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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大理卿慎剖疑案 李世民悔傷人命

第十六回 大理卿慎剖疑案 李世民悔傷人命

李世民這日召來陳君賓,讓他到塞上走一圈,向其囑咐道:「塞北之地不宜種植,然那河套地區土壤肥沃,又有灌溉之利,極宜種植。突厥人向來以遊牧為主,你要在那裡住上一段時間,手把手教會他們農桑之事。朕既然定下教化突厥人之策,須使他們逐步改變遊牧的習慣,若他們能在河套上種植成功,嘗到甜頭,就會影響其他突厥人。陳卿,朕知道你理農桑之事是一把好手,此次前去幫助突厥族人,並非單是勸課農桑,而是大有深意。」
那夏夢軒一身文士打扮,生得體態風流,貌似潘安。他今日被帶來大理寺,心想可能要作為證人被訊問,神色相當坦然,現在聞聽戴胄呼喊,猶如五雷轟頂,雙腿不自覺地跪了下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顫聲道:「小人不知大人何意?小人向來守法經營,與鄰里相處和睦,不知有罪。」
李世民同意戴胄的建議,說道:「朕觀隋律,見其中有斬刑二百余種,流刑有一百余種,可見其律繁而苛。無忌,戴卿讓新法簡約,僅是說了一層意思。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要以寬平的原則厘改之。比如將斬刑改為流刑,將流刑改為徒刑。法律的作用不在罰治本人,關鍵在於警示他人不可再犯,就是將人都殺了,對治理國家有什麼用處?朕今日在這裏說一條原則,新法成后,其斬刑及流刑條目各自不得超過一百條。」
張蘊古喜形於色,躬身道:「皇上明察,臣代李好德感恩不盡。」
突利長長嘆了一口氣,感嘆道:「為人太過剛強則易折,頡利若一直轉不過彎兒,必摧其自身心力。昔日汗國強盛之時,他不加珍惜,終於使其敗落。到了眼前的境況,他仍思昔日的榮光,唉,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大唐強盛,不以威權欺凌四夷,真正是四方歸心。每月,我這裏都有數撥人經過,前往京師朝貢。這些人,皆是汗國以前所轄部落之人,瞧他們那興沖沖的樣子,以朝貢為榮。大唐以德服天下,這番心情我也是剛剛體會出來,想頡利肯定還不能想到此點。」
那名八十余歲的老婆婆在人攙扶下,顫巍巍來到堂上,早有人搬來椅子,讓她坐下。戴胄大聲問道:「薛老太太,這兩日晚上,是否有人到你宅中?他到你宅中又幹了些什麼?」
劉氏見夏夢軒果然招了,心中如同死灰,為乞活命,她淚飛如雨:「大人呀,賤妾與這惡人通姦是實,可他謀害先夫,賤妾卻是一點都不知內情。賤妾回娘家,又代訂飯菜,皆是他吩咐賤妾去做的,賤妾壓根都不知道他想殺了先夫啊。」
「陛下,牢內光線很暗,味道又不好,最好別去了。」
李世民走到門前,問此人道:「你有何冤枉?可一一說來。」
「你們說不是張迪的對手,可是若在酒中下了麻藥,那張迪豈不是軟癱如泥,任你宰割?夏夢軒,你那日到三松堂買了一包麻藥,現有店主在側見證。本官問你,這包麻藥你用來何用?
