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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說完他離開了。那天中午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我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到晚餐時分,我開始思索這許多年來我擔負的責任,開始思索在經營公司之外我能做的一切事情。第二天,我在破曉時分醒來,走去護士站倒了一杯咖啡。當我回到病房時,陽光透過窗戶灑了滿地,幾十年來我從未像此刻這樣感覺良好。那感覺就像突然有人從我背上移走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一般。
當我最終接掌公司時,真是為這一權力更迭興奮不已。計算機應用是一項全新的產業,我一直覺得,如果IBM不抓住這個機遇,就會有別人捷足先登。正是因為對這一事實洞若觀火,我們的經營得以迅速擴大,速度如同脫韁野馬,讓其他公司望塵莫及。我們的發展如此之快,以至於在一些年裡不得不將這樣一個問題提上議程:怎樣才能妥善培訓那每年兩萬乃至更多的新僱員。
一天午夜,我感到胸口疼痛,於是就自行驅車到急診室。醫護人員給我戴上一個監護儀,但第二天清早我叫住醫生說道:「您看,我得出院了。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我得去參加他的葬禮,然後我還得徑直飛去梅奧醫學院做場演講,然後——」醫生打斷我說:「你哪兒也不能去。你犯的是心臟病!」他們把我送進了重症監護病房。
我總是待在僱員們目光能及之處,事事當先,從不懈怠。我從父親那裡學會了怎樣抓住機會實施有力舉措,從而為IBM的行事之道作出表率——像是親自接待read.99csw•com某位員工的投訴,大幅降低某款表現不如人意的新型計算機的售價。同時我也常常渴望能夠從公司事務中暫時抽身,這對於我父親而言肯定是難以理解的。在辦公桌最上層的抽屜里,我放著一張清單,上面記著我夢想成行的冒險活動,像是攀登馬特洪峰,循著庫克船長探險南太平洋的航線航行,可我完完全全沒有時間。
1956年,我的父親去世了——就在他將IBM公司託付給我六周之後——我頓時成了全美國最惶恐不安的人。十年以來,他一直教導我、栽培我,好讓我來日可以繼承他的事業。而我也因此成為了一個浮躁、狂妄、急不可耐地想要接掌公司權柄的年輕人。突然一下子,我真的接管了公司——卻再也沒有父親做我的堅強後盾了。我聽過太多傑出人物的後輩在商界一敗塗地的故事,完全能夠想象那些年輕人在發現自己不能勝任父輩工作時會有多麼挫敗。我擔心自己也會那樣,不過在我父親逝世一周年時,我欣喜地對我妻子說:「我辦到了!過去這12個月里,沒有了父親的支持,我還是辦到了!」
這位醫生就是馬克・紐伯格(Mark Newberg),在那之後我越來越喜歡他了。接下來的三個星期里,我們進行了許多次長談,最後,一天早上,他直視著我的雙眼,問道:「你為什麼不現在就離開IBM呢?我想你已經證明自己做到了你在那兒能做到的一切。」九*九*藏*書
1939年後,我最愛的消遣項目——飛行,一下子成為了一項嚴肅的工作。我加入了美國空軍,成為一位戰鬥機機師,在駕駛滿載士兵的戰機過程中學會了怎樣做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我遠離父親的羽翼庇護,在軍隊接受歷練,並且在1943年時榮升中校。儘管之後我再未獲得升遷,但當我複員返家時,卻生平第一次充滿了自信,覺得自己有能力運營好IBM公司。但是因為我在參軍前的表現給父親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所以他對於我並不是十分看好。他花了好些年時間來說服自己他的兒子已經變了,但我覺得其實他心裏面一直是有點不確定的。你可以去看看《紐約時報》上那張他將IBM公司轉交給我時的照片。照片上我倆都穿著細條紋西裝,在一個書櫥前面親密握手。我臉上是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顯然很是享受那一時刻;而我父親則露出一個不確定的淺笑。
年輕時,我沒多少上進心。在布朗大學念書時,我把太多時間花在開著飛機四處閒蕩上,差點畢不了業。在畢業年鑒里,每個人要在個人照片後面寫下四年大學生活的簡述,而我能寫的只有我曾上過的預科學校的名字,別的就再也沒可寫了。我沒有得過獎項,沒有個人成果,那一行含糊的簡述只能讓別人對我感到同情和不能理解。當時的我真的完全可能成為又一個紈絝子弟、花|花|公|子。
