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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搗蛋鬼湯米・沃森

第一章 搗蛋鬼湯米・沃森

我不是個「好孩子」的事實似乎並未對父親造成什麼影響,他在肖特山的社會影響力與日俱增。他加入了網球俱樂部和學校董事會,還成為了當地銀行的董事會成員,父親可能還是肖特山唯一一個每兩年便帶著全家在夏季一起去歐洲的男人,儘管那是商務出行。父親迅速地成為肖特山聖公會教堂的支柱人物,儘管他原本不過是個出身寒微的衛理公會教徒。一些人家把他視作暴發戶,很是瞧不起他,但父親得到了絕大多數鄰居的讚賞。
「起立!」
我沿著哈得孫河靠近曼哈頓的一側飛行,在百老匯大街處轉而向西,那是父親下班后搭乘渡輪的地方。過了河便是新澤西州,父親在這裏換乘列車。我順著鐵軌的方向軌道西行,飛越新澤西州連綿起伏的群山和原野,父親乘坐列車的這一路上,會同其他那些早年間居住在郊區的人談論政治,像是《商業周刊》的創始人馬爾科姆・繆爾(Malcolm Muir),洛克菲勒中心的主要設計者之一、建築工程師安德烈・福伊霍(André Fouihoux)等。
到了學校,我在晨會集合前溜下了樓,跑到鍋爐房,檢查了通往各處的管道,我想,要是把什麼東西放到主通風管中,它的味道就能瀰漫到整座建築里。於是我把那一整瓶臭鼬腺汁倒了進去,然後跑回樓上,跟隨大部隊去了舉行晨會的大廳。大廳里坐了一百來個學生,還有老師們和校長蘭斯先生。蘭斯先生是個古板的人,很講究清規戒律,對我的劣行也十分了解。
此時我們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我們在這個警察局裡見識了一樣前所未見的東西:一個直立的籠子,大概有半個電話亭那麼大。籠子的前面可以打開,被關在裡邊的人要兩腿分開跨騎在籠子中的木條上。這肯定是為訊問嫌疑犯準備的。人在裏面能夠稍微活動身子,但別想出來,我能想象被關在裏面的滋味。接著警長把我和喬帶到後面,讓我們走進一間牢房。
「是,先生。」
他接下來的舉措就管用多了。當天晚上學校召開了董事會。蘭斯先生等人到齊之後就開始繪聲繪色地陳述我的違紀行為——好讓我身為董事一員的父親懊惱不已。
父親回家的時候已是怒不可遏。他開始數落我,因為我讓學校被迫停課,使得我的姐妹們和其他守規矩的孩子因此失去了學習的機會。父read.99csw.com親從沒打過我,不過這次他差點得手,幸虧我跑得快。他一邊追我一邊咆哮:「不用老子動手!老天自會懲罰你的,你這個臭小子!」
我供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包括我是怎樣拿到臭鼬腺汁的,還把那個瓶子從口袋裡抽出來想拿給他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實際上,母親因為照顧我們忙得不可開交。她結婚很晚,29歲才結婚,婚後六年間生了四個孩子——我、我的妹妹簡和海倫,還有我的弟弟亞瑟,大家都管他叫迪克。儘管我是最大的孩子,母親卻也沒指望我幫著照看我的弟弟妹妹們,於是我落得清閑,可以自在地做些那個年紀的男孩會做的事情。我很喜歡迪克,但他太小了,還不能同我結伴去干那些有趣的事情。二妹海倫一直是我親密的朋友。要是她看到我拿著一袋偷來的糖果,她會刨根究底問個明白,但是我永遠能夠信任她不會把這事捅到爸媽那裡去。簡同我的年紀最相近,但我們卻有點處不來。有時她會參与到我的越軌行徑中來,但過後她會感到內疚,便向父親招供。於是,我就有麻煩了。更要命的是,簡是父親最喜愛的孩子。父親對她太寵愛了,想盡辦法滿足她的要求,而她見了父親總是稱呼「我的情人」,而不是「爹地」或「父親」。這開始不過是小孩子表示親昵的叫法,但她長大以後還是這樣,一直保持了整個一生。母親覺得父親表現出對某個孩子的偏愛很是不妥,但對此她也無能為力。
父親對於他那不好相處的暴脾氣肯定心知肚明,因為每次需要執行「家法」時,他總讓母親代勞。漸漸地,這些「家法」衍生出了一套固定的程式。我會被父母帶到樓上他們那間鋪著白色瓷磚的大浴室里。父親站在洗臉池旁邊看著,我抓著毛巾架,由母親拿小鞭子打我。
兒時的我在肖特山算是小有名氣,人稱「討厭鬼湯米・沃森」。不管哪裡鬧出亂子,似乎都與我脫不開干係。20世紀20年代,青春叛逆期的說法還未曾流行,所以像我這樣的孩子並不多見,絕大多數孩子都覺得我是個只要逮著丁點兒機會就上房揭瓦的傢伙,沒人把我放在眼裡。我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朋友,其他那些孩子都不屑與我為伍。更為糟糕的是,我對於他們避著我的事實又非常介意。
