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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定皇儲光義遂願 游故地太祖傷心

第三十三章 定皇儲光義遂願 游故地太祖傷心

二月,吳越王錢俶,與兒子錢惟浚入朝,覲見趙匡胤,慶賀大宋平定江南。趙匡胤遣長子德昭郊迎十里,賜居禮賢宅,並親自在宮中設盛筵,款待錢俶一行,相見甚歡。席間又命錢俶與晉王光義敘兄弟禮。錢俶作為歸降之臣,沒想到會受如此禮遇,心中大為惶恐,滿臉是汗,堅決推辭,趙匡胤方才作罷。
第二天清晨,趙匡胤一行,動身前往龍興寺。張瓊擔心趙匡胤的身體,執意讓他乘馬車。於是,他乘著馬車越過城南郊野,來到峴山腳下,隨後改坐抬竿上山。
他只顧說話,一不小心,手中的摺扇被風吹向山崖,在空中飄蕩。覺慧縱身掠出,猶如展翅的大鵬,在半空中抓住悠悠下墜的摺扇,然後順勢一個鷂子翻身,雙腳在石崖上輕輕一點,就回到了原處。動作身形的輕靈舒展,令趙匡胤欽佩不已。
「其實愛恨本乃空無,全因心障而起。心障一消,愛恨何在?何況數年牢獄,也足以抵其罪孽了。皇上還是以慈悲為懷罷!」
當年,廣濟大師臨別時曾以偈語相贈:「今當往北莫南行,他日黃袍自加身。削奪藩鎮重文士,根除北患為子孫。」後來自己投奔郭威,掌握兵權,最終取得天下;現在藩鎮徹底削弱,江南亦平定,大宋的江山穩如磐石。惟一遺憾的是,北漢仍在,燕雲十六州未能收復。北患不去,於心不甘,實在有愧於廣濟大師的一片殷殷之情啊!
張瓊爬起來,也顧不上擦去滿臉的鮮血,撲到轎前,哽咽著說:「皇上,臣有負于陛下。陛下……多保重!」
這天晚上,趙匡胤在寢宮徘徊沉思,到深夜才上床睡去。
趙匡胤哈哈一笑:「王將軍乃朕的故人,何罪之有?快起來,賜座!」
三人在桌邊坐下。一會兒,御膳房送來精美豐盛的晚餐。趙匡胤夾一塊魚翅放在德芳碗中,問道:「德芳,告訴父皇,最近讀了什麼書?」
眾人簇擁著趙匡胤,緩緩走近寺門。覺慧大師身披袈裟,與弘忍一道迎了出來,豎掌斂首道:「貧僧覺慧、弘忍,恭迎皇上和各位施主。」
從趙匡胤內心說,傳弟畢竟不如傳子,可問題在於:德昭資質平庸,缺乏帝王之才;而德芳年紀尚幼,孤兒寡母,極容易引起外戚專權,甚至是篡位奪權的大禍。宋貴妃之所以三番五次,求他將自己的父親宋延渥從邊關調回,難保沒有這個心思。如此一來,三個選擇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趙光義。他不僅年富力強,為人持重老練,而且在大臣中頗有人緣,實為最佳人選。可是,皇位不傳給親生兒子,總覺得心中隱隱作痛。
「臣在襄陽任職數十年,已習慣這裏的一切。老家又無甚親人,乃定居此地,聊度殘生而已。」
院子里一片死寂,誰也不敢發出半點響聲。趙匡胤尷尬地站在那裡,臉色極為難看。
趙匡胤暗自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雙手捧著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用一塊絲綢,擦去表面久積的灰塵,慢慢地打開盒蓋。一股檀木所特有的香氣,迅即瀰漫開來。
「張瓊,趙普長期患偏頭痛。你叫太醫配製幾十副葯,託人捎往郴州。」
趙匡胤心有所動,卻並未接腔。
趙匡胤掛著一臉的笑容,跟作陪的賓客寒喧著。無意中瞥見一位老者坐在桌旁,落落寡歡,與眾人的熱烈情緒形成極大的反差,心中感到奇怪,便低聲問身旁的高防:「那位是何人?」
