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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篇阿索斯——神的現實世界 伊比隆修道院

希臘篇阿索斯
——神的現實世界

伊比隆修道院

除了宗教義務,修道僧還要分擔各種日常性勞作,接待朝覲者也是勞作之一,安排專人負責。他們給來訪者端茶上糕點、準備床鋪,這是免費的。上島時在卡里埃的事務局每人交兩千日元左右,一切費用都包括在裏面。
在「阿爾霍達」幫忙的老伯把我們領進房間。房間狹窄簡樸,木地板,擺著同樣簡樸的六張床。窗口有一個,可以望見修道院的田地和後山。若是oceanview就好了,不過不可貪心不足。這房間里,除了我們還住一個希臘老伯。不知此人是累了還是性喜沉默,只是臉朝里躺著,一動不動。牆上掛了一盞煤油燈——照明器具僅此而已。房間一角有個較為像樣的取暖爐。這個季節當然沒生火。爐里插著一個煙頭,看樣子有人在此吸過煙。房間里倒是禁煙,但希臘人一般都是煙鬼,怕是忍無可忍了。
想不到我們睡得很熟。睡得早,以為能夠早起,但睜開眼睛已經六點半了。昨天那個老伯進來把我們叫醒,樣子像是問我們要睡到什麼時候。禮拜已經開始了,這種時候還在睡是不地道的。早飯都已結束。
伊比隆修道院的寶物基本是宗教工藝品。似乎各有來歷,但我對這類東西概無興緻,並不覺多麼可貴。其中有形狀奇特類似九-九-藏-書藥丸盒那樣的東西。細看之下,裡邊裝的似乎是人的遺骨。想必是古代高僧遺骨的一部分。希臘人在那些物件跟前難分難捨地畫著十字。
這倒也罷了,問題是我們似乎漏掉了早餐,肚子漸漸餓了。試著進廚房問一下老伯,他說這個倒有,姑且吃了吧,說著遞給一大塊麵包。我們拿回房間吃了起來。比昨天的還硬,簡直咬不動。得得,往下每天都吃這種麵包如何吃得消。就結果來說,如此不好吃的麵包在阿索斯半島是個例外,其他修道院拿出的麵包要好吃得多。白吃白喝卻寫這樣的事是覺得過意不去,但若編寫「阿索斯的星級指南」一類導遊手冊,伊比隆修道院的廚房我想會是無星一級,遺憾。
我們大體看罷,管事僧十分小心地蓋上盒蓋,「咔」一聲鎖上,似乎在說參觀至此結束。隨即,堂內照明一支支吹滅。於是這場分外夠規格的晨間功課告終。
從斯塔夫羅尼基塔到伊比隆,走的是海邊比較好走的路。我們五點從斯塔夫羅尼基塔動身,不出一個小時就到了,一路順風,輕鬆至極。說句英語,就是「a peace of」。我們想,什麼呀,這阿索斯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嘛!這種傲慢後來受到了足夠的懲罰。一路上海很漂亮,風平浪靜。很想歇一會兒下去游泳,但不可能。這裡是聖地,是神的庭院,嚴禁赤身裸體在海里游什麼泳。
九-九-藏-書時間對於僧人也好像是休息時間,他們三三五五聚在院子角落裡低聲說話。他們說話總是壓低語聲,笑也是靜靜微笑。
伊比隆修道院里也有好幾個禮拜堂。窗口鑲著五彩玻璃。但在看慣了義大利和德國教堂精妙華麗的五彩玻璃的我的眼裡,這裏的玻璃顯得甚是原始,而且做工粗疏,式樣單調,不少地方打壞了一直沒有維修。其實維修也無非是在缺口那裡換一塊普通玻璃罷了。感覺上雖不能說荒蕪,但管理顯然跟不上,大概沒那經濟實力吧。俄羅斯和東歐等東正教國家全都共產化了,對修道院的經濟援助也已斷絕。不過黃昏時分在這一片岑寂的修道院院子里散步之間,其簡樸的景緻不由令人神思悠然。那種單純、那種疏漏同景緻融為一體,感覺十分自然。坦率地說,我對西歐教堂神氣活現無懈可擊的華麗時常感到頭疼,但這裏不然。
禮拜結束高僧離開后,禮拜堂里收藏的寶物開始向朝覲者們小心翼翼展示出來。管事僧用鑰匙打開櫥櫃,我們排成一列依序拜見。即使在阿索斯半島,伊比隆修道院這些寶物在數量和質量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亦被稱為「博物館修道院」。這麼說是不大好,算是比較柔和的修道院。至少不是武鬥派頑固不化的修道院。阿索斯二十座修道院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全體共同生產性質的,另一類是多少柔軟的承認個性的,祈禱是全read.99csw.com體共同的,而飲食和勞作則由個人決定。伊比隆修道院屬於後者。
