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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

疑惑

「那可不一定,不過……」
「有學問的人一旦妄想起來真是傷腦筋。這麼荒唐無稽的事,你居然也能引用複雜學說巨細靡遺地說明,若說會忘記自己殺人,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哈哈哈,你清醒點好嗎?我看你真的有點兒不正常。」
「他的後腦勺被金屬鈍器擊中,根據警方的鑒定,推測是斧頭或鎚子之類的重物。」
「這真是……難道出現了什麼新事證足以令你們互相懷疑?」
「這很難說。真要懷疑的話,家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嫌疑,無論是我媽、我哥、我妹,乃至我自己,都對我爸懷恨在心,甚至各懷鬼胎地巴不得我爸早點兒死。」
「告訴你沒關係,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況且,倘若不找個人說出心裡話,我真的會受不了!也許讓你覺得不舒服,但是就拜託你聽我訴訴苦吧!」
「是被刀刺殺的嗎?」
「可是,這就怪了。三更半夜潛入數口之家而不被發現可是相當高難度的。問題是,只不過是挨頓揍,有必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置對方于死地嗎? 況且,真想殺人的話,在你家外頭應該多的是機會吧……難道說,有什麼確切證據證明兇手是從外頭潛入的?」
「你父親過世,是昨天早上吧?」
「是生意上的……」
「可是,你一個人繼續苦惱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試著說出來看看,說不定我能想出什麼好建議。」
「那當然,你父親遇害的時候,你不是說你意識清醒地躺在卧室床上嗎?一個人想要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好像不可能吧?」
「從此,我密切注意起我媽的一舉一動。這是何等不堪啊,做兒子的居然監視起母親。整整兩天,我像蛇一樣擦亮毒眼,躲在角落監視著她。真可怕,我媽的舉動,怎麼看都很反常,她總是鬼鬼祟祟、坐立不安的。喂,你能想象這種心情嗎?懷疑自己的母親殺死自己父親,那是何等無奈的事……我真的很想直接問我哥,因為他或許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可是,不管怎樣,我還是無法提起勇氣問那種丟臉的事。而且,我哥也很怕我問他問題似的,最近老是躲著我。」
「真可怕,不過,到目前為止還不能斷定吧?」
「的確不可能。」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了。」
「不僅沒有承認,還陸續出現許多有利於他的反證,法院也感到相當棘手。刑警雖不時來我家,不過,最多也只是表示案情陷入膠著狀態之後便離開。換個角度想,那或許也表示,警方也對家裡的人有所懷疑,才會三番兩次地來打探情況。」
「而坐在那塊石頭上休息正是我爸的習慣。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正著手計劃著殺死我爸這件事,即使只是在心中暗想,我還是不由得嚇得臉色發青。就算他再怎麼罪大惡極,畢竟還是父親,我居然想殺了他,我這還算是人嗎?我命令自己趕緊抹消這驚世駭俗的妄想。於是,這大逆不道的慾望就此被幽禁在潛意識裡了。未料那把斧頭沾染了我的惡念,在樹杈上不時地等待著時機來臨。按照弗洛伊德的學說,將斧頭遺忘在樹上的行為正是我的潛意識所下達的指令。名義上是潛意識,但我指的並非一般的偶然造成的錯誤,那完全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只要把斧頭遺留在樹上,應該有機會掉下來吧!到時候,如果我爸正好坐在樹下,應該可以順利殺了他吧!這個複雜周全的計劃被隱藏在黑暗中,更可怕的是,這個邪惡的企圖連我自己都不知情。我準備好將我爸置於死地的機關,卻又刻意遺忘,表面上若無其事般裝得像個好人。更明白地說,是我潛意識層面的壞人欺騙了意識層面的好人。」
「那麼,倘若仔細調查那條手帕的話,或許可以查出點什麼,比方說……」
「如此說來,兇器尚未找到啰?」
「今年春天,為了砍松樹的枯枝,我曾拿著斧頭和鋸子爬到樹上。砍樹枝時得劈腿踩在樹枝之間,可說是很危險的工作,因此當用不到斧頭時,我習慣先將斧頭掛在樹杈上。那個樹杈正好在石頭正上方,高度大約比兩層樓的屋頂再高一些。我邊清理樹枝邊想:倘若斧頭從樹上掉下去不知會怎樣?一定會砸到那塊石頭。如果正好有人坐在石頭上,也許會導致那個人意外身亡。於是,我想起中學物理課學過的『自由落體定律』的公式。這個距離乘以加速度,那股力道肯定足以砸碎人類的頭蓋骨。
