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五、情感的周期波動

十五、情感的周期波動

「喜歡得少一點。」
25.與情感的間斷不定相對而立的是一個自發的穩定要求:保持情感環境持久不變。穩定的衝力平息情感波動,追求平穩,避免動蕩,實現渴望的連貫協調。當對另一段感情的需求出現時,當我背離或用現代小說中的精神分裂症來質問我的愛情故事時,穩定使我堅守著克洛艾和我之間的這個線形的愛情故事。當我從性夢中——夢中有前一天在商店裡看到的兩個女人的面孔——醒來時,發現身邊躺著克洛艾,我會立刻回過神來。我規範了我的情慾發展的可能性,重新回到我的情愛故事指定給我的角色中,屈服於業已存在的巨大權威。
「今天?大概就6.5分,不,可能有6.75分吧。你對我呢?」
14.然而終有一天,習慣的光滑表層會破裂開來,我得以用全新的眼光再次審視她。有一個周末,我們的車在高速公路上拋錨了,只好打電話求助。四十五分鐘后,汽車協會的車來了,克洛艾走上前與那個頭頭交涉。端詳著她與陌生人講話的樣子(通過這個男人得以證實),我突然感到她顯得陌生。我注視著她的臉,傾聽她的聲音,全然沒有了來自熟悉感的那種單調乏味,我打量著她,就如打量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她不再是往日的克洛艾。我打量著她,擺脫了時間強加的成見。
12.如果我對克洛艾的感情有所改變,那麼部分原因也是由於她自己不是一個不可變體,而是一個永久變化的含義載體。她的工作和電話號碼的一成不變只是一個錯覺,或者更確切點,是被簡化了。面對一雙全神貫注的眼睛來說,她的臉隨著她的生理和心理狀態的改變而瞬息萬變,我們會注意到當她面對不同的人時或看過不同的電影之後,她的口音就發生了改變;當她疲勞時,她的肩頭會斜下來;當她倍感自尊時,她的身體就挺拔些。她星期一的臉色會全然不同於星期五,她悲傷時的眼神不同於她惱怒時,她讀報時手上的靜脈不同於洗澡時。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她會有不同的臉:越過桌子看到的臉,接吻前擁抱時的臉,或站在站台上等車時的臉。同樣會有多個克洛艾:和父母在一起的克洛艾,和心上人廝守的克洛艾,微笑的克洛艾和刷牙的克洛艾。
21.也許人們想知道,為何有人聲稱愛戀我們的同時,又對我們發一些顯然不公平的怒火或怨恨。我們在內心深處掩藏了許多矛盾的情感,積淀了大量不太能或不可能控制的幼稚反應。盛怒、殘忍的要求、破壞性的幻想、性|欲錯亂和少年時代的偏執狂都糾纏在那些更值得尊敬的情感之中。「我們應該永遠不要說他人負有罪過,」法國哲學家阿蘭說,「我們只應該找出是什麼在刺|激他們發脾氣。」也就是說應該尋找隱藏在爭吵或挑釁背後的激發原因。克洛艾和我都樂於做這種嘗試,但是從性變態到幼時的心靈創傷,每一件事情都有難以處理的複雜性。
11.「那麼,你愛上她了嗎?」坐在車裡時,克洛艾這樣問我。
22.如果哲學家向來提倡理性地活著,譴責被慾望驅使的生活,那是因為理性是持久的基本原則,沒有時間的限制,不存在有效期限。與浪漫主義者不同,哲學家不會讓自己的興趣在克洛艾和愛麗絲之間胡亂擺動,因為他的任何選擇都有穩定不變的原因支持。哲學家的慾望只有進展,沒有中斷。哲學家的愛情會忠誠無比,始終如一,他們的生活https://read.99csw.com就如離弦之箭的軌跡一樣筆直向前。
15.看著她談論火花塞和汽油過濾器的樣子,我的心中突然湧上一種不可抑制的慾望。習慣的打破帶來疏遠的效果,使克洛艾在我眼中變得不可知,變得異乎尋常——因而使我對她產生強烈的慾望,就像從沒有觸摸過她的身體一樣。汽車協會的人只用了幾分鐘就把問題找出來了,是電池出了毛病。接下來我們準備上路回倫敦了,但是我的慾望卻發出了信號。

