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堅默默無言。

「也好。」

「我聽說吳雅男選中你是有精神準備的，對你不加約束，是很通情達理的。

張振東說：「如果你同意，就將人名告訴我們，由我們設法通知他。」

李堅驚呆了。

吳雅男說：「阿爹在休息呢。你也不忙一天吧，晚餐后再說吧。」

李堅來到電料行，張振東已在此等候。劉世儀安排好一間房間，沏好茶就退出，讓兩人單獨去談話。

李堅通過劉世儀約見張振東，反饋回來信息，約在劉世儀的電料行見面。

「白光單獨操縱一個二十多人的特務小組，聽她指揮，為她所用。這一點連龜田都很眼紅，但她有松井支持，龜田無可奈何。

在吳公館住著，外面的消息不清楚，李堅心中很煩躁。他知道自己要搬走，吳雅男必定會很失望。轉念一想，這樣遷就下去，何時是了呢？於是，他還是向吳雅男提出了。

李堅點頭：「那是一定的。」又說，「我還需要去向伯父告別吧？」

「租界的存在，對我們有利，日寇不能進租界來襲擊抗日組織、搜捕抗日分子，一旦租界沒了，我們都失去了保護屏障。

「據我們內線得到的情報，炸死龜田后，白光被召回東京去了。」

「我們為什麼不敢約你到我們的據點會談？原因就在於怕被白光發現。

劉世儀搭茬兒說：「今天先喝酒，不談別的事。以後找時間再慢慢說吧。」

金光日說：「鬼子、漢奸是被老李殺怕了，再也不敢在租界露面。現在老李傷好了，我們再搞一次大行動吧，把剩下的炮彈、子彈，都送還鬼子吧。」

李堅聽得目瞪口呆，白光居然會是這樣一個陰險的敵人！他不能不相信張振東的話，因為張振東說明，他們在敵人的「心臟」里有「內線」！情報當然准得可靠。他再回憶一些經過，也證實張振東所說，是「確有其事」的。

劉世儀試探地問：「那麼，你自己呢？」

吳宏儒皺眉思索了片刻：「天鋒的話在情在理。但是……總要給阿囡一個交代啊。」

果然，吳雅男聽后，如晴天霹靂，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眼淚淌下來了。

李堅說：「現在局勢很險惡，老金比我暴躁，是需要有個組織約束。這件事已在我思考之中，得機會我會促成的。」

「阿囡這幾年也看了不少人，都沒有看中。她看上了你，我也認為很有眼力。我想你也不會有意見。但是，還是要聽你自己怎麼講。

租界出現了少有的「平靜」。

李堅很無奈。他說：「兩位老人家，我從孤軍營逃出來，絕非為苟且偷生，是抱必死決心要殺敵的。曾經有人罵九_九_藏_書我是逃兵！請替我想想，如果我現在成了家財萬貫的吳公館上門女婿，人家會怎樣罵我？還在膠州公園受苦受難的孤軍營弟兄，會怎樣罵我？我的良心何安？

李堅說：「雅芳在蘇州，將阿囡的情況和她對我的一片心意說了。阿囡對我情深義重，屢次救我，無以為報。她對我的心意，我是誠惶誠恐，愧不敢當。」

「你們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尤其是你在蘇州養傷和這回在我家養傷，朝夕相處，我想彼此更增進了了解，可以決定終身大事了。

李堅嚇慌了，忙過去勸道：「阿囡！阿囡！你這是做什麼呀？我說出去住，又不是不回來看你了，還可以天天回來的。只是住在你家，太不方便了，弟兄們不便常登門打擾，外面情況不了解，實在太悶了。你要不同意，我不搬就是了。」

