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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乘饑饉狂僧作亂 應讖言禪林遭難

第二十八章 乘饑饉狂僧作亂 應讖言禪林遭難

秋收時節到了。除了水濱地區之外,農民的收成幾乎不及去年的兩成,洛陽一帶,則基本上顆粒無收。農民吃光了糧食,只好挖野菜、剝樹皮、掘觀音土充饑。等到連這些都找不到時,為了生存,不得不鋌而走險,搶大戶、砸米店,聚眾滋事,落草為寇。
士兵們剛剛散開,還未及坐下,突然聽到一陣雷鳴般的呼喊聲。緊接著,數萬名頭纏青巾的鄉民,手裡舉著刀槍、棍棒、鋤頭、扁擔等五花八門的武器,像潮水一樣從嶺上衝下來。在狂熱的鄉民面前,那些驚慌失措的老弱廂兵,根本不堪一擊,死的死,傷的傷,很快就崩潰了。
百年未遇的大旱依然在持續。開封、洛陽一帶,連續兩百天沒下過一滴雨,黃河出現了斷流,汴河有些地方露出了河床,甚至連南方各州,也遭遇了罕見的旱情。趙匡胤本不信鬼神之事,但經不住大臣們的慫恿,在京城主持了祭神祈雨的儀式。不過,神靈似乎並不領情,連一滴雨也不願賜予如此敬他的蒼生。
「暫時還沒有,主要是缺乏敢作敢為的領頭人。但眼下人心如乾柴,一點即著。」空性說。
李瑩是個沒主見的人,一貫惟皇上之命是從,自然不反對。倒是王延嗣覺得禁佛之舉頗為不妥,道:「陛下,佛教乃天下第一大教,信徒甚多,影響甚巨,稍有不慎,則招致更大的禍亂。臣以為,陛下還是仔細斟酌,再作決定不遲。」
覺慧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帶著二人穿過乾元門,輕車熟路地來到後宮。但皇上的妃子有數十人,他今晚幸臨何處呢?覺慧為難地停下腳步,招呼弘忍、法照,三人藏在暗處,然後屏息傾聽四周的動靜。他相信只要到了這裏,道鑒等人一旦有所行動,無論如何是瞞不過他的。
「速傳他進來!」趙匡胤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說。
崇德寺的現任住持智海大師,本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因屢試不第,才出家為僧。此人頗具野心,而又聰明絕頂,擅長經營產業,尤善於收買人心。他入寺不到十年,便出任住持,接著又掊植、招納了一批親信,充任寺內各級職事,將那寺中一千余名僧眾,管理得服服帖帖。
趙匡胤目送侍衛們將刺客押出去,轉過身來,迎面看到法照,不禁臉色陡變,指著他問:「你……你是何人?」
宰相府的大門緊緊地關著。張瓊敲了許久,才聽到有人在裏面粗聲粗氣地答道:「宰相有令,任何人都不見!」
「不瞞諸位,老衲早已繪就大內詳圖,且有宮中侍衛充當內應,更兼老衲手下四大弟子,皆能飛檐走壁,身手超群。任它皇宮天羅地網,我視之亦如坦途!」道鑒身子一側,直視覺慧,繼續說:「覺慧大師,老衲欲除趙官兒已非一日,若得大師相助,便可萬無一失。不知大師肯否為拯救佛門而出手?」
「道鑒大師不必介懷,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大師何必拘泥於形跡?何況你我皆佛門弟子,均為護教弘法,只不過同致而殊途罷了。」覺慧剛說完,弘忍、法照也趕到了。兩人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邊。
趙匡胤本來就對佛教沒有什麼好感。母親杜氏一生篤信佛教,病重時他求佛祖保佑,卻照樣病歿。細君也信佛,到頭來,年紀輕輕就病死了。為此,他心中一直恨恨不已。如今聽盧多遜一說,不禁又勾起了他對佛門的不滿。現在全國的寺廟不下五萬,僧尼多達數十萬,他們不事生產,卻要消耗大量的糧食;修寺廟,鑄銅像,又要耗費無數的木料、金屬;況且,那些僧人乘此糧荒,往往妖言惑眾,製造動亂,威脅朝廷安全。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不就此限制佛教,以絕後患?
眾僧在殿中坐了一會兒,法融嘆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由他去罷!覺慧大師,看來要想皇上回心轉意,非勞你大駕不可,趙宰相亦有此意。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趙匡胤在萬般無奈之下,率領大軍南歸。返京后,稍作調整,召集群臣上朝。上朝之前,趙匡胤心裏一直惴惴不安,擔心趙普在百官面前奚落自己,來到殿中一看,卻不見趙普的影子。
趙匡胤大步跨過去,抓住覺慧的雙手說:「李良,朕終於又見到你了!」
高懷德接到趙匡胤的敕令,匆匆忙忙集合汝州城中所有的廂兵,共約六千人,皆是禁軍中淘汰下來的老弱士兵,朝黑龍岡進發。由於朝廷實行挑選禁兵的制度已有多年,各州的廂兵均是如此。儘管手下是這樣一支部隊,高懷德覺得對付那些鬧事的鄉民,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時,大批侍衛沖了進來,將延福宮圍了個水泄不通。趙匡胤橫眉掃了一眼道鑒,肅然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先將這些人押下去!」
張瓊拼著全身的力氣,盡量用身體護住趙匡胤,奮力抵擋對方的狠招。片刻之間,他受傷已有七八處,渾身是血,但仍然揮刀苦苦支撐。
覺慧正在慨嘆沉吟,房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一位身材頎長、眉目清秀的小沙彌,大步走進禪房,對覺慧大聲說道:「師傅,不好了!今天下午,道鑒大師帶著他的四大弟子不辭而別。聽說他們是要趕往京城,與另一撥人會合,準備進宮行刺趙官兒。師傅,怎麼辦?」
殿中大臣面面相覷,無人說話。
「哎,高將軍,你受了趙官兒二十年的窩囊氣,難道還嫌不夠?你高家乃世族大姓,卻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實在堪憐。那趙官兒心狠手辣,從不眷念舊情,說不定何時不如意,像殺了我王大哥一樣,砍了你的腦袋。你何苦替他賣命呢?」
雖說皇上言此番禁佛,不同於唐武宗的滅佛,可誰又能保證地方官吏不會節外生枝、變本加厲?退一步說,即使如此,天下只剩下十幾座大寺、數千名僧人,又何以擔當說經傳法、超度眾生的重任?
