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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宋主大屠澤州城 猛將速克揚州府

第十九章 宋主大屠澤州城 猛將速克揚州府

太后見趙匡胤真心認錯,神色稍稍緩解:「皇天無私,惟佑有德之君。周失天下,乃屠戮開封的報應。故為娘在你登位伊始,即告誡你要持國以道,否則欲為一匹夫而不可得也。唉,為臣易,為君難,為君之母亦難哪!」
趙匡胤望著趙普鬃邊的白髮,憶起他為創立大宋所付出的大量心血,心中一熱,動情地說:「則平兄,朕有你這等忠直之臣,甚感欣慰。若不是當年在清流山逼你出來,豈不讓朕遺恨終身!」
李筠整衣斂容,仰望蒼穹,凝神片刻,縱身跳進熊熊大火,剎時化為灰燼。烈焰騰上半空,青煙糾結不散,彷彿是悲怨凝就的幽魂。
有一位名叫丘仲卿的隱士,滿腹經綸,聽說李筠起兵,前來獻策道:「公興義師,揚公道,固豪傑之士也。然以孤軍舉事,其勢甚危,雖倚北漢之援,亦恐不得其力。宋室甲兵精銳,難與爭鋒,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懷、孟,塞虎牢,據洛邑,東向而爭天下,計之上也。」
王延嗣來潞州之前,已將李筠的為人、想法摸了個清清楚楚,見李筠故作含糊,不慌不忙地說:「李將軍乃周室宿將,與趙匡胤一貫不和,而又手握重兵,屯駐北境。以趙匡胤這等精明強悍之君,焉能容你?況且李將軍乃大忠大義的英雄,聲名傳遍四海,想必不會讓趙匡胤輕取周鼎,安穩地享有天下!」
次日,北漢援兵抵達潞州城下,李筠率兵去郊外迎接,見來兵不過五千餘眾,大失所望,忿然對領軍的宣徽使盧贊說:「漢主和王延嗣,皆許諾以五萬精兵為援,何以來者僅十分之一?難道漢主自食其言不成!」
李筠心想,若得北漢增援,形勢將大為改觀;且自己與宋室已勢同水火,與其束手待斃,不如鋌而走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即使兵敗身亡,也算是盡了為臣的本分,不至於在黃泉下愧對周太祖和世宗。於是,他答應聯合起兵抗宋,並囑咐王延嗣回去稟告漢主劉鈞,務必及時派來援兵,以便同心協力,攻打開封。王延嗣滿口應承。
趙匡胤急了,跪在她面前:「母后息怒,為兒罪該萬死!」
建隆元年五月的一天,文武百官前來上朝,趙匡胤高踞廣政殿,微笑著接受群臣的朝拜。叩拜完畢,大臣們像往常一樣,剛要按班列品級,去尋找各自的座位,卻發現那些精美鼓狀座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覺暗自納悶。
儋圭憤然答道:「你敢負周,吾不背主。要殺便殺,無須多言!」
趙普站起來,仍然固執道:「雖無外人,亦不可欺心。陛下與慕容延釗、韓令坤曾義結金蘭,私下以兄弟稱之,乃陛下不忘本,義之所出也。至如他人,則于禮有違。」
趙匡胤見大臣們在殿中面面相覷,笑道:「諸位愛卿不必奇怪,座凳乃朕下令撤去。百官上朝,坐而議事,有違禮制,且無形中拖延了議事時間,影響效率,實乃舊弊,應當革除。諸位愛卿以為如何?」說著特意瞄了趙普、陶谷一眼,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今後上朝,諸臣一律站立,有事上奏,無事退朝,不得拖沓敷衍,徒耗時間!」
趙匡胤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趙愛卿不要旁敲側擊,朕亦不是那等專橫之君。今後大臣進諫,朕定會認真聽取,擇善而從之。至於濫殺之事,斷然不會再次發生!」