「我妹是最早發現斧頭的,有充足的時間藏起來。她必定一眼就認出是自家的斧頭,便斷定父親的死與家中某人有關,當下決定不管怎樣先把首要證物藏起來。她畢竟是個有點兒智慧的女孩。後來,刑警搜查我家,一般的隱藏地點恐怕無法令她安心,她才會選中祠堂後面,重新掩埋吧!」
「有的。說到這裏,你聽過弗洛伊德的潛意識嗎?總之,大意是說,我們心中不斷萌生的慾望,大部分都因為無法實現而被深埋至心底,有些是不可能的妄想,有些是雖可能實現卻被法律、社會禁止的慾望。這些數不清的,無法實現的慾望,是被我們親手幽禁在無意識的世界里。換言之,就是遺忘。然而此舉並非將慾望完全消滅,只不過是關在我們內心最深處,不讓它出來罷了,死不瞑目的慾望亡魂就在我們心底暗處幽幽徘徊。耐心等待著,不時躍躍欲試,一有機會便會隨時躥出。它趁著我們睡眠的空當,在夢中喬裝成各種樣態大胆現形。情況嚴重的話,無法經受這種折磨的人不是歇斯底里就是變成瘋子;然運氣好的話,經其升華,即可成就大藝術或大事業。只要找一本精神分析學的書來看,你必會十分驚訝,遭到幽禁的慾望擁有令人難以想象的可怕力量,而我以前對這些事一直有興趣,也可說是稍有涉獵。
「你越說越離奇了,貓跳上松樹跟死因到底有什麼關係?我真的很擔心你,你的精神狀態……」
「以前,某人忘記了瑞士神經學家海拉格斯這個名字,而且怎麼也想不起來,幾小時后卻突然閃過心頭。平時熟知的名字,怎麼會忘記呢?他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依照聯想的順序回溯,海拉格斯—海拉巴特—巴特(浴室)—沐浴—礦泉,這些詞逐一浮現腦海。這下子謎底總算解開了。原來此人曾經在瑞士罹患某種非以礦泉浴治療不可的疾病。正是這段不愉快的聯想阻礙了他的記憶。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連https://read.99csw.com我這個旁觀者都無法忍受了,更何況是你這個當事者,勢必更加鬱悶。」
「……那麼,兇案發生應該是什麼時候呢?」
「我已經不知如何是好,連思考能力都喪失怠盡了。簡直如同身在地獄,我不敢待在家裡……」
「嗯。」
「不對,那絕非幻想,雖然我還真希望那不過是幻想。」
「呵呵,簡直跟鬼一樣對吧!今天照鏡子時,我也覺得有點兒恐怖。從沒想過精神上的痛苦居然能把人折磨成這副德行,我已經來日不多了。光是慢慢走到你家就已精疲力竭,彷彿騰雲駕霧般。」
「根本不可能留下腳印。天氣這麼好,地面一直都是乾的。」
「啊,這樣嗎?太好了。我最近也沒注意報紙上的消息,你的意思是說找出兇手了嗎?」
「……」
「不,沒那回事。一旦你了解弗洛伊德的學說,必定不會這麼說。首先,關於那把斧頭,怎麼可能一忘就是整整半年?我甚至在事發之後還親眼見到沾血的同一把斧頭,一般來說,遺忘得如此透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第二,為何我明知樹下是很危險的,卻還是將斧頭遺忘在樹上?第三,為何我偏要選那個危險的地點放斧頭。這三點極其不自然,這樣還能夠說我絲毫沒有惡意嗎?只以忘記這個借口就能抵消心中潛藏的惡意嗎?」
「……」
「沒有啊……啊,你的意思是說,兇手並非來自外面……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種事,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有這麼喪盡天良的事。一定是那傢伙,就是被我爸打傷的男人。那名工人不懼死活,根本沒考慮過是否危險。」
「這個嘛,或許做過。」
「你父親曾做過令人挾恨報復的事嗎?報上說初步判斷是仇殺。」
「……」
「那麼,你是說,殺死你父親的兇手是你家裡的某人嗎?」
「你是說,那是你妹妹埋在那裡的嗎?」
「你先聽我說完嘛。當時,我忽然明白了就在我爸被殺的那晚,為什麼我會在一點左右醒過來。在這次的事件中,這是最關鍵的重點。我向來只要躺下去就會一覺到天亮,不料那天我卻在半夜一點清醒了過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理由。就在我想起來之前,我壓根兒沒注意過這件事,如今記憶卻再度被貓叫聲喚醒。那晚,同樣傳來貓叫聲,我才會突然醒來。」
「門是開著的,門閂沒有閂上。而且,從那裡通往院子的小木門沒有鎖。」
「你今天真的很不對勁。」
「你越來越怪了,說的話簡直像在打啞謎。照你剛才說的來看,在你父親遇害的那一刻,你很確定自己是清醒的。而且,正躺在卧房裡,真是如此的話,應該沒有任何理由懷疑你才對。」