圖15.1
在典型的背叛情節中,一方問著另一方:「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怎麼又背叛我,和X好上了呢?」但是如果把說話的時間考慮進來,那麼在背叛和愛的表白之間就沒有不一致的地方。「我愛你」只能理解為「我現在愛你」。從愛麗絲家吃完飯回去的路上,我對克洛艾說我愛她,這確實不是假話,但是我的話是有時間限制的諾言。
「為什麼?出了什麼問題?你想幹什麼?求你了,不要現在,天啦……哦,主啊,不……,好吧,等一下,我們得先把車停下來,在這兒拐彎吧……」
7.和心上人廝守令我們幸福無比,對他們的愛也必然阻止我們(除非生活在多夫妻制的社會)去開始另一段浪漫的戀情。但是如果我們真心愛上其他人,為何這尚未消退的愛讓我們感受到失落?答案也許就在於一個令人並不自在的想法,即雖然我們解決了愛的需求,卻並不總能滿足我們的渴望。
4.克洛艾和我曾一起在巴思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我們參觀了羅馬的浴室,在一家義大利餐館吃飯,星期天下午繞著月牙形的街道散步。現在看來,在巴思度過的周末還剩下什麼?不過是幾幅存在於腦海里的照片而已——旅館房間的紫色窗帘;從火車上、公園裡眺望到的城市景觀;放在房間壁爐上的鍾。這些尚可以描繪,而感情上的諸多內容更為粗略,更是所剩無幾。我記得當時很開心,我記得愛著克洛艾。然而如果我強迫自己回憶,而不只是依賴即刻激活的記憶,那麼我能找回更為複雜的內容:對擁擠的博物館的惱怒;星期六晚上睡覺時的焦慮;進食牛肉片后輕微的消化不良;巴思火車站惱人的列車晚點;在計程車里與克洛艾的爭吵。
17.我們在克洛艾那輛大眾車後座的一大堆行李和舊報紙堆里做了兩次愛。雖然愉悅纏綿,然而突如其來、無法預料的慾望、撕扯著彼此的衣服和肉體的瘋狂都提醒我們洶湧的激|情具有的毀滅性。我們為慾望所驅,把車開下高速公路,但是日後,我們難道不會在又一次荷爾蒙衝動之後再次逐漸疏遠對方?把我們的情感稱為周而復始,也許存在邏輯上的缺陷。我們的愛也許更像山間激流,而非季節與季節的平緩交替。
19.有一次,在另一家中國餐館里(克洛艾喜歡中國餐館),我體會到與他人的邂逅就如桌子中間的轉盤一樣,放在桌上的菜能夠轉動,所以客人才能前一刻吃到蝦子,后一秒吃到肉。愛一個人九-九-藏-書難道不也同樣如此?心上人的優點與不足輪次展露給我們。沒有這種轉動,我們會一直錯誤地維繫一種固定不變的情感,保持愛或者不愛兩種狀態,只有兩種情感體驗——愛的開端與不愛的結尾,而非每天或每小時愛與不愛都在交替更換。人們有一種衝動,想將愛與恨截然分開,而不是把它們視作一個人多方面情感的合理反應。想要愛一個完美的事物和恨完全醜惡的事物,想要找到一個無可置疑的仇恨或愛戀的合適對象,這些想法都是幼稚的。克洛艾的性情是起伏不定的,我需要緊緊跟上她中式菜盤上的每一道菜的變換。而在這眼花繚亂的變換中,我感覺到的克洛艾也許是這樣:
「她符合你的標準。」
2.我擁有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將伴隨我終生——照片中,六歲的「我」和六十歲的「我」都是用相同的字母組成的那個名字來代表,儘管歲月也許已將我改變得面目全非。我把樹稱為樹,儘管斗轉星移,樹已非昔日。隨季節的變化為樹命名會帶來混亂,所以語言賦予它持久不變的名稱,而忽略了一個季節樹葉茂盛,在另一個季節卻徒剩禿枝。
13.我本應該成為一個不受限制的傳記作家,描繪這萬千變化,但是我卻生性憊惰。疲倦通常意味著讓克洛艾生命中最豐富的一部分——她的行動——悄悄溜走而未被注意。我會長時間地忽略(因為她於我而言再熟悉不過)她身體的所有變化,無視她臉上的道道皺紋,疏虞星期一的克洛艾不同於星期五。她的存在對我來說已是一個習慣,是我思想之眼的一個穩定的形象。