李世民入內,回顧戴胄道:「戴卿,這些人都犯了死罪?」
李世民又想了一下,說道:「為了避免再犯誤傷人命的錯誤,律令的條文須修改一下。自今以後,諸州決死囚時須嚴格執行三複奏的程序,至於京城以內,兩日內須復奏五次,這樣相對慎重一些,可以避免冤錯案的發生。」
夏夢軒有些慌張起來,然口氣依然強硬:「小人與張迪交厚,極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好友。我找薛老太太問詢,亦在情理之中。」
戴胄說道:「臣急急入宮,是見刑部拿著皇上手詔,入大理寺將張蘊古抓走,並送往東市斬首,就想找皇上討一個情兒。現在張蘊古的頭已落地,救之已晚,臣想問個明白:張蘊古到底犯了什麼死罪?」
「好吧,朕若不將其中詳細一一說出來,諒你們也不會甘心。戴卿,記得那日朕去獄中巡察嗎?其中有一名叫李好德之人大呼冤枉。張蘊古當時對朕說,這李好德犯了妖妄之罪,是因為他患有癲瘋病,犯病時說話胡言亂語,自所難免。朕當時也信了這廝的言語,囑你訪查清楚,若李好德果然有病,可以立即放出。」
李世民導人諫諍,臣下踴躍上疏,蔚然成風。御史台中有兩人,名為權萬紀和李仁發。他們累累上疏,言及百科之事,提出了一些相對不錯的建議,獲得李世民的信任,被授為侍御史。該職位負責糾察百官之失,可以隨時彈劾,提出懲辦意見。這兩人商議要將百官的一舉一動都掌握下來,遂暗暗在各衙署內布置眼線。一段時間內,他們能將百官之失及時舉報到李世民那裡,因此,愈發得到李世民的信任。然他們的手段太陰,百官有一點錯處往往誇大數倍,漸漸引起了百官的反感。只是礙於皇帝寵信他們,一時敢怒不敢言。是時,馬周也入御史台為侍御史,稍稍明白了他們的手段,以為其手段不光明正大。權萬紀礙於馬周是皇上欽點官員,不敢過分得罪,但仍然忍不住譏刺道:「侍御史的職責就是彈劾百官,若僅以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例說一些大道理,不都是廢話嗎?要想稱職,總要弄出一些皇上不知道的事情,方見手段。」
劉氏一身素衣,臉帶悲戚,眼角落下幾滴珠淚,愈發顯得楚楚可憐。戴胄問道:「劉氏,張迪被殺之日,你緣何突然離去?」
刑部尚書想不通李世民今日緣何這麼大的火氣,申辯道:「陛下在貞觀之初曾經說過:死者不可再生。從此每處決死囚,須由中書、門下四品以上及尚書九卿共同議定。今日殺了張蘊古,因是皇上特詔,就省了這些程序,臣以為辦事的速度不慢呀。」
戴胄繼續說道:「至於你勾搭有夫之婦,何止數人?知道街坊鄰居怎樣評價你嗎?說你是一條為禍鄰里的淫賊!」
四人向李世民行禮,李世民問道:「你們挑這個時辰入宮,有什麼事兒要奏?」
河套地區位於賀蘭山以東,狼山和大青山之南,河水在這裏拐了一個大彎,其水清澈舒緩,在其主河道之北,又平行著馬加河與河水相通,其間生成方圓數百里的套狀地區,該區域內水網縱橫,土地肥沃,極宜種植。
六人本來抬起了頭,聽了這話,又復低下。
李世民堅決不同意,說道:「皇帝的威嚴不是靠嚴厲來維護,須使臣民知道,皇帝不是神靈,也有犯錯的時候。如此,上下同心且互相監督,方是治國之大道。為人者皆愛顧及顏面,然因顧顏面忘了處事的規範,所失會更多。朕為皇帝,一言一行皆對天下影響甚大,若為維護暫時顏面好看,置國家法律于不顧,長此以往就會失了天下。虞卿,你速速擬詔,晚間前要明發read.99csw.com出去。」