其實,關於此事,趙匡胤並非未曾考慮,只不過難以決定而已。確定皇嗣,他有三種選擇:其一,按照母后的臨終囑咐,以光義為繼承人;其二,依據舊例古法,立長子德昭為太子;其三,定次子德芳為嗣,令光義等人輔之。
覺慧、弘忍送至寺外,依依惜別,張瓊卻遲遲沒有出寺。正當眾人納悶的時候,卻見張瓊光著頭,一身灰色僧袍,雙掌合十,從寺門出來,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皇上這些年定荊湖、平蜀中、取南漢、克江南、統一海內,四方懾服。如此功業,誰可比肩?」
當時江南已平,南方諸國僅九-九-藏-書余吳越。盧多遜、呂餘慶等朝中大臣紛紛上表,勸趙匡胤乘機扣留錢俶父子,以絕後患。趙匡胤說:「朕觀錢俶一貫溫順,江南一役中,傾其所有兵馬,助我朝攻取江陰、宜興、常州,其功甚偉。況且他又主動入朝,心懷坦蕩。朕豈能不仁不義,留下千古罵名?」盧多遜、呂餘慶等人見趙匡胤心意已決,雖然心中惋惜,也只好作罷。
「不礙事,臣全身是傷,增加一處也無妨。只是宰相被貶往郴州,臣心裏疼!」對於趙普被罷相一事,張瓊依然耿耿於懷。
趙匡胤走上前道:「說得好!此番朕重返龍興寺,為的就是盡師徒之禮、兄弟之誼,準備在寺中小住幾日,還望各位兄弟不要拘謹。——李良,你速領朕去拜謁廣濟大師的靈塔。當年他老人家授朕以棍法、兵書,對朕可謂恩重如山!」
第二天,他把趙光義召進宮中,對他說:「光義,朕欲往襄陽龍興寺一行,你以為如何?」
趙匡胤望著斂首低眉的王彥超,突然問道:「三十年前,朕不遠千里投奔於你,王將軍何以不願收留?」
趙匡胤在講武殿大擺筵席,為錢俶餞行。宴畢,趙匡胤令隨身內侍,將一個黃布包袱賜予錢俶:「愛卿路途寂寞。讀後務請燒毀,勿泄與他人!」
「王將軍老家在大名,為何退職后不返故里?」
「陛下,我還是呆在開封府衙罷,需要處理的公文,自可派人送往那裡!皇宮大內,臣豈能輕易出入?這樣的做法有違禮制,臣決不敢為!」趙光義堅決推辭。
馬車駛近城門,現任襄陽節度使、知州李符等數十名地方官員,接到皇上出巡峴山的消息,早早地肅立路旁,恭迎聖駕。
「皇上的心,臣自然明白,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啊!臣之所以出家,並不是因為負氣,而是因為當年臣被複仇之心蒙蔽了心智,竟將孫道英一家老小盡數殺死,連吃奶的孩子都沒有放過。這麼多年來,那雙無辜的眼睛,一直日日夜夜看著我。臣自知罪孽深重,唯有皈依佛門,方可洗去這滿身的冤孽,萬望陛下成全!皇上若不答應,臣便死在你的面前!」說著,將剛剃的光頭朝地上狠狠地叩去,一下、兩下、三下,砸得地面咚咚直響,殷紅的血汩汩而下,染紅了堅硬的地面。眾人瞪大了眼,誰也不敢去勸阻。
「皇上,宰相臨行前,臣曾前去送行。他言及皇嗣之事,深以為憂。擔心此事遲遲不決,將危及國家大局。臣也覺得他的憂慮不無道理,皇上當早日確定皇嗣。」
趙匡胤坐在四人抬著的抬竿上,一晃一悠地過了松林間的小徑,望見龍興寺那一片建築,竟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激動。他一揮手,示意跟在身邊的張瓊和高防停下。兩人趕緊令轎夫放下抬竿。
見張瓊還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趙匡胤倒也不介懷。張瓊對自己的一片赤誠,他深信不疑。