太后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既然明白,那你在澤州為何濫殺無辜,施行暴虐?」
李筠不聽,更把兒子的歸來,看成是朝廷軟弱的表現,於是命令幕府,草定檄文,曆數趙匡胤不忠不義的罪狀,布告天下,又把宋主任命的監軍周光遜抓起來,連同使者一起,押送北漢,以乞援師。
趙普並不驚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自然有生殺予奪之權。然臣本一介草民,漁樵江渚之上,因感陛下知遇之恩,宣祖與太后親善之意,故不揣鄙陋,重蹈塵世,為陛下效犬馬之勞,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今陛下逞一時之忿,誅戮澤州數萬生靈,天下震怒,人懷疑懼之心。長此以往,國家危矣。臣焉能坐視不理?陛下若以臣有罪,從而治之,則臣雖九死亦無憾也!」
過了幾天,趙匡胤詔令發起總攻。宋軍八萬余名將士,爭先恐後,奮勇登上城牆。守城部將馬全義見大勢已去,打開城門投降。宋軍如滾滾洪流,湧進澤州城,吶喊聲響成一片。
范質惶恐不已,欲加拒絕,又撐不住李筠的強力,只好敷衍行了個禮。誰知那李筠虎著個臉,非要他磕頭不可,幸虧旁邊的李守節出面調解,勸住李筠,這才把尷尬萬分的范質解救出來。
宋主趙匡胤依仗其精兵良將,毫不留情地北平澤、潞,南伐揚州,誅除對朝廷懷有敵意的李筠、李重進,從而消弭了威脅宋室政權的兩大隱患,並懾服各鎮將領,使他們不敢稍有異心。趙匡胤的這些措施,在維護政權的穩定方面,取得九-九-藏-書了重大的勝利。
趙普聽他稱自己為「則平兄」,慌忙跪下道:「禮者,國之綱紀也。君臣有別,陛下萬萬不可如此稱呼!」
由於李重進已無路可退,拚命督戰,攻城的宋軍遭到了頑強的抵抗。無數的擂木、石塊呼嘯而下,砸得宋軍血肉橫飛;箭矢猶如飛蝗密雨,令宋兵防不勝防。戰鬥進行得十分慘烈,宋軍十余次進攻均被擊退,城牆下屍體堆積如山。王審琦冒著矢石,在城下指揮,左肩被飛石削去了一大片肉,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仍然揮舞鐵鐧,聲嘶力竭地督促將士攻城。
李筠本性剛烈,聽得此言,抗宋之心又堅定了幾分。然而此事畢竟不同尋常,不可輕易允諾,於是強壓住憤激之情說:「王先生所言甚是,然宋室甫立,無暇北顧,短期內尚不至於兵戈相加。」
李筠拍著桌子,惱怒地吼道:「孺子何知!那趙匡胤勾結韓令坤,詐稱北敵犯境。率軍出京后,又與慕容延釗、石守信等人串通一氣,發動兵變,欺騙幼寡,篡奪周室天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我蒙周室厚恩,應當伸張正義,為周室討個公道。萬一天不助我,大事不成,留得千古美名,我死亦足矣!」
轉眼到了建隆元年九月。自平李筠三個月以來,內外無事。趙匡胤見群臣悅服,政局穩定,北方又有韓令坤率重兵把守,邊境安寧,正想乘此機會,進一步整頓加強禁軍,石守信卻呈上了李重進欲與南唐勾結、興兵反宋的密信。
李守節抵達京城,將北漢主的密信親手面呈趙匡胤,並說明父親拒絕北漢、忠於朝廷的立場。趙匡胤閱信后大加褒獎:「你們父子忠心耿耿,朕深感欣慰。朕封你為皇城使,在京中任職。你看如何?」李守節無法拒絕,只好俯伏謝恩。趙匡胤又遣使去潞州,對李筠表示讚賞和慰問。
范質回到京城,惟恐禍及已身,哪裡還顧得上李守節的求情?只管把李筠的言行,一一告知趙匡胤。趙匡胤聽了,雙眉微蹙,半晌無語,緩緩道:「李筠不忘故主,乃是人之常情。朕與他共事多年,知他性情,不必計較。」