李世民今日來大理寺一身便裝,其入堂時並未表露身份,別人僅知道其地位尊貴,卻不知道他是皇帝本人。
李世民冷笑道:「張蘊古平日一派儒雅之氣,現在看來,他其實是道貌岸然,心懷鬼胎。你們想不到吧,他竟然敢來愚弄朕!」
李世民立起身來,說道:「罷了,平身吧。戴卿理案最是公正,有冤必申,有罪必罰,你剛才說要為戴卿立長生牌位,回家后就日日禱祝吧。此案所以能攀上你,你本身也有缺失。想那佩刀是用來護身的,可你懵懵懂懂,被人偷走又復送來,沒有一點覺察,因有此厄,也怨不了別人。」
這件事兒鄰里盡知,那王家之女酷愛書畫,常來夏夢軒店裡購買。這樣一來二去,架不住夏夢軒的甜言蜜語,竟然獻身,不久懷孕。王家為遮醜,遣人來提親,誰知夏夢軒嘗了新鮮,不肯答應。那王家之女覺得無顏見人,遂上吊自殺,造成一屍兩命。
戴胄追問道:「臣願聞其詳。」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震得夏夢軒和劉氏都傻了眼。好在夏夢軒多經歷尷尬之事,很快恢復了常態,辯解道:「小人與劉氏之夫生前友善,過往甚密。至於說小人勾搭劉氏,那定是不懷好意之人誣陷小人。」
李世民回首問戴胄道:「這人犯了什麼罪?」
夏夢軒在戴胄的連珠炮似的追問中,早已經敗下陣來,他癱倒在地,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籌措此事可謂隱秘,你緣何如同親眼見到?」
戴胄見到劉氏眼波流轉,應答機智,沒有惶然之態,是一個有主見之人,話鋒一轉,又問道:「立在那面的有一人名為夏夢軒,你認識嗎?」
戴胄奏道:「處決死囚須三複奏的條文,自《北魏律》至《隋律》皆有之。隋末大亂,煬帝敕天下竊盜以上,罪無輕重,不需奏聞,皆斬。由此將殺人權下放至州縣,無異鼓勵臣下濫殺,使不少無辜者冤死在刀斧之下。我朝頒布《武德律》之後,將決死權集中於中央,不至於濫殺無辜,可前有盧祖尚,現有張蘊古,皆因陛下嚴詞之下,有司不能堅持制度。由此來看,能否堅持制度,關鍵在於陛下。」
戴胄頓首道:「陛下,張蘊古與囚犯同席,又露泄陛下之語,與囚犯又有親密關係,確實有罪,然其罪不至死。陛下,臣派人訪查清楚,那李好德確實患有癲瘋病,他前日在獄中又發作一次,獄醫入室確診。張蘊古所奏並非虛妄,確有其事。」
李世民因為錯殺一人而發《罪己詔》,實在大出群臣意外。自古以來,人們奉行「君讓臣死,臣不敢不死」的信條,多少皇帝濫殺無辜,臣下以為這是皇帝的權力,不敢有言。像張蘊古之罪雖不至死,畢竟也有錯的地方。因此頒發《罪己詔》,群臣中有部分人認為是小題大做,沒有必要,因為這樣容易降低皇上的威信。
「怎麼講?」
戴胄厲聲問道:「夏夢軒,你平日難得到薛老太太宅中一顧,這次緣何如此殷勤?這能說明什麼?無非是你殺了張迪,心裏發虛,想來打探本官的態度。」
「李好德系相州人氏,經常罵天罵地,今年以來,竟然開口罵皇上,還說自己奉上天之命,要起兵推翻我朝。」
戴胄等四人一溜兒進入殿內,戴胄走在最前面,李世民見他眼角掛有淚痕,知道他已得知了張蘊古的死訊。
