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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篇阿索斯——神的現實世界 費羅塞修道院

希臘篇阿索斯
——神的現實世界

費羅塞修道院

「不喝烏糟?」他問。於是我們慶幸地接過一杯烏糟。這瓶烏糟格外大,酒忽一下子暖融融地沁入胃中,感覺上無與倫比。不覺之間,好像自己的身體缺了烏糟很難堅持下去似的。畢竟越熟悉本地,本地酒這東西就越變得可口。在基昂蒂地區旅行時一個勁兒喝葡萄酒,在美國南部每天都喝波旁蘇打,在德國始終泡在啤酒里,而在這阿索斯,對了,就喝起了烏糟。
往費羅塞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雨嘩嘩下了起來。雨很兇,褲子也好鞋襪也好什麼都淋得一塌糊塗。山和海也徹底隱沒在水簾般的雨中。一無所見,見到的唯獨雨和水。身上漸漸冷了起來。若是這樣,身穿正規登山裝就好了,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在山路上走。行走之間,忽見路旁稍遠些的地方有座小屋。有沒有人不知道。大概是獨立僧的小屋,也可能是什麼作坊或者沒人住的廢屋。碰巧,避避雨估計還是可以的。
至於為何這地方天氣多變,我自然不大明白。或者海拔兩千米之高的阿索斯山的存在使得https://read•99csw.com氣象大大亂套亦未可知。總之這裏別看眼下麗日晴空,而轉眼間就雲籠山頭,轉眼間就大雨傾盆。而且半島北部比南部、西部比東部更容易風雲突變。不了解這點,就會大觸霉頭。在氣象這點上,此地完全不像希臘。
在木工們的宿舍避了一個小時雨。「去費羅塞,很快有去費羅塞的卡車路過這裏,坐在貨廂里算了。」聽鬍子青年這麼說,決定承其美意就是。這麼著,我們在這裏一邊聽著雨聲,一邊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
如此這般,來到費羅塞時我們已經筋疲力盡。渾身發冷,又給車顛得昏頭昏腦。時間已過十二點。計劃一步步滯后。
不多工夫,一輛豐田輕型貨車停在門外。駕駛席坐兩個男子,貨廂也坐了一個。鬍子青年讓司機把我們拉去費羅塞。好啊,坐上去,司機以手示意。雨略微小了,四周卻相當冷。天空仍黑漆漆的。我們坐上貨廂,豐田當即開動。老實說,路相當糟。泥濘得一塌糊塗,又是拐來拐去的坡路。拐彎時屁股常常顛起,每次我們都險些從貨廂甩下去。就路況來說,一般只能由四輪驅動車爬坡,但開車的人似乎絲毫不以九*九*藏*書為意。同我們一起坐貨廂的是敘利亞人,來此朝覲。我問常來么,他說常來,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氣,相當虔誠。
「啊,隨便坐。」鬍子青年似乎這樣吩咐。我們脫鞋烤襪子時間里,他給我們做咖啡。用小鍋「咕嘟嘟」煮的希臘咖啡。至少糖放了很多,甜得不行。我實在喝不慣這種甜咖啡,但希臘人不問放不放糖,只好忍著喝下。不過,由於身上發冷,熱咖啡的確難得。
走進「阿爾霍達」,一個文靜的年輕僧人出來給我們送來魯克米果凍、茶和烏糟酒。從這時開始我也可以把魯克米全部吞進肚裏了。甜是甜了點,但總可以壯起膽子——儘管仍戰戰兢兢——整個吃掉。茶和烏糟酒也美妙得很。之後年輕僧人把我們領入房間。不大的三人房。我們在這裏脫掉濕透了的旅遊鞋,換掉長褲和襪子,然後吃蘇打餅乾和乳酪代替午飯。幾乎悶聲不響地一口口吃著。吃罷歪身上床,理直氣壯似的呼呼睡了過去。睡得十分香甜。我驀然心想: 光是被雨淋一淋人就會變得如此垂頭喪氣!倘淋得再厲害些,說不定會投向宗教懷抱。修道院的床成了我們的救星。