「我早已熬過了最鬱悶的階段。最近,我覺得這個世界似乎變得迥然不同。看到人們走在路上時一臉的悠哉與泰然,我總是感到很不可思議。我會不自覺地暗忖,別看眼前的他們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實際上他們一定也殺了老爸老媽……已經離很遠了,那個不時跟蹤我的傢伙,一旦路上人流稀少,他就會隔著一町的距離遠遠尾隨。」
「不過,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你哥的手帕遺落在你父親遇害的地點嗎?」
「……」
「問題是,把斧頭放在樹上的人就是我。而這件事,直到兩三天前為止,我才想起來,這正是所謂的遺忘心理。把斧頭放在樹上,或者該說,遺忘在樹杈上已是半年前的事了。此後,我再也沒想起過斧頭的事,也因為沒再需要用到斧頭,自然沒有機會想起。即便如此,還是應該會在某種契機下喚起記憶才對。照理說也該留下深刻印象,然而我卻忘個乾乾淨淨,顯然一定有什麼理由。
「拜託你小聲一點兒,不能讓後面的傢伙聽見……我哥跟我一樣,他也正懷疑著某人。而且他懷疑的,好像是我媽。我哥曾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過我媽:『媽,你的梳子是不是掉了?』我媽一聽似乎很震驚,當場倒抽一口氣反問我哥怎會這麼問,就只是這樣。換個角度想,其實不過是平凡無奇的日常對話。可是,我當時卻渾身一顫,看來,上次我哥用腰帶藏起的一定是我媽的梳子……」
「看來似乎是這樣。不過,她到底察覺到什麼,我一點兒也不清楚。在我心底最深、最深處,不時有個傢伙沒完沒了地嘀嘀咕咕,那傢伙的嘀咕聲經常讓我陷入不安。也許我自己不清楚,唯有我妹才能看透。」
「發現時才清晨五點。我妹最早起床,她發現檐廊的門有一扇居然開著,加上我爸的床是空著的,她一開始以為是我爸起床到院子里去了。」
「你猜,我看到什麼?前方有一叢幼杉,樹葉之間隱約可見祭祀穀神的小祠堂,在那祠堂後面,有樣紅紅的不明物體忽隱忽現。細看之下,原來是我妹的腰帶。她在做什麼?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腰帶一端,根本看不到更多的名堂,但依常理推論,不可能有什麼事必須要在小祠堂後面才能處理。我差點兒就要出聲喊我妹了,但,我倏然想起我媽適才的反常舉止。還有,當我望向祠堂的期間,仍一直隱約感到母親投注在我背後的目光,我覺得這非同小可。難道說,所有秘密都藏在祠堂後面嗎?而秘密目前就掌握在妹妹手中,我直覺這麼認為。」
「……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說警方懷疑你?」
「此時此刻,我提防著不要發出腳步聲,躡手躡腳地走向祠堂後方。藉著月光仔細觀察四周,祠堂後方的地面果然有處被人挖過的痕迹。我心想必定就是這裏,於是試著把土撥開,一寸、兩寸地挖下去,不一會兒就意外地觸到某個不明物體。拿出來一看,那東西很眼熟,是我們家的斧頭。泛著紅色鐵鏽的斧刀,即便在月光下也能清楚分辨出來,上面還沾著濃稠黝黑的固化血塊……」
「到此為止吧!不管怎麼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樣。而且上課時間到了,我們也該進教室了吧?」
「他真有那麼……」
「沒錯,可以說,我對我哥的懷疑並未完全消除。其實就連對我媽,我也不能確定她是清白的。說來可笑,我媽也好不到哪去,她也正懷疑著某人。全家人簡直像在玩鼬鼠遊戲,卻不是出於好玩,而是出於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就在昨天傍晚,當時天色已暗,我漫不經心地從二樓樓梯走下,突然發現我媽就站九-九-藏-書在檐廊上,彷彿正在偷窺什麼似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一瞥見我下樓,她吃了一驚,旋即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她的反應實在太過詭異,我不由得走到我媽原先站的位置,朝她之前凝視的方向看。」
「說穿了,或許真是像你所說的。不過,聽了你的坦白之後,與其說是難過,倒不如說更想好好慶祝一下,長久以來的疑雲總算散去了。」
「啊?你說,是你殺死你父親……喂,別再提那件事了。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就在這附近隨意散散步好嗎?然後,聊點兒開心的話題。」
「可是,被親生兒子這麼看待,父親其實也很不幸。」
「嗯,警方好像列舉出兩三名嫌疑犯的名單。不過,還不確定誰才是真正的兇手。」
「是的,就是斧頭掛在樹上。那純屬巧合,但,並非不可能。」