在當時美國的工業產業中,IBM只是螢火之光,不值一read•99csw.com提,但多虧我的父親托馬斯・約翰・沃森的商業天才,它迅速成長起來,獲利豐厚,吸引了眾多關注。父親同所有商業天才一樣深諳規劃之道。在1939年的紐約世界博覽會上,設有通用汽車公司(GM)開放日、通用電氣公司(GE)開放日,還有IBM開放日——我們同兩家商界大鱷享受了同等的待遇。我們甚至請到了紐約市長菲奧雷洛・H·拉瓜迪亞作為我們開放日的嘉賓。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在那之前就已經將父親引為知己,也在當天發來了賀電。
所有這些在1970年有了改變。我遭遇了一次心臟病發作。當時我僅僅56歲,我想許多珍惜時間的高級管理人員,肯定會在三重心臟搭橋手術留下的疤痕尚未痊癒之前,就回到辦公室投身工作。但是我在醫院的經歷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一直緊隨著父親的腳步前行。我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也許是想讓父親為我感到驕傲,也許是固執地想向整個世界證明,我也能像他那樣做事。我從未覺得我做到了像父親那樣出色,因為我的許多決策,都是源自從他那兒學來的策略和經驗。不過我想,至少我可以當得起「虎父無犬子」這個說法了。
父親運營IBM公司42年時間,我接手后擔任了15年的首席執行官——加起來,沃森家族管理這個公司將近60年時間了。我的工作在於將公司引領進入計算機產業,而父親才是那個創建IBM的人。他白手起https://read.99csw•com家,到我加入空軍時,IBM已經成為一家年收益將近4000萬美元的公司了。
二戰結束后的十年間,父親在同我一起工作的時候將他的經營之道傾囊相授。我們的關係如同暴風驟雨般激烈洶湧。在公開場合他會毫不吝惜地誇獎我,從他人之口我也聽到諸多父親對我的溢美之詞,像是說我精明能幹,天生就是當管理者的料。但在私底下,父親和我常常吵得不可開交,這樣的爭執一次又一次將我們的關係推向疏離的邊緣。這些爭吵通常以淚水收場——我泣不成聲,父親也老淚縱橫。
接下來的一年平穩度過,然後又是一年。計算機時代來臨了,IBM成為了時代的弄潮兒:在我擔任首席執行官期間,公司的效益增長了十幾倍。1971年我辭去首席執行官職位時,公司的年收益為75億美元,想到父親應該會為此感到欣慰,我也心安了。他過去常常預言說,終有一日,IBM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公司。
我們的爭執圍繞著經營中的每一項重大議題——怎樣為IBM的發展提供資金,對聯邦政府提起的某樁反托拉斯訴訟案是應該調停解決還是應該抗爭到底,我們家其他成員應該在IBM里擔當何種角色。大約1950年起,我將經營目標設立為儘可能快地推廣計算機——這也是我和父親從未達成過一致的問題之一。這意味著我們得雇傭數以千計的技術人員,花費數以千萬計的金錢來設立新的廠房和實驗室。這樣的風險令父親猶豫了,https://read.99csw.com即使他已經像我一樣早早就意識到了電子產品所蘊含的巨大商機。
出院之前,我將自己離職的想法知會了公司。董事會竭盡全力挽留我,他們或是單獨或是成群地前來說服我。但我知道我作出了正確的決定,因為相比經營IBM而言,我更想活著,活出自己的人生。這樣的決定,父親永遠不會做,但我想他肯定會表示尊重。
要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我可能永遠不會成為現在的我。
這本書講述了父親和我在執掌IBM公司歲月里的故事,以及我離職至今所做的事情。父親一手創建了這個了不起的美國企業,在公司里,我們激烈對抗,又彼此深愛。我為它的創立和發展貢獻了自己的力量,並在20年前離開了它。在這段人生歷程中,我學到了許多關於權力的東西:服從權力、爭奪權力、獲得權力、支配權力以及放棄權力。我體會到父輩是怎樣對做子女的寄予厚望,而做子女的又是怎樣因為此等期望而倍感重負。許多做子女的人問我,他們是不是應該沿著父輩的路走下去。我的回答如下:如果你能承受,那就去做吧。
我完全可能走上另一條人生道路,因為我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私立學校、環球旅行、大把財富——這樣的孩子成大后往往會成為紈絝子弟。從小我就知道我應該沿著父親的路走下去,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敬畏我的父親,但我倆有著同樣火暴的脾氣,曾經我一度覺得很難同他共處一室,更別說試著向他學習如何運營一家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