停了一會兒,覺慧又說:「皇上,道鑒大師等人,因為護佛心切,一時衝動,冒犯皇上。望皇上慈悲為懷,饒了他們的性命吧!」
原來,開封方廣寺的住持法融大師,得知皇上準備禁佛,心急如焚,卻計無所出,便暗地裡去宰相府,向趙普討教挽救之策。趙普與法融原是好友,並且也擔心因為禁佛引發新的矛盾,就對他說:「能救此難者,天下惟有一人耳。」
卻說當晚,趙匡胤在御書房處理完一些緊急公務,來到延福宮時,德芳已經熟睡多時。他見時候已晚,身子有些睏倦,稍稍洗漱,便與皇后相擁而卧,不久即進入了夢鄉。
覺慧見道鑒逼他表態,微露笑容,不慍不惱地說:「道鑒大師欲進宮行刺已非一日,顯然非因朝廷禁佛而起,九-九-藏-書蓋為昔日俗世之恩怨也。貧僧見識淺陋,以為刺殺皇上,只會使事情更加惡化,決不可行!」
王審琦身經百戰,但從未見過如此瘋狂而又奇異的場面,轉瞬之間,黑龍軍突入陣中,奮不顧身地殺向禁軍。儘管禁軍大多武藝高強,面對這樣不怕死的對手和胡攪蠻纏的戰法,卻也不免驚慌失措。
覺慧剛剛南遊歸寺,法融等人便先後趕到。聽了法融的陳說,也不免大吃一驚。昔時唐武宗滅佛,關閉、毀壞的寺院數以萬計,四十余萬僧尼被迫還俗,其中許多被殺害,以致佛門歷經百年也難以恢復,那真是一場空前的浩劫!
第二天在大各庄,數千名憤怒的鄉民,湧進石雄的住所,不問青紅皂白,逢人便打,將石雄和幾十名家丁活活打死。智海派去的許多僧人混在人群中,四處煽風點火,散布流言,說已巳年(開寶二年)是災亂之年,只有黑龍出世,才能消災祛邪,根除旱情,保得平安。到後來越傳越邪乎,說宋朝天子是赤龍轉世,崇德寺智海大師是黑龍轉世,天下大旱,正應著赤龍將亡,黑龍將興,智海大師才是澤被萬民的真命天子。
法融大師是位慈眉善目的忠厚長者,與朝廷關係素來不錯。他手捻佛珠,神情肅然道:「我佛慈悲,不可妄開殺戒!況且當今皇上勤政愛民,也算得上是賢明之君。老衲以為,覺慧大師與皇上交情甚深,若能親往京城,面見皇上,陳說禁佛之弊,定能有所改觀。不知各位大師以為然否?」
高懷德冷眼一瞧,認得是多年不見的空明,心中不由得一動。這時,空明也認出了高懷德,趕緊讓鄉民鬆綁,滿臉含笑說:「高將軍,真是有緣。洒家知道高將軍和那趙官兒一直不和,不如就此跟朝廷決絕,加入黑龍軍,將來殺到開封去,奪了趙官兒的龍位,豈不快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制止殺戮,亦是佛門弟子的本份。」
智海又閉上了眼睛,似在思索。
空明咧著大嘴,連連說道:「好,好!這才是英雄本色!」
那高懷德畢竟是行伍出身,他心中雪亮,假若繼續攻城,待朝廷援兵一到,黑龍軍必敗無疑。如果及早放棄攻城,集中全部人馬,利用鄉民的愚昧和狂熱,與宋軍一拼,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而即使失敗,也可以讓朝廷心驚肉跳,出胸中的一口悶氣。
消息傳到京城,趙匡胤並未在意,他認為只不過是一群愚昧的鄉民、幾個臭和尚的胡鬧而已,便派人告知駐在汝州的高懷德,叫他帶領廂兵,去黑龍岡一帶,驅散起事的鄉民,將為首的和尚繩之以法。
曾跟隨王仁贍多年的空明和尚,便是智海手下的重要幹將之一。那年趙匡胤痛誅王仁贍,他一怒之下,率領三百多弟兄離開京城,無路可走,便投奔在智海門下,擔任寺中武僧的頭目,深得智海器重。
「佛教勸人向善,擯棄邪念,利國利民,皇上何以如此深惡痛絕?」
王延嗣本想再加勸諫,但念及自己剛剛投奔宋朝,不便多言,只得緘默不語了。
主意一定,他將自己的計劃告知智海。智海聽了很不高興:當初主張攻打洛陽的是你,現在提出放棄的也是你,這不是瞎折騰嗎?但眼下情況確實很嚴重,繼續攻城,一時半刻無法攻破;而撤回黑龍岡,朝廷禁軍一到,依然逃脫不了被剿滅的命運。想來想去,他只得聽從高懷德的建議,做魚死網破的最後一拼。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皇宮一帶幾乎沒有人影。若是白天,覺慧完全可以由正門入宮,可眼下城門緊閉,按照律條,夜晚是嚴禁開皇城門的,但如果等到天明,假如道鑒搶在今晚動手,豈不是大事不妙?覺慧在城牆下走了幾個來回,抬頭望望城牆,對旁邊的弘忍和法照說:「上牆,進宮!」
