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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沼井正平把新買來的玫瑰花束擺放一旁。花束下端鼓鼓囊囊的,那是因為花枝插「綠洲」之中。鮮紅的玫瑰將路旁艷麗地開放。
他離開放著花束的路肩,朝沼津方向走了一百多米。山坡的中部長著許多野杜鵑。他不忍心把舊的花束扔掉,心想要不就將它放這些杜鵑之間吧。即便下雨,野杜鵑的枝葉也肯定能起到一些雨傘的作用。
據米津安吉說,那個像火球似的東西是「一閃一閃地連續閃光」的。如果是火焰瓶的話,不會是那個樣子,只能是爆炸之後燃起大火。警車車頂上旋轉著的警燈或夜間道路施工現場所用的警戒信號燈的發光方式倒跟那「一閃一閃」的間歇性閃光有點相似。
然而,果真是這樣的嗎?
P大學經濟學部前助教沼井正平,乘上了十四點十二分由浜鬆開出的上行電車回聲號。不對號的散座車廂里乘客很多,相當擁擠。從浜松到三島,坐電車用不了一個小時。
大型卡車以狂野的速度從他的背後疾駛而過。卡車捲起的勁風使沼井的長發倒豎起來亂作一團,強勁的風壓幾乎使得他向前摔倒。
到達三島車站時是十五點十一分。車站前面的商店街上有家花店。他走進花店,說要買能放得久一點的花,花店裡的人給了他一束還處含苞待放狀態下的鮮紅玫瑰。
沼井正平站天橋的西側,眺望著這條河流一般的高速公路的前方。前方是一處慢彎,這條「河流」就消失那兒,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您要把花束供到遇難現場的公路上去嗎?從這裏的小松樹到對面雜樹林的連線處,就是鋁板廂式車翻倒的現場。
交通組組長曾經對山內美代子說過的話又耳旁響起來。
隨即,沼井正平的腦海中又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站這山崖南側下方的村道上,能看到遙遠的沼津市的燈火嗎?只有站高坡上才能清楚地看到遠處的萬家燈火吧?說是為了尋找優美的構圖而沿著村道往下走,但是燈光不就被眼前的森林、山岡以及房屋擋住了嗎?
沼井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和三月三日來到這裏時幾乎是同一時間。「白晝已經變長了許多了」——交通組組長的話音似乎又耳邊響了起來。比起那天來,白晝已經變得更長了。天空中萬里無雲,偏西的斜九_九_藏_書陽尚十分明亮。
來到這裏后他才發覺,這裡是卡車翻車地點往南一百米處,那不就是米津安吉撞車前「好像看到一個火球似的東西」的地點嗎?
報上還刊登著評審委員會委員長古家庫之助的講評。
走了一會兒,他就來到了天橋上。兩側是開鑿公路時留下的高高的山崖,下面的東名高速公路猶如位於谷底的一條白色河流。公路上,汽車的洪流先後有序地上行線和下行線上飛奔。大型的鋁板廂式車開過時,頂棚離天橋很近,彷彿緊貼著天橋通過,捲起一股狂風。可見車速依然很快,肯定時速一百公里以上。
今年一月二十七日,沼井報紙上看到了拍攝明子死去那一瞬間的照片。那就是獲得A報「讀者新聞照片展」年度最高獎的《衝撞》。
文中根本沒有提到是坐什麼車去的。
計程車經過一家有竹林的農戶,開上了上坡路。就是上次來過的那條路。不一會兒計程車來到了儘是農田的高坡上。
「那個拐彎的半徑為一千兩百米。因此,簡單來說,處拐彎前的位置上時,可視距離約為五百米左右。」
一瞬間奪去明子生命的就是去年十月三日夜裡發生這裏的那場連續撞車事故。當他自己公寓里接到明子父親打來的電話,聽到這一噩耗時,身體一下子就僵硬得像石頭一樣,只有心臟劇烈跳動,膝關節如同拆散了似的,根本無法挪動一步。
去年十月三日,從晚上九點左右開始,我就帶著照相機靜岡縣駿東郡長泉町向田區一帶轉悠。那裡是富士山麓東南側的池之平(海拔840米)。從此高地往南邊眺望,可以看到沼津市的萬家燈火,閃閃爍爍如同螢火蟲一般。我想使處於近景位置的高坡樹林以黑色剪影的姿態來與遠處街燈作對照。為了捕捉來自沼津方向、彷彿極光一般映夜空中的光亮,我徜徉縣道、村道上,希望能夠拍出具有浪漫夢幻氛圍的照片。然而,我轉悠了兩個小時左右,卻總是找不到理想的構圖。到了十一點,我走過架山間公路上的天橋來到路東側的山崖頂上,並由此順著村道往下走。剛走沒幾步,就聽到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隨即看到身後的高速公路處升起了衝天大火。儘管嚇得心驚膽戰,我還是沿著村道飛快地折回山崖頂上。往下一看,我發現下面的高速公路上有好幾輛卡車、轎車撞了一起,其中有三輛汽車還九-九-藏-書噴發著火焰。我拿起相機一個勁兒地按動快門。由於火焰很亮,根本不需要使用閃光燈……
沼井正平由西往東走過了整座天橋。芒草覆蓋下的山崖很陡,幾乎是直落到高速公路旁的。上次來時還是枯黃色的草叢中滲出片片綠色。他沿著懸崖上面的小路朝南走去。
沼井正平對米津安吉說,還有沒弄明白的地方,指的就是這個。