「恨我爸的人實在太多了,差別只在於恨意是否強烈到足以殺心陡起,硬要懷疑的話,目前鎖定的人選當中有一個人似乎很符合條件。那是在某間小餐館被我爸打成重傷的男人,三天兩頭便上門要求賠償醫藥費,我爸不僅每次都大吼大叫地把對方攆走,甚至還不顧我媽的勸阻,叫警察強行驅離對方。我家是落魄了,但好歹在這鎮上居住多年,對方卻衣衫襤褸一副窮酸工人的樣子,相較之下,他自然落居下風……我總覺得,那傢伙的嫌疑很大。」
「……」
「手帕是我自己的,砍松枝時,我曾用來纏在斧柄上,之後就忘了。沒想到那晚和斧頭一起掉下來。至於梳子,詳情我真的不清楚,但我猜想,應該是我媽一開始發現我爸的屍體時遺落的吧,我哥一定是為了保護她才藏起來。」
「問題是,每隔一天,我妹都會將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就在案發前一天傍晚她也才剛整理過。還有,我也很清楚,直到家人都就寢為止,我哥一次也沒去過院子。」
「上次你不是隱約暗示兇手也許不是外人嗎?當時我的確很厭惡聽到這種懷疑家人的說法——因為其實我多少也有這種感覺,當下有種被你戳中痛處的反感——我才會直接打斷你的話。事到如今,我也深受同樣的疑問困擾……這種事自然不可能對外人說,我本來也打算若情況允許的話,也不向任何人透露。只是,我已經承受不住這痛苦的折磨。至少,我想請你聽聽我心裏的想法。」
「但是,會不會是基於某些原因,導致你父親拿了那條手帕……」
「我當下說服自己前往祠堂後面一探究竟。從昨天傍晚到剛才,我一直在等待機會,可惜就是找不到。先不說別的,我媽的眼神不時警覺地跟隨著我,就連我去廁所出來后,我媽仍守在檐廊上不動聲色地監視著我。或許是我自己多心,我也希望一切都只是我多心。問題是,那真是偶然嗎?從昨天到今天早上,凡是我所經之處都有我媽的視線緊跟著不放。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就是我妹的舉止……
「你說得太過分了,怎麼可能有那麼荒唐的事?一定是你腦子不清楚了,也許是神經衰弱造成的幻想。」
「喂,這不是S嗎,你要上哪兒去?」
「不……倒也不是要去哪兒。」
「我妹叫醒我媽后,兩人連忙喚醒睡在二樓的我哥和我。從她們凄厲的聲調中,我隱約感覺出了大事,很久以前我心中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我當時心想,我爸出事了,這下子終於成真了。我們哥倆連忙下樓,透過一扇開啟的遮雨窗,隱約可以看到一部分院子。就在那裡,宛如活人畫般,我爸以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趴卧。那一刻,感覺真的很微妙。有好一陣子,我就像看戲一般,全然是以冷眼旁觀的心態面對眼前的景象。」
「……可是,就算那真是你哥的手帕,也不見得就是你父親遇害時掉落的。說不定是他前一天留在院子里的,也說不定是更早之前的。」
「……我覺得憤怒。他在世的時候,讓我媽和我們吃盡苦頭,光是這樣還不夠,連死都死得這麼丟人現眼……我根本一點兒也不難過,我只是覺得很窩囊。」
「你也知道,我經常翹課,因此就算這一陣子沒去上課,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可是,我妹那丫頭居然質問起我為何不上學。她從未問過這種問題,自從出事後,同樣的問題她已問過兩次了。而且,問的同時她的眼神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瞭然于胸的神情,彷彿小偷同黨狼狽為奸時互遞眼色,一種通過眉目傳達的暗號,無論怎麼想都只能解釋為:我會謹守所有秘密,你放心吧!妹妹顯然是在懷疑我,而且她的眼神不時地散發出某種光芒。等到我好不容易躲過母親與妹妹的監視踏進院子,不巧的是,哥哥正從二樓的窗戶探頭往外望。就這樣,我遲遲找不到機會到祠堂後面一窺究竟……
「……你家,好像沒有用人吧?」
「那,你是出來散步啰。不過,你怎麼搖搖晃晃的?」
「你這麼說未免太過分了。嫁禍給你自己和你哥也就算了,連你母親,你居然也說她巴不得結髮多年的丈夫死掉,我是不知道你父親生前到底有多渾,但我認為骨肉之情不該如此。就連你自己,面臨父親驟然離世的打擊,理應感到難過才對……」

約一個月後

「結果你昨晚都沒睡,難怪我覺得你好像特別亢奮。你平時就有點兒太過敏感,再這樣亢奮下去對身體不好。你不妨稍微冷靜一下,你描述的景象實在大過逼真,讓我不自覺地反胃。」
「藏著讓我心神俱裂的東西。昨晚,等大家都睡著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潛進院子。若沿著樓下的檐廊,母親和妹妹就睡在一旁的寢室里,有可能被她們發現,所以不能從那個方向出去。可是若從正門口繞過去,還是得經過她們的枕邊,一切可能落得前功盡棄。幸好,我位於二樓的卧房正好面對院子,於是我決定從房間窗口順著屋頂跳到地面。月光照亮四周如白晝,我爬過屋頂的暗影處,忽然有種自己好像成了兇狠罪犯的錯覺,甚至暗忖,將我爸置於死地的該不會是我自己吧?我赫然想起夢遊症的故事,會不會出事的那晚,我也是像這樣,爬過屋頂,而後殺死我爸呢……我悚然一顫。可是,平心靜氣一想,沒道理有這麼荒謬的事。我爸遇害時,照理說我明明清醒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斧頭?」