吳宏儒說：「天鋒，今天我把黃先生請來，要和你談談你和雅男的事。

「好。讓他們隨運軍火的船轉移，你呢？」

吳宏儒和黃金榮對視著。李堅的話在情在理，而且是很誠懇的。

「天鋒，你可以走了。從今往後，你要想到你是有妻室、有家的人了。望你珍重！」

「我再等等——等到最後……」

張振東頗感意外，也很激動：「好！好！我們不會忘記吳雅男慷慨捐助抗日的愛國行動，請替我們轉達謝意。事不宜遲，日內就運走吧。」

「阿囡很早就告訴我他看相了你。

「兩位老人家，我今天發個誓，只要我李堅不死，等到抗戰勝利后，我一定到吳公館來，改名換姓也罷，只要阿囡不嫌棄。我一切聽兩位老人家安排。

「她要殺龜田是出於他們間的恩怨，還有一個原因，白光是個有野心的女人，龜田是她前途的障礙，除掉龜田對她有莫大好處。

李堅先將吳雅男買得軍火之事告訴對方：「我想就將這些軍火轉贈給你們，運到蘇北去，給抗日武裝拿去打鬼子吧。關於運輸問題，我想還是求黃金榮走水路。你看如何？」

黃金榮試探地問吳宏儒：「吳老，您看……」

「龜田回到上海，將白光抓起來，非刑拷打、勒逼她設計除掉你，她不肯。便派出大量特務追殺你。

談完這件事，張振東告訴李堅：「現在我們已經摸清情況，白光是隱蔽很深的日本特務！」

「既然沒有採取行動的可能，又不能隱避，你留在上海就毫無意義了，所以，我建議你也儘早轉移。」

「今天上午阿囡來對我說，你想離開我家。我不知你這是什麼意思，所以把你的先生請了來，你可以說說心裡話了吧？」

九_九_藏_書李堅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以正常思維邏輯，回答應該是肯定的，但現在說明了她的身份，這樣一個女人，能有正常人的感情嗎？

「這些年我們父女也看了一些人，但沒有一個是阿囡同意的。想不到她竟會一眼就看相了你。

「不必諱言，你所以得手后還能至今安然，就得益有租界制約了鬼子，一旦鬼子進了租界，你根本不可能藏身，更談不到採取行動。

張振東問：「你相信她真的對你有了感情、愛上了你嗎？」

「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在外面要多加小心。我不會阻礙你做任何事，但你做任何事都要告訴我，讓我心中有數。」

吳雅男突然走出來，說道：「阿爹、過房爺，天鋒是誠實君子，我信得過他，不要逼他了。」又對李堅說，「天鋒，你過來，我們雙雙給阿爹、過房爺磕個頭，就算夫妻名分定了，磕完頭你馬上走都可以。」

李堅只好答應了。

李堅點點頭：「我也很想向他請教今後該怎麼做呢。這樣吧，他們行動隱秘，還是他約時間、地點，我去見他。」

劉世儀私下對李堅說：「張振東很想和你見面一談。」

「這是很顯見的道理，不用我多說了。」

李堅在吳公館養傷十幾天，基本痊癒了，在這其間，范雅芳每天都來給他換藥，都要叫著吳雅男在場，她和吳雅男有說有笑，卻不怎麼搭理他。先還覺得奇怪，時間一長，他終於醒悟了：「阿妹是在避嫌呢。」於是，范雅芳借口家中在刷房，也是「避嫌」的需要，不禁連聲嘆息，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很必要的，因為吳雅男很緊張，在他們談話中，她從來不提「阿姐」如何如何；他有時提起了「阿妹」，吳雅男也支支吾吾，很快就把話題扯開。

黃金榮說：「是啊。天鋒，吳老先生把我請來，是作為你的家長的，雖然我不敢當……」

「你有什麼話，今天就當著雙方家長說出來吧。」

卻不料當晚吳宏儒請來了黃金榮，將李堅叫到書房，提出了招贅之事。

李堅很肯定地說：「是的！」

李堅沉默了半晌，才又問道：「老張，你看我今後該怎麼辦？」

「據我們了解，白光和龜田在對待你的問題上是有矛盾的。龜田不贊成白光收留和支持你的做法，但白光與松井大將有私人關係，龜田不得不對她做些讓步。矛盾爆發是在你和龜田在吳公館對決后，龜田逼迫白光殺掉你。白光把你放跑了；龜田要制裁白光，恰巧因為『軍統之花』逃脫，松井大將大怒，將龜田召到南京，投入監獄。倒是你在華界搞了一場襲擊日寇據點的行九*九*藏*書動，救了龜田，松井不得不放了龜田，要他回來追殺你。

