,上次真不好意思!」
「那我一定要見識一下!」
「看來你還沒注意到是吧,你再看一次這張照片。仔細看……看了之後難道沒有聯想到什麼嗎?」
聽完R這番詳細的解說后再重新觀賞舞台表演,另有一番風味。而且越看,越深深感到百面演員的技巧精湛,甚至會覺得這樣的男人若去當小偷,一輩子都可以躲過警方的追查!
我出聲招呼,他從容地如此答道。如今我已無暇拘泥於談話的順序,一開口就切入人皮面具的問題。
那天,我的思緒顯然不太正常。一方面有天候的原因,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看了那出怪誕的好戲,變得太過敏感而像驚弓之鳥,以至於完全無法理解R為何要讓我看這篇驚悚的報道,雖說我被這段文字觸動,但精彩至極的戲劇帶給我的滿足感已佔據我整個身心,我無力再思考其他。
「也許是吧!不過,你看看這張照片,照片里的老人啊,算是我的遠親,也是頭顱被偷走的受害者之一。『附記』里不是提到某某的姓名嗎,這就是那位某某老人的照片。」
「你認為,那名演員就算喬裝技術再怎麼高明,能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真實人物,相像到這種地步嗎?」R說著,別有意味地望著我,「之前當我在報社看到這一幕時,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麼毛病,並沒有想太多。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今天正巧知道你要來,我本想請你也比對一下,以解開我的疑惑。可是,這下子疑惑不但沒解決,反倒讓我更加確定我的想象了。除了這般推論之外,我已經想不出其他能夠解釋這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原因來了。」
正因如此,即便他登場出現,我也無從確定眼前站在舞台上的就是百面演員,頂多依據出場順序表猜出應該是他。由於這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我忍不住悄悄問R:
「哈哈哈,那個啊,是幻想啦,只是我個人覺得,若真有那種事的話,想必也是一出精彩的幻想劇啦……沒錯,百面演員的確是位很罕見的藝人,但他怎麼可能戴什麼『人皮面具』嘛。還有盜頭賊的事,這是我負責報道的案子,我很清楚後來警方其實已經找到盜墓賊了。也就是說,這兩起事件之間根本毫無關聯。我不過是加入少許幻想的情節試著將它們串聯在九*九*藏*書一塊。哈哈哈。啊,你說那張老婦的照片嗎?我哪來那種親戚啊,那其實是報社拍的,根本是百面演員自己的喬裝照片啦,我將它貼在舊底紙上當做騙人的道具,說穿了根本沒什麼玄機,不過這種感覺很有趣吧?即便是無聊至極的人生,只要自己願意動腦編故事,還是可以活得相當充實喲。哈哈哈。」

甫歸國的百面演員某某先生隆重登台
「總之,你先看完這篇報道再說。」
演出偵探奇聞《怪美人》五幕
售票口不僅沒有窗口,其造型更如公共澡堂的櫃檯,我們買了木片入場券后,走進場內。(我終究還是違反教師禁令了。)場內跟外頭同樣破舊,觀看場地就是一個大通間,沒鋪地板的地面僅鋪著骯髒的草席,上面丟滿紙屑、橘子皮和蠶豆殼,走進其中一不小心,就會有噁心的不明物體粘在腳底,狀況簡直慘不忍睹。不過,就當時的整體環境來說,這種情形或許很普遍,因為這個劇場的規模在當地已經數二數三了。
某某觀音其實猶如東京的淺草,形形色|色的表演小屋遍布其中,當然也有劇場。由於這裡是鄉下,整體氣氛更顯頹廢、蕭瑟。如今類似的規定已經很少了,但當時我所任教的學校甚至嚴禁教師看戲,對我這個熱愛戲劇的人而言,這規定令我傷透腦筋。擔心丟飯碗的我只能盡量遵守這道禁令,避免前往這個某某觀音。也因此,某某觀音里正在上演的戲劇或雜耍表演,我一概不知(當時戲劇表演幾乎不在報上登廣告)。到了目的地之後,R說就是這個,一臉得意地指向某劇場的招牌,那招牌還真是奇怪。
說到這裏,R不禁壓低嗓門,一臉緊張地說: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擔心地問,他非但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徑自從壁櫥里找出舊報紙的剪貼簿拚命翻頁,好不容易找到某篇報道后,他以顫抖的手指著報道說:
R毅然決然地如此說道,我當下也大表贊同。兩人直到深夜兩點依然激動地討論這件事。
新聞標題是《又見盜頭怪賊》,整篇報道在第三版的最上方以兩個段落的篇幅刊載。為了紀念這次經歷,我特地將剪報保存了下來,你看,就是這個:
說著說著,我貌似有點兒離題了。我去找R的時候正是周日的中午時分。他和平時一樣伏在桌前,正在翻閱某本書。我一走進去,他便滿臉雀躍地對我說:
前面也說過,這是個陰霾得彷彿隨時會打雷的陰天。當時還沒有電車,我們走了大約半里路后已經渾身大汗。一路上,周圍的氣氛就跟天氣一樣悶得化不開,流露出一種詭譎的寂靜。R不時轉頭對我說話,聲音猶如來自一町之外。我想,若人會發瘋,一定就是在這樣的日子吧!
「啊,你來得正好,有樣東西一定要讓你瞧瞧,這玩意兒可有趣了。」
「其實,如果我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來看戲,一定會跟你有同樣的懷疑。」R解釋道。
兩人一進到場內,戲已經開演了。與招牌同樣充滿異國情調的舞台上,每一位出場人物都打扮得像洋人一樣。我心想:「這個好,R果然讓我見識到一場好戲。」因為那正與我們的興趣不謀而合……這正是我當時單純的想法。可是,之後我才了解R其實有更深層的目的。與其說他是帶我去看戲,不如說他是為了讓我觀察劇中出場人物之一,也就是擔綱主演的百面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