「喂,你是不是哪裡不對勁啊……啊,你哭了?」
read.99csw•com那段時間懷疑家裡其他人這種錯覺才是最致命的。你說得沒錯,真的是喜劇。只是,這些荒謬得足以視為喜劇的情節,反而證明了我並非單純的健忘。」
「是嗎,那就好!只是,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不是,我爸是在院子里遇害的。由於前一晚發生了把我媽砸昏的衝突,以至於連我爸都睡不著,夜裡好像還起身到院子乘涼。我媽和我妹就睡在隔壁房間,可是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半夜到院子坐在大石頭上乘涼是我爸的習慣,由此,我們判斷他是在乘涼時,被人由後方偷襲的。」
「可是,即使找到兇器,卻還是查不出兇手是誰。在這樣的深夜裡,我摸黑把斧頭重新埋回土裡,再次沿著原路默默回到房裡,就此整晚難以成眠。種種幻影隱隱浮現眼前,包括我媽宛如夜叉般的臉,表情猙獰,雙手高舉斧頭;我哥扭曲如石狩川的面孔,橫眉豎眼青筋暴露,一邊發出聲嘶力竭的吼聲,一邊舉起兇器劈頭砍下;我妹背著手緊握著某種東西,悄悄逼近我爸背後。」
「不,不,你先坐下來。總之,先讓我把經過告訴你吧,畢竟我是專程為此來找你的。你看起來很擔心我的精神狀態,只是這點你完全不用擔心,我絕對沒有發瘋。」
「我哥,如你所知,在××公司擔任口譯員,每天上班都得往返橫濱。他也很可憐,即便有人撮合婚事,也常常被我爸給搞砸了。可是話說回來,他又沒勇氣毅然決然地搬出去住,他說實在不忍心拋下只會忍氣吞聲的母親獨自離開。年近三十的哥哥和我老爸彷彿是在進行一場格鬥對決,你聽了或許覺得好笑,但是站在我哥的立場,其實也不能怪他。」
「我哥。我懷疑對我來說是手足同胞、對死掉的老爸來說是親生兒子的哥哥。」
「這段日子,你不斷地懷疑家人,到頭來居然發現兇手原來是自己!看樣子,乾脆當做小偷犯下的罪倒還比較好交代。不過,想想還挺有喜劇要素的呢。雖然在這種節骨眼說這種話不太恰當,但我實在無法心生同情,因為我還不太能接受你是兇手這件事。」
「別這樣,只是運氣不好,比較倒霉啦!」
「對呀,不過,說到兇手,你聽了可別驚訝啊,其實就是我!」
「我自己,其實也遺忘了某件驚人事實。那就是殺死我爸的人,原來就是我……」

第五天

「如果只是想太多的話,我就不會這麼苦惱了。我是有事實根據的……上次我壓根兒沒想到那件事兒會跟命案扯上關係,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了,因此也沒告訴你。其實那天早上,我在父親的遺體旁撿到一條揉得皺巴巴的麻質手帕。雖然很臟,但是手帕上的記號正好露在外面,我一看就知道那是除了我哥和我之外,家裡其他人都不用的隨身物品。我爸是老派人,不喜歡用手帕,他向來都是把汗巾折起塞在懷裡;而我媽和妹妹雖有手帕,卻是女用的小手帕,與現場的那條完全不同。也就是說,遺落那條手帕的人不是我哥就是我。可是,一直到我爸遇害那天為止,我已有四五天沒去過院子了,我也不記得最近是否遺失過手帕。如此說來,掉落在遺體旁的手帕,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哥的。」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問題是,不知為何,當我懷疑著我哥、我妹的同時,我對自己也產生了一股莫名的不安與不信任感,彷彿無法斷言自己和父親的死真的毫不相干,我就是莫名地有這種感覺。」
「聽說,你父親過世了?」
「此外精神分析學者瓊斯也曾發表過一則實驗。此人很愛抽煙,他心想抽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就在那一瞬間他忘了煙斗放在哪裡,怎麼找都找不到。沒想到之後卻又在令他意外的地方找到,原來是他在無意識中將煙斗藏起來了……聽起來好像在上課,不過這種遺忘心理學的願望,正是解決這次事件的重要關鍵。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也許我妹就是兇手。又或者,她是為了袒護我媽或我哥才把兇器藏起來。最令我無法理解的是,我妹在言行舉止之間不自覺地透露出她正在懷疑我的樣子。到底是什麼原因令那丫頭懷疑我呢?一想起她的眼神,我便悚然心驚,也許年紀最小以至於相對敏感的妹妹察覺到某種驚人的事實?」