趙普咳嗽一聲,又叮囑道:「陛下,臣此番患病,恐怕一時難以痊癒。朝政大事,還望多與光義、呂餘慶、薛居正等人商量。又王延嗣忠厚持重,亦可多加詢問。遇事當三思而行,萬萬不可衝動!」趙匡胤心中雖不以為然,但知道他也是出於一番忠心,便一一應承而去。
趙匡胤此時所關注的,除了糧食還是糧食。安定民心需要糧食,三十萬禁軍需要軍糧,明年的春耕需要種糧。到現在他才深切地體會到,糧粟對於國家的重要性,由此也領會了趙普當初堅決反對北伐的良苦用心。
趙匡胤看他一臉疲憊,連說話都顯得十分吃力,連忙起身道:「愛卿好好休息。朕馬上吩咐太醫,來為你把脈開藥,朕先行回宮了!」
弘忍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多說。三人展開壁虎功,貼著光滑的城牆,眨眼間上了牆頭,縱身躍下,悄無聲息地向後宮跑去。
「情況如何?」智海問道,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
空明雙目一瞪,大聲道:「大師,我看不如派些僧人,喬裝成鄉民,混在人群中,煸動鄉民的情緒,乘機動手,殺了石守信的手下,然後遍告四方,拉起幾萬人馬,佔山為王。如此豈不快哉!」
正當飽受乾旱之苦的人們,為這甘霖般的雨雪欣喜若狂的時候,襄陽峴山龍興寺巍峨的大殿里,幾位身披袈裟的僧人卻面露愁容,端坐在蒲團上。四周環列的羅漢塑像,生動逼真,神態各異,琉璃嵌成的眼珠熠熠發光,彷彿在注視著殿中那幾位高僧。
其他幾位高僧,也紛紛表示贊同。道鑒惱羞成怒,驀地站起身,憤然衝出殿去。餘下的四人知他性烈,也未加勸阻。
「皇上果有此意?」
他何曾想到,道鑒領著他的四大弟子,還有剛剛投奔靈耀寺的空明和尚,在兩個早就以重金買通的大內侍衛的協助下,此時已進了皇宮,只等午夜一到,便要取他的性命。
渾身是汗的特使,向趙匡胤稟告了與黑龍軍作戰的詳情,說:「王審琦、張瓊二位將軍,惟恐陛下擔憂,故命末將火速回京。一路上跑死了好幾匹馬呢!」
卻說石守信自從被削奪兵權,掛了個天平節度使的閑職,心中鬱鬱不樂,乾脆離開京城,遷居洛陽。既然不用帶兵打仗,就將心思全用在聚斂財物上。遷來洛陽不到八年,他巧取豪奪,大肆兼并土地,洛陽附近百里,幾乎有一半土地轉到了他的名下。
趙匡胤目睹覺慧出手,須臾之間便制住刺客,解除了自己面臨的險境,心中好生感激。他將劍丟在地上,走近覺慧。兩人相視良久,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有一種溫熱酸澀的感覺充溢胸間。
夜色已經很深,覺慧、弘忍、法照三人,皆換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扎著頭巾,攜著兵器,策馬朝開封九-九-藏-書飛馳。
趙匡胤聽了頗覺有理,當即詔准,令群臣討論如何具體執行。商議的結果是:曹彬、呂餘慶速往蜀中征糧;開放西北邊境貿易;所有富商大賈、擁有千畝以上的地主、四品以上的官員,一律繳納糧粟一百石。
他沉默良久,對覺慧說:「好,朕可以答應你,不再禁佛,但是你也要答應朕兩件事!」
延福宮外並未布置侍衛,只有大廳內站了四個帶刀的侍衛和兩個內侍。
洛陽守將袁彥,見黑龍軍人多,而他手下不過一萬余老弱廂兵,只好閉城固守,並派人向朝廷緊急求援。
訓練有素的禁軍逐漸穩住了陣腳。可是,成群而上的黑龍軍,簡直像瘋了一般,殺掉一批,又湧上一批,雙方纏鬥在一起。王審琦望著這些中了邪的亡命之徒,焦急萬分,那雙黃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突然想道:肯定是智海給他們施了什麼法術,否則怎會如此瘋狂?——假如除掉智海,也許能使他們恢複本性呢!