3.因此我們每前進一步,就縮略一分,我們只取主要特徵(一棵樹,或一種感情狀態的主要特徵),把部分標示為整體。同樣,當我們講述某個事件時,我們所述說的只是發生時的一個片段。一旦這個時間被講述,就它抽象了的意義和述說者的意圖而言,其多樣性和矛盾性已不復存在。述說的部分體現了那個被記住的時刻其內容的貧瘠。在克洛艾和我的情愛故事的跨度中,我的感情經歷了那麼多的變化,以至僅僅稱之為「陷入愛河」似乎是將發生的諸多事情無情地刪減去。迫於時間,加上急於將之簡化,我們只能省略地講述、記住,否則我們將會為對方曾經對這份感情的猶豫不決和幾度動搖而心痛不已。當下的內容被刪汰之後,先成為歷史,然後成為我們懷舊的素材。
6.當克洛艾的朋友愛麗絲邀請我們在一個星期五晚上吃晚飯時,克洛艾接受了邀請,還預言說我會愛上愛麗絲。後來共有八個人圍坐在一張四人桌旁,大家把食物送進嘴時,胳膊免不了撞在一起。愛麗絲在藝術委員會做秘書,獨自住在巴爾厄姆的一棟公寓的頂層。坦白地說,我確實有點愛上她了。
「天啊,小於3分,雖然今天早上還有12.5分,那會兒你正……」
30.如果克洛艾和我不顧這一切,仍然篤信我們的愛情,那可能是因為最終彼此愛戀的辰光遠遠超過(至少一段時間內)彼此厭倦和冷漠的時候。然而我們還是一直都清醒地意識到,我們稱之為愛的東西,也許是更為複雜、最終並不令人滿意的現實的縮略而已。
23.但是更為重要的是,哲學家可以確定一個身份。什麼是身份?當一個人樂於朝某個方向發展時,也許身份就形成了:我成了我所喜歡的那種人。從大的範圍來說,我的身份是由我read.99csw.com的嚮往組成的。如果我十歲時就愛打高爾夫球,現在我一百二十歲了,仍然熱愛這項運動,那麼我的身份(既是一位高爾夫球手,間接地又是一個人)就是穩定不變的。如果我從兩歲到九十歲一直都信仰天主教,那麼我的身份就不會含糊不清,不會像猶太人那樣,在三十五歲的某天醒來時想成為一個主教或教皇,而在生命終結之時又皈依伊斯蘭教。
27.心情好的時候,我們也會設計未來,從幻想中尋找安慰。愛會如同它突然而至一樣在瞬間消失,因為這個威脅,我們自然會求助於虛幻的未來以加強我們現在的關係,這是一個至少延續到我們生命終結之時的未來。我們想象我們將居住在哪裡,養育多少個孩子,我們將採取什麼樣的養老金方式,我們把那些手拉手,帶著孫子在肯辛頓花園裡散步的老人確定為日後的我們。為了不讓愛走向終點,我們在一個誇大的時標上計劃著我們共同的生活,從中獲取快樂。我倆都喜歡諾丁山附近的房子,我們在想象中裝修著它:在頂樓安排兩個小書房;在地下室建一個設備先進的廚房,裝上豪華的電器;在花園裡種滿鮮花、綠樹。雖然一切根本不可能進展到那麼遠,我們卻必須相信沒有理由不讓它這樣。我們怎麼可以一邊愛一個人,一邊又想象要與他們分手,和另外一個人結婚,和另外一個人裝飾房屋?不,我們需要責無旁貸地思量兩人一起慢慢變老,老到戴著一嘴的假牙退休,住在海邊的一棟平房裡時將會是一幅怎樣的景象。如果我們對這一切深信不疑,我們甚至可以計劃結婚,用這種最堅決最合法的方式迫使心靈沉浸在無盡的愛里。
8.看著愛麗絲說話,看著她點上熄滅的蠟燭,看著她端著一大堆盤子衝進廚房,看著她拂去臉上的一縷金髮,我發現自己沉浸於浪漫的懷舊。當命運安排我們與本會成為我們愛人的人兒——但我們又註定無法知曉是誰——相見之時,這浪漫的懷舊就油然而生。又一種情感生活選擇的可能性讓我們意識到,我們此時的生活只是千百種可能性中的一種,也許是因為不可能一一去體驗才讓我們倍感憂傷。我們渴望回歸不需要選擇的時代,我們渴望避免選擇(無論多麼美好)必然帶來的失落所產生的憂傷。
「怎麼啦?今天你不喜歡我?」其中一個會這樣問。