「只顧著胡言亂語,不知不覺地走到這陌生的地方,這裏到底是什麼町啊,我看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腳印呢?」
「在該派學說中有所謂的『遺忘說』。也就是說,一個人忽然忘記本來很清楚的事,之後不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亦即俗話所說的失憶,那絕非偶然。既然遺忘,必有原因。也許是基於某種原因不便回想,卻在不知不覺中將記憶幽禁在無意識世界。這種實例很多,有個故事即可說明一二。
「你說得好複雜,我實在聽不懂,但我怎麼覺得你一副故意當壞人的口氣呢?」
「我老爸,天生註定就是個敗家子似的,把爺爺留下的那點微薄財產全揮霍在花天酒地上了。最難堪的當然是我媽,這些年來,她是怎麼咬緊牙關忍下來的,我們這些孩子看在眼裡,不知有多恨我爸……說這種話或許可笑,但我媽實在是個令人敬佩的女人,一想到她竟能忍受這種家庭暴力長達二十多年我就忍不住想哭。如今我能上學,一家人不至於流落街頭,還好端端地住在祖先代代相傳的老宅里,全都要歸功於我媽。」
「覺得怎麼樣?我去探望過你多次,但他們表示謝絕會客,害我非常擔心。我還真怕你瘋了呢,哈哈哈。不過,你瘦了呢,你的家人也很反常,堅持不願透露詳情,你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不,絕非如此,這不是我多心。沒有理由也就算了,但是我哥的確有殺害我爸的動機。我哥為了我爸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簡直恨死我爸了……尤其是那晚,我爸甚至還打傷了我媽。我哥一向孝順我媽,在過度激動下,難保他不會瞬間心生惡念鋌而走險。」
「……」
「所以,結果到底怎樣?」
「所以,你昨天才會沒來上學啊……那麼,兇手抓到了嗎?」
「不只是我,我哥和我妹都被跟蹤。我們全家都有嫌疑,更嚴重的是,自家人也互相懷疑。」
「不可能。雖然我爸行事一向大而化之,但他對這種隨身物品倒是相當一板一眼,我從來沒看過他拿其他人的手帕。」
「前晚也是這樣。我九*九*藏*書爸難得沒出門,可是打從早上起床后就不停喝酒。一整天醉醺醺地胡言亂語,到了晚上十點左右,他實在鬧得不像話,我媽有點兒受不了了,還沒怎麼樣呢,他卻突然發飆,更過分的是,他竟拿起杯子朝我媽臉上砸,而且正好砸在鼻樑上,我媽馬上暈了過去,好半晌才清醒。我哥一氣之下驟然撲向我爸,拽住他的胸口,嚇得我妹當場哇哇大哭了起來,但她依然極力阻止,你能想象這般情景嗎?簡直是地獄,是地獄啊!」
「就算叫我說,那種事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明明是一家人,居然互相懷疑。四個人待在家中,連話也不說,只是彼此大眼瞪小眼。就算偶爾說話,也像刑警或法官,試圖套出對方的秘密。這樣還算是骨肉至親嗎?更何況,其中一人還是殺人兇手——是弒親,或者殺夫的——兇手。」
「你來得正是時候,陪我走到前面好嗎?我們邊走邊聊吧……
「嫌疑犯承認了嗎?」
「喝酒鬧事,你父親的酒品很差嗎?」
「就這點而言,我也是鬆了一口氣。家人表面上看來彼此懷疑,其實是在互相保護,即便是有那樣的老爸,也沒人壞到狠心殺了他。大家都是難得的大好人。而唯一的惡人,就是懷疑家人的我,疑心病特別重的我,才是道道地地的惡棍。」
「別傻了,當時我在任何人都沒發現之前,就已將手帕扔進廁所了。因為我覺得那種東西不幹凈……不過,我懷疑我哥的理由不止這一點。還有很多相關的事證:我哥和我雖然分住兩間卧房,但都是在二樓。當天晚上一點左右,不知為何我突然驚醒,與此同時,我聽見我哥下樓的聲音,當時我以為他大概是去上廁所,也就沒放在心上,未料過了好一陣子才傳來他上樓的腳步聲,因此若要懷疑的確有點兒可疑。還有,事發時還曾發生這樣的事,我爸的遺體被發現時,我哥和我仍在睡夢中,我們是被媽媽和妹妹驚慌的尖叫聲吵醒之後才急忙下樓的。當時,我哥一脫掉睡衣,披起和服也沒綁腰帶,一手抓起帶子直接朝檐廊跑。可是,正當我以為他要光腳踩上檐廊的脫鞋石時,毫無來由的,他猛然止步。換個角度想,也可以解釋成他或許是看到我爸的屍體,驚嚇過度一時慌了手腳,就算是突然看到屍體而愣住,他抓在手上的腰帶怎會莫名其妙地掉在脫鞋石上?我哥真有那麼震驚嗎?以我哥平日的個性來看,我總覺得難以置信。倘使只是掉了就算了,不過一見到腰帶掉下,他立刻匆忙撿起,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他同時撿起的不只是腰帶。我懷疑他無意間看到掉在石上的某種黑色小物品(那也許是一眼就能認出失主——例如皮夾之類的物品),情急之下只好故意掉下腰帶蓋住,再利用撿起的時機從腰帶上方把掉落的東西一併抓起來。由於當時我自己也正心慌意亂,加上事情又發生在瞬間,那一刻只覺得也許是我自己太過胡思亂想。