趙匡胤因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酒,頭昏昏沉沉的,回到寢宮,躺在床上休息。這是一張新制的檀木大床,精美絕倫。趙匡胤閉著眼睛,嗅著那濃郁的、不絕如縷的檀香味,漸漸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恍惚狀態。
弘忍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趙匡胤,連忙過去道:「讓陛下見笑了!」見趙匡胤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回頭對眾人道:「貧僧這點武藝算得了什麼?皇上天生神力,十八般武藝無一不精,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那才叫真功夫呢!」
王彥超磕頭謝恩。君臣飲酒同樂,盡歡而散。
盒中是兩冊書,《輿地與兵法》和《渾天棍法六十四式》。趙匡胤取出書來,一頁一頁地翻閱,三十年前,龍興寺廣濟大師贈書贈棍的情景歷歷在目。現在想來,廣濟大師當時的所言所為,無不含有深意,似乎他早已預知後來要發生的一切。莫非他真是下界的佛祖,有意點化自己嗎?
「張瓊,朕確曾虧待於你,可朕心中始終把你當你兄弟。你怎能如此絕情,竟要離朕而去呢?」趙匡胤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那你背誦《詩https://read.99csw.com經》的第一篇,讓父皇聽聽。」
錢俶感激涕零道:「多謝陛下垂顧。臣願今後一年一貢,三年一朝,永守藩國之禮!」
龍興寺的塔林,建在後山的山坳里,四周是成片的古柏,顯得幽邃而肅穆。塔林由數十座白色的靈塔組成,寺中歷代住持的靈骨,火化后葬在這裏,是歷代高僧靈魂的安息之所,也是龍興寺所有僧人心中的聖地。
「陛下洪福齊天,萬民所仰望,必能安康永壽,切勿輕出此言!」趙光義見他語中頗帶傷感,連忙寬慰道。
兩人出了寺門,一前一後,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走上松間小徑,趙匡胤放慢腳步,等覺慧走近,擺弄著手中的摺扇說:「覺慧,龍興寺在你手中修繕一新,規模也擴大了不少,其功甚偉啊!」
卻說王彥超前來出席宴會,其實很想看看皇上的容貌,與三十年前有何變化,但又怕皇上因舊事怪罪自己。正在猶豫,高防來喚他,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雙膝跪下道:「罪臣王彥超見過皇上。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就請皇上表演一下射技,讓我等開開眼界吧!」院中的僧人,多是些十來歲的孩子,也沒有任何顧忌,紛紛叫喊著,要皇上露一手。
趙匡胤懊喪已極,抽出手來,仰頭躺下道:「罷了,罷了!」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宋皇后怕他難過,安靜下來,靜靜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北患未除,焉能謂統一海內?」
吃過飯,趙匡胤又考了德芳一些書本上的問題,叮囑他不要貪玩,好好念書,便叫內侍送德芳回他自己的房中休息。