出了洛陽城,往東走約四十里,是一片長滿茅草灌木的山岡,當地人稱為黑龍岡。黑龍岡的旁邊,有一座雄偉的大剎,叫崇德寺。這崇德寺可不是那等隨便修建在荒山野嶺、村外路旁的小廟宇,而是歷史悠久、遠近聞名的大道場。
各地時有饑民鬧事,由饑饉引發的社會衝突越來越激烈。朝廷雖事先有所防範,也採取了一系列的賑災措施,但終歸是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覺慧臉頰上的傷疤急劇地跳動著,因激動而紅暈的臉色,很快恢復了常態。他抽回雙手,豎起單掌,施禮道:「貧僧覺慧見過皇上。」
趙普臉色蒼白,兩頰的顴骨高高突起,額頭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皺紋。他眼睛眨了眨,有氣無力地說:「陛下能安然無恙,便是國家社稷之大幸。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臣所慮者,自四月以來,全國大旱,今年必定是荒年。然太原之役,朝廷所積貯的糧食消耗殆盡。管子云『倉廩實而知禮節』,饑饉之民,最為難治啊!」
冬季午夜的寒風呼呼作響,不時有枯枝被風吹斷,墜落在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覺慧閉目斂神,仔細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動靜。突然,廣聖宮南邊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道鑒果然要動手了,而且就在延福宮。三人拔腿就朝延福宮跑去。
朝廷將要禁佛的消息傳開后,一些地方聞風而動,開始對寺院施行限制和掠奪。道鑒主持的天台靈耀寺,前不久剛剛被勒令遣散新出家的五十多個僧人,又被強征了四千石糧粟,所以道鑒氣惱異常,恨得咬牙切齒。
門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顯然是去請示趙普了。沒過多久,又是一陣雜沓而來的腳步聲。大門打開了,趙普的夫人魏氏,兒子承宗、承旭跪倒在門旁,道:「臣等恭迎聖駕!」
第二天,趙匡胤偕覺慧來到御書房,覺慧把事情的原委一一告知。趙匡胤聽說覺慧等人,從襄陽一路趕來,為了自己的安危,冒險夜闖皇宮,十分感動,嘴裏卻故意說:「你不辭而別,一去十年,兄弟之情早已置之腦後。朕之生死,你何須牽挂?」
覺慧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果斷地說:「法照,你速去備好三匹駿馬,並通知弘忍師伯,我們立即啟程,前往開封!」
趙匡胤心頭一震,依稀想起,當年廣濟大師確曾勸誡過。自己當時落難襄陽,多虧廣濟大師贈以兵書和渾天棍法,才能大展宏圖,開創基業;昨晚又是覺慧及時出手,使自己免遭暗算。如此說來,佛門也有恩于朕啊!
趙匡胤搖了搖頭,望著覺慧一行遠去,才鬱郁地回到宮中。
智海久入佛門,但功名之心並未泯滅,對年輕時的科場失意不甘心。聽了雲遊和尚的話,不由有些神往。於是更加註意時局動態,刻意收買人心,購置刀劍兵器,加緊訓練武僧。特別是大旱以來,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他乘機施放米粥,免費治病贈葯,方圓百里的鄉民感激不盡,視他為救苦救難的菩薩。
法融明白此事關係到佛教的生死存亡,即刻動身南行,並令手下僧人,前往嵩山少林寺、天台靈耀寺、南嶽雲峰寺,分別約了空、道鑒、海印三位住持,趕赴峴山,共商護法保教大計。
「趙官兒倚仗他手中的兵權,以陰謀手段篡取天下,視忠節恩義于不顧。如此見利忘義的小人,豈會念及昔日的情誼?」道鑒出家前是故周主郭威的部將,提起趙匡胤,氣就不打一處來。
汝州離黑龍岡並不遠,僅有一天多的路程,中途要經過銀盆嶺,那裡正好是全部路程的一半。高懷德率軍來到這兒,見士兵們皆露出疲憊之色,只好下令休息,在嶺下生火做飯。
趙普躺在床上,見趙匡胤進來,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趙匡胤急忙走過去,制止他道:「愛卿只管躺著,不要起身!」
「皇上此言差矣!天下僧尼數十萬,如智海一般的造反者又有幾人?朝中大臣也不乏叛亂者,依理類推,難道便要禁臣?」
「老之將至,再保重也是枉然!」趙匡胤傷感地說:「朕當年曾向廣濟大師許諾,要重遊峴山。日後稍有閑暇,朕自當履行諾言。」
儘管唐玄宗始終未踏進崇德寺半步,人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黑龍岡旁邊建寺,但由於此寺格外宏偉,且經營得法,香火日益旺盛,不僅方圓百里的普通鄉民奉之如同神明,就連洛陽、開封城中的達官貴人,也常來此頂禮膜拜。因此,崇德寺每年收入的香火、功德錢十分可觀,再加上土地、當鋪、作坊等大量廟產,它的富裕,在天下寺廟中,也是很少見的。
一年將盡,再過幾天便是立春。一陣凜冽的北風刮過之後,飄起了絲絲細雨,緊接著開始下雪,而且越下越大,整個中原大地,很快變成了銀妝素裹的冰雪世界。
「好,痛快!第一,各地寺廟僧尼,明年春天要協助朝廷賑災,幫助百姓度過災荒;這第二件事嘛,……朕要你留在朝廷,協助朕統領禁軍!」
智海沉默片刻,抬起頭望著眾人,陰鷙的目光閃了閃,嘿嘿笑道:「好,就按空明所言行事。我佛慈悲,普度眾生乃出家人的本分!」