陳君賓一心在這塊土地上,說道:「突利刺史,明日我們就開始動手吧。你挑選一些人,讓我的人手把手教他們,爭取一年有成。」
「是,他們的案卷已移往刑部,只等陛下勾決了。」
「賤妾那日得到訊兒,說家母身子突然不適,因急急回了娘家。」
李世民笑道:「戴卿,朕剛才贊了你,那邊就有人大呼冤枉,看來這牢中之人並非都認其罪。走,我們看看去。」
陳君賓微笑道:「突利刺史能體味皇上的這番心意,其實不易。你下次入京時,不妨找頡利談論一番,使他能有覺悟,心情也會好起來。」
房玄齡緩緩說道:「陛下曾經說過:死者不可復生。張蘊古今日被殺,其即使有罪,也須慢慢審理,核查清楚,以不負天下之望。事已至此,還望陛下將各方之言驗證一遍,方為不枉。」
「好呀,我求之不得。臨行之前,皇上問我到了京中是否習慣,我回答說很悶。若皇上答應,我就將家人帶來,長期在此開荒種地。」
楊貞聽說皇帝一直坐在面前,頓時驚呆了,他跪著爬到李世民面前,叩頭不已,語無倫次:「草民沉冤得雪,真是皇恩浩蕩,草民……」
李世民又仔細觀察了李好德一番,見他周身骯髒,形容委瑣,不像是有大志之人,遂疑惑問道:「他?他有這個能耐?」
「他呀,聽說呆在京城裡很不習慣。除了上朝以外,就日日呆在家中足不出戶,和外人沒有來往。聽說他鬱郁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枯憊。」
戴胄和刑部尚書頓首道:「臣等當先正自身,再誡約屬下,不敢胡作非為。」
「臣之證據確鑿,不敢欺瞞皇上。」
果然,有數名大臣出班向李世民哀求,請其收回成命。
「依《武德律》,若有人患癲瘋病而胡言亂語,是否該懲辦?」
只聽門外一陣腳步響,有十數人走到堂上。戴胄不想再給夏夢軒喘息的機會,連珠炮似的向其發問。
楊貞當堂向戴胄叩頭不已,涕泣道:「小人此次已知必死無疑,不料果然有青天大老爺替小人洗雪了冤屈。小人回家后,自會造出大人的長生牌位,日日禱祝大人身體安康。」
裏面的六名囚犯聽說是皇帝到此,一時不知所措,慌不迭地跪下,然不知說什麼才好。
房玄齡、長孫無忌躬身領旨。
「以理服人,以證據使其無法抵賴,此為戴卿辦案的高明之處。好哇,你們這樣做,就避免了屈打成招的弊端。京兆府當初審理此案時,若不是簡單地認定楊貞是兇手,繼而嚴刑侍候,劉氏的陰謀也不會得逞,就不會有後來的曲折了。戴卿,你可讓人將此案過程詳記一遍,朕再以明詔形式轉發各地,讓各州縣以此案例為榜樣,明辨是非,避免冤獄,使壞人依法受罰。」
李世民話音未落,忽聽外面有人大聲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突利想想也有道理,然面有難色,嘆道:「要想說服族人舍牧就田,難啊。」
王珪也奏道:「皇上原來規定有制度,凡死刑之人須由中書、門下四品以上及尚書九卿共同議定,處決之前還要由刑部履行查核之責。皇上今殺張蘊古,就免了這些程序,臣以為有些不妥。」
那邊的劉氏聞言,將一雙怨懟之眼,輕輕瞥了夏夢https://read.99csw.com軒一下。
戴胄道:「此案影響太大,天子腳下,竟然有人持刀行兇,引起京師震動。臣等想要將之辦成鐵案,就明察暗訪下了一番工夫。今日的情景,皇上都看到了。夏夢軒難抗鐵證,率先吐口,那劉氏卻是個厲害角色,若夏夢軒也如劉氏那樣,決不承認,此事就要大費周折。臣想下一步,只好對他們動嚴刑。只是這樣一來,案子就做得不太漂亮,會大打折扣。」