趙匡胤站起身來,獨自在殿中徘徊沉吟。大宋江山得之不易,無論如何也不能有半點閃失,如果我先傳光義,令他再傳德芳,不是兩全其美嗎?況且,我好生保養,多服補品,也未見得就不能長壽啊!他想來想去,終於作出了決定。
趙匡胤閉著眼睛,半晌沒說話,沉默良久,問道:「趙普在郴州過得怎樣?」
趙光義自然一一應承。
趙匡胤黯然,遠眺漢水和雄踞一方的襄陽古城,喟然說道:「天下事難得兩全。即使時光倒流,朕亦斷不會改變選擇,此乃命中注定也。千百年後,誰復知朕之心乎?」
房內無比寂靜,就連彼此的心跳也聽得清清楚楚。
「啟稟陛下,那位是退職的襄陽防禦使王彥超,現定居此地。」
「朕乃龍興寺的俗家弟子,如今返寺參謁,當步行以示敬意。」趙匡胤走了兩步,轉過身來,雙手叉腰,俯瞰那一片蔥鬱茂密的松林,凝視良久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又指著雙腳所履之處說:「高將軍,此處可立一塊石碑,上刻『文武百官至此下馬下轎』字樣,不得有違!」
趙匡胤望著風韻猶存的皇后,覺得有些內疚,默默將大氅掛上衣架,回到桌旁坐下。皇后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連忙喚進宮女:「告訴外面的侍衛,皇上今晚宿在延福宮。你們快去準備蘭湯,供皇上洗浴。」
「皇上真是好記性!臣六十有六,行將就木矣!」
宋皇后、德芳沒想到趙匡胤會突然幸臨,不禁喜出望外。德芳已八歲,個子長高了不少,對趙匡胤跪下叩首道:「兒臣拜見父皇。」那神態動作,頗有幾分成人的味道。
說畢,趙匡胤將手中的香,插在塔前泥土中,半晌無語。直待一柱香燒完,方才與覺慧一同歸去,當晚便宿在寺中。
趙匡胤脫了外衣,舒展一下身子,隨即將箭扣在弦上,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暗中用勁。那弓只是略微彎了一彎,卻仍未張滿。趙匡胤心中一急,臉憋得通紅,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拉滿了弦,瞄準靶心,右手一松,那支脫弦的箭呈拋物線向前飛行。可是由於力道不夠,在木質的靶上碰了一下,慢慢墜落下來,掉在地上。
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見不到龍興寺,見不到這些好兄弟了!趙匡胤閉上雙眼,大手一把抹去眼角兩行渾濁的淚水。
原來是弘忍在教僧眾練習射箭,覺慧、張瓊、高防都站在旁邊九_九_藏_書觀看。年過半百的弘忍,兀自身形矯捷,向僧眾講解過一遍要領后,彎弓搭箭,「颼」地一聲,那箭矢快如閃電,直奔百步以外的箭靶,正中靶心。頓時,數十名少年僧人齊聲喝彩,叫好聲響成一片。
由於旅途勞頓,再加上拜過廣濟大師靈塔,心境安詳,趙匡胤晚上睡得特別香。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推開窗戶,一股清新涼爽的空氣迎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在隨從侍衛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活動了一下手腳,他覺得精神格外好。這時,忽然聽到寺內大院中,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徑直往院子里走去。