父親又高又瘦,並https://read.99csw.com不強壯,總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儀錶堂堂。在我們很小的時候,他還懂得怎樣放鬆自己,同我們玩得很開心。我有一些家庭錄像,記錄了一次後花園遊行派對,片子里他穿著西裝三件套,吹著號角,同我們一起踏步前進。當我們的叔叔阿姨和堂兄堂妹們周日來我家共進晚餐時,父親會使出渾身解數活躍氣氛。有時候他會同母親一起悄悄上樓,母親拿出自己的裙子,幫著父親費儘力氣地穿上。然後他出現在樓梯口,戴著帽子、矇著面紗、穿著高跟鞋,一手攀著樓梯扶手,一手由我母親扶著,一路踉蹌地拾級而下。當我還小的時候,我覺得他是我心目中最快活的父親。但是出於某些原因,他身上那些輕鬆幽默的氣質漸漸消失不見,到我10歲抑或12歲的時候,父親已經變成全然刻板淡漠的人。那般溫暖愉悅的父子關係不復存在。這一度讓我很是難過,但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年齡是其主要原因。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39歲,他比絕大多數我同齡人的父親年長十歲,這使得我們很難成為親近的朋友。他不是那種喜歡出門同孩子們打球的人,也從不曾邀我一同去野外遠足。
經由這些責罰,我迅速地有了公正、公平的意識,在我看來,有時候的責罰是全無道理的。我永遠也忘不了10歲時挨的一頓鞭子。那是三月份,冰雪正在消融,父母給我買了一雙新的橡膠套鞋。我一穿上就衝出房子,急不可耐地想試試這雙新膠鞋的防水性能。我找了個有水的坑洞一腳踏進去,誰曾想坑裡的水比我預料的要深,徑直沒過靴口,灌了滿鞋。母親和父親堅持認為我是故意把鞋子弄濕的,於是我又面對著毛巾架挨了一頓打。
「沃森!」
我的童年時光是在距離紐約20公里的肖特山度過的。在20世紀20年代,它是一個高檔的小社區,主要居民都是像我父親那樣往返於市區與郊區之間,被稱為「都市精英」的成功人士。那裡有一個火車站、一座聖公會教堂、一所私立學校和一所公立學校。每戶人家的房子都很大,佔地面積均在3~5英畝。我很容易就認出了兒時那棟有山牆的大房子。它坐落在一座小山的頂上,幾乎完全是按照我家第一所房子的樣子重建起來的。原來的老房子被父親不小心燒成了灰燼,那是我5歲時候的事九*九*藏*書情,當時父親的事業剛剛起步,尚處在艱難拼搏、債務纏身的時期。他不過是想演示下壁爐的用途,不料卻引發了火災。此後他變得非常注重防火——重建的房子屋頂都是由石板瓦搭成的。
空氣中漸漸飄起惡臭,我們坐的時間越久,臭味越濃。最後蘭斯先生開口了:「有誰知道這股子可憎的氣味是怎麼回事嗎?」
屋后曾有一處雞舍,一塊大大的菜園和一個馬廄;現在它們都已經不見了。不過我看見了那條蜿蜒的長車道,我11歲的時候,母親就是在那兒教我開車的。接著,我認出了不遠處的兩個池塘,童年時我曾在那兒度過了不少好時光。遙想當年,新澤西州的這個地區幾乎還是鄉野之地,就在距離我們鎮子不遠的地方,還有人靠在當地的沼澤地里設置陷阱捕獲野生動物為生。我們搬來的時候,那兩個池塘周圍根本沒有人家居住,只有一座木製的大冰庫,冬天的時候會有馬拉的雪橇往裡拖運巨大的冰塊。十一二歲的時候,我還有我的朋友們經常會把小姑娘帶到這座冰庫後面玩親嘴的遊戲。
「在,先生。」
蘭斯先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我。他最開始的主意是把那個裝過臭鼬腺汁的空瓶子系在我脖子上。不過這個處罰只是毛毛雨,因為那時我已經習慣了那股子臭味,覺得根本算不上什麼。
母親問我們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老實交代了偷油漆的事實。之前她曾經因為我小偷小摸的行為而訓斥過我,但我只當耳旁風,想來這次她是下決心要使出些雷霆手段,否則我將來肯定會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母親平日里溫柔和藹,但如果她覺得事情顯出了失控的苗頭,就會當機立斷,毫不手軟。於是她把我們兩個小孩帶到警察局。她肯定事先跟警長通過電話打了招呼。警長同我們握了握手,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們,我想給你們介紹下關在這裏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有的是殺人犯,有的是搶劫犯,不過被我們抓進來的,大部分還是小偷。」
我成績單上總是一堆D和F,偶爾會有個把A或B。我是個「實踐派」,自己動手遠比通過閱讀書本的效果好,這也許是因為我有點閱讀障礙,不管何時我試著去讀書頁上的文字,它們總是好像在瘋狂地扭動。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學會自我調整,不讓那些在我眼前飛來飛去的東西干擾正常的閱讀。在學校里,我的品德成績https://read.99csw.com特別引人注目——倒數第一。肖特山中學規定,一個學期批評超出50次的學生會被勸退;我的記錄總在30次以上,有時甚至超過40次。批評的處罰是在周六那天繞著學校大樓跑圈子,每個路過的人都能看到。有時候我得跑上整整50圈,而其他受罰的孩子們只用跑10圈。