他焦急地在殿內等待刑部復奏,因等待不及,又派一名太監去催。
房玄齡和戴胄接箭在手,感到手中之箭沉甸甸的。此箭今後對別人不具效力,唯對皇帝本人進行制約,自古至今,這樣的事兒委實不多見。
杜如晦病重之時,李世民前去探病,杜如晦知道自己日子無多,推薦戴胄為尚書右僕射。李世民原來以為戴胄文墨不精,不宜身居相位,現在應杜如晦之情,不免愛屋及烏,遂決定要授戴胄為尚書右僕射。
「是呀,皇上也是這樣想。皇上心想頡利定是心情鬱悶,就想給他換一個環境。知道虢州嗎?虢州那個地方多麋鹿,可以遊獵。皇上想授頡利為虢州刺史,讓他到那裡換換心境。孰料頡利不知如何想,向皇上辭謝不願前往,依舊留住京中。」
第二日一大早,只聽凈鞭三響,百官魚貫進入兩儀殿參加朝會。李世民待群臣奏事完畢,方才說道:「朕昨日錯殺了張蘊古,現在追悔莫及。可是張蘊古的腦袋已經落地,朕再後悔,他也不能復生了。朕想了一夜,此事錯在朕身,因要懲罰自己。虞卿,你過來。」
虞世南躬身答應後退回班中。
突利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死囚牢設在皇城之外,這裡是一個死角,周圍沒有居民居住,僅有孤零零的一座囚牢。
李世民躺在榻上,在上面翻來覆去思索此問題,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到什麼時辰方才入睡。
「臣這些日子仔細想來,覺得眼前的情勢能夠抵禦輕微的災害。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陛下登基以來,以『農為邦本』宣諭官員、百姓致力於農事,以『撫民以靜』制定諸多興農措施。天下之人以興農為第一要務,皆兢兢業業,不敢稍有懈怠,此為取得好收成的最大保證。此外,戶部督促各地依勢利用渠溝之利,並適當修繕,另經常檢查各地水勢,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以前的『小水則大澇,無水則大旱』的狀況。」
戴胄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臣得了皇上的旨意,立刻派人出外訪查,並讓獄醫為其會診,事有湊巧,那李好德昨日在獄中又犯病。臣正準備將此事向皇上奏聞。」
李世民將戴胄叫出來,說道:「張蘊古此次被錯殺,主要因為朕雷霆一怒,將朝廷制度都拋在一邊。假若依三複奏的程序去辦,將時間緩了下來,朕也許會在鎮靜之後,不堅持殺之。由此來看,這處決死刑的程序非堅持不可。」
「朕剛才看了你們的審案過程,既然來了,就乾脆看個清楚。戴卿,可領朕入死囚牢里看一看。」
「哼,焉知不是張蘊古通風報信之後,那李好德在獄中詐瘋呢?」
「臣遵旨。」
李世民知道戴胄此來是替張蘊古說情,惱怒更甚,說道:「不見,讓他在殿外候著。」
張蘊古原來是廬江王李瑗的幕僚,李瑗謀反被殺,李世民下令不追究牽連者,這樣,張蘊古輾轉入了京城。張蘊古入京城後向李世民獻上了自撰的《大寶箴》,其中論及時政,觀點精闢,且文辭凝練,博得了李世民的嘉獎,被授為大理丞。任職之後,他勤懇務政,公正處事,口碑相當不錯。