趙匡胤雙眼圓睜,走到趙普面前,指著他說:「你……你……你為何不直接與我說,卻要告知母后,既惹她生氣,又令朕受斥?」趙普的話無法反駁,趙匡胤內心受到很大震動,外表雖凶,語氣卻平緩下來。
李守節剛退出,趙普說:「陛下,莫非你真相信李筠嗎?」
主將一死,城內的將士無心再戰,全部投降。王審琦本是凶暴之人,宋軍攻城死傷無數,他本人也為飛石所傷,心中極是惱怒,若依其本性,只怕會大屠揚州。多虧趙匡胤臨行前的一番叮囑,他才咽下這口惡氣,進城之後,收編降兵,安定百姓,除了將李重進一家殺個精光外,確未誅及無辜之人。
李重進一方面抓緊修繕城池,招募鄉勇流亡,積聚糧草,一方面派人持密信,前往南唐求救,希望雙方聯手,共取開封。並許諾事成后,將江北十六州故地,全部歸還南唐。南唐主李璟知當今宋朝實力強於後周,以江南如此弱勢,攻打開封,無異於以卵擊石,倒不如偏守一隅,尚可求得苟安。為了取悅宋室,李璟不僅斷然拒絕出兵,而且將密信連同揚州來使,一併送往開封。
李筠用手撫摸著她嬌好的臉頰,流淚道:「夫人,萬萬不可!你已有身孕,那是我的骨血啊!若上蒼垂憐,生得男兒,將來或可報此血海深仇也。你快逃命去吧!」劉氏回顧再三,號泣而去。
李重進預計自己以江北土地為餌,南唐定會答應出兵,誰料事與願違,援兵未得到,抗宋之心卻暴露無遺,極感沮喪。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得知朝廷已派兵南討時,也只好硬著頭皮,加緊部署,以做困獸之鬥。他令侄兒李雲領兵一萬,駐守揚州城北三十里的楓坪寨,扼住宋軍南進的必經之道,自己親自督將士死守揚州城。
儋圭也勸說道:「將軍,城中精卒尚有萬余,夫人所言有理。末將願舍卻性命,保護將軍突出重圍!」
石守信接著說:「宰相所言不錯。李筠乃周室重臣,為人執拗,又據有潞州,兵強馬壯,一旦作亂,局面難以收拾。陛下,臣以為不如趁其羽翼未豐,興兵伐之!」
王延嗣笑道:「聽說李將軍昨日懸挂周祖遺像,戲辱范質,豪氣干雲,頗令在下欽佩。只怕趙匡胤一旦得知,猜疑之心必定更甚,李將軍不可不防啊!」
趙匡胤大聲說:「果然是你!你就不怕朕將你革職、流放,甚至下獄處死嗎?」
趙匡胤氣得渾身發抖。王仁贍舉起鐵鎚,對著儋圭的頭一陣猛擊。儋圭滿臉是血,大呼道:「痛快!死不負主,得其所哉!」王仁贍又狠命一擊,儋圭倒地而亡,腦袋被打成一團血漿,慘不忍睹。
范質既羞且駭,滿臉通紅地read.99csw.com說:「李兄……切莫妄言。當今陛下神武蓋世,德澤廣大,受禪而得天下,乃順天應人也。君子見機而行,李兄萬勿拘泥固執!」
范質領命,帶著宋主趙匡胤的親筆詔冊、大批御賜的物品,浩浩蕩蕩來到潞州。李筠明白范質前來的用意,對兒子李守節說:「趙匡胤想籠絡人心,我偏不接受他的詔冊,看他能奈我何?」
第二天,李守節告別父親,帶領十余名隨從,前往京城。李筠只有這麼一個獨子,若非不得已,決不會讓他去冒險,因而親自送至郊野,千叮嚀,萬囑咐,直到愛子的身影完全從視野中消失,才悵悵回去。
長平一役,宋軍大獲全勝,斬首萬余級,俘虜敵軍近兩萬,繳獲各種輜重不計其數。可以說,李筠的主力受到重創,失敗已成定局。
王延嗣走後,李筠將此事告知兒子李守節。李守節責怪父親,不該輕率聯合北漢,說:「潞州一隅,不足以抗宋;而北漢援兵,亦不過是畫上之餅,難以充饑。還望父親慎重,萬勿輕發!」
這時慕容延釗、石守信護衛著趙匡胤趕了過來。見此情景,趙匡胤眉頭一皺,喝令王仁贍,帶領金槍班士兵猛撲過去,一陣砍殺之後,那數百親兵全被殺死,殘缺不全的屍首堆滿了街頭。儋圭也終因精疲力竭,被王仁贍等人生擒。