只是,伊比隆是大修道院(在半島二十座修道院中位居第三),加之離卡里埃近,來人也多。所以,這裏「阿爾霍達」僱用普通的老伯替僧人做實際事務。當然也有幾個僧人做,但事情太多了,光靠他們估計根本做不完。這座修道院同樣位於海邊,同樣狀如城堡。牆高,窗少,雙重門又厚又重。若想起電影《玫瑰的名字》中的修道院,情形就差不多了。
七點四十分,我們背起背囊,告別這座無星修道院。
接待我們的老伯說飯已經開過,但若肚子餓了,可以特別做一頓。當然餓了,除了魯克米什麼都沒進肚。在黑乎乎的廚房那樣的地方,我們面前端來了涼豆湯、橄欖鹹菜、硬麵包和水。若問是否好吃,我想不能說是好吃。麵包硬硬的咬不動,又咸,但因為肚子癟了,就算有怨氣也如獲至寶。別無選擇,奈何不得。
端飯送菜的老伯說他原是船員,日本也跑過幾次。在希臘旅行起來,一天總要碰一個這樣的人。希臘的確當過船員的人多。但船舶不景氣,他們都棄船上岸,迫不得已。上岸當服務生,在大巴售票,當造船工,或者像這樣在修道院干雜務。
走到這「阿爾霍達」,照例有魯克米果凍和烏糟酒和甜膩膩的希臘咖啡端上來。魯克米我只吃了一半。
關於伊比隆修道院沒有多少可https://read•99csw.com說的。
除了禮拜堂還有幾間殿堂,有關的僧人像做什麼準備似的逐個轉來轉去,用長棍樣的工具給殿堂里的燈點火。院子到處高高堆著劈開的圓木準備過冬。
到天黑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在修道院內散步。松村君照相,我踱著方步畫幾筆素描代替記錄,伊比隆之名來自古伊比利亞(高加索南部),因為這座修道院的創建者是來自伊比利亞的修道僧。阿索斯的修道院有一半左右都這樣是由信奉東正教的許多國家(多是東歐)捐贈或創建的,修道院的色調也因各國文化和風格的不同而多少有所不一。
禮拜已經開始。身披艷麗僧袍的高僧向人們賜福。兩個年輕僧人以朗朗動聽的聲音輪換唱著拜占庭聖歌。希臘正教禁止為聖歌伴奏。雕像也禁止。因為沒有伴奏,聽起來也像是日本的念經。昏暗的教堂里點著無數蠟燭。神情肅然的朝覲者們輪番接受祝福。朝覲者們似乎只能在禮拜之時進入教堂。我們是異教徒,悄悄縮在後頭。其實他們也不希望異教徒進來。他們這種嚴格的宗教觀——不妨說是本質上的不寬容——同積極接受外國人的日本禪寺大相徑庭。他們是把宗教作為自我確認(identity)的方式,從歷史的通道中衝殺出來的。有一個青年正在接受特別的祝福。不明白為何唯獨他得以如此。大概有某種緣由吧。他跪在祭壇跟前,高僧站在旁邊高誦祝詞。稍頃,高僧一件件脫下衣服,並把脫下的衣服搭在青年身上。這麼說來,我忽然想起詹姆斯·布朗的表演中也有這樣一幕來著。同詹姆斯·布朗連在一起是有些不大合適,但那原本也是從福音中派生、發展而來的,感覺上應是同一回事。不管怎樣,屬於一種表演這點是確切無疑的。青年顯然蠻緊張地接受祝福。我看著他的側臉心想,為什麼希臘人會有這般一本正經的表情呢?很多時候我就是以其表情的一本正經將希臘人同義大利、德國人區分開來的(例如邁克·杜卡基斯就是個好例子)。倒不是說義大利人和德國人表情就不認真,但希臘人的認真和那個還不一樣。他們在某種場合幾乎一本正經得令人悲傷,讓我時而有些心境黯然,時而覺得不忍。九九藏書
到了修道院——無論哪座修道院——我們先去名叫「阿爾霍達」的辦公室。換成日本式說法,「阿爾霍達」大約就是「朝覲·食宿部」。
我們趕緊穿衣走去禮拜堂。抬頭看天,天空陰沉沉的,顏色不吉利的雲快速飄移。和昨天的天氣完全兩樣。可以感覺出空中有一股潮氣。回想起來,來歐洲將近兩個星期時間里還一次也沒下雨。別說雨,甚至陰都幾乎沒陰過。所以根本沒考慮到下雨的可能性。不過看這樣子很可能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