「臣遵旨。」房玄齡答應後退下。
「頡利的性格不是這樣,他以前好動,怎麼忽然變了性子?」
戴胄又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再問你,你是何時將劉氏勾搭上手的?」
李世民堅持要去,戴胄等三人只好引導他到死囚牢里探視。
回帳的路上,兩人在馬上扯些閑話,突利問道:「陳大人,你剛從京城中來,可知道頡利的近況?」
陳君賓和突利騎馬繞河套轉了一大圈,陳君賓興奮地揮鞭指道:「真是好土地啊!突利刺史,你看此地四季不缺水,土壤肥沃,可以種植各種莊稼。嗯,若把日期計算好,將江南的稻米引種至此,亦未嘗不可呢。」
李世民在一旁聽知此言,覺得很是有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那當初聽壁之人亦為好事之人,不承想今日到了堂上反成了證據。
李世民斥道:「你們辦點小事就這麼拖拖拉拉,竟然用了一個多時辰,砍個頭就這麼艱難嗎?」
劉氏眼珠一轉,說道:「小女子思念父母,回娘家時莫非一定要有理由嗎?」
「哼,又是來替張蘊古說情的。讓他們也在殿外候著,待張蘊古人頭落地,再放他們進來。」
李世民又喚出戴胄和刑部尚書,諄諄告誡道:「至於新法未成之前,你們還要以《武德律》為基準判案。判案之時,要以寬平的原則慎用死刑、流刑。如此一來,你們的肩頭責任很重,若執法之人心術不正,極易發生賣獄之事,這樣,御史台定然會參這些不法之人,則咎由自取。」
房玄齡、魏徵、王珪在旁邊聽著他們君臣兩人辯論,心裡頭升起一陣寒意。他們想不到李世民居於大內之中,卻對外面的動靜知道得一清二楚。像這獄中之事,從人之背景到諸般細節,舉報得事無巨細,猶似親眼目睹。
房玄齡的言語雖然比較緩和,但李世民聽得出來,他明顯和其他三人一個鼻孔出氣,也就不想聽下去,遂揮手道:「朕今日心情有點亂,此事明日早朝時再說,朕今晚會好好想想此事。你們退下去吧。」
這時,其中一名老者緩緩抬起頭來,說道:「戴大人斷案,最講究證據,不妄加猜測硬行攀扯。罪人所犯之罪,並未誇大,所以就絕了申訴之意。我們六人,皆是一樣心思,唯盼皇上勾決晚些日子,就可以多活數日,萬一趕上大赦,還有活命的機會。」
李好德聽說眼前之人是皇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頭道:「皇上啊,小人無罪,是有人誣陷小人,請皇上明鑒,放了小人吧。」
與此牢房隔了一個門,就見一人伸出雙手于柵欄之外,口中大呼冤枉。
想起了白日之事,他現在徹底回過了味兒。自己當時暴怒之下,認為張蘊古耍了小花招行包庇之事,難以聽進戴胄等人之勸,才誤傷了人命,現在追悔莫及。看來人之性格確實有缺陷,若興之所至不加抑止,就會做出乖張之行。自己多次說過要以秦始皇、隋煬帝為鑒,日常平靜之時還做得不錯,一遇情緒波動時就將之拋到九霄雲外九_九_藏_書。像自己多次說過「死者不可復生」,「國之大莫大於法」之語,緣何一到此關頭就忘得一乾二淨呢?這次殺了張蘊古,上次殺了盧祖尚,兩個官聲不錯的吏員死於自己之手,自己的這種行為又與隋煬帝之行有何不同?