房間共有八張簡易床,哪張都有新用過九*九*藏*書的痕迹。毯子堆作一團,煙灰缸滿是煙頭,一張床上散亂地扔著撲克牌。一本似乎很多人翻看過的破破爛爛的希臘語軟皮書扣在枕旁。
費羅塞比伊比隆規模小得多,一看就知整潔而平和。總的說來有一種家庭氣氛。修道院四周整個圍著高牆,入口有一座俄羅斯風格的漂亮塔門。整體上建築物色調明朗,但因淋了早上下起的雨,顏色變得有些沉穩。雨已完全止息,門外坐著幾個老伯悠閑地聊著天。牆外是葡萄園、果樹園和一片開闊的菜田。
下一站是費羅塞修道院。我們原計劃經費羅塞去卡拉卡爾修道院,若再有時間就爭取去更遠的格蘭德·拉布拉修道院。因為只有三夜四日,很想儘可能抓緊趕路,但看這天氣恐怕很難趕到那裡。姑且走到費羅塞,然後再作打算吧。去費羅塞要爬山,但距離不很遠。我們估算,這個程度的雨,費不多大力就能走到。
三點過後,天氣恢復,天空明亮起來。我們謝過負責接待的熱情僧人,開始向下一座修道院進發。我們一點點往半島尖端南下,前往更為原始的地帶。
一敲門,出來一個長發蓄胡的年輕男子,也就二十五六吧。不是僧侶,穿普通衣服。我問進去九九藏書一會兒可以么,他說不礙事進去好了。裡邊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短髮,胡也颳了。再往裡有個大房間,又一個人倒在那裡吸著煙聽收音機。鏘鏘鏘——仍是凄凄哀哀的希臘民歌。這種音樂同雨聲混在一起,更叫人悲從中來。
費羅塞修道院讓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阿爾霍達」里的僧人全都和藹可親,建築物顏色賞心悅目,以及午覺睡得無比愜意,所以我對這座修道院的印象十分美好。至於其他的——對不起——都記不確切了。記憶蕩然無存,現在就是想寫點什麼也全然無從記起。或許是被淋雨消耗一空的關係。也可能睡得太沉了,以致前後記憶依稀莫辨。不過說到底,修道院這東西一天轉上兩三座,看起來難免千篇一律。這麼說倒是失禮了。
可是當時還不清楚,在這阿索斯半島的東南部,天氣變幻莫測。
七時四十分,我們剛走出伊比隆修道院大門,果然噼里啪啦下起雨來。雨倒不是很大,但看天空,又不像是避一會雨就會停下的樣子。天空陰雲密布。不管怎樣,我們決定穿上雨衣前行。按阿索斯的規定,沒有特別許可,同一座修道院不得住兩晚。有進無退。
「日本人?」鬍子青年問。我說是的。他說他去過日九_九_藏_書本。原來他也曾是船員。「川崎、函館、長崎,」他說。簡直像在唱《港城布魯斯》。「現在來這裏賺錢。」他繼續道。他家在與阿索斯相鄰的希索尼亞半島,現在的職業是木工,在此從事兩星期修道院維修作業,然後返回希索尼亞。一共八個人住在這裏,全是木工。「其他人出去幹活了,我們下雨守在家裡。」語氣中沁出一種無奈,似乎在說沒人想待在這種地方。情有可原。紅塵中的年輕男子在這一無女人二無酒館甚至澡堂也沒有的山中悶上兩個星期,不無聊才怪。我說又喝不得酒,他說那倒不至於。說著,笑嘻嘻把我領去隔壁。一看,不得了,滿地酒罈子。還堆著幾箱蘇格蘭威士忌,啤酒箱簡直數不勝數。此外有葡萄酒、烏糟酒、杜松子酒、伏爾加,活活一個酒庫。實際也像喝得很來勁,很多瓶空空如也。我不由讚歎: 這般喝法居然沒酒精中毒!
然而我們對此一無所知。任何一本旅遊指南都沒談及阿索斯的氣候,以致我們馬馬虎虎傘也沒帶,只帶了簡易雨衣。而我更掉以輕心,僅僅帶了件防風外衣。說馬虎的確馬虎得可以。可是,有誰會想到去九月初的希臘要帶什麼傘呢?實際上除了阿索斯,其他地區滴雨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