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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赤裸的女人

第一章 赤裸的女人

他坐下了:「啊,當然,請提吧。」
她說:「八百壯士是上海老百姓、甚至是全中國老百姓所敬仰的民族英雄!孤軍營在膠州公園無衣無食,我也捐過一千斤大米、一百斤食油、八百件襯衫……」
轎車來到靜安寺路一幢花園洋樓門前,一個印度人門衛出來拉開鐵柵欄大門,轎車開進花園,直抵小洋樓前。
「你為什麼要離開孤軍營?」
她聽得一愣:「怎麼,還有這樣的男人嗎?」她又不免冷笑,「倒要看看他是個怎樣的男人!」
白光笑道:「孤軍營在租界當局軟禁中,你脫離孤軍營,他們自然要找你,抓回去繼續軟禁;你在華界殺了人,就成了危險人物,他們更有理由通緝你了……天鋒,這是強權時代,沒有公理可言。
後門有幾個便衣巡捕(也稱偵探)在把守著,他們一見白光與李堅相挽而來,便迎上去搭訕:「白小姐,這麼早就退場了?」
她站在高大的穿衣鏡前,脫下身上的高領旗袍,隨手扔在沙發上,對著鏡子端詳自己。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正舉步要走,忽聽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嚷:「一定藏在這裏什麼地方,要仔細地搜!」他不禁愣住了。
她走近房門側耳聽了聽,確信門外的人都走了,才轉身走回,去敲敲穿衣鏡:「你可以出來了。」說罷,去沙發上坐下。
她見他坐的姿勢是:挺著胸,坐得筆直;兩條腿併攏,雙手擱在膝上。這完全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坐」的標準姿勢。
在百樂門舞廳的樂台上,當紅歌星白光正在唱著流行歌曲:
白光見巡捕湊過來,便揮手說:「不許靠近!都躲我遠點!」
她看了他一眼:「它的有效射程三十米。」
又有人敲門——是永安公司派人來送衣物的。
她笑道:「鬼使神差你到我面前了,就是主的安排。我是虔誠的基督徒。既是主的安排,我就有責任拯救你。」
「白小姐……」
門外答應一聲:「好格。」
一女佣人從樓內迎出,拉開車門。白光和李堅下了車。
他點點頭:「我記得好像有白小姐所捐獻的物品,白小姐是按我們對外聲稱的八百人捐獻的。實際上我們只有四百五十三名官兵。在堅守對抗和突圍進租界時,已有十多百名官兵陣亡或負傷,撤到膠州公園,官兵只有四百四十名。」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
白光揮手制止:「不用!都閃開!」九-九-藏-書她快步出了後門,走向停在一旁她的銀色福特牌轎車。先將李堅送入車內,再坐上駕駛座。
她舒了一口氣:「告訴老闆,我有點不舒服,今晚不再上場了。」
她伸出一條光腿攔阻:「啊!他們只不過是離開我的房門前,會在外圍等著你出去。」
白光領著李堅登樓,進入小客廳。她對女佣人說:「先弄一壺咖啡來,再去廚房弄夜宵——要多弄一些。」
她走過去厲聲問:「誰敲門?」
「那你拿我當靶子試試!」
她再喝問:「你是小偷?是強盜?是……」
這都是那些崇拜者奉獻的。天天如此,她已沒有了喜悅,只有厭煩。她總是叫來Boy,將這些花籃清除出去。
他卻說:「白小姐,我離開孤軍營,絕非為了苟且偷生。否則,我完全可以離開上海,去找我的部隊——孫元良將軍的第八十八師。」
他以揮手的動作,擺脫了她的手:「嗨!我算什麼英雄?現在躲在歌舞皇后的化妝室里,依靠歌舞皇后的保護……」
她去坐下,邊喝著酒邊觀察這個目不旁視的男人。他給她的第一印象是:高大、雄偉。現在仔細看看,雖然絡腮鬍子沒有刮,鬍子拉碴的,但看得出臉形端正,尤其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顯示出他的堅毅與自信;又像猛虎獵豹在盯住獵物時的眼神,具有徵服的威懾力。碰到他的目光,不免要內心震顫!她另有一種觀感:「這個粗線條男人好性感!」不禁怦然心動了。
「幾經交涉,最後我們還是繳了械。
她讓他來回走了幾步,看罷拍手叫道:「哇——!蠻有風度的嘛,明天帶你到舞廳,會引起許多女人青睞的。天鋒,說好了啊。你是我發現的,不許跟別的女人搭訕啊!」
「軍人也應該無不良嗜好。」
她接了物品,打發走來人,對他說:「天鋒,你快先刮刮鬍鬚,然後更衣。」
「啊,是以校長為榜樣?」
她笑了笑,不再說什麼,上前挽了他,走出化妝室。
她走進一間獨自佔有的化妝室。
「你最好不要問,因為這對你沒好處……」
他在她指導下,去衛生間洗了臉,然後坐在她的梳妝台前,對鏡颳了鬍鬚;再脫下長衫,換上西裝。
「在你手裡只能是玩具!」
阿蘭走後,白光對李堅說:「你大概要在家裡住些日子,等我去向領事說明,撤銷對你的通緝令,你才好外出活動九*九*藏*書。」
「啊,好,好——我們走——我們走——白小姐,對不起啊……」
她一笑,自己拿起一支,用火柴點著,吸了兩口,朝他噴出煙霧。他覺得她吸煙的姿勢很優美。
幾名便衣巡捕遠遠跟著,眼見白光駕駛著轎車絕塵而去。
她等了等,擲了煙蒂,走去從酒櫃倒了兩杯白蘭地,端著高腳杯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杯。他猶豫地接過去,放在茶几上。
李堅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啊,時間不早了,你要休息了吧?我們明天再說……」
一曲唱罷,掌聲雷動,全場舞客為之傾倒!