老婆婆眼光在堂內轉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射向夏夢軒,朗朗說道:「回大人話,老婆子在這裏受到大人的熱情款待,回宅后,他……」她用手指向夏夢軒,「他就入宅詢問。老婆子平時孤獨一人,難得有人上門,這夏夢軒進宅之後,又是送禮物,又是好言詢問,句句追問大人對老婆子說些什麼。」老婆婆年已八十余歲,可眼不花,耳不聾,說話也很流利。
「你們姦夫淫|婦混在一起,又想圖謀張迪的財產,就密謀了一番好計。劉氏為了避人嫌疑,匆匆回娘家以達到不在場的目的。可你忘了,那張迪和夏夢軒晚上所吃的酒飯,還是你到青雲樓訂來的。這裡有青雲樓與你接手的夥計,諒你抵賴不掉。
牢子們事先已接通知,大理卿要陪皇上來此巡視,他們皆手執火把站立在各個牢門旁邊。李世民一入牢門,見牢子們排列整齊,目不斜視,又見地面甚是潔凈,遂贊道:「嗯,他們將牢獄管理得不錯。朕以前也入牢探視過人,滿眼所見污水橫流,那股氣味難聞得緊。戴卿,你們做得對,人犯有罪自有法律懲之,不能將其視為豬狗而虐待之。」
權萬紀和李仁發這日從大理寺內線處得到情報,兩人如獲至寶,急忙寫出奏章送往宮中。
張蘊古帶領兩人悄悄來到板橋店周圍,他們身著便裝,找人搭訕。其中一人,落暮時潛伏在老婆婆的居處,觀察入室之人。兩日間,就見一名叫夏夢軒的人接連入室找老婆婆問話。
「時辰剛交子時,夏夢軒入板橋店找當值夥計,要求借取棉被。夥計覺得你與店主相熟,且以前也來借過,遂將一串鑰匙交給你,任你自取。過了半個時辰,你又匆匆趕回,說用不上棉被因而送還,夥計又將鑰匙交給你,任你入房放還。夏夢軒,你來取送棉被是虛,偷拿了楊貞的佩刀,前去殺了昏迷中的張迪,然後將帶血的刀子插入刀鞘放回原處以此陷害楊貞,卻是實實在在。
李世民見戴胄意志堅決,遂改授李靖為尚書右僕射。今日興之所致,他想到大理寺看看戴胄究竟在忙些什麼。
李世民又想起修改《武德律》的事兒,便將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叫出來詢問。房玄齡現任尚書左僕射,總理全國之務,要忙碌一些。而長孫無忌以開府儀同三司參与朝政,時間上相對閑暇,其精力多放在主持修改法律之事上。
戴胄彙集了各方訊息,覺得有了譜兒,遂讓人將楊貞、夏夢軒、劉氏及有關的街坊鄰居帶入堂上訊問。李世民入堂的時候,他正在訊問劉氏。
李世民微笑道:「朕今日來大理寺也是興之所至,不承想看了一場好戲。眾卿家,有你們在大理寺替朕守把,天下即會絕了冤屈,亦是百姓之福。」
魏徵、房玄齡、王珪也奏道:「臣等前來,正為此意。」
「小人至今尚未婚配,來提親的人相當多,至於說小人勾搭女子,卻是無從說起。」
由於此案發生在京城之中,傳言甚多,戴胄親自帶領孫伏伽、張蘊古復驗此案。那楊貞一入大理寺,即叫屈不已。戴胄仔細查問,覺得疑點不少。首先,楊貞與張迪無冤無仇,沒有殺害張迪的動機;其二,那把沾滿張迪血跡的兇刀是個最大的破綻,若楊貞果然為兇手,其行兇之後定然會將刀上血跡擦乾,不會大模大樣地留下殺人的證據。
李世民感嘆說道:「以律執法,講究證據,為獄應當若此!戴卿,從你判罪的人犯口中說出這等話,朕心甚慰,你們也可以滿足了。」
楊捕快拱手答道:「不錯,正是夏夢軒提醒小人,讓我們立刻去追楊貞三人。」
「當李尚書率軍北征的時候,臣心裏一開始實在擔憂,總怕戰事曠日持久,耗費錢糧太多,不料此戰短促,耗費不多,且一點都沒有影響國內農桑之事,臣心裏也就踏實了。看今年的光景,秋收大熟是十拿九穩的。至於今年以後,只要風調雨順,不出大的災難,糧食收成絕對沒有問題。陛下,今年的租賦收上來之後,府庫定然更加充盈。」
