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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麥克安德魯太太和其他的女人一樣,抱有相同的看法,男人都是畜生,總想拋棄依戀他們的女人,但是如果他真這樣做了,女人更難辭其咎。感情不能被理智所理解是有理由的。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如果能減輕此時此刻正折磨斯特里克蘭太太的屈辱感,我想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去嘗試的。
「如果他死心塌地地愛上某個女人,而且和她私奔,我都可以原諒。我想這很自然,我不會真的責怪他。我會想他是被人勾搭走的。男人們是那麼軟弱,女人們是那麼無恥。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恨他,我現在絕不會原諒他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不會蠢到給他的合伙人留地址,」我尖酸地反駁道,「不管怎麼說,有一件事我敢肯定,他沒有跟任何人私奔,他沒有戀愛,他的腦子裡根本沒這種東西。」
「畢竟,如果他有任何天賦,我肯定是第一個鼓勵他的。我不介意做出犧牲。我更願意嫁給一個畫家,而不是一個證券經紀人。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們,我一切都不會計較,我會很開心地住在切爾西一個破舊的畫室里,就像我住在這所房子里一樣開心。」
「那肯定是最簡單的解釋了。」我說,但我想這種解釋等於什麼都沒解釋。最後,我站起身來,說我累了,準備要走,斯特里克蘭太太沒做任何挽留。
斯特里克蘭太太陷入了沉思,很顯然,她對我說的一切理不清頭緒。現在她已經把客廳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天生的主婦本能使她從又驚又氣中恢復了過來。客廳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像是一個帶傢具的房子很長時間等著出租——當災難降臨之後,我第一次登門時注意到客https://read.99csw.com廳給人的感覺。但是,現在我在巴黎和斯特里克蘭見過面,我很難想象他曾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過。我認為幾乎無法讓他們認識到,實際上在斯特里克蘭身上有種異於常人的東西。
「我記得在結婚前,他常常帶著一個顏料盒,四下閑逛。但你可能從未見過那種塗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們經常打趣他,他絕對沒有那方面的天賦。」
我遲疑了一下,我知道我給他們準備了一顆重磅炸彈。
「原來我覺得只要他是和某個女人跑了,就還有一線希望。我認為這種事情不會有結果,不出三個月他就會對那個女人煩得要死,但如果他的離家不是因為愛上了某人,那就完了。」
斯特里克蘭太太眉頭緊鎖了一小會兒,她在記憶中努力尋找著蛛絲馬跡。
「哦,親愛的,記著我們剛才說的話,他過去舒服慣了,有人照料他的起居,在他厭倦了在一個骯髒旅館住在一個骯髒房間之後,你認為他還能堅持多久?另外,他也沒有錢了,他不得不回來。」
當他們在考慮我說的話時,又是好一陣沉寂。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說。
「沒人可見呀,他只是一個人。」
我想不妨趁這個機會把斯特里克蘭的建議說出來。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畜生。」她嚴肅地看著我說,「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他拋棄了他的妻子——純粹是因為自私,再也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斯特里克蘭太太瞥了我一眼,但什麼話也沒說。她臉色現在非常蒼白,她好看的額頭髮暗,向下低垂著。我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麥克安德魯太太繼續說道:
「你說什麼?」斯特里克蘭太太喊道,驚得目瞪口呆。
「我真希望你自己過去,」我用尖刻的口吻回答道,「你會九_九_藏_書看見你的每一個假設都是站不住腳的,他並沒有住在一個豪華的旅館,他住在一個極其寒酸的小房間里。他離開家絕不是為了過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他手上幾乎沒有什麼錢了。」
斯特里克蘭太太看上去很緊張。
上校茫然四顧,我很好奇,這世上還有沒有人像他那樣看上去那麼純真,卻好像受了不白之冤。
「你知道,我不能肯定你丈夫對自己的行為是否能夠完全負責任,我認為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他好像被某種力量所控制了,這種力量正利用他來完成自己的目標,在它的掌控中,他很無助,就像在蜘蛛網中的一隻蒼蠅。好像有人給他施加了魔咒。我想起了那些奇怪的故事,說一個人的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里,把原來那個人的靈魂驅趕了出來。新的靈魂在身體里並不安分,還有能力做一些神秘的變形。要是在過去,他們會說查爾斯·斯特里克蘭被魔鬼附身了。」
「那是不符合情理的。」麥克安德魯太太喊道。
當我到達倫敦的時候,發現有一封急件在等著我,要求我在晚飯後儘可能早地去斯特里克蘭太太家一趟。等我到了她家,我發現她和麥克安德魯上校及他的妻子在一起。斯特里克蘭太太的姐姐比她大得多,姐倆長得很像,但她姐姐顯老得多。這個女人擺出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彷彿整個大英帝國都在她的囊中。高級軍官的太太們都自認為屬於上流階層。她儀態萬方,但良好的教養也無法掩飾她的偏見,如果你不是個軍人的話,你可能就是個站櫃檯的小商販。她討厭近衛軍軍官,認為他們盛氣凌人,她不屑於談論他們的太太,認為她們出身低微。她的衣服樣式古板,但價格不菲。