抬抬竿的依然是那幾個轎夫,可趙匡胤覺得比上山時晃得更加厲害了。每一次晃動,就意味著離龍興寺、覺慧、張瓊遠了一步,他心中的沉重,也隨之增加了一分。他明知張瓊他們一定還站在山上眺望,但始終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張瓊來到趙匡胤面前,撲通跪下道:「皇上,臣本一介莽夫,蒙皇上垂青,得以跟隨聖駕。然臣心慕佛門,且無妻無子,孑然一身。願從此與山林古寺為伴,度臣餘生。望皇上玉成之!」
趙光義聽了驚愕不已:「陛下萬金之體,朝中政事紛繁,豈可隨意離京?」
事實上,自從去年病後,他就再也沒有這方面的衝動,好像那雄性的生命,已無可挽回地消失了。因此,這一年來,他幾乎總是獨宿寢宮,而讓宮中所有的后妃寂守空房。
張瓊見眾侍衛臉露擔憂之色,道:「有覺慧大師在皇上身邊,你們儘管放心。他給皇上當侍衛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
趙匡胤親手點燃一炷香,雙膝跪下,虔誠地叩了三個頭,說:「廣濟大師,俗家弟子趙匡胤,昔日承蒙厚愛,賜以兵書、棍法,指點迷津,使弟子終成大業。現弟子專門從京城來此拜謁,並獻白銀十萬兩、香油一萬斤,以襄功德,以擴寺廟,履行弟子三十年前的承諾。請大師明察,並保佑我大宋社稷、黎民百姓!」
「他們行刺君上,罪不可赦!朕當時因你之請,已經饒其性命,又豈能放虎歸山?」提起此事,趙匡胤仍舊氣憤難平。
「哈哈!王將軍應對機敏,果然不同一般!」趙匡胤捋捋須髯,含笑道:「王將軍,當年你雖未收留朕,卻送了朕二百兩銀子。朕現賜你白銀二萬兩,大氅一襲,望你無災無病,安享晚年!」
張瓊跳下車去,令高防領路,一行人直趨節度使衙署。那裡是趙匡胤在襄陽的下榻之處。
「皇上,貧僧法號覺慧,乃先師所賜,望勿再稱俗名。」覺慧抬腳向後山走去,趙匡胤等一大群人,跟在他的後面。
第二天早朝,趙匡胤眼睛睜都睜不開。張瓊見他臉色不好,扶他至偏殿休息。趙匡胤斜靠座背,望著他頭頂上那個銅錢大的傷疤,問道:「張瓊,你頭上的傷怎樣了?陰雨天是否感到疼痛?」張瓊在廷中以死相諫,雖然盧多遜認為他冒犯君上,不宜留在宮中,但趙匡胤不為所動,仍讓他擔任舊職,負責大內警衛。
黑暗中,趙匡胤感覺到宋皇后柔軟的身體,慢慢貼了過來,纖細的手掌輕輕撫過他的胸肌,停留在他的腹部。趙匡胤的身體似乎有些感應,但那要害之處仍然無法昂奮。
「師傅教我讀《詩經》《論語》。」
覺慧見此情景,走過去大聲說:「該吃齋飯了,快去齋堂!」僧眾剎時散去。
來到塔林的邊緣,覺慧停下腳步,臉色凝重地說:「各位請止步,以免打擾本寺歷代祖師的清凈。」趙匡胤神色肅然,跟在覺慧身後,兩人默默走了進去,在一座看上去極為平常的靈塔前站住。那就是安放廣濟大師靈骨的舍利塔。
「多謝陛下!」張瓊心中大喜,立刻前去辦理。
「生死壽夭,自有定數,朕亦知非人力所能及也。你正當盛年,精力充沛,望多以國事為念,好自為之。朕外出的這段時間,尤須盡心儘力,以免疏漏!」
覺慧神色清朗道:「張將軍乃貧僧俗家兄弟,弘忍乃貧僧同門師兄,彼此皆是同輩,不可亂了禮數read.99csw.com!」
悶悶不樂地吃過齋飯,趙匡胤對覺慧說:「朕心中煩悶,你陪朕出去走走罷。」隨從的侍衛也想跟著去,趙匡胤揮手制止。
登上山頂,趙匡胤圍著「羊祜碑」繞了一圈,手撫碑頂,感慨地說:「當年朕在此碑前懷憂嗟嘆,擔心空擲光陰,一事無成,何曾想到後來的一切呢?」
待一切都弄完之後,宮女悄然退下,房中只剩下趙匡胤和宋皇后。