24.一個人的嚮往改變得是如此之快,以至其身份也永遠是一個疑問,所以如同鍾錶迅速革新一樣的感情世界也是千變萬化的。如果一個情感豐富的男人今朝愛薩曼莎,明晨愛莎莉,那麼他是誰?如果今天懷著對克洛艾深深的愛睡去,明天卻伴著對她滿腔的恨醒來,那麼「我」又是誰?我沒有完全放棄去做一個更理性的人。我只是碰到了一個棘手的難題:無法找到自己愛或不愛克洛艾的充分理由。客觀地說,我缺乏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從中做出任何一個決定,它使我偶爾對克洛艾產生的那種矛盾情緒更難以解決。如果存在合理而無懈可擊(如果我敢說這符合邏輯)的理由去愛,抑或去恨,那麼就會有可以重複的基準。但是,就如她的兩顆門牙之間的縫隙不可能成為我深深愛她的理由一樣,我真能把她抓撓手肘的姿勢作為恨的根據嗎?不論我們在有意地引證什麼理由,我們都只會偏向于真正吸引我們的因素(從而無可挽回的悲慘失戀過程則暗示著……)。
28.我不願意和克洛艾談起自己九-九-藏-書過去的戀人,也許這同樣表明我希望一切能夠永恆。那些過去的戀人們只是在提醒我,一度自以為可以永久的東西最終被證實並非如此,我和克洛艾也許會遭遇同樣的命運。一天晚上,在海伍德美術館的書店裡,我碰到以前的一個女朋友,她正在書架旁翻閱一本關於畢加索的書。克洛艾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找些明信片,準備寄給朋友。我和那位前任女友對畢加索都非常感興趣。我本可以輕鬆地走過去,和她打個招呼。畢竟這之前我也曾有好幾次碰到克洛艾以前的戀人,她總是很坦然地面對他們。但是我卻感到不自在,只是因為這個女人使我想起自己感情中變化不定的一面,而我寧願事實並非如此。我擔心自己曾經和她產生而又消失的親密感會證實:我和克洛艾也會步此後塵。
「有沒有超過10分?」
1.語言以其穩定性掩蓋了我們的優柔寡斷。世界分分秒秒都在變化,語言卻讓我們掩身在一種穩定持久的假象之下。「沒有人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赫拉克利特說。哲人意在表明事物不可避免的變化,但他忽略了一個事實, 即如果代表「河流」的單詞沒有更改,那麼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踏進的仍然是同一條河流。我身陷愛河,但我這紛擾多變的感情又怎一個「愛」字了得?與這份愛相連的背叛、厭倦、惱怒和冷淡會不會也被包含其中?能否找到一個詞精確地反映我的感情註定要出現的舉棋不定?
5.因為語言讓我們能夠用愉快這個詞來回憶曾在巴思度過的那個周末,從而賦予這個夜晚一種可駕馭的條理和名分,所以我們也許可以原諒語言的虛偽。然而人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面對這個詞掩蓋之下的變幻不定,赫拉克利特的河流波濤洶湧——當只剩下字母作為這個詞的連接時,人們期盼事件本身所承載的簡單明了的含義。我愛克洛艾——這聽起來再輕鬆不過,就如有人說他們愛蘋果汁或愛馬塞爾·普魯斯特一樣。但是真正的現實卻更為複雜,以致我儘力不對任何時刻作一個結論,因為說了這點,自然又漏了那點——每一個斷言都意味著壓製成千個相反的結論。
10.吃完飯,我本可以坐在沙發上和愛麗絲交談一會兒,但有一種什麼感受使我只想無所事事,坐在那裡夢想。愛麗絲的臉,在我的內心裡激起了微微的波瀾,沒有清晰的形狀,沒有明顯的意圖,而我對克洛艾的愛並沒有因此而消失。陌生的事物映射出我們最深、最無法表達的渴望。陌生的事物是致命的命題:屋子對面的臉蛋將總是排擠走我熟悉的事物。我可能愛著克洛艾,但因為我了解她,所以我並不渴望她。渴望不會總是落在我們認識的人那裡,因為她們的品質已被我們了如指掌,從而缺乏渴望所要求的神秘感。一張瞥過幾眼或幾個小時后就消失不見的臉是我們無法成形的夢想的催化劑,是一個虛無的空間,一個不可估量的慾望,無法攻克,不可詮釋。