誰知李筠接到信函,不僅不為所動,反而以宋主羈留兒子為由,將朝廷派去的使者強行扣押起來,聲稱李守節不歸,決不釋放使者。趙匡胤聞知此情,召來李守節道:「你父親受人挑撥,扣留使者,與朝廷為敵,本當拘你在京抵罪,現放你回去,以示朕的一片誠心。望你轉告李將軍,謹守臣子之節,萬勿聽信讒言,自食惡果!」李守節見趙匡胤語雖誠懇,卻暗含殺機,與前番口氣大不相同,不由得心頭凜然。
李筠的愛妾劉氏,年方二十,惠心紈質,玉貌絳唇,跟隨他同來澤州,見城破就在旦夕之間,問道:「將軍,城中健馬還有多少?」
趙匡胤覺得有些唐突,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回母后的話,乃因其暴虐無道也。」
「陛下平心而論,倘微臣面諫,陛下能接受嗎?」趙普意味深長地反問。
劉氏哭喊著撲過來,抱住李筠:「相公,你執意一死,賤妾何以偷生?要死我們一起死!」
一次無意中跟王皇后說起此事,王皇后隨口道:「將殿中的座凳撤掉,他們又坐往何處?」趙匡胤一想,果然是個好法子,於是依此而行。
李守節知父親心意已決,再勸無益,建議道:「即令起兵,亦應計劃周全。以兒愚見,不如將北漢主書信送往京城,剖明心跡。宋主見我忠心,消了疑忌,我則可贏得時間做準備。不知父親以為如何?」
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持續了整整兩天,那種可怕的情景,在澤州百姓的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致幾十年後提起,仍然心有餘悸。
群臣聽了,無人敢有異議,紛紛稱其英明。正在趙匡胤暗自陶醉的時候,宰相范質出班奏道:「陛下,近日聞報,潞州節度使李筠,與北漢來往頻繁,異心漸顯,不可不防也。」
王延嗣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李將軍豎起義旗,我大漢一定傾全力支援,決不少於精兵五萬,將軍大可放心!」
剛剛坐下,就見親兵領進來一個陌生人。這人就是北漢主劉鈞派來的特使王延嗣。李筠見來使修眉朗目,氣度儒雅,不由生出幾分敬意,連忙讓座,並詢問他來此何事。
李筠說:「此計甚好。你明日赴京,除呈送書信外,另有兩件重要事情須留意:一則打探宋廷動靜,及時通報;二則聯絡故舊將領,以為內應。此去責任重大,風險重重,千萬要小心謹慎!」
王延嗣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一枚蠟丸,遞給李筠:「此乃吾主的親筆信,請將軍過目。」李筠擊破蠟丸,展開密信,仔細讀了一遍,對王延嗣道:「漢主約我起兵抗宋。此事關乎我李氏之生死存亡,還須從長計議。」
李守節留居京城,見趙匡胤頗能服眾,外鎮將領奉表歸誠,並無異志;再看朝廷禁軍,操練巡邏,紀律嚴明,尤其是殿前諸班,皆為忠勇強健的虎賁之士,令人望而生畏。他深知與朝廷相抗,毫無勝算,趕緊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函,力勸父親放棄抗宋之心,派人火速送回潞州。
宋主親臨軍中,三軍將士情緒亢奮,而澤州守將聞之,莫不膽寒,暗思退路。當天晚上,李筠的部將范守圖、王全德、王廷魯三人夜縋出城,向宋軍投降。城中越發惶恐不安。
趙匡胤眉頭一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心想一定是趙普饒舌,這麼快就告訴了太后。他深知辯解無益,那隻會讓母親更加生氣,便站了起來,低首斂容道:「母后,為兒確實不該如此。」