「不,沿著前面的那條路往右拐有一個高爾夫球場,先到那附近再說。到了那裡我再告訴你下車的地點。」
來到鐵絲網前,他見到山崖下有一小叢松樹,而對面山崖上有一片雜樹林。
發表了這樣的照片后,報社也收到了讀者的批評意見,對此,報上又刊登了《攝影部長的答覆》。
因此,本報才廣泛徵集一般攝影愛好者的新聞照片,期待著反映「決定性瞬間」的作品。因為這裏面包含了一種報社攝影部的成員所不具備的因素,那就是偶然性。正像評審委員長古家庫之助先生評點年度最高獎《衝撞》時所說的那樣,這照片得益於「十萬分之一的偶然」這樣絕無僅有的機會,光憑這一點就已經超過了任何專業攝影師了。於是,一張衝擊力連來信者藤原先生也認可的照片就誕生了。
他把花束豎靠野杜鵑之中。雖然這裏也是一片雜草,但本已枯萎褪色的花朵彷彿又恢復了生機。
他告訴計程車司機不要朝高速公路入口的收費處開,而是其跟前向左拐,然後一直往前。
和山內明子一起度過的愉快時光重新浮現他的腦海之中。他們預定十月中旬結婚。通過教授的幫助,他已決定辭去大學助教的工作,到北陸的一所高中去當教師。明子也很喜歡北陸,正期待著新生活的開始。那是一座古雅幽靜的城市。明子滑雪滑得很棒,而北陸的冬天是從不缺雪的。
沼井手裡拿著業已枯萎的桃花和菜花的花束,開始沿著山崖往上走。腳下的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雜草長得很高。
「如果三十分鐘以內的話,我可以這裏等你。」
他背對著疾駛而來的汽車,蹲玫瑰花束之前。
桃花和菜花早已凋謝枯萎了。包裹花的石蠟紙被雨淋得變了色。紙折的小人偶雖也已經褪色,但還依然系桃花的枝條上。
筆記本的前幾頁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那是他自稱「橋本」去見住藤澤市的西田榮三時的談話記錄。為了力求準確,他簡明扼要地記下和西田九九藏書榮三長時間談話的內容,但篇幅不長的記錄中似乎蘊藏著無窮的暗示和可發展推理的可能性。
沼井正平從攝影包里掏出了筆記本,翻到本子前面的部分。那裡貼著剪報。
這條小路上當然不會有攪客的計程車。對於司機來說,等三十分鐘比空車回三島合算。
圓珠筆依然夾手指間,並沒有寫下一個字。一小時前,他米津食品店二樓的飯店裡跟米津安吉打聽了一些情況,把安吉所講的話整理成文字之前,他已經順著這些話深入思考了下去。腦海中的思緒如泡沫一般不斷地冒出來,泡沫所形成的圓圈一會兒相連,一會兒又分離開來;一會兒浮起,一會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倘若安吉的目擊沒有錯的話,那麼鋁板廂式車的翻車就能作出合理的解釋了:卡車一定是從彎道上拐過來的瞬間,可視距離內的前方看到了火球模樣的東西。由於事出意外,司機本能地緊急剎車,並往右猛打方向盤企圖避開它。急劇的晃動使車上的貨物失去了重心,於是高高的貨車就翻倒地。
再說,作案的那個人是從藤澤駕車到這裏的呢,還是坐電車沼津站下車後步行過來的呢?沼井正平從被他打發回去的計程車上引出了這個問題。步行是根本不可能的,從沼津站到這裡有近十公里的距離,而且又是夜裡。那麼就是坐計程車來了?
不一會兒,鬍鬚男就開始將米津安吉所講的事情記錄到本子上。記錄本身沒花多少時間,但為了添加有關事項倒費了點工夫。因為他是想想寫寫,寫寫想想的,還一些地方畫上圓圈或縱橫相間的線,使記錄看起來亂七八糟、雜亂無章。然而,對於他本人來說,似乎有一種像是設計圖那樣的東西從中漸漸地浮現了出來。不過,沒搞懂的地方似乎還很多。故而他時而撓撓頭,時而用手撐著臉頰發獃。他前面位子上坐著喧鬧的小孩子,但對他絲毫也不構成影響。
這就是三月三日那天鬍鬚男自己開著車,帶著懷抱桃花束的山內美代子和負責帶路的沼津警察署的交通組組長來過的那條路。與那天一樣,計程車越過一道小山岡往山下開去。連接著高速公路的鐵橋高高地架空中,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並且看起來都很小,車身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沼井正平從陳舊的攝影包中掏出了筆記本,翻到了中間部分,又拿起一支圓珠筆。他並沒有馬上開始寫,而是將視線落了九*九*藏*書筆記本的藍色格子線上。他那一動不動的眼眸中涌動著思考的波濤,他把大拇指抵留著鬍子的下巴上,眉宇間聚集著抑鬱、悲哀的陰影,帶卷的長發耷拉下來,披了額頭上。
翻倒地的鋁板廂式車、撞一起的轎車中噴出的白色火焰……正因為是黑白照片,事故的慘烈才表現得愈發強烈。第二輛轎車被烈焰包裹著,隱約可見部分黑色的車身。明子就那輛車裡。他似乎能從這張照片中聽到明子向自己呼救。真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慘不忍睹的照片!他坐立不安,不時地用手敲打著柱子,抓撓著鋪席。
當然,卡車司機和副駕都已當場死亡,所以從他們的嘴裏是什麼也打聽不到了。但事實會不會就是那樣呢?