「不!」他響亮地回答。
…………
她去衣櫥里拿了一件睡袍,套在身上,束上腰帶,就坐在沙發上。這種裝束胸脯是敞著的,一雙極具吸引力的碩乳半遮半露。她坐下后蹺起了二郎腿,玉般的大腿裸|露無遺。
「我是中央軍校第七期畢業的。」
「你是黃埔軍校幾期畢業的?」
「好,我可以幫助你實現志願。」
她親切地說:「好,我以後就稱呼你天鋒吧;我叫白光,小名咪|咪——貓的意思,以後你就叫我咪|咪,好嗎?」
「通緝的是什麼人?」
那人一驚,忙背過身去,操著山東口音說:「啊,對不起——我……」他轉身要退出。
她說:「你快躲到穿衣鏡後面去。快!」
李堅點頭說:「也好,就先聊聊吧。」
她將放在茶几上的手槍遞給他,他不接:「這東西我用不著的。」
「你離開孤軍營二十余日了,都怎麼過來的?能告訴我嗎?」
白光對李堅說:「她叫阿蘭,有什麼事吩咐她去做。阿蘭,這位是先生,以後你就專門侍候先生吧。」
她每次出場或唱三支歌,或表演一支舞蹈,然後回到這裏,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門外應聲:「白小姐,你該上場哉。」
「軍人是清教徒嗎?」
他猶豫了片刻,才低頭鑽到穿衣鏡後面。
「快滾!否則我向工部局投訴你們騷擾!」
「我尾隨這個漢奸,摸清了他的落腳處,準備好當夜動手……」
「租界當局先將我們用車送往跑馬廳,后又送往膠州公園。再也不提送我們出上海的事了,使我們有家難歸、有國難投。還借口我們不是戰俘,不負責供應生活一切所需,我們一直都是上海民眾供應衣食才能生存下來的。
「古人云: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為什麼可以避免的,一定要讓他發https://read.99csw.com生呢?」她拿起了茶几上的電話:「永安公司劉經理嗎?我是白光啊——你好。我需要一套大號的西服、襯衣、領帶,一把剃鬚刀,一頂禮帽。請你派人馬上送到我的化妝室來。費用改天再給吧。」她放下電話,朝他一笑:「回頭我給你打扮打扮,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了。」
「我們于夜間冒著日寇的炮火,通過垃圾橋進入租界,不料竟被英軍包圍,將我們脅迫進中國銀行,要求我們繳械。我們堅決不同意。租界當局說:租界法規定,禁止武裝人員入境,如果我們不繳械,日寇就會借口派武裝部隊進入租界和我們開戰。
「請坐!我能提幾個問題嗎?」
她每次出場,只唱三支歌就退場去化妝室休息。所以儘管舞客們以熱烈的掌聲要求她返場,她還是鞠躬退場了。
「我在老西門發現一個叫張小毛的漢奸,在訛詐一家商店,氣焰十分囂張,我就決心先鋤掉這個漢奸!
外面在敲門。
他答道:「我是山東濟南人。我的家人在日寇製造的『濟南慘案』中全部罹難。」
「我一定要知道,因為你說清楚了,會對你有好處。」她固執地說。「否則你休想走!」
「小姐,槍對我構不成威脅——尤其是在你的手中。」
阿蘭朝李堅鞠躬:「先生!」
「白小姐,你沒有這樣的義務,更沒有必要為幫我去冒風險,改變你現在安定的生活。」
他很感激地說:「謝謝!」又說,「我冒冒失失闖進來——現在——可能要連累你……」
他仍然背著身:「對不起——我——走錯了門……」又欲離去。
她一口幹了杯中酒,將高腳酒杯放在茶几上;放下蹺著的腿,換了個坐的姿勢,似乎無意地扯開了腰間的帶子。
「家裡都有什麼人?」
「你以為我拿的是玩具槍?」
當她正在顧影自憐時,忽然房門被推開,她從鏡中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了進來。此人滿面胳腮鬍子和豎起的寸發,活像刺蝟;那雜亂的毛髮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是兩盞燈似的閃閃發光。
白光笑道:「我是過夜生活的。每晚華燈初上我去百樂門,拂曉才回來睡覺。一覺睡到過午……周而復始,天天這樣。現在還是午夜,遇見你更是精神亢奮,哪裡睡得著啊?」
她開始端詳鏡子里的美人——豐|滿、白皙、曲線柔美……
「就是從膠州公園逃跑出來的『孤軍營』的連長李堅——他在城裡殺了好幾個人呢!」https://read.99csw.com
他並沒有馬上走出來,卻說:「啊——小姐,請你穿上衣服吧……」
眼波溜,半帶羞,花樣的嬌艷柳樣的柔。無限的創痛在心頭,輕輕地一笑忘我憂。紅的燈,綠的酒,紙醉金迷多悠悠!
