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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三、「正」字輩同學的世紀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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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正」字輩同學的世紀聚會

6月18日,已經聚集在上海的「正」字輩同學到機場去迎接我們的小秋,當看到她乘坐輪椅走出機場時,我們的心頭一緊,以為有什麼意外,後來才知道是由於旅途的疲勞所致,畢竟是古稀之年了,這是跨越了半個世紀的重逢啊!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情境了。雖然那束束鮮花仍然飄逸著青春的芬芳,然而古稀的會面再也沒有青年時代的那種激動和熱烈。相逢的一瞬,我們都讀懂了各自目光中積蘊的深深情感。
出版的《顧正秋舞台回顧》就有「好同學張正芳」一章,其實人過古稀,早應對一切都淡漠了。哪裡還來的這種衝動呢?我也常常自問,但細細推敲起來,還不是因為放不下心中藝術的真諦。兒時,恰是這真諦撒向心中的時期。它純真,它無邪,大概從我和小秋見面的第一天起就已互相感悟到了我們都將會在這塊土壤上有所建樹。這也是一種機緣哪!那時我視她為先,以她為榮;她亦以我為親,依我為伴。其實這親密的友愛哪一點離開了共同攀緣的「學戲」和「演戲」呢?我們雖不同行,但那時我的心理就是:「學戲要有小秋的樣,演戲要和小秋比。」我們一同拼搏、上進、勤學、苦練、合作、同台—那真是童稚的真誠。人哪!只要步入了藝術的圈子,就會著了魔似的走下去,藝術就是生命,生命中的價值在於藝術。而藝術的建樹,往往取決於它孕育和成長過程中最初的靈感碰撞。我的碰撞者就是小秋,所以,我藝術生命的回憶中,最美好、最九_九_藏_書亮麗的閃光年代是和小秋的名字融合在一起的。
小秋在她的書中回憶言慧珠時有一句話:「一切求真,不容許一點點的虛假和懷疑。」我看這話其實正是小秋自己在藝術道路上起步時律己的格言。對那時的我們說來,真是「自幼求真」;對今天已經年過古稀的我們說來,又可說是「矢志不移」吧。我想,對一切從事藝術的人們來說,只有由一切求真的開始,經歷了歷史的滄桑,仍然保持矢志不移,才會有所建樹,中國的文化藝術,不就是由這樣一批又一批的有志之士用自己奮鬥終生的成果積累起來的嗎? 6月18日至20日,我們「正」字輩同學雖然僅僅有3天的聚會,但是並不遺憾。看到了小秋的書更為欣慰。60個年頭了,我們這一代人畢竟在京劇史上留下了我們光輝的一頁。我倒是擔心下一代人,處在社會變革的風雲中,處在多元文化的競爭中,還能以一切求真為始,矢志不移地將祖國的文化精粹保留下去嗎?小秋的女兒任祥在該書中有一篇「讀我母親」的附錄,她回憶說:「記得有一次我與母親談起貴州流傳了數百年的『儺戲』,我說他們的服裝造型『很有現代感』,母親即刻說道:『不,不是他們有現代感,而是我們現在人模仿古代人。』多麼一針見血的話啊!」年輕的朋友們,能讀懂顧正秋對她女兒這話的深刻含義嗎?
盼了12年的通話「鈴鈴鈴……」電話聲驚醒了子時的初睡。「儂阿是梅珍啊?……」「我是……」https://read•99csw•com「我是小秋……」驚悸之餘,真是喜出望外。是小秋的聲音啊!是她主動打來的電話—老同學通個電話也值得大驚小怪嗎?可是有誰知道這次通話也跨越了12個艱難的春秋啊!那還是在1986年2月,我們上海戲劇學校「正」字輩剛剛結束45周年紀念演出后不久,我滿載著「正」字輩同學的思念和上海觀眾再睹顧正秋舞颱風採的企盼,輾轉到了香港,在一位朋友家中,給小秋打了一次電話,目的是和她商量上海戲劇學校50周年慶祝演出活動的事。很多朋友非常關心我們的通話,然而,卻再三叮囑「千萬不要說你是從大陸來」,「那邊可能有警方的錄音監聽」,「別給小秋帶去麻煩」,「她可能不敢回答呢」……電話很快接通了,她開始有些拘謹,後來高興起來,然而,剛剛通話幾分鐘我就興奮地忘了「戒律」,僅僅是說了一句「我是來香港探親的……」驀地,小秋不說話了,一陣沉默后,電話被掛斷了。這一斷就是12年啊!這次小秋竟然主動給我來了電話,通話早已是無拘無束。再也沒有阻攔她在祖國大陸自由往來的羈絆了!她高興地告訴我: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她的回憶錄《休戀逝水》,這次她就是被邀請參加首髮式而來上海的。她希望能夠見到正字輩的同學。我興奮地說:「你終於能夠回來參加『正』字輩同學共慶母校建校60周年的紀念會了!」