黃金榮很高興：「啊，這樣就好了，有些事我也可以替你做主了。

吳宏儒說：「就是嘛。」

「她為什麼要策劃我去殺龜田呢？」

「阿囡是我的過房囡，我是看她長大的。她的人品、吳家的家私，那都絕對無話可說。

李堅猶豫：「這……」

「好的。」

「如果她公然以特務身份出現，人們會畏懼她，也提防她，她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她以歌女身份出現，這一身份很靈活，可以和任何階層、集團的人交往，人們不會防備她。她從中竊取情報，了解抗日組織的活動。這是日寇特務絕對起不到的作用。

「你與別人不同，鬼子恨你入骨，白光了解你的一切，你根本沒有可能隱避。

「我們分析，她收留你，還是表明她同情抗日的姿態，對她的隱避、接近抗日力量都有莫大好處。她幫你、救你不過舉手之勞，卻能換得你的信任；租界在宣傳你的同時也會提到她，這給她的身份增添了色彩，使人更不會懷疑她是日本特務。

張振東勸道：「不要這樣。白光是訓練有素的特務，你又毫無經驗，哪裡能識破她呢？現在自責是沒有用的，還是盡量設法把可能造成的損失，減到最小程度。」

黃金榮說：「總要過三朝的。天鋒，我看你可以白天出去活動，和朋友們聚聚，夜裡還是回來住吧。或者因事有一兩夜不回來，打個電話告訴阿囡一聲，免她惦記。」

張振東說：「啊，你是因為放心不下吳雅男吧？」他見李堅顯得很尷尬，便誠意地說，「老李，我認為你和吳雅男的結合是很正當的，任何人都沒有理由指責什麼，這是你個人的事，任何人無權干涉。假如白光僅僅是歌女，你與她結合也無可厚非。

吳宏儒說：「你的情況我們都了解，尤其是阿囡，更是了解。如果沒有這樣的考慮，今天也不會和你談話了。阿囡下定決心，非你不嫁，我也支持她。」

「老李、金光日等人絕對不能再停留在上海，必須儘快轉移，否則租界淪陷，他們就是白光網中的魚！」

劉世儀說：「這樣也好。」又吞吞吐吐地說：「天鋒，我們幾個弟兄都參加張振東他們的組織了，我希望你勸勸老金，也參加他們的組織吧。」

「我們發現你無論走到哪裡，都有特務跟蹤；你化裝也無濟於事，因為你的化裝，是白光一手造型的。

金光日說：「反正不把炮彈、子彈打完，我是不甘心的。」

當年上海淪陷時，許多市區居民拚命擠進租界，在洋人庇護下，過了幾年安穩日子。現九*九*藏*書在連洋人都跑了，這一葉孤島上的居民，再也無處可逃，只能等待鐵蹄的踐踏、屠刀的宰割！

「歸根結底，我李堅這條命，是阿囡給的，沒有阿囡相救，早就暴屍街頭了，哪裡還能在此饒舌呢。」

李堅來到殺牛公司，「兄弟們」見到他都很高興。金光日打電話將劉世儀等人請來，大家見了面，金光日張羅煮肉擺酒，歡飲通宵。

「老李啊，你要明白，你若轉移了，吳家會更安全，吳家在上海灘是有聲望的，加之有黃金榮的維護，鬼子就是進了租界，也不會為難他家，如果你還留在上海，鬼子為了搜捕你，對吳雅男、吳家都會不利。

「杜公館大血案」由於鬼子、漢奸壓制媒體報道，租界當局沉默，竟然悄無聲息地「結束」了。此後鬼子、漢奸也龜縮，幾乎不在租界露面，連那些原本趾高氣揚的日本人，在大街上行走，也都低著頭匆匆而行。

