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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沃爾特·雷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

第七章 沃爾特·雷利爵士
Sir Walter Raleigh

不過,如果我們想肯定我們對這些往日的航海家的熱愛,就不應強調這些文章中的誇口之辭和輝煌敘事;而應指出其中的詩意的成分:長期海上生活釀出的沉思的情調,陌生星辰照耀下的夢境,以及面對死亡的孤獨的抗爭,等等。我們應記起漢弗萊·吉爾伯特爵士的話:當風暴襲擊雷利的船時,他「手持一書坐在船尾……高聲說(我們常常來到離他不遠之處,可以聽見他的聲音):『不論是走海路還是走陸路,到天堂的距離都是一樣的』」。這樣,沃爾特·雷利爵士,這位生前人品多受批評、境遇大起大落並曾懷著偉大戀愛者的激|情生活的人,終於想到了人類的渺小並宏觀地思考起人的命運。他的思想似乎是被對最好的和最壞的生活的了解激發出來的;在倫敦塔做囚徒的孤獨時光里,海浪聲騷擾著他的回憶。他最常用的和最精彩的比喻意象取自海洋。他自然而然地談到「人生導航」,以及「八面的風推我們去往的死亡之港」。他說,假朋友「在厄運的第一場風雨來到時就拋棄我們,順著海流和風向轉舵而去」。到了晚年,我們發現「歡樂和悲愁都駛出了視野」。他一定曾多次地在甲板上仰望天空,心想:「天多麼高,多麼遙遠,多麼難以參透」;他統治未開化種族的經驗一定曾使他思量「世俗者的無邊的野心」常常留下怎樣的聲名:
我們如果讀他的作品中尚未遺失的篇章——這本小書保九九藏書存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會得到傳言所不能給我們的東西,即一個極為個性化而又生機勃勃的思想者的形象,即使數百年時光「吞噬萬物的曠大空間」也無法將它掩隱。也許,應先讀《復讎篇》中所述的最後的戰鬥、關於加迪斯港和蓋亞那的書簡和在死亡臨近之時給他妻子的信,然後讀《世界史》選段,最後再讀全書導言——就像我們離開教堂時耳畔應響著風琴的聲音。從這些篇章中可以窺見「那暴風驟雨般的人生歲月」的一鱗半爪:雷利在海上和陸上的冒險,他對傳說中的寶山和夢想中的大金礦的探尋,他被判決死刑和長期監禁。它們使我們或多或少地了解了那段人生中的風雨和陽光。這些文字的風格自然與導言大不相同。它們充滿匆促和動蕩不安,充滿激烈情緒和自我伸張。他總是急於要肯定自己的大胆行動,要證明英國人比其他民族更高一等。即使「我們的普通英國士兵,那些從趕車的或坐店的人們中匆匆征來的兵」,也比最好的羅馬兵士更勇敢。他還這樣描述1597年的法亞爾登陸:「有些島民認為,和伊麗莎白女王派遣來的艦隊作戰,再大的優勢也不足以憑仗,我以為此乃我王室和國家的榮耀」,然而他也承認,「在這個行當中,我看重聲譽勝過安全」。
沒有人比沃爾特·雷利爵士更能真正代表伊麗莎白時期的世態。他撇下了宮廷的陰謀和榮華,乘船駛向土著野蠻人居住的未知的土地;他中斷了與馬洛和斯賓塞的交往,前往參加對抗西班牙人的海戰。只要讀一讀他參与過的事務的清單,就能領會伊麗莎白時代提供的空間和機會。他既是廷臣又是將軍,既是軍人又是探險家,既是議員又是詩人、音樂家和歷史學家——他是所有這一切,卻仍能保持極為旺盛的好奇心,所以,他在海上航行時一旦有閑暇就在倉里做做化學實驗,還會向倫敦塔的總管討要一處舊雞舍進行他有關「偉大萬靈神水」的研究。因此,這麼多年以後,至今還有傳言講述有關他的斗篷、他帶銀煙鍋的煙斗、他的馬鈴薯、他的桃花心術和他橘子樹的故事,也就不足為奇了;傳言當然可能是假的,但它的虛構常常包含了非常好的判斷。九*九*藏*書
(黃梅譯)
他耳邊總是迴響著生活的聲音和大海的浪濤,他每時每刻都準備著扔下自己的筆率領一支遠征隊出發;然而,在他最深摯的情感中,他卻似乎拒絕塵世的表象和浮華,似乎十分明白,除了靈魂的遠征以外,所有的金礦和一切read.99csw.com遠征都虛空無益。