覺慧緩緩道:「人生本如苦海,彼岸方是凈土,脫離苦海,又何足悲哉?倒是道鑒師徒數人,至今依舊囚于大牢。皇上曾許以寬赦,言出不行,恐有愧於貧僧吧。」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但聞松濤陣陣,鳥鳴啾啾。走到小徑盡頭,折而向東,是去峴山山頂的道路,地勢轉陡,趙匡胤感到吃力,便駐足小憩。
趙匡胤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兩冊書放回錦盒,蓋上盒蓋,兩眼盯著那個有些褪色的錦盒出神。時光確是無所不能的,它不僅能在不知不覺中,帶走人的青春和生命,而且能沖淡一切,包括情感和記憶。當年得到廣濟大師的幫助,滿懷感激,真心承諾,將來若有出頭之日,一定擴建龍興寺,使其成為天下聞名的大剎。可這些年來,自己卻忘得一乾二淨了。
趙匡胤滿意地摸摸德芳的頭:「好孩子,有出息,比你哥強多了!」
趙匡胤自從登基以來,習武時斷時續,可一來他此時心情特別好,二來孩子們的喊聲激起了他的信心,他微微一笑,接過弘忍遞過來的弓箭,走到場中,對眾人道:「朕已久未習弓馬,且年老體衰,不可再提當年之勇。若丟了丑,你們可不要笑話!」覺慧見他持弓上場,身形已是大不如前,心中暗覺有些不妥,卻又不好阻攔,只能暗暗擔憂。
趙匡胤接過摺扇,望著心定氣閑的覺慧說:「你也是四十六七歲的人了,怎麼臉相一如往昔,身手也依然那麼矯健?難道真有佛祖保佑不成?」
話音剛落,張瓊跨前一步,對著弘忍單腿跪下:「弟子見過大師!」慌得弘忍連忙上前扶起:「張將軍萬勿如此,別折煞貧僧了!」
幾天之後,趙匡胤正式頒詔,封皇弟趙光義為晉王兼中書令,另賜門戟,位在宰相之上;封弟弟匡美為魏王、皇子德昭為燕王、德芳為秦王。詔令一出,群臣欣然,只有德昭心存怨恨,而那盧多遜的如意算盤落空,卻也無可奈何。
初夏的南方,風和日麗,景色宜人,滿山遍野的杜鵑花花竟相綻放,遠遠望去,連綿的群山,宛如一幅無窮無盡的彩錦;清澈的河水依著山腳,曲曲折折地延伸,彷彿是一條輕輕飄舞的白絹。
突然,似乎是無意之間,那股熟悉的檀香,使他聯想到一件久已忘懷的舊物。他翻身起床,在房中東找西尋,終於找到了那個他曾視如珍寶的檀香木錦盒。
宋皇后微笑著接過趙匡胤的大氅,掛在衣架上。
錢俶等人在開封住了一個月,因水土不服,常感不適。趙匡胤知道此事後,親臨探視,對他說:「南北風土不同,卿可早日還國,不必長居開封。」
數十年來,像這樣了無牽挂的輕鬆出遊,還是第一次,更何況是以帝王之尊重遊舊地,心情自然格外好。本來漫長難捱的旅程,因心情愉快而變得饒有興趣。不知不覺,襄陽城已遙遙在望。
「光義,你有所不知。三十年前,朕受龍興寺之恩,曾有過許諾,不去一趟於心不安。況且眼下江南已平,朝中並無大事。朕從襄陽返回,順便去洛陽拜祭父母的陵墓。今後須全力對付北漢,只怕無暇顧及了。」
趙匡胤這次南行,意在故地重遊,了卻心愿,不想過於張揚。一路上或坐在後面的馬車上,透過車窗欣賞著沿途景;或與同車的呂餘慶、張瓊講述當年投奔襄陽的舊事,顯得興緻勃勃。
張瓊一走,趙匡胤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處理政事明顯感到力不從心,儘管自己不願承認,但衰老卻已不可抗拒地到來了。為了國家社稷,確定皇嗣刻不容緩!
在通往襄陽寬闊的驛道上,https://read.99csw.com兩輛並不十分華麗的黃色馬車,正在不急不慢地行駛,前後各有十六名身著勁裝的剽悍騎士充當護衛。這樣的儀仗氣派,在當時還不及一個出巡的節度使,誰也不會想到,其中竟是當朝的天子!