突利聽說李世民讓自己的族人學會種地,不免詫異道:「皇上此舉有點強人所難了。要知我們族人,生來就知養馬牧羊,逐水草而居,若讓他們年年月月居於一地,還不悶壞了他們?」
「好,本官不怕你嘴硬。」戴胄又大聲道,「傳一干人證上來。」
夏夢軒振振有詞:「她自尋短見,與小人何干?」
李世民將六名囚犯看了一遍,說道:「都抬起頭來。你們既然犯了死罪,自然有必死之道理。不過案情曲折,其中若有冤屈者,你們也可說出來。」
「有什麼隱情?」
突利笑道:「陳大人見了此地興緻盎然,我當奏明皇上,就讓你長期在此安營紮寨,專心經營此地。」
李世民見這三位大臣都替張蘊古說話,又見房玄齡在一旁默默,因問道:「玄齡,你以為呢?」
「律中果有此條,若其有病,不該懲辦。」
長孫無忌不同意戴胄的說法,駁斥道:「天下萬端,若歸於一條刑之,必使執法者望文生義,憑空中猜測良多,使法令失了本意。」
「你們不要心有顧慮,莫非見大理寺有人在側,不敢說話嗎?你們但說不妨,朕替你們做主。」
戴胄說道:「皇上最注重寬仁慎刑,你們若有冤屈可說出來,當著皇上之面,本官立刻改正。」
「是啊,希望老天能夠順承民意,不降災害為好。」
這時,一名太監來報:「皇上,大理卿戴胄在殿外求見。」
刑部尚書言猶未盡:「陛下,張蘊古到底因何罪致死?按照朝廷的制度,每殺一人,須將其死罪原因張榜公布,以警示後人。」
誰知戴胄卻堅辭不就此職,他懇切說道:「陛下,忠直執法是臣之長處。方今天下靖亂之後,正是將陛下寬仁精神布與百姓之時,臣現在漸入佳境,還是不離開最好。」
「嗯,熟悉一段時日,就會慢慢適應了。你有州府理財經驗,觸類旁通,在這個職位上應該能發揮作用。對了,朕這一段時間一直忙於關注東突厥之事,對天下農事顧及不多。依你眼光,今年農桑收成究竟怎樣?」
戴胄又喝道:「劉氏,你和姦夫跪在一起,速將謀害親夫一事從實招來。」
「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某年某月,你騙奸王家之女,結果造成一屍兩命,可是有的?」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劉氏每到你的店裡,你即將店門關起,你九-九-藏-書們一男一女在內都做些什麼勾當?你自以為你們做得天衣無縫,然街坊鄰居不是瞎子,他們皆知你們的好事,只可惜獨獨瞞了張迪一人。諸位證人,你們可據實將夏夢軒之劣行一一說出,不能饒了壞人。」
「你自恃貌美,手裡又有幾個臭錢,這些年,你勾搭糟蹋了多少女子?」
那劉氏臉色變得煞白,遵戴胄之命上前跪下,她穩了一下神,鎮靜說道:「不錯,賤妾不該做下對不起先夫之事。然大人說賤妾謀害親夫,委實是極大的冤枉。就是再借給賤妾幾副膽子也不敢辦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何況,賤妾與夏夢軒皆是無力之人,先夫體格強壯,我們又如何是對手?」
一樁冤案真相大白,原來是一對姦夫淫|婦行圖財害命之事。與張迪相熟之人知道張迪極是本分,且神情木訥,唯知幹活,不討劉氏喜歡。那夏夢軒雖名聲不好,然貌美嘴甜,又有侍候女人的本事,惹得劉氏將一顆心都拋在他的身上。既而又想做長久夫妻,才定下除掉張迪之策。這日劉氏見楊貞等人帶刀入店,又知他們五更要出發,遂決定當日動手,就有了以後曲曲折折的案情。
陳君賓退出后,李世民起身走出殿外,令人抬他到大理寺。
突利點頭答應。
魏徵諫道:「陛下,臣想戴大人之言,亦有道理。那張蘊古確實不該泄露皇上之語,且有瓜田李下之嫌。若李好德果然有病,則張蘊古所奏並不虛妄,其有罪當罰,然罪不至死。