智海和高懷德見有機可乘,驅趕著失去理智的黑龍軍,繼續衝殺。禁軍抵擋不住,開始潰退。王審琦見勢不妙,揮鐧打死幾名潰退的士兵,大聲喊道:「弟兄們,頂住!後退只有死路一條!」
「如此說來,朕在你眼裡,不過是一介普通生靈而已。莫非其中就沒有半點特殊之處嗎?」
趙匡胤對自己的武功向來充滿自信,可實際上,自從登基以後,因為不九-九-藏-書再像以前那樣經常練習,而年齡的增長,也導致了筋骨的僵化和勁道的衰減,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北伐失利,長期乾旱,鄉民作亂,弄得他焦頭爛額。他的武藝,實際上已大不如前。因此,與刺客一交手,他就感到了明顯的壓力,雖然奮力抵擋,還是窮於應付,險象環生。
趙匡胤彎腰扶起魏氏:「朕與宰相情同手足,嫂子何必如此多禮!」
趙匡胤眉頭緊鎖,習慣性地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心中想道:李良所言確非危言聳聽,那寺院里多有武功深不可測的高人,若逼之過甚,惹得他們如道鑒一樣拚命,令你防不勝防,豈不糟糕!他一憶及道鑒及其四大弟子那精湛凌厲的刀法,就不禁一陣后怕。
「皇上所言,貧僧自然應允!」
洛陽乃宋之西京、趙匡胤的故鄉,城中如石守信之類的權貴亦不少;而且,洛陽一旦失陷,就會直接威脅京城的安全,使本來就不太穩定的政局更加動蕩。因此,當趙匡胤得知高懷德兵敗投降,洛陽危急的消息時,內心的焦急可想而知。他馬上召見王審琦和張瓊,令他們倆率八萬禁軍,速往洛陽,平定黑龍軍起事,並特別交代,決不能放過高懷德。
眾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覺慧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也許是由於心境清明,了無塵念,再加上天天習武的緣故,十年的光陰,似乎並未在這張臉上留下多少歲月的痕迹,甚至連臉頰上的傷痕,也還是那麼醒目,宛如剛剛彌合一般,閃著暗紅的光澤。而那深沉的目光,以及眼角細細的魚尾紋,則分明透出一種對世事的洞徹。
趙匡胤還是不肯死心,說:「朕不奪你之志,你也可以在相國寺出家做住持,這樣咱們兄弟也可經常見面!」
趙普眯著雙眼,緩緩答道:「臣為此事考慮了很久,竊以為當前有兩件事急需處理。一則,令各州府以地方錢款,向當地豪紳大戶收購糧食,做好賑災準備;二則,免除天下賦稅,並禁止地主向佃戶強行索租。此外,各州廂兵須嚴陣以待,提防動亂的發生。至於其餘的,就非老臣能力所及了……」
覺慧見趙匡胤理屈,乘機勸道:「更有甚者,大旱之後,繼以糧荒,民心本就不穩,一旦禁佛,必定激起僧眾的反抗,只怕到那時,真的是國無寧日了!道鑒等人鋌而走險,雖因舊日恩怨而起,然禁佛乃其契機也。貧僧以為,禁佛決不可行,還望皇上三思!」
高懷德輕蔑地說:「我高家世代為朝廷大將,豈能與鼠輩為伍,辱沒家門?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道鑒見形跡敗露,懊惱之餘,揮刀將那喊叫的侍衛劈成兩段,雙眼圓睜道:「快,殺進去!」
「絕不食言!」
兩軍在鄭州南邊四十里的郊野相遇。王審琦正要指揮部隊列成陣勢,那些裹著青布的黑龍軍,舉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怪叫聲,邁著慣於奔跑的兩腿,雜亂無章地朝前涌。一個個雙眼獃滯,面對如蝗的箭雨,沒有絲毫畏縮與恐懼,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照樣喊叫著,毫不猶豫地大踏步前進。因為智海大師告訴他們,倒下的弟兄並未死去,而是被佛祖召到了西方極樂世界,那裡沒有飢餓與貧困、不平與邪惡,只有享用不盡的食物和遍地盛開的鮮花。
張瓊點點頭,轉身挑選了幾十名剽悍的騎兵,一聲令下,猛然沖向那座山岡。蜂擁而來的黑龍軍猝不及防,被沖得七零八落,無形中讓開了一條通道。
「皇上多多保重,貧僧即刻返回襄陽!」
開封的皇宮內,趙匡胤正在講武殿與盧多遜、王延嗣、李瑩商議籌糧與戡亂之事。因為心中牽挂洛陽戰局,一直憂心忡忡,臉色顯得十分憔悴,全沒了出師北伐時的那種勃勃生氣。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幾乎老了十歲。
過了不久,門開了,空明、空性、空見依次走進禪房。三人都是他的親信,也是他成就大事的主要幫手。
智海大師已五十三歲,若就此管理僧眾,坐禪誦經,倒也不失為一代高僧。可偏有個南方來的雲遊和尚,見了他的相貌,嘖嘖稱奇,說他是黑龍轉世,他的造化不在佛門,而在俗世,並預言他一旦時機到來,風雲際會,定能高飛九天。
張瓊見智海倒地而亡,急令手下騎兵掉轉馬頭,邊跑邊齊聲高呼:「智海已死,爾等速降!智海已死,爾等速降!」其他宋軍也跟著吶喊起來。一時之間,朝廷禁軍士氣大振,而剛才還氣焰萬丈的黑龍軍,頃刻間彷彿失去了主心骨,開始慌亂起來,那股瘋狂勁兒陡然衰減下去。
覺慧曾多年在皇宮充任侍衛,且十年來武功精進,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就連自視甚高的道鑒,也知非其對手,所以只要他肯出手,進宮行刺必能成功,道鑒亦是因此而來。
覺慧表情凝重地請四位法師來到寺中主殿,共同商議對策。
「那好,貧僧在寺中等候!」李良剛要轉身,趙匡胤突然叫住他,「李良,綠珠出家,就在開封城外的明月庵。你是否要見她一面?」
覺慧三人日夜兼程,恨不得立刻趕到京城,阻止道鑒等人。三人到達京城時,已是十二月二十八的晚上,離過年只有兩天的時間了。