但是,手帕的事以及他正好在半夜下樓,最重要的,還有當時哥哥的反應,這些因素聯想在一起已經無法說服我不懷疑他了。自從我爸過世后,我總覺得一家人變得怪怪的。那不只是哀戚之情,更多的是,瀰漫在空氣中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戰戰兢兢的氛圍。就拿吃飯來說吧,即使四個人一起圍坐在飯桌前,也沒人說話,大家只是偷偷打量彼此,照此判斷,無論是我媽也好,我妹也好,似乎都跟我一樣懷疑我哥。而我哥的狀況也不是太好,他總是心事重重地一臉慘白、不發一語,真的很難以言語形容。總之感覺非常非常不舒服,待在家裡我再也受不了了。每天放學后一跨進家門,就感覺迎面有股陰風悚然入骨。因為失去一家之主而顯得冷清的家中,母親與三個孩子沉默以對,各懷心事,面面相覷……啊,受不了受不了!」
「從昨天起我就有種說不上來的矛盾心理。親生父親死了,我卻不感到難過……就算是那種爛父親,一旦死了,照理說多少還是會難過的吧,我本來也是這麼認為。可是,事發至今,我卻一點兒也不難過。假使他不是死得那麼人盡皆知,我甚至還想說聲他死得好呢!」

第十一天

「嗯,就是斧頭。」
「當然是去自首。」
「……」
「可是,就算躺在被窩裡,不見得就不能殺死待在戶外的人。這是誰也沒想到的,此前,我壓根兒沒有過這種念頭。可是,就在兩三天前的晚上,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也是我爸遇害那晚,同樣是一點左右,二樓窗外有兩隻貓的叫聲特別凄厲,這兩隻貓簡直像要鬧到天翻地覆似的鬼吼鬼叫了老半天。由於實在太吵,我不禁從床上爬起來,打算開窗趕貓,這時我心裏的某根神經忽然一松,下一刻整個人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人的心理,委實奇妙。明明是非常重大的事,卻彷彿沒發生過般忘個精光。而後在某種偶然的機緣下,忽地恢復記憶,就像鬼魂從墳場倏然現身,以巨大凄厲的樣貌赫然浮現眼前。仔細想想,隱藏在人類日常生活中的危險陷阱何其多,只要稍一失足,就會造成致命的重傷。真虧世間眾生還能一臉泰然地活著。」
「聽你這麼說我不禁也有點兒發毛。不過,應該不至於有這種事吧,你哥怎麼可能……一定是你太敏感了,你想大多了啦!」
「那麼後來你妹把斧頭埋起來的事呢?」
「上次,你好像很懷疑你哥……」
「事到如今說這種話或許沒用,但你把那麼駭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這個外人,真的沒關係嗎?雖說一開始是我先問你的,但是這一陣子以來,我越來越怕聽你說話了。」
「五十,你一定納悶這把年紀怎麼還這麼胡鬧吧!事實上,我爸或許已是半瘋癲,一切都是被他自年輕時就沉迷的酒精給毒害的……有時晚上我回到家,一拉開玄關格子門,只見眼前的紙門上照映出我哥舉起掃帚杵在門口的身影,毫無心理準備的我不由得大吃一驚,愣在原地,忽然傳來一陣嘎拉嘎拉的刺耳雜訊,燈籠盒子砸穿紙門飛了過來。是我爸扔的,天底下怎會有這麼誇張的父子……」
「果然是真的。不過,你看過今早××報了嗎?那上面報道的,是真的嗎?喂,你振作點兒好嗎?我是擔心你才這麼問的,你倒是說句話呀!」
「縱使有機會,要檢查祠堂後方也必須鼓起極大的勇氣。到了九*九*藏*書緊要關頭,也許我會嚇得正眼都不敢瞧。無法查明到底誰是兇手固然令人難以忍受,可是,要去確認骨肉至親中的某人就是兇手同樣令人畏懼。唉,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如果今後這種可怕的生活方式還要持續個幾年,我們或許真的會受不了,尤其是我媽,說不定會因此尋死。也或許在情況還沒演變到那個地步之前,我們兄弟姐妹之中就會有人殺了我爸。說實在的,我們一家可說是被這次的事情拯救了。」

案發第二天

「看來,你還在煩惱什麼是吧,連學校也不來了。」
「你父親多大年紀了?」
「你怎麼這麼憔悴,那件事還沒解決嗎?你最近很少來上課,我本來正打算今天去你家找你呢,你要去哪裡嗎?」
「兇手還沒查出來,還是你仍懷疑哥哥?」
「太慘了!」
「也難怪你無法理解。不管怎麼樣,說自己父母的壞話畢竟是不對的,所以我一直忍到今天,就算是在你面前,關於我父親的事我也一概絕口不提。
「……」
「請等一下,讓我把話說完,之後你想發表什麼感想都行。我絕非來找你開玩笑。回到剛才的話題,當我聽到貓叫聲時旋即想起,貓該不會接著就跳到屋頂對面的松樹上去了吧,一定是跳過去了,一想到這裏才驚覺,當時好像的確聽到『啪嚓』一聲,這就是我想起的……」
「也許我應該裝作若無其事,也許我應該學著像我妹一樣將兇器埋在土裡,試著將昨晚的發現深深埋在心底。只可惜,我就是做不到視若無睹。當然,在世人面前我絕對會守住秘密,可是我自己很想釐清真相。不弄清楚的話,我實在無法安心。我再也受不了每天必須活在自家人互相刺探的日子里了。」