趙匡胤連連揮手道:「不可!李筠目前並未公開反叛,豈read.99csw.com能輕率出兵,令將領寒心?為君者當以誠心待人,不得妄用武力,否則何以服天下人?」又扭頭對范質說:「范愛卿,明日你啟程前往潞州,代朕慰問李筠,並加封他為中書令,希望他能明白朕的苦心。」
依五代慣例,攻城多以高壘包圍,斷其外援為主要方法,因而攻克一座城池,往往需要耗費相當久的時間,甚至長達數年。但一來事出倉促,李重進尚未加固城牆,揚州的城防並不十分完備;二來王審琦立功心切,不願打曠日持久的包圍戰。因此,王審琦既不建壘,也不立柵,一到城下,便令將士造雲梯,於三日後,會同前來增援的南唐軍隊,開始攻城。
高懷德聽他獨點自己之名,擔心引起宋主猜忌,怒喝道:「叛賊一派胡言,看我取你狗命!」掄起雙刀殺了過去。李筠也不示弱,催馬上前,用狼牙棒接住對方兵器。兩人戰了多時,不分勝負。石守信求勝心切,拍馬便去助陣,李筠手下驍將儋圭見了,大吼一聲,挺槍直奔石守信。
趙匡胤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暗自好笑,索性由他去。
李筠頗不以為然,自負地說:「我乃宿將,與世宗義同兄弟,禁衛皆舊人,聞吾之來,必倒戈歸我;北漢與我有約,若得精兵五萬為援,則軍力大增;何況我還有儋圭槍、撥汗馬。天下豈足憂哉!」
趙匡胤余怒未消,咬牙切齒下令道:「傳令三軍,凡城中李筠余部,一概格殺勿論!」
王審琦此番征伐揚州,從出兵到克城,前後僅十日,堪稱速戰之最。趙匡胤龍心大悅,封王審琦為武成軍節度使,加中書令。此外,還特意在京城挑選了四名十五六歲的俊美少年,賜予他以充侍從。
李筠一旦公開與朝廷決裂,立刻遣儋圭率兵往取澤州。此時澤州刺史張福,尚不知潞州已叛,見儋圭到來,親自迎接,未及開口,被儋圭一槍刺個透心涼,糊裡糊塗丟了性命。儋圭麾兵入城,佔據澤州,將城中五千余士兵收編帳下。李筠得到捷報,心中大喜。
趙普見趙匡胤神色趨於平和,不失時機勸道:「當今天下,陛下惟聽命于太后。太后安康永壽,固社稷之福也;若太后千秋萬歲之後,陛下一意孤行,諸臣無人敢諫,後果不堪設想啊!」
趙匡胤在潞州大宴諸將,留高懷德鎮守潞州,啟駕回京。待宋軍主力離開之後,李守節才有暇為父親罹難而悲傷。他又派人四處查訪劉氏的下落,終於在澤州城外的一座破廟中找到。後來劉氏果然生了一個男兒,因李守節終身無子,劉氏所生之子,乃李筠惟一血脈傳人。民間紛紛傳說,是李筠的一片孤忠,感動了上蒼,昊天有意垂顧,方使李筠保此傳嗣,不致絕後。
回到潞州,李守節將趙匡胤所言,詳細轉告父親,說:「陛下乃一代英主,心胸闊大,不計前嫌,愚兒故能平安歸來。父親惟有釋放朝廷使者,並向陛下謝罪,或可免除滅門之禍也!」
趙普勸阻道:「揚州兵弱,實力遠遜李筠,且南唐附我,願以兵相助。區區李重進,遣一大將討之即可,不勞陛下親征也。」趙匡胤思之有理,便令王審琦為主將,率禁軍五萬,南征李重進,並在臨行前特意告誡他,不可傷及無辜。
李筠答道:「不下千匹。夫人安得問此?」
出了慈寧宮,趙匡胤立即召趙普于簡賢殿見駕。趙普不知何事,匆匆趕來。趙匡胤一看到他,怒氣沖沖地說道:「好你個趙則平,竟敢在母後面前告朕的御狀。你居心何在?」
李筠哈哈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君子當專一誠信,豈可朝秦暮楚,自毀德行?李某雖一介莽夫,卻也不敢忘故主之恩!——來人哪,給我懸挂太祖畫像!」
趙匡胤唯唯受教,一一凜遵,立過誓后,才離開慈寧宮。
