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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拉馬佐夫兄弟》 (一)

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拉馬佐夫兄弟》

(一)

此時的費奧多爾十八歲。他的成績不錯,儘管沒什麼熱情,在完成學院的課程之後,被任命到作戰部的工程部門工作。憑藉他在父親地產中的那一份,以及自己的薪水,他一年能拿到五千盧布。如果換成英國貨幣的話,這筆錢在當時值三百鎊多一點。他租了一套公寓,迷戀上了撞球,四處揮霍錢財,一年之後,他辭去職位,因為他覺得作戰部的工作「跟土豆一樣乏味」,此時他已債台高築。直到生命的最後幾年,他一直欠著一屁股債。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揮霍之徒,雖然其鋪張浪費令他陷入絕望,可他從未有足夠的信念來抵制自己的任性。為其作傳的一位作家曾表示:他在自信上的缺乏,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胡亂花錢,因為這樣可以給他一時的強大感,由此滿足他過度的虛榮心。在後面我們就會看到,這一不幸的缺點使其陷入令人何等痛心的困境。
陀思妥耶夫斯基十六歲的時候,母親去世,當醫生的父親把最大的兩個兒子,米哈伊爾和費奧多爾九*九*藏*書帶到了聖彼得堡,送他倆進了軍事工程學院學習。長子米哈伊爾因體質太差而未被接納,於是費奧多爾便同自己唯一關心的人分開了。他孤獨而憂傷。不知是不願意還是沒能力,反正父親沒給他什麼錢,導致他無力購買諸如書本和靴子這類的必需品,甚至連常規的學費都交不起。安置下兩個大兒子之後,醫生又把另外三個孩子寄放在他們莫斯科的姑姑家裡,然後放棄行醫,帶著最小的兩個女兒歸隱到鄉下的田莊里。他沉溺於飲酒,對孩子異常嚴厲,對農奴更可說是殘暴了。終於有一天,他們殺死了他。
由於獲得了成功,陀思妥耶夫斯基簽了一部小說和幾個短篇的合同。拿到預付款后,他繼續尋歡作樂,朋友們出於好意對他進行了批評。可他跟他們吵了起來,甚至包括為他付出很多的別林斯基,因為他不相信對方「仰慕之情的誠意」;他自認是個天才,是全俄國最偉大的作家。他債台高築,被迫匆忙工作。長時間來,他都九_九_藏_書患有輕微的神經錯亂,如今病了,他害怕自己會變瘋,或者得上結核病。在這種情形下寫出來的短篇故事很不成功,長篇小說也是不值一讀。曾經對他不吝溢美之詞的人們,如今開始激烈地攻擊他,他們的意見相當一致:他已江郎才盡了。
還是在學院里的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已經開始創作一部小說,如今業已完成,此時的他已決定以寫作為生。該書名叫《窮人》。他在文學界誰也不認識;不過他有個叫格里戈洛維奇的熟人跟一個叫涅克拉索夫的人很熟,此人正打算辦一份書評,格里戈洛維奇就提出把這個故事給對方看看。有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晚才回到住處。他整個晚上都在給一個朋友念自己的小說,並與之進行討論。清晨四點,他走回家。他沒有睡覺,而是打開窗戶坐在窗邊。門鈴聲嚇了他一跳。格里戈洛維奇和涅克拉索夫情緒激動地衝進屋來,眼裡幾乎噙著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擁抱他。原來他們已經開始閱讀這九*九*藏*書本書,而且是輪流地大聲朗讀,當他倆念完后,雖然時間已晚,還是決定要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找出來。「即使他睡覺了也沒關係,」兩人互相說道,「咱們把他叫起來。這事兒遠比睡覺重要。」涅克拉索夫第二天就把稿子交給了當時最重要的評論家別林斯基,而他也是跟那兩位一樣激動不已。小說出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出名了。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於1821年。他的父親是一名貴族,在莫斯科的聖瑪麗醫院擔任外科醫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此格外重視,因為在他被宣判有罪並被剝奪頭銜(雖說頭銜不高)的時候,他感到十分沮喪;而且剛一獲釋,他就敦促有勢力的朋友趕緊為他恢復頭銜。但是俄國的貴族頭銜跟歐洲其他國家的並不一樣,比方說,在政府供職達到一定位置就可以得到,而且似乎意義也不大,無非就是把你跟農民和商人區分開來,讓你覺得自己是個有身份的人。實際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屬於清貧專業人士的白領階層。九-九-藏-書他的父親為人嚴厲,不僅放棄奢華享樂,甚至連舒適生活也不要,為的就是好好教育自己的七個孩子;為了讓他們承擔起人生的責任和義務,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教導他們要適應艱辛與不幸。他們擁擠地生活在醫院的兩三間房子里,都是醫生的宿舍房。絕對不允許他們獨自外出,沒有零花錢、沒有朋友。除了醫院的薪水之外,醫生還做一些私人門診,過了一段時間,在距莫斯科數百英里的地方買了一處小房產,自此之後,母親帶著孩子們在那裡度夏。這是他們第一次嘗到自由的滋味。
他對出名還不太習慣。有位帕納耶夫·格羅瓦切夫夫人曾這樣描述他在剛剛見面時留給自己的第一印象:「從第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新來的人是個性格十分緊張而敏感的小夥子。他又矮又瘦,淺色的頭髮,臉色很不健康,灰色的小眼睛焦慮地瞄來瞄去,蒼白的雙唇始終不安地抽|動著。幾乎在場的每個人他都認識,可他似乎很害羞,並不參与大家的交談,儘管為了消除他的拘謹,讓他感九九藏書覺自己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一員,大家一個接一個地引他講話。不過在那個夜晚之後,他頻頻來看我們,那股矜持勁兒也開始消失:他甚至開始……參与到爭論中來,其中觀點上的純粹對立似乎促使他去揭每個人的短。事實上,他的年輕氣盛,再加上緊張的性格,令他失去了一切自控能力,導致其過度誇耀自己作為一名作家的自大與自負。也就是說,突然間顯赫地躋身文壇讓他有些眩暈,文學大家的讚譽也令其不知所以,於是他就像眾多易受情緒影響的人一樣,在那些按部就班進入文學界的青年作家面前,不能掩飾自己的成就感……透過他愛挑別人毛病的表現,以及自以為是的口氣,說明他認為自己比同伴們高出不知多少倍來……陀思妥耶夫斯基尤其疑心各種鄙視自己才華的企圖;從每一個坦率的字眼兒中,他都能看出輕視自己作品、冒犯自己個人的目的,他常常懷著一種憤恨不已的情緒來到我們這裏,這種情緒往往挑起爭吵、向想象中的所謂毀謗者發泄他積壓在胸口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