「我終於看了,看了那座祠堂的後面……」
「這不就結了嗎?你不可能是兇手。」
「對你們這些外人來說根本無法想象。就在我老爸過世之前,情況越發糟糕,家裡每天都得來上一場激烈的父子全武行。有一天,年紀一大把卻成天爛醉如泥的老爸,不知哪根筋不對忽然回來了。我爸早已酒精中毒,一刻沒有酒的話都活不下去。回來后,只為了我媽沒去門口迎接他,或是給他臉色看,這種極度牽強的理由,就立刻動手打人,尤其這半年來,我媽身上隨時增添新傷。我哥看了——他那人本就是火暴脾氣——當下咬牙切齒,朝我爸撲上去就揍了起來……」
「病名是什麼?」
「你又來了,像你這種過分敏感的人實在令人受不了。一定又是你父親的死讓你想太多了吧!那件事,我勸你趁早忘得一乾二淨算了。」
「也難怪你會不信,換作任何人恐怕都無法想象,在這世上竟有這種人間地獄。連我自己也覺得彷彿是噩夢。身陷這般絕境的我居然因為涉嫌弒父遭到刑警跟蹤……噓!不要回頭,刑警就跟在後面。這兩三天來,一旦我出門,他們一定會跟在我後頭。」
「沒有任何確切證據,只是懷疑。原本警方所列的嫌疑犯都被排除嫌疑了。接下來,除了懷疑自家人外別無他法。警方天天來我家報到,還把家裡每個角落都徹底搜查一遍。上次,從衣櫃找出我媽沾血的浴衣時,警方的士氣為之大振。不過你放心,那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證物,那是案發前一晚我媽被我爸用杯子砸傷時拿過來包紮傷口用的,沾上的血還沒洗掉。我這麼解釋后,天真地以為沒事了。豈料,這反倒提醒了警方,他們擺出一副認定既然我爸這麼暴虐,那麼自家人就更有嫌疑的態勢。」
「關於這件事,拜託你不要再說了,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這樣也好。不過,任何一位法官都不可能判你有罪。這點至少可以安心。對了,之前,你提到的那些證物又如何解釋?我是說手帕、你母親的梳子之類的。」
「是半夜啊,那麼,嫌疑犯呢?」
「你的意思是斧頭掛在樹上?」
「沒錯,若說這是我爸無可奈何的命運的話,他也算是個可憐人。只是現下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替他辯解什麼,我只覺得火很大。」
「沒辦法,誰叫你說自己是弒父兇手這種荒謬無稽的話。通盤考量各方情況后,你說的簡直是天方夜譚嘛!」
(發表於一九二五年)
「可是,我實在無法相信你妹會是兇手。」
「後面有什麼?」
「……」
「這跟貓有什麼關係嗎?」
「嗯,謝謝……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那篇報道的內容已經很詳盡了。昨天早上我一醒來,就在院子里發現我爸頭破血流地倒地不起,就這樣。」
「那麼,殺死你父親的人是從那道門潛入的啰?」
「他才沒那本事,依他的個性大概又是喝酒鬧事後與人結的怨。」

第十天

「可是,這樣也只是巧合之下發生的意外,應該不能因此怪罪於你才對。」
「那棵松樹,你應該也知道吧。那棵高得嚇人的大樹,幾乎是我家的標誌。而松樹底下正是我爸常坐的那塊石頭……說到這裏,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吧……正是貓跳到松樹上的那一刻,適巧撞到掛在樹枝上的某樣器具,那器具便順勢掉到我爸頭上。」
「所以,我才更加焦躁難安。倘使能儘快查個水落石出有個交代,即便是壞的結果也好。可是目前情況如此曖昧不清,彼此都陷在致命的懷疑旋渦中,真是有種令人快要窒息的感覺!」
「我也搞不清楚,醫生根本是在胡說八道,說我嚴重神經衰弱;還會沒來由地咳嗽,說不定是得了肺病。不,不是說不定,是九成九不會錯。」
「真有那麼慘嗎?」
「據說是一點左右。」
「那麼,今後你打算怎樣?」
「啊……沒有啊……」
「就這點而言,我真的感到萬分同情……」
「不可能,你這麼認為嗎?」
「不幸的是,我是個例外,我一點兒也不難過。不管是我媽、我哥或我妹,我家沒有任何一個人難過。說來實在丟人,但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的心情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恐懼,因為必須提心弔膽地從自己的親人中找出犯下殺夫或弒父重罪的兇手,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嫌疑犯了。」
「……」
「那麼,你懷疑誰?」
「……」
「不,已經沒事了,完全解決了。其實,我就是來告訴你那件事的……」
「但是,會不會是你自己想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