哈多小姐在她為沃爾特·雷利爵士的散文選集寫的導言中說,在我們中的多數人看來,「伊麗莎白時代意味下述兩者之一:要麼它是珠光寶氣的輝煌年代,隆重排場,豐饒奢靡,色彩繽紛,是宏大儀典和宮廷盛會的年代、詩歌和戲劇的年代;要麼它是開拓產業和考察探險的時代」。雖然我們有充分理由感謝哈多小姐為我們出了這本驚人的小書,卻很難接受她一開始所做的這個劃分。如果莎士比亞——以此為例是因為文學是唯一完整流傳下來的東西——可以被視為伊麗莎白時代的代表,開拓和探險難道不是他的藝術的一個部分嗎?即使有人讀了莎士比亞后除了詩情以外對別的一概無動於衷,我們相信,對多數人來說,莎士比亞的世界就是哈克盧特和雷利的世界;在那張世界地圖上,蓋亞那和拉普拉塔河與亞登森林及艾爾西諾相距並不太遠,區別也不太大。航海家和探險家乘船而不是藉助思維旅行,但在哈克盧特的書頁上籠罩著同樣的想象之光。那些寬廣的河流和肥沃的谷地、那些滿是香木的樹林和黃金寶石的礦藏充斥在莎士比亞戲劇的背景里,猶如在我們的幻想中,遙遠的美洲平原的蔚藍色彩似乎浮現在聖保羅教九九藏書堂金色的十字架和伊麗莎白時代倫敦林立的煙囪背後。
此外,種種寓言通常都以某些確有其事的真實故事為基礎,因此,這些關於格里芬家庭的故事也可蘊涵下述寓意:即那些為了金子或其他塵世的財寶而不辭千難萬險的人,如果他們的神志十分健全……本應滿足於一份不起眼的小小的家業。
有關時光流逝和命運無常的思想在伊麗莎白時代的人中廣為流傳,他們的生活比我們的更受機運的影響。雷利的散文也不斷地觸及這一主題,但不用那些典型的伊麗莎白時期的概念,這使他的思想更接近我們時代的趣味;其中為主導的似乎是一種神妙的無意識。以這段議論青春易逝的文字為例:
他們自己寧可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也不願時時想起,自己以種種暴行買來了行動的回聲——以搶劫壓迫和殘忍、以聽任懶惰而傲慢的人劫掠宰割勤勞單純的生靈、以清除世界各地的城市裡原有的古老居民並向其中注入數不勝數、花樣繁多的痛苦等為代價換取了聲名。
這不是突然的辯才勃發,這段之前之後幾乎都有同樣優美的文辭。它旋律優美、鏗鏘有力,形式上自然勻稱,是完美的演說辭,配得上用燙金的文字書寫並在大教堂側廊里迴響,或被置入高貴的人類交流的親切氛圍。它幾乎帶著雷利說話的語調傳到我們耳中。當這位人傑以一種博大的襟懷放棄了他的希望、拋開了「這個荒唐世界」的煩憂,那博大可與他在生活中的偉大熱情相匹比。我們在他和妻子告別時意味無窮的深深嘆息中聽到了這種大度。「至於其他,你為塵世的種種籌謀算計、絞盡腦汁、殫思竭慮,但到頭來你將不過和悲傷在一起。」不過,最能體現他這種博大心懷的還是他對死的思read.99csw•com考。關於死亡的思慮回蕩于全部伊麗莎白時期的文學,讓我們聽來夠悲愴的。也許,對我們來說,多多思索使生存變得不那麼淺白,使死亡更像一個陰影而不是一種實在。但是對於伊麗莎白時代的人來說,恰當的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堅忍地接受關於死的思想。死在他們看來不是個觀念,而是個人物。具體到雷利,他認為死是個非常確定的敵人——死亡「從我們一生下來就追逐我們並一路窮追不捨」。他說,真正的男子漢蔑視死亡。然而,就在他說這話時,折磨人類想象的「殘缺醜陋」的死亡的形象在他眼前栩栩如生地出現了。最後,他接受了死的概念並戰勝了它,從他的嘴裏發出了那種表達和解與承認的慷慨大度的話。它們永遠迴響在曾聽到過這些話的人們的耳邊:「啊,雄辯、公正而強大的死神!那些沒有誰能教導勸解的人,被你說服;那些沒有人敢於一試的事,由你成就。」
至於那些一直曾有幸運做僕從、有時光做朋友的人,不論他是誰:請他核查自己的回憶(因為我們沒有別的方式存住舊時的歡樂)並誠實地檢點記憶中的東西,不管是美麗和青春,還是昔日的愉悅;記憶所保留的、并力圖使之長存的那些最珍惜的**,或任何別的在那多情的春季里曾使他感到滿足的當時卻並不顯得寶貴的事物;他就會發現,在他遲暮的歲月里,所有的技藝都不再能從這些消逝的如煙前塵中生髮出別的什麼,只有沉重、隱秘而悲哀的嘆息。……唯有那少數黑天鵝我必須列為例外;他們有幸對世間的虛榮僅給以恰如其分的注重,由於回首往事時一生無愧,對死亡不生畏怯,對墳墓不感恐懼,他們歡迎這兩者,將其視之為通向無盡的永恆榮光的必需的嚮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