「我能百發百中!」
門外有人應聲:「白小姐,我們是巡捕房的,在追捕一名通緝犯……」
「黃埔軍人不煙不酒不茶,因為校長蔣委員長就不煙不酒不茶。」
「站住!」她再次喝道,並走去從梳妝台抽屜里,取出一支勃郎寧手槍,指著他,「你不說清楚休想走!」
她一驚,下意識地看看穿衣鏡,「啊——我這裏沒人進來……」
她去拿來白蘭地酒瓶,在他身上灑了一些,然後她去穿上衣服,對他說:「你裝作酒醉的樣子,我挽著你從後門出去。」
這是一間比較寬敞的房間,除了衣櫥、穿衣鏡和化妝台外,只有一組寬大的沙發。現在房間已被無數花籃塞滿,幾乎無立足之地。她一走進去,就陷入了花的海洋。
忽聽又有人在敲門,他們都一驚。他要起身。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別動,她則起身去門前,喝問:「是誰敲門啊?」
「好了!」她向穿衣鏡方向說,「請出來吧。」
她拿起茶几上的香煙聽:「請吸煙。」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逃出來殺鬼子漢奸,一來為團長報仇,二來也是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女佣人很快端來托盤,一壺咖啡、一聽煉乳、兩隻玻璃杯。她將托盤放在茶几上,倒了兩杯咖啡,並在每杯里加了一些煉乳。
李堅說:「我並沒有違犯租界法,又不承認我們是戰俘,他們通緝我是沒有道理的!」
她說:「天鋒,你這樣單槍匹馬瞎干,是很危險的呀……」
下一場她準備表演一支草裙舞,需要換裝。
「你叫什麼名字?」
他還站著:「小姐,我不能老躲在這裏。」
他淡淡一笑:「我離開孤軍營那https://read•99csw.com一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會意地點點頭,將禮帽戴上。
他不置可否。
「日寇漢奸收買了我們內部叛徒郝鼎誠等人,刺殺了我們的團長謝晉元!我們都不能做出反應。這使我想到,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們都會被當成牲口那樣地宰殺掉!
她伸手去捂他的嘴,故作嬌嗔地說:「不許這麼說!」
「連累我?」她又笑了,「英、法領事都是我的好朋友;工部局對歌舞皇后頂禮膜拜,巡捕房敢騷擾我嗎?你放心,從此咪|咪就是你的保護傘——你只要聽我的,保你絕對安全。」
他說:「白小姐,各種兵器的性能,相信我比你清楚。」
「那你究竟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在搜捕你?」她還是用手槍指著他。
她見他兩眼直視上方,對她的暴露視若無睹,不覺大失所望。「這個男人好堅強!」
「謝謝。我不會吸煙。」
她一驚,但卻沒有動身子,只對著鏡子嬌喝:「幹什麼的?」
這就是有那麼多男人拜倒的女神。
她將內衣一件件脫下,也都隨手拋擲在沙發上,終於全身赤|裸地站在穿衣鏡前。
他這才從穿衣鏡後走出來。她指指斜對面的沙發,說聲:「請坐吧。」他去對面坐下。
她現在只穿著緊身內衣,整個體態曲線分明:豐胸、細腰、肥臀。這線條真的太美了!她不禁自愛自憐了,產生了自我欣賞的慾望。
李堅頗為尷尬,只「啊」了一聲。
他說:「小姐,我冒昧打擾,承蒙庇護,十分感激,容圖后報。」說著站起,「既然他們走了,我也該告辭了……」
她仍然對鏡喝道:「站住!」這才轉過身來,「你必須說清楚是幹什麼的。」
巡捕見李堅步履蹣跚,便討好地說:「白小姐,這位先生是喝多了吧?我來幫你扶他上汽車,好嗎?」
「我名李堅,字天鋒。」
「當初我們奉命守衛四行倉庫,雖被日寇包圍,但我們糧、彈充足,堅守一年半載不成問題。租界當局唯恐日寇炮火會殃及租界,要求我們撤退,並保證可以護送我們出圍,歸還建制。他們又通過外交途徑,取得蔣委員長同意,由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將軍傳達了撤入租界的命令。
她欠身過去,握著他的手:「天鋒,我敬重你是位英雄,所以情願幫助你……」
「我離開孤軍營,並沒有落腳處,只在街上閑逛,晚上露宿在街頭。過了兩天,得知工部局在尋找、搜捕我,在租界待不下去了,我只好進入華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