趙匡胤回到京城的次日,太後派人傳他火速前往慈寧宮。趙匡胤雖是一國之君,但他生性純孝,對母親極為敬畏,聽說母親喚他,急忙問是何事。那前來傳喚的宮女亦不知情,只說太后似乎不太高興。趙匡胤心中一沉,忐忑不安地來到慈寧宮。
宋人所撰史書,多稱李筠、李重進為叛臣,其實並非如此簡單。宋之叛逆,豈非周之忠臣?故元人脫脫等人所撰《宋史》,專立《周三臣傳》,載韓通、李筠、李重進三人事迹,以彰其氣節。
四人分成兩對廝殺,雙方陣中金鼓齊鳴,聲震原野。李筠與高懷德旗鼓相當,互相占不了什麼便宜,可那儋圭豹身猿臂,槍法爐火純青,石守信奮力抵擋,漸漸處於下風。儋圭見石守信刀法已亂,奮起神威,倏起一槍刺去,正扎在石守信的大腿上。石守信一陣劇痛,調轉馬頭往回跑。儋圭看到有機可乘,右手一招,麾兵直撲宋軍。
趙匡胤聞報,勃然大怒道:「朕給李筠數次機會,他卻如九*九*藏*書此執迷不悟,真是自尋死路!」詔令石守信為統帥、高懷德為副,率領禁軍五萬精銳之師,即日北征;又令慕容延釗與王審琦,領兵三萬出東道,分兩路討伐李筠。
王審琦初任三軍主帥,格外賣力。率軍一路急進,很快來到了楓坪寨,指揮部隊猛攻。那李雲年紀尚輕,何曾見過這等場面?拚死守了三天,山寨失守,士卒一半死傷,一半投降,只有數十人僥倖逃回揚州城,李雲本人也被活捉。
李守節一聽,跪倒在地,勸道:「父親向來對周主忠心耿耿,天人可表。孩兒只是擔心,如果父親執意不肯接受朝廷的詔冊,就是公然和朝廷相抗!如此一來,宋主必定興師來伐,導致禍患。孩兒以為,父親還是暫且忍耐,積蓄力量,以圖大事。請父親三思!」
宋軍得此聖旨,湧入大街小巷,開始了血腥的洗劫。可憐澤州近萬名剩餘的將士,已失去抵抗能力,幾乎無一倖免;更有那些殺紅了眼的宋兵,連無辜的百姓也不放過,因而有數萬平民,也成了亂兵的刀下之鬼。街巷中到處是狼籍不堪的屍首,護城河的水染成了紅色。
「將軍或許聽錯了。我主所言實為五千也!」盧贊回答。
李筠一想,兒子的話確實有理,也就暫時改變了主意。
李筠滿臉悲憤,站在早已準備好的柴堆前,耳聞那如震如怒的吶喊聲,心知大限臨近,令親兵點燃乾柴。火苗騰起,轉瞬間融成一片熾紅。
儋圭見功虧一簣,惱羞成怒,圓瞪雙眼,揮槍沖向慕容延釗。試想慕容延釗以一桿紅纓槍,縱橫天下數十年,戰無不勝,那儋圭臂力再強,槍法再精,又如何是他的對手?戰了不到十個回合,手忙腳亂,破綻百出,一個不留神,手中的鐵槍被慕容延釗挑至半空,呼嘯著倒插而下,入地七寸,砰然有聲。儋圭心知遇上了剋星,不敢戀戰,回馬便朝澤州逃跑。李筠見大勢不妙,也隨之而去。宋軍將士乘勝追殺,一直追到澤州城外,方才收軍紮營。
趙普大喜道:「陛下知錯能改,聖明仁慈,實乃群臣之幸、萬民之福也!」
李筠悲憤至極,仰天呼道:「漢主欺我,漢主欺我!」頓覺氣血翻湧,眼冒金花,連咳幾聲,張嘴噴出一口濃血。左右親兵大驚失色,連忙將他攙扶上車,回到府中。
范質見此情景,既不好阻止,又不便退席,正自左右為難,李筠雙眼紅腫,朝自己走了過來,不由分說,拉住他的手往畫像前推,嘴裏直說:「范大人,見了故主,焉得不拜?」
那儋圭是李筠的愛將,擅長槍法,有萬夫不當之勇;撥汗馬,指的是李筠的駿馬,得自西域,日行八百里。丘仲卿見李筠固執難勸,出得門來,喟然嘆道:「嗟乎,豎子不足與謀!不用心智,徒憑血氣,焉得不敗哉!」
第二天,趙匡胤率領大軍進逼潞州。李守節面對氣勢洶洶的宋軍,心知無法抵禦,只好出城迎降,匍匐乞死。趙匡胤極恨李筠,本來想殺了李守節,屠戮潞州城,以泄心頭之恨,但見李守節主動投降,加上慕容延釗的規勸,這才赦免其死罪,授予團練副使之職。李守節千恩萬謝,將府庫金銀全部獻給趙匡胤,惟恐不能得其歡心。