「我為什麼要給他自由?」
斯特里克蘭太太繼續說道:
「但是我不想讓他回來了。」她說。
「我https://read•99csw•com從未想到我可能像恨他一樣恨過一個人呢。你知道,我一直安慰我自己,無論這事持續多久,最終他是想要我的。我知道如果他不久於人世,他會派人來找我,我也馬上會去;我會像母親一樣照顧他,直到最後一刻,我會告訴他沒關係的,我永遠愛著他,我會原諒他所做的一切。」
「但我認為這是真的。」我淡淡地插話說。
「一個正常的男人不會在他四十歲的年紀丟掉生意,拋棄他妻子和孩子,想成為一名畫家的,除非有個女人攪和在裏面。我料想他遇見了一個你的——藝術家朋友,是她給他洗了腦。」
「我想他並不想要什麼自由,他只是想離婚可能對你更方便些。」
斯特里克蘭太太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沒有作答。也許我的話切中要害。她繼續用低沉和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見到你丈夫了,恐怕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回來了。」我停頓了一會兒,「他想畫畫。」
麥克安德魯上校和他的妻子不約而同地表示這難以置信,而斯特里克蘭太太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就知道應該自己親自去的,」上校說,「我敢跟你們打賭,我會儘快把那個女人找出來的。」
「親愛的,我沒有耐心聽你說下去了,」麥克安德魯太太喊道,「你不會想說,對這派胡言,你信以為真了吧?」
憤怒攫住了斯特里克蘭太太的心,一陣心頭髮涼的、突然的怒氣讓她的臉色變為慘白。她說得很快,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你說的這些話對我來說太離奇了點兒,」她尖酸地說,「我不否認,也許艾米對她丈夫有點太放任了。如果她不是那麼忙於自己的事情,我無法相信她不會懷疑到事情有些異樣。我認為如果阿列克心裏藏著什麼事兒,不出一年多,我保準兒能察覺出來。」https://read.99csw.com
「你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她哭喊道。
斯特里克蘭太太不耐煩地聳了聳肩。我覺得我對她有點失望。我那時對人性的期望比現在要高,當我發現在如此迷人的女人身上竟然有這麼強烈的報復心時,我沮喪透了,我還沒認識到人性中各種品性如此地混雜。現在我完全明白了,卑鄙和崇高、惡毒和慈悲、憎惡和喜愛能夠在同一個人心中并行不悖。
「當然了,那只是一個借口。」麥克安德魯太太說。
「哦,我認為你說得太『玄乎』了。」上校說道,他用這個詞來表示他的不屑,如果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和職業傳統格格不入的話,他一律冠以「玄乎」一詞。「你別信這個,他會回來的,就像多蘿西所說的,我敢說讓他在外面放縱一陣子,也不會糟到哪裡去的。」
「你認為他會不會做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因為怕警察找上門,而躲起來避風頭?」
「但是現在—現在一切都完了。我現在對他,就像對一個陌路人一樣沒有絲毫感情了。我想讓他在悲慘、貧困和飢餓中死去,死時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我希望他身患骯髒的疾病慢慢爛掉。我和他的關係算是徹底完了。」
斯特里克蘭太太的目光慢慢地從一個人身上轉到另一個人身上。
「好吧,把你的消息跟我們說說吧。」她說。
我總是受不了一個充滿激|情的女人在她所愛的人彌留之際表現出的寬宏大量的樣子。有時好像她們不願意愛人們的壽命太長,以免耽誤她們演出一場絕妙好戲的機會。
「他一定是瘋了。」上校嚷嚷道。
「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沒見到她?」
「如果僅僅是一時九九藏書的異想天開,他會回來的。」
「但是,如果他想成為一名藝術家,他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最後,斯特里克蘭太太問道,「我想我絕不會不支持他這種——這種志向的。」
「換了我,我就不會這麼做。」麥克安德魯太太說,「我會把他想要的繩子放得長長的,到時候他就會夾著尾巴乖乖地回來,舒舒服服地再次安頓下來。」麥克安德魯太太冷冷地看著她的妹妹,「和他一起生活時,也許有時你太不明智了,男人們都是奇怪的動物,女人必須學會如何管控他們。」
「你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對畫畫很上心嗎?」
在斯特里克蘭太太蒼白的兩頰突然出現了一抹紅暈。
「你幹嗎不去找他呀,艾米?」上校試著說,「你完全可以和他在巴黎住上一年呀,我們來照看孩子們,我敢說他很快就會厭倦的,遲早他會主動回到倫敦來的,一場風波就會過去了。」
「那女的長得什麼樣?」
「如果你想跟他離婚,他非常願意配合你,使其成為可能。」
麥克安德魯上校和他的妻子開始一起勸說她,他們感到很吃驚,告訴她說她瘋了。他們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斯特里克蘭太太絕望地轉向我說:
「好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最後麥克安德魯太太說,「事情還不像我想的那樣糟。」
「我不能確定。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他為了一個女人離開你,你可以原諒他,但如果他為了一個理想離開你,你就不能原諒了。因為你覺得你和前者可以勢均力敵,而對於後者,你就無能為力了,是嗎?」
這一暗示使所有人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但我認為這是無中生有。
麥克安德魯太太咬緊嘴唇。我能想象她從不看好她妹妹同文人們結交,她說到「文藝」時,總帶有嘲弄的口吻。
麥克安德魯太太把她衣服的下擺捋直,金鐲子滑落到了手腕上。
「艾米!」
「根本沒有什麼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