放置路肩上的桃花花束依然保留著。估計清掃高速公路的人也知道那是為遇難者供奉的花束,所以沒把它處理掉,只是將它挪了挪位置,使它更靠近草叢。
「就是這裏,請停車。」
「您不是去東名高速公路嗎?」司機回過頭來問道。
由於沒有其他證人,米津安吉所目擊到的「火球」被認為是撞車導致的記憶錯亂,把汽車起火燃燒錯看成了火球,或者所謂的「火球」根本就是他的幻覺。因為現場勘察時沒有發現火球燒過的痕迹,所以警察才作出了那樣的判斷。安吉本人也說對自己的目擊缺乏自信。這還是幾個小時前沼井正平親耳聽他講的。
沼井正平抱著花束下了車。
沼井正平趟開草叢,朝上面走去。
「就停這種地方嗎?」司機望了一眼杳無人煙的四周說道。
可以說,很少有攝影作品能像這張照片一樣,將照相機逼真的表現力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表現交通事故的照片,一般都是事故發生過後較長時間才趕到現場拍攝的。因此,所拍攝到的對象也往往是殘破的車輛、現場取證的警察以及遠處圍觀的群眾。但這張照片卻與之大不相同,簡直就像事故發生的那一瞬間拍下的。因此,熊熊火光之中看不到一個人影的原因也正於此,整個畫面洋溢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氛圍。不僅如此,觀眾只要一想到拍攝這幅照片的瞬間,還有受害者被死死困車門之後,立刻就能體會到這是一幅多麼悲慘的場景,簡直讓人不忍直視。然而,事實上交通事故頻頻發生,為此而喪命的也大有人。我們考慮到,這樣一張極富臨場感的照片,若能以此引起司機的自律,能對交通事https://read.99csw.com故的減少有所裨益的話,將是一種莫大的功德。因此,儘管這是一張「黑色」的照片,我們還是將它評選為本年度的最高獎並此公開發表。不管怎麼說,拍攝者能夠遭遇這種有著決定性瞬間的場面,恐怕也只是十萬分之一的偶然吧。
那之後,好一陣子他形同痴獃一般,明子的葬禮也是勉勉強強出席的。但是,前前後後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他基本上想不起來。強烈的哀傷一遍又一遍向他襲來。悲痛的狂風,直刮到他的內心深處。前途一片黑暗,他辭去了大學的工作,連高中教師的工作也回絕了,因為一個人去北陸簡直難以想象。
那麼,會不會有人站天橋上朝下面的高速公路拋出火球一般的東西呢?可這樣的推測也不合情理,因為從卡車緊急剎車的地點到前方的天橋有七八百米的距離。
但是,沼井正平認為要把那麼大的設備搬到現場來是無法想象的。因為要安置這一類東西,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必須幾個人合力完成。然而,他覺得這事不可能幾個人合作。肯定都是一人所為。
如果是的話,那麼那個「火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如果是有人往公路上扔了像火焰瓶那樣的東西,現場自然會有殘留的碎片,警察們仔細的現場勘察是不可能將它漏掉的。
鬍鬚男舉起掛肩上的攝影包朝司機搖晃了一下。司機緊繃著臉將車開走了。
到實地去親眼看一下。
回頭望去,發現剛才走過的天橋已經消失彎道的後面了。前方七八百米處也有一座天橋。天橋都架設東西方向的村道之間。因此,如果兩條平行的村道之間相隔較遠的話,兩座天橋之間的距離也比較遠。
他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東名高速公路沼津出入口處。出了三島市的西部,駛過架黃瀨川上的大橋,就到了一個名叫小林的交叉路口。過了交叉路口往北拐,正對面就是富士山麓的樹林。沿著上坡公路再往前開一會兒,道路兩側的高坡上就可以看到五光十色的汽車旅館了。
「高爾夫球場我倒是常去,不過那半路上可是什麼也沒有的呀。」司機望著反光鏡中的鬍鬚男說道。
這是當時交通組組長的說明。可視距離為五百米,按時速一百二十公里來計算也就是十五秒鐘的車程。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拐彎結束為止。下坡的斜率是百分之三,公路上照明的路燈一盞都沒有。
「不用了,我要那一帶拍照,隨便溜達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