趙匡胤自江南戰事一開,整日忙於戰事,三個多月沒見過德芳和皇后。現在江南戰事已經結束,心頭無比舒暢,吩咐內侍通知御膳房,將晚膳送往延福宮。
高防搬過一張凳子,扶他坐下。趙匡胤仔細端詳,王彥超身子臃腫,鬚髮皆白,老態畢現,感慨萬分道:「朕記得王將軍今年高壽六十六,沒記錯罷?」
香爐里燃起的沉香,淡淡地飄過來,趙匡胤坐在床沿上,忽然感到一陣不安。這時,雙頰泛起紅潤的宋皇後走過來,輕聲說:「皇上,安歇吧,時候很晚了。」說著,替他脫去鞋襪,寬衣解帶,服侍他睡下。然後吹滅蠟燭,脫衣躺在他的身邊。
「光義,不必拘謹。你又不是外人。何況朕的身體大不如前,將來你繼承大統,遲早要入宮主政。朕之所以讓你住在宮中,就是要明示天下,你就是朕既定的皇嗣!」
趙匡胤一楞,隨即臉上浮現了一抹半是戲謔、半是哀憫的笑意,對高防道:「你速去替朕喚他前來。朕數十年前,和王將軍頗有淵源呢!」
「臣遵旨!」高防恭恭敬敬地應道。
德芳走後,趙匡胤取過大氅,準備回寢宮。宋皇后一步搶在他前面,關住房門,哀怨地說:「皇上難得來一回,這麼晚了,還要走嗎?」
轉眼趙匡胤在寺中住了七日。儘管他心裏不願下山,但終究必須離去。
先行抵達的呂餘慶,也忙向皇上請安。
下午,高防在府中設宴,為皇上接風洗塵,還邀請了一些當地的重要官員和名流出席作陪。趙匡胤穿著便服,滿臉笑容坐在席間。那些有幸參加宴會的人,無不興奮有加,虔誠叩拜。對他們來說,能親近皇上,一睹聖容,實在是千載難逢的喜事,足可以光宗耀祖,令世人羡慕。
「貧僧無嗔無欲,除了念經習武,便了無牽挂,哪有皇上那麼多的軍政大事?若皇上三十年前留在峴山,今日的身手豈在貧僧之下?」
停了一會兒,趙匡胤又說:「光義,朕此番南行,往返大約三個月,其間朝政就由你代朕主持。為方便起見,你還是暫住宮中。延福宮旁邊的廣聖宮,長期閑置,你不妨就在那裡處理政事。」
出城之後,錢俶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袱,裏面竟然是宋朝群臣要求扣留自己的奏疏,總共多達百余封。錢俶看過這些奏疏后,感懷泣涕,對著開封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上車東歸。
趙匡胤臉色鐵青,頷下的須髯簌簌抖動,看著張瓊,半晌才猛地一甩手,大聲吼道:「好罷,你們都留下,讓朕一個人回京便是了!」轉身登上抬竿,揮手說:「走,下山!」
德芳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抑揚頓挫地背誦道:「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字正腔圓,一字不差。
三年後,錢俶入朝,在宋太宗趙光義的威逼下,獻出兩浙國土軍隊,吳越亦歸入宋朝版圖。這錢氏父子的吳越國,自光啟(公元885—888)年間入主杭州,中間經歷了錢鏐、錢傳瑻、錢弘佐、錢弘琮、錢弘俶,共三世五主,歷時百年,無論在五代還是十國,都是立國最久的地方割據政權。
王彥超心裏咯噔一下,慌忙站起,拱手肅然作答:「皇上恕罪!蹄涔之水,安可容神龍?若當年皇上留在襄陽,豈有今日?」
「宰相走後,杳無音信。在那種荒蠻之地,能好到哪裡去?」
趙匡胤覺得宋皇后的身體越來越熱,兩隻乳|房緊緊抵著自己的右臂,嘴裏發出輕微的喘息聲。他側過身子,吻住宋皇后那發燙的雙唇,又將手在她光滑如玉的肌膚上撫摸,試圖調動自己的情緒。遺憾的是,一切都無濟於事,他那裡還是綿軟如初,倒是宋皇后的身體開始扭動,喘息聲也變得粗重起來。
趙匡胤道:「水陸迂遠,無須定限期。只要愛卿心中有朕,親睦中土,朕便頗感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