弘忍遲疑道:「覺慧,深夜擅自入宮,又帶著武器,倘若道鑒並未在今晚動手,我等反而有行刺皇上之嫌,到那時如何說得清?你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過了好一陣子,趙匡胤才開口說:「朕考慮不周,未聽從愛卿的勸誡,終至於勞師動眾,無功而返。朕實在是後悔啊!」
覺慧臉色一變,說:「皇上,貧僧乃方外之人,塵緣已了。還望皇上萬勿勉強,以成貧僧之志!」
高懷德一心想向趙匡胤報以顏色,便建議智海攻打洛陽,說只要拿下此城,以其為依託,進而天下可圖。
王審琦知道時機已到,令旗一揮,號角響起,數萬禁軍轉守為攻,沖向已呈頹勢的黑龍軍。儘管高懷德、空明等人聲嘶力竭地咒罵督戰,也無法遏止潰退的狂潮。四處逃竄的黑龍軍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只有挨打的份兒。
趙匡胤喃喃低語:「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王兄不必顧慮。那唐武宗不也曾滅佛嗎?」盧多遜說。
一問才知道,幾個月來,趙普因為在京城忙著籌集糧草,運往太原前線,同時還要協助光義處理政務,累得嘔血,已經病倒好幾日了。趙匡胤心中一震,當即宣布罷朝,令張瓊準備好車駕,親自前往趙府探望。
「請問何人?」
且說高懷德在趙匡胤收兵權時,外放為歸德節度使,後來又因妻子燕國公主病歿,於三年前調往汝州。汝九_九_藏_書州是個小地方,土地貧瘠,沒有什麼油水。高懷德頗感失意,終日借酒澆愁,精神萎靡,幾乎不去校場習武,武藝也荒疏了許多。
「愛卿以為,如何方能渡過此難關?」趙匡胤焦急地問道。
寢宮內的趙匡胤已被內侍喚醒。他匆忙穿上衣服,從牆上抽出寶劍,就要衝出去。宋皇后見狀,從後面一把抱住他,苦苦哀求他不要出去。趙匡胤想,即使自己不出去,刺客也會殺進來,那反而會殃及皇后和德芳。他狠了狠心,對皇后說:「你照看好德芳!」猛然掙脫身子,揚起手中的寶劍,殺向撲面而來的道鑒等人。
「阿彌陀佛!青燈古寺,各得其所,何必再去擾亂她的清修!」說畢,出了宮門,接過法照遞過來的馬韁,翩然上馬,一路南去。
入夜,覺慧獨自在方丈室坐禪,可總是無法達到平時那種靈凈的禪境。從內心來講,他實在不願意再次見到趙匡胤,更不願意重新面對已經決絕的俗世的一切。但佛門面臨如此可怕的厄難,他焉能袖手旁觀?
「你……」趙匡胤被他問得張口結舌。
「是皇上前來探望宰相!」張瓊連忙大聲通報。
智海的黑龍軍在銀盆嶺初戰告捷,又招降了朝廷大將高懷德,一時名聲大震,前來投軍吃糧的鄉民絡繹不絕,隊伍迅速擴大到近十萬人。
十年了,他倆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一個在朝廷為君,一個在寺廟為僧,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與追求。然而,那段長達十五年的兄弟之情,豈能為離別和時光所消磨?
趙匡胤眉頭一皺,顯得有些尷尬。
覺慧低頭深思片刻,答道:「也罷!貧僧明天動身,前往京城權且一試。不過,皇上素來倔強,能否說服他,貧僧心中也無數。好在禁佛的詔令尚未頒下,否則木已成舟,那就無法可想了!」
「師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如此了。快上吧!」
智海此時得意忘形,以為江山易主就在眼前,也未細加思索,當即表示同意,並委派高懷德負責指揮攻城,由空明協助。於是,黑龍軍的主力,一窩蜂擁向洛陽,將洛陽城團團包圍起來。
張瓊心念皇上的安危,見趙匡胤手忙腳亂,情勢危急,奮起神威,大喝一聲,殺死兩個內應,接著一刀劈下空明的左臂,幾個箭步衝過去,與趙匡胤會合一處,這才暫時解除了險情。
來到趙普的卧室外,趙匡胤擺擺手,示意其他人在外面等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門走了進去。
今年大旱,朝廷雖頒布了嚴禁強行收租的法令,但石守信倚仗他與皇上的特殊關係,我行我素,照舊派他的管家石雄,領著幾十名家丁,去各地收租,自然遭到了鄉民的抵觸。那石雄是石守信的親侄兒,一貫張揚跋扈,氣憤之下,拔刀殺了幾個佃戶,由此惹動眾怒,併為智海所利用,引發出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變。
趙匡胤心事重重地換上龍袍皇冠,來到廣政殿。文武大臣已按品級肅立殿中。群臣行禮之後,趙匡胤簡單地介紹了目前的旱情,說:「天下大旱,百姓缺糧,朕為之寢食不安,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盧多遜連忙介面道:「陛下英明。禁佛既可消除禍亂之源,保我大宋太平,亦可令僧人還俗,從事生產,又增添許多勞力。此外,寺廟中大多囤積糧食,若將其用於賑濟災民,亦可緩解糧荒。此乃利國利民之舉,臣以為勢在必行也!」
這時,覺慧又說:「皇上,當年你離開龍興寺的時候,廣濟大師曾告誡過你,佛門和政教並不衝突,望你興之存之。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多年苦思不解的疑團渙然冰釋,覺慧不由得感慨萬分。一旦想通了,就下定決心,要不遺餘力地去消除這場佛界的浩劫。不然的話,怎麼對得起廣濟大師當年的一番良苦用心,又怎麼對得起自己在俗世間那十五年的青春年華?