29.愛情的悲劇在於它無法逃脫時間的維度。當我們和眼前的心上人廝守時,回想到對過去的戀人殘存的只有冷漠,這實在過於殘酷。今天你願意為一個人獻出你的一切,然而幾個月之後,你可能為了避開他們而走到馬路對面(或書店裡),想到這些不禁讓人覺得可怕。我意識到,如果說我此刻對克洛艾的愛是我自身的意義所在,那麼有一天我對她的愛的終結,就意味著我自身部分的消亡。
「我們得停九_九_藏_書下來,得去旅館或把車停在鄉間小路上。我們要做|愛。」
「才不是呢。再說,你知道我愛的是你。」
「不太多。」
20.人們通常無法知曉是什麼力量在操縱情感車輪的旋轉。我可能看到克洛艾以這樣一種方式坐著,或聽到她在談論著那樣一件事情,或突然被她激怒,雖然片刻之前我們還甜蜜纏綿、輕鬆無比。不僅我如此,克洛艾也常常朝我大發脾氣。有一天晚上,當我們正和朋友討論一部電影時,克洛艾突然惡狠狠地批評我說,我對他人的觀點或品位總持一種傲慢的態度。我起先迷惑不解,因為那會兒我一直保持緘默,但是我猜想一定是早些時候有什麼事惹惱了她,她現在就利用這個機會來泄怒——或者別人讓她不高興,我這會兒正好成了替罪羊。我們很多次爭吵都有類似的莫名,感覺只是發泄情緒的借口,這情緒並非與此刻什麼事情相關聯或是由我們當中哪個人惹起來的。我會對克洛艾惱怒無比,並不是因為她正在廚房裡清理洗碗機的雜音干擾我看電視,而是因為那天早些時候的一個生意上的電話沒有談好而讓我焦慮愧疚。克洛艾也有可能是故意弄出很大雜音來表達她那天早上沒有對我發的怒火。(我們也許會把成熟解釋為——這是一個永遠難以捉摸的目標——一種能力:公正地對待別人,把應該自我把握的情感和應該立刻表達給情感激發人的情感區分開來,而不是日後把矛頭指向無辜的對象。)
「真的?少多少?」
「當然沒有。」
16.陌生的那個克洛艾所產生的吸引力提示了變化——從穿著衣服到脫去衣服的變化——與性|愛之間的關聯。我們在四號高速公路旁的小道上停了車。我伸過手去,透過薄薄的衣服撫摩她的乳|房,疏遠感的恢復激發了我的情慾。肉體迷失了又得到回歸。這是裸|露與衣飾之間、熟悉與陌生之間、終點與起點之間的令人欣喜的間隔。
18.克洛艾和我曾開玩笑說,我們感情的起伏不定是在實踐赫拉克利特的哲學,這種哲學緩解了常人希望愛的光芒像燈泡一樣始終閃亮,卻又無法如願的痛苦。
26.情感波動因為環境的連貫、因為我們身邊那些人更為穩定的假設而得以制止。記得有一個星期六,我們準備和朋友一起去喝咖啡,可就在出發前的幾分鐘,我們激烈地吵了起來。當時,我們倆都覺得吵得太厲害,以至會就此分手。然而結束愛情故事的可能性卻因為朋友而沒有成為事實,朋友不能面對這樣的結局。後來在喝咖啡時,大家探究相親相愛的夫妻,探究關係不破裂下的背叛,探究如何去避免它。朋友的在場平息了我們一度燃起的怒火,當我們不知自己想要什麼,從而不確定自己的身份時,我們可以安身於局外人令人欣慰的分析之中。我們只注意到感情在繼續,卻沒有意識到在我們的關係中並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破壞的。
9.在城市的街道上,或擁擠的餐館里,我經常會注意到有成百上千的(背後甚至有成百萬)女性與我同時生活著,但是對我來說她們註定是無法解開的謎。雖然我愛克洛艾,但看到這麼多的女人,我偶爾也會心存遺憾。每每站在列車站台上,抑或是在銀行里排隊時,當我看到某一張面孔,或聽到某個談話的隻言片語時(某人車壞了,某人大學畢業了,一位母親身體不適……),我心裏會掠過片刻的傷感,為無從知曉餘下的故事而傷感,我會構想一個也許合適的結局來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