接著老師們打開了所有的窗戶,試圖把那股子臭氣扇出去。最後蘭斯先生決定學校今日暫時修課。這個光輝的勝利時刻屬於我。不管接下來會怎樣,我都覺得值了。
家裡有段我一年級時候參加演出的錄像,是我父親在1921年拍攝的。片子里,男孩子們都打扮成大黃蜂的模樣,圍繞著小女孩子們扮成的花朵穿來穿去,發出嗡嗡嗡的聲音。我是其中個子最高的一個,長手長腳,笨拙彆扭,你一眼就能看到我:當其他的男孩子都整齊劃一地揮舞翅膀時,我卻在胡亂撲騰,而且我的翅膀還歪到了一邊,我不停地向後探手,想把它們扶正了。
底下一陣長長的靜默。我們有著榮譽制度,所以最後我舉起了手。
我在學校的日子也沒好到哪兒去。我和弟弟妹妹們都在肖特山中學念書,那是一座外表樸素的建築,磚石結構,建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離我家很近,走路就能到。學校的課程設置非常傳統,學起來並不是很費力,大部分課上我都在看著時鐘盼望下課。校長辦公室里有座主時鐘,學校里各個教室也掛著時鐘。教室里的鍾並不是輕快順暢地從一分鐘跳到下一分鐘。它們會停留在9:04,等到主時鐘劃到9:05,它們才會一股腦兒地「嘀嗒」一聲跳到9:05。每次到下午2:56的時候,我總是想:「再有四下嘀嗒聲,我就能解脫了。」
「一旦進了監獄,你會發現自己身處何等可怕的境地,」他說,「大多數人會變成慣犯,進出監獄便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後來我曾夢到過這樣的情形:被抓起來丟進監獄,而我壓根兒什麼壞事也沒幹。
1987年春天,慶祝完73歲生日之後不久,我便駕駛直升飛機出發,追尋童年的足跡。我獨自上路,就像我過去想要看看什麼地方時常做的那樣。直升飛機雜訊很大,有時還很難駕馭,但好處就是能夠精確無比地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降落在茫茫大海中一塊不過10平方英尺見方的礁石上,抑或是輕巧地停在好友的屋後花園中。https://read.99csw.com那個春天,我一心想要看看自己成長的地方還有幾分舊貌依然。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處罰只會讓我愈發調皮搗蛋。我12歲那年,有一天碰見了克雷格・金斯伯里(Craig Kingsbury),他是個野孩子,比我大不了多少。當時,他正要去附近的一處沼澤地設陷阱捕捉動物。之前我打到了一隻松鼠,於是我拉著他問詢該怎樣剝松鼠皮。他偶爾提到自己還剝過臭鼬的皮,我立即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問道:「你怎麼處理它的臭腺?」金斯伯里告訴我,他是把臭鼬腺汁擠出來放到瓶子里。於是我買了一些。
我想停下飛機四處走走。但今時今日池塘岸邊已經蓋滿了房子,根本無處著陸。於是我拉升飛機,沿著那條蜿蜒的車道飛向父親的鄉間地產:他在1927年買下的一座農場。當時他創立IBM公司已經13年,正處在收穫第一桶金的興奮之中。這座農場被我們稱作「溪谷地」,它臨近奧德維克鎮(Oldwick),在肖特山西邊二十英里處。我很輕鬆就找到了奧德維克鎮,但當我將目光投向鎮子外邊時,看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公路和公司大樓,溪谷地農場已不知所蹤。
10歲那年,我和一個名叫喬的朋友在鄰近的街區閒蕩,偶爾發現了一樁正在修葺的房子。紗門敞開著,我們看見門廊里放著一罐罐油漆、刷子和松節油。我們拿了兩罐油漆,嘻嘻哈哈地把它們全塗在了一條街道上。
我不是父親最喜愛的孩子,這個事實並未讓我感到意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確信自己身上缺少某些東西。我做起事情來從未能與其他人合拍。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這並沒能讓我改掉調皮搗蛋的習慣。第二年冬天,我一再請求父親給我買件皮外套。當時市面上有種專為兒童設計的中長款雙排扣皮上衣。最後父親終於買了一件,作為我11歲生日的禮物鄭重其事地送給我。第二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和一些小夥伴生了堆火——對於小孩子來說,玩火是非常讓人著迷的事情。之前我曾讀到過印第安人利用煙火傳訊的故事,於是我脫下那件剛剛穿了一天的漂亮皮外套,同另一個小夥伴一起把它圍在火邊以製造濃煙。之後我試圖想辦法將它弄乾凈,但徒勞無功。外套上到處都是扎眼的燒痕。對此我感到非常懊惱,但我對父母坦承悔恨之情絲毫於事無補,他們依然抽了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