待驚魂甫定,卻見一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僧人,手持利劍,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裡。
「浮生若寄,苦海無邊。功名富貴,皆為過眼雲煙,只不過世人,被慾望所障,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而已。一旦除去障翳,看破世情,方覺渣滓頓失,心地清明。那份寧靜欣悅,豈是世俗的功名所能比擬?這也正是我佛普渡眾生的無量功德,貧僧怎會棄之而重入世俗?」
他望了望殿中的幾位大臣,開口說道:「諸位愛卿,佛教之道,本為妄言,未若儒學之經綸世務,維繫人心。大旱以來,佛門僧眾屢屢滋事,以致天下洶洶,實乃社稷之患也。朕欲加以限禁,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朝廷出兵的消息,很快傳到洛陽,袁彥和守軍信心大增,再加上洛陽城防堅固,黑龍軍又缺乏攻城的經驗,因而雙方形成僵持的局面。
趙匡胤知他心意已決,再勸也是無益,心中悵然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覺慧雙眼微睜,牆上廣濟大師那張熟悉的畫像映入眼帘。突然,他心念一動:當年師傅的遺囑中有「數年後禪林將蒙厄難,惟汝或可解也」的預言,莫非他老人家那時讓我隨皇上下山,幾經磨難,便是為了今日?對,一定是這樣!
覺慧默然,半晌無語。他捻了捻胸前的佛珠,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往者往矣,阿彌陀佛。朝野盛傳皇上要禁佛,不知確否?」
特使下去之後,趙匡胤長吁了一口氣道:「唉,洛陽之圍雖解,誰知以後又出什麼亂子呢?最近兩個月,大大小小的鄉民起事不下二十起。糧荒不解除,國無寧日啊!」
高懷德拼著全身的力氣,殺了幾個圍上來的鄉民,騰身跳上坐騎,正要逃跑,忽見一個胖大和尚,將手中的禪杖奮力擲出,那馬的後腿應聲而斷,把高懷德甩在地上。十幾名鄉民一擁而上,用繩子捆住高懷德,押到那胖和尚面前。
眼見兩人的抵抗越來越弱,很快就要喪生刀下。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一條黑影掠進大廳,身形奇快,閃電般在眾人中穿過,緊接著聽見「噹噹」數聲,道鑒和四大弟子的刀,全部掉在了地上。
見此情景,趙匡胤覺得一股無名火直往上竄,虎著臉道:「為何不說話?常言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爾等身為朝廷重臣,怎不為朕排憂解難?」
餘下的三名侍衛知情況緊急,對那兩個內侍說:「快,快去叫醒皇上!」橫刀擋在大廳中央。他們雖然武功不弱,而且忠勇盡職,可怎能敵過幾大高手的兇狠招數?憑著一腔熱血應付了一會兒,就都身首分離,橫屍地上。道鑒對著地上的屍體踢了兩腳,叫空明與兩個內應守住宮門,自己提著滴血的寶刀,與四大弟子一起,沖向寢宮。
年輕的九-九-藏-書空性急於表功,趨前一步說:「大師,正如你老人家所預料,衝突越來越激烈。今天上午,石守信的管家,在大各庄打死了三名佃戶。附近各庄的鄉民群情憤慨,大有鬧事的架勢。」
流言是大眾情緒的催化劑,在失去理智的鄉民面前尤其如此。於是,無數狂熱的鄉民,從四面八方湧向崇德寺,俯首叩拜,請求智海大師順從民意,出來拯救蒼生。
天色漸暗,趙匡胤吩咐點上蠟燭,柔和的燭光立即照亮了大殿。正在這時,內侍進殿報告:「皇上,王將軍的特使緊急求見!」
心念一動,他在馬上四處觀望,只見在約兩百步遠的一個小山岡上,站著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身邊簇擁著一群人。王審琦猜想那就是智海,急忙叫過張瓊,低聲囑咐了幾句。
高懷德一陣心酸。他並不怕死,只是覺得,若死在這些鄉民手中,實在太冤,趙匡胤也絕不會領情。自己在戰場上廝殺了幾十年,到頭來受盡冷落,落魄汝州,朝廷究竟給了我什麼?高懷德越想越氣惱,越想越怨恨趙匡胤,咬了咬牙說:「行!大不了是個死,我倒要給他出點難題看看!」
突額暴眼、滿臉殺氣的道鑒大師剛一坐定,就忿忿地說:「無須多議。依老衲之見,不如挑選數名高手,潛入宮中,除去趙官兒那個暴君,便萬事大吉,否則將禍患無窮!」
「僧尼不事生產,徒耗財物,且常以傳教為名,蠱惑人心,甚至聚眾公開反叛朝廷,這些你都看到了。朕若不加限禁,國家焉得安寧?」
是啊,法照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明亮有神的眼睛,簡直就是故周主郭榮的翻版,這怎能不叫他觸目驚心呢?而趙匡胤也萬萬不會想到,他面前的法照,實際上正是十年前覺慧帶走的宗讓——綠珠和郭榮的親生兒子!