親兵聽命,將周太祖郭威的畫像,懸挂在大廳正中的牆上。望著方臉大耳、威風凜凜的周太祖,憶及當年兩人並肩作戰、情同父子的往事,李筠不禁悲從中來,腳步踉蹌地走到畫像前,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在場的將士見了,也無不黯然傷神。
趙匡胤連連磕頭:「謹記母后教訓。為兒不孝,讓母后擔憂,還望母后原宥。」
太后嘆了一口氣,讓趙匡胤起來,說:「胤兒,為了大宋江山、趙氏安危,你須依娘兩件事:一則在開寶寺做一場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事,以超度澤州死難者的亡靈;二則你當著娘的面發誓,從今往後,再不濫殺無辜,或誅戮已降之人!」
趙匡胤略一思忖,顧左右而言它:「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你這是挾太后以令天子。趙愛卿,你可比曹孟德更勝一籌啊!」
「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兄弟相稱有何不可!你們讀書人就是迂腐拘謹。快快起來!」
儋圭目睹李筠赴火而死,也不再作苟活之計,率領餘下的數百親兵,迎著宋軍衝殺過去。先行入城的宋軍,猛然遭到這支哀兵的攻擊,一時之間竟也抵擋不住,被沖得七零八落。儋圭懷著必死之心,舞動長槍左挑右搠,轉眼便有數十名宋兵死在他槍下。他全身是血,依然齜牙咧嘴地廝殺,哪裡人多他就殺向哪裡。
李筠在府中設宴招待范質。酒過數巡,李筠乘著酒興,語帶嘲諷地對范質道:「范大人昔日為相於周室,而今又為相於新朝,真可謂官運亨通啊!來,我敬范大人一杯。不知范大人是否還記得周太祖和世宗的恩寵呢?」
慕容延釗、石守信兩軍匯合,他們指揮將士立起木柵,把澤州城包https://read•99csw•com圍起來,同時派使者迅速回京告捷。趙匡胤得知此消息,不禁豪情頓起,也顧不上趙普的反覆勸阻,下詔親征,帶領殿前諸班虎賁之師,浩浩蕩蕩奔往澤州前線。
趙普一愣,隨即平靜地說:「原來如此,我以為是何緊急軍情呢!」
趙匡胤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看朕了。朕將李守節留在京師,就是要李筠有所顧忌,希望他懸崖勒馬。」
「豈止不該,簡直是罪過!」太后的語氣愈加憤激,「數萬生靈,慘遭塗炭,豈是仁君所為?若如此殘暴,天下寒心,大宋江山能坐幾天?」因為過於激動,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淚水也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卻說李筠乘著酒興,哭周祖,戲范質,爾後又開懷暢飲,醉成一灘爛泥,至於宴會何時散,范質何時離開,他一概不知。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來,喝了一杯濃茶,胡亂吃過早點,來到議事廳。
儋圭心頭一震,也跪在李筠面前,哽咽著說:「將軍于末將有再造之恩,既然將軍心意已決,末將願追隨將軍左右,生死與共!」兩人相擁而泣。劉氏見此,也不由得珠淚縱橫。
李筠雙眼血紅,兩頰消瘦,嘴唇顫抖著說:「我起兵數日,即遭敗亡,此乃天數,非人力所能改變也。即使退保潞州,亦無補於事,徒使潞州父老懞受荼毒,其心何忍哉!儋將軍武藝絕倫,倘能攜夫人突出城去,則李某感激不盡矣!」言畢雙膝跪下,涕淚長流。