2009年上海戲校70年校慶,正字輩同學聚會,顧正秋未能參加,從台灣來信問候並致歉,信封上寫道「孫正陽先生」(收)。
九_九_藏_書
小秋在她的回憶錄《休戀逝水》中說:「戲劇和愛情,是我生命力的兩大課題。」我曾是她戲劇生命孕育時期最親密的夥伴。還在童稚的時代,我們便一起帶著充滿幻想和執著的追求,一頭扎進京劇藝術的圈子。老師對我們一樣兩人的偏愛,我們倆一起偷偷鑽戲院看「名角兒」、向名師學習一樣多的機會,這就使我們的友情蒙上了一層特殊而又神秘的色彩。
6月19日,既是我們同學聚會的日子,也是小秋簽名售書的日子。趕來參加聚會的近50名同學除了上海的孫正陽、王正屏、薛正康、汪正華、沈正艷、陳蓉芳(正葆)、陸正梅、陳正柱、孫正畸、鄭正學等,還有來自武漢的關正明、天津的程正泰、淮陰的周正雯、南通的周正禮、九江的朱正琴、黃山的賈正雲……真是道不完的戲校情結,說不盡的人生感嘆!在這熱烈歡慶的氣氛中,同學們為遠在(中國)台灣的周正榮、張正芬、美國的黃正勤九-九-藏-書、沈正霞等同學沒有到會而深感遺憾;也為早逝的王正屏、陳正岩、張美娟(正娟)、施正泉、景正飛等同學為京劇事業作出了不朽的業績而深感驕傲。1999年,是上海戲劇學校建校60周年紀念,這雖說是世紀末的聚會,但卻飽含了我們這些古稀老人對21世紀到來的展望。這是多麼難得和珍貴的聚會呀!為小秋回憶錄執筆的台灣女作家季季感慨地說道:「人生能躬逢這樣的世紀末盛會,實在是一種福分。」聚會還沒有結束,會議室的房門已多次被前來要求籤名購書者敲開—原來《休戀逝水》一書的競購者已然排隊恭候了四五個小時了。從年輕的朋友到年逾80的老人頂著攝氏37℃~38℃的酷暑炎熱……若不是身臨其境,真難相信那感人的場面!小秋在回憶錄的自序中寫道:「離鄉的遊子終於要回家啦。……如果記憶中的場景已消失或改變,那麼,重覆斯土,就算認識一個新的上海吧;我的記憶也就翻過新的一頁,來日又可細細回味。」我想那動人的場景既是新的,又是歷史的,回味起來更會餘韻無窮吧……
小秋還在《休戀逝水》一書中回憶了她1948年,帶著顧正秋京劇團應台北永樂戲院之約赴台的情景。台灣省曾在日本的鐵蹄下經歷了50年,抗戰勝利后,雖然不時有京劇名角光臨,但並不紅火。她寫道:「被日本統治了50年,台灣百姓大多受日本教育,說日語和閩南話,他們聽得懂京劇嗎?游目四望冷清的街景,不禁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太冒昧了?但是轉念一想,既來之則九九藏書安之,作為一個演員,就是台下只有一個觀眾,我們在台上仍要賣力演出呀。票房如果不理想,也只有認命……」然而,京劇竟然讓顧正秋京劇團炒紅了,整整5年上座不衰。吳劍虹先生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顧正秋被稱為『盟主』的主要原因是,一貼她的戲,就能賣滿座。一晚上賣客滿就能發全班的薪水。因為票房太好,有時還賣站票。顧正秋在永樂挑班時,一個月唱戲沒有翻頭唱的,因為能戲甚多,每天唱不同的戲碼,『文武雙全』。」看書看到這裏,我激動不已。這五年,小秋,在台灣文化的歷史上,你知道自己起到的作用和價值嗎?對異族文化入侵說來,你在「固本復元」;對於京劇藝術來說,你是紮根播種;對於台灣觀眾對你的熱愛來說,那是一種尋根!雖然政治制度不一樣,而文化和藝術,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在海的那一邊,都是同一血脈中的血液,今天聽到大陸後輩名角去台灣地區演出頻頻,備受歡迎的時刻,在我心中總是迸發出「是顧正秋讓京劇在台灣扎了根」的驕傲。說來也巧,1953年,就在小秋的顧正秋京劇團結束,小秋和任顯群結婚而「退休」的時候,正是我重返京劇舞台之際。那年,我們都是24歲,也是為了心中的「戲劇天地」……和小秋不同的是她帶著劇團在台灣打開了京劇局面,我是帶著劇團,在各省京劇熱的浪潮中去拼搏、競爭一度紅遍了「東三省」及山東。
(張正芳,發表於1999年8月《中國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