覺慧急忙上前,道:「他是小徒法照!」
「覺慧!只有火速告知他,想方設法勸阻皇上,方可消除這場佛門的大劫難,否則就無力回天了!」
道鑒頓覺右手一陣酸麻,再無半點力道,不由神情黯然道:「罷了,老衲技不如人,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實在是咎由自取!」
智海的眉毛猛地一跳,張開雙眼:「鄉民方面有無行動?」
「確有其事,」趙匡胤答道。
智海正在山岡上觀戰,見一彪騎兵向自己飛馳過來,剛要派人攔截,張瓊眼疾手快,在馬上彎弓搭箭,颼地射出。智海來不及躲避,應箭而倒。可憐他那「黑龍大將軍」的滋味還沒嘗幾天,就很快去了西天佛國。
相傳唐玄宗從西蜀回京,見江山、美人皆離已而去,便絕了那塵世之念,拿出一大筆金銀,在這裏修建了崇德寺,準備日後來此吃齋念佛,終其一生。只不過佛緣未合,陰差陽錯,最終還是老死於長安。
覺慧微微一笑,道:「僧俗一也,南北同也。心中有佛,何論遠近?皇上,你還是讓貧僧回襄陽吧!」
海印大師雪白的眉毛微微一動,睜開一直閉著的雙眼說:「阿彌陀佛。進宮行刺不可取也。且不說此舉有違佛教宗旨,便是那皇宮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又豈能容你隨意進出?」
中秋已過,樹葉開始凋零,崇德寺大大小小的殿頂屋脊上,覆蓋了一層青黃色的落葉。在觀音殿後面一間精緻的禪房裡,智海披著袈裟,手捻佛珠,端坐在蒲團上,眼睛半啟半閉,保養得極好的臉,如同處|女一般白皙。他並不是在誠心坐禪,而是在等待手下人的消息。他聽說定居洛陽的石守信派人來這一帶收租,與鄉民發生了衝突,趕緊叫人前往打聽。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
智海見火候已到,從鄉民中挑選了四萬人,發給武器、糧食和護身符,組成黑龍軍,自稱黑龍大將軍,正式樹起了反宋大旗。
卻說覺慧那年,經師兄弘忍的啟發而頓悟,此後絕然斬斷塵緣,回到龍興寺,潛心佛經與武學。十多年來,他不但將龍興寺管理得井井有條,使其規模擴大了一倍,而且常常雲遊四方,弘揚佛法,廣結善緣,聲名傳遍佛界。
「陛下,臣數日前聽說,荊州湖南的麓山寺也聚眾鬧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看來這寺廟是禍害之源啊!」盧多遜頗為感慨地說。
道鑒眼尖,認出來人是覺慧,心知難逃一死,舉起右手,朝自己的天靈蓋擊去。覺慧眼疾手快,倐地發出一顆佛珠,正中道鑒的手腕。
廳中雙方的人都驚呆了。
「李良,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你一身武藝,理當奮擊疆場,揚名後世,否則豈不可惜?」
高懷德目睹眼前的一切,心知大勢已去,馬韁一帶,便向鄭州方向逃跑。剛跑了一箭地,空明從左側縱馬而來。高懷德停馬,欲與空明答話,不料空明瞪了他一眼,突然將禪杖橫擊過來,高懷德未加提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禪杖,痛號一聲,倒于馬下。空明下了馬背,一邊用禪杖狠擊高懷德的屍體,一邊罵道:「喪門星!若不是你提出攻打洛陽,何至於此!」直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截成幾段,才翻身上馬,自顧逃命去了。
本來,按照道鑒的計劃,只要他們八個人一齊殺進寢宮,趙匡胤縱有天大本事,也難逃一死。可偏偏有個侍衛尿急,匆匆出來,迎面看到幾個黑衣人,一邊拔刀,一邊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張瓊正好當值,聽到喊聲,帶著七八名侍衛飛奔過來。
話音剛落,集賢殿學士王延嗣出班奏道:「陛下,據臣所知,今年旱情,南方較輕,而蜀中仍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陛下可遣使入蜀,徵集糧粟運至中原,以解燃眉之急。遼國、北漢今年亦無旱情,可令邊境百姓以民間貿易的方式,用布帛換取糧食和肉類。此外,中原之豪紳大戶、官宦人家,多囤積了大量糧食,或可強令交納一定數額,由朝廷統一調配。微臣駑鈍,所言未必妥當,請陛下聖裁。」
「非也!朕不是滅佛,而是禁佛,如相國寺、龍興寺、少林寺等名剎仍可保留。朕之禁佛,主要是取締一般寺廟,限制僧尼數量,禁止寺院借傳教惑眾。至於具體的措施,由盧愛卿主持制定一個方案,經大臣商議后,再行頒布。」趙匡胤不容置疑地說。
與此同時,張瓊趕到,與空明等三人,在宮門前展開了殊死的廝殺。
兩人四目相對,竟一時無語。
智海下令停止攻城,與高懷德、空明率領黑龍軍,向東進發,迎擊朝廷派來的援兵。
道鑒本以為,幾招之內即可取趙匡胤的性命,不料張瓊拚死殺出,實在懊喪,隨即催弟子加緊進攻。五把雪亮的寶刀,織成一張嚴密的網,將趙匡胤和張瓊罩在中間,令他們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