「好的，回頭我們去看看，庫里都有些什麼兵器，有多少，再找黃金榮商議如何運走。另外，殺牛公司還藏著一些兵器，用不著了，我去勸老金交出來一起運走吧。」

「但是……即便回憶起了，我也不知他們在哪裡，如何通知他們呢？」

張振東指出：「那都是些漢奸。對於走狗，她是不會吝惜的。」

李堅忙說：「啊，先生完全可以當天鋒的家長。」

李堅聽了不免懊惱，但他還是說：「好的。我也不會遠去，每天會回家來的，也不急於一時，過兩天再說吧。」

事後他們去倉庫清點，有毛瑟槍數百支，輕、重機槍數十挺，還有十數門迫擊炮。一箱箱彈藥碼得像小山似的，足夠用來裝備一個團。

李堅大吃一驚：「日本特務？」他又搖頭說，「不會吧，我和她相處了幾個月，她多次為救我，殺了十來個特務呢。」

張振東說：「現在日寇在擴大侵略，已開始入侵東南亞，配合法西斯德國，可能爆發太平洋戰爭。你看租界上僑民撤走了，現在是英、法軍在撤走；美國在青島的艦隊也撤走了。這都說明大戰一觸即發，大戰一開，日寇便會入侵租界。

李堅承認：「你說得完全正確！我動員金光日、劉世儀他們轉移去蘇北，請你安排吧。」

「好，能回憶多少是多少。」

李堅捂著腦門兒說：「在那幾個月中，和我聯繫過的人太多了，因為我不了解他們，拒絕和他們合作，以後也沒有來往。現在哪裡能想得起來——當然，我儘可能回憶……」

李堅很高興：「你做得對，軍火交我來處理。」又說，「現在租界情況動蕩不安，你要當心了！」

李堅說：「凡事講究誠信，我九-九-藏-書既答應了，就不會變的。」

張振東笑了笑說：「好，我們姑且不說她對你是真是假，我們來分析一下她為什麼以歌女身份隱蔽真實身份？

吳雅男破涕一笑：「天鋒，你真的這樣在乎我嗎？真的嗎？」

「白光不是要你多與抗日組織取得聯繫嗎？她的借口是可以獲得組織對你的保護。可她的真正目的，就是通過跟蹤你發現抗日組織的據點、人物。當然，她不會馬上加害他們，她會記錄在案，等到鬼子進入租界那一天，她會按記錄一網打盡！

黃金榮說：「天鋒，你和阿囡的事，我和吳老先生也討論過多次了，其中的利弊也再三掂量過，但雅男堅持要嫁你，所以今天才找你來談這件事。關於利弊，你就不要管了，我們也知道你的顧慮，完全是替阿囡著想的。」

李堅便過去和吳雅男並排站好，雙雙給吳宏儒、黃金榮各磕了三個頭。站起后，吳雅男對李堅說：

「白光一直隱藏很深，也就是在她與龜田矛盾公開化后，我們的內線才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否則到現在我們對她也只是懷疑。

李堅回到吳公館，吳雅男告訴他：「英軍雷姆上校找我，說他們要撤回國了。軍火庫還有不少軍火，只要我給點錢就歸我了。我若不買下，他會賣給別人，流入民間是隱患；如果被日寇拿去，會屠殺中國人民。我給了他四百兩黃金，他又多要了一百兩，一共五百兩，就買下來了，你看如何處理？」

他還有一點疑問：「那麼，她為什麼要救我、收留我、幫助我，寧肯受龜田的非刑拷打，也不肯殺掉我——她要殺我，可以說是舉手之勞，我絕對不會防備她的。」

進入九月份，租界上的英、法及各國僑民紛紛撤離，一時「東洋人要打進租界來哉」的恐怖傳言四起，人心惶惶，市面日漸蕭條，不祥的陰影籠罩在每位居民心頭。

黃金榮對李堅說：「吳老說得是，應該給阿囡一個交代。先把婚事定下來吧，如何？」

「我敬重你是個愛國的英雄，所以從未阻止阿囡和你接觸，在你危險的時候，出手相幫，儘管她是拼了身家性命的。

李堅思索了片刻：「水到渠成。」

吳雅男對李堅的「在乎」竟然欣喜若狂。「啊，天鋒！天鋒，你在乎阿囡了！好好好。那你要搬出去就去吧，只是，你承諾了每天要回來看阿囡的呀。」

李堅懊惱地給了自己胸脯一拳。

這天晚餐擺了酒，李堅和吳雅男喝了交杯酒，李堅正式稱吳宏儒「阿爹」，算是把婚事定下來了。

「你是最好的誘餌，抗日組織、抗日分子都會紛紛和你取得聯繫。這就是她留你在身邊的最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