原來,李重進以淮南節度使身份鎮守揚州,一直與宋朝保持距離,李筠兵敗赴火而死,他心中亦不自安。八月中旬,趙匡胤詔封他為中書令,但同時調任他為平盧節度使。李重進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是周室至親,從前與趙匡胤關係惡劣,趙匡胤決不會輕易放過他,一旦離開揚州,失掉兵權,惟有死路一條,於是決定拚死相抗。
原來,晚唐五代,百官上朝都備有座凳,君臣皆坐而議事,此後形成定製。趙匡胤登上皇位之後,覺得如此制度亂了尊卑,有失君主的威嚴,心裏極為不滿,但又不知如何改變,而又不招群臣非議。
儋圭五花大綁,被帶到趙匡胤跟前。趙匡胤見他渾身是傷,幾乎成了一個血人,卻仍然高昂頭顱,橫眉怒目,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說:「儋將軍乃英雄豪傑,若能棄暗投明,歸順大宋,朕不僅饒你不死,而且加你官爵,保你終身富貴!」
劉氏說:「孤城危蹙,破在俄頃,將軍若得健馬數百,與心腹將校突圍,守住潞州,再向北漢、南唐求援,猶有一線生機也。」說罷憮然。
杜太後端坐殿中,表情嚴肅,銀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脖子上掛著一串精美的佛珠。趙匡胤望著母親嚴峻的面容,越發惶恐,連忙跪下說:「母親喚兒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宋軍與叛軍相遇于長平。兩軍對陣,李筠全副披掛,手執狼牙棒,身跨撥汗馬,高聲喊道:「高將軍,世宗對你不薄,你為何甘心附逆?不如與我聯手,殺進開封,誅除趙賊,猶可保你忠義之節也!」
李重進得知兵敗的消息,臉色陡變。他匆匆登上城牆,舉目望去,只見宋軍逶迤而來,旌旗林立,鼓角震天,不但人馬甚眾,而且氣勢頗盛,心裏暗暗叫苦。他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心一橫,命令將士,把早已準備好的擂木、石塊搬進牆頭,防備宋軍攻城。
范質害怕再次受辱,罷席之後,便動身返京。李守節親自送他出了潞州城,拜伏于地說:「范大人,家父性情粗獷,飲酒過量,致失常度。今日之事,請范大人不要記在心上,萬望不要稟告陛下。我李氏一門,全靠范大人垂憐!」言至動情之處,忍不住嗚咽失聲。
趙匡胤閱過密信,拍案而起:「李重進匹夫,朕不計前嫌,容你領兵鎮守一方,你不知感恩,反而欲行叛亂,真是豈有此理!朕要親自討伐這狼子野心的傢伙!」
到了黃昏時候,城內的箭矢、擂木、石塊都已用完,守軍的戰鬥力驟然減弱,王審琦乘機發起又一輪猛攻,終於登上城牆,守軍紛紛潰散。李重進山窮水盡,揮劍自刎,含恨去了黃泉。
李筠心中一怔,也覺得昨日之舉太過分,沉吟良久,試探著說:「趙匡胤兵多將廣,更兼習陣善戰,堪稱勁敵,我若起兵,恐難與之相抗。不知漢主能以多少兵力助我?」
宋軍眼看就要落敗。正在這危急關頭,叛軍的左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一位須髯飄飄的將軍,騎著白馬,手舞紅纓槍,率領數萬鐵騎,殺進敵陣。原來是慕容延釗的東路軍趕到了。只見他一馬當先,左邊是王審琦,右邊是王全斌,催馬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敵方陣勢大亂,已經出擊的前軍,也得不退回。
太後手捻佛珠,輕聲說:「起來吧!」見趙匡胤滿臉疑懼地坐在旁邊,緩緩問道:「胤兒,你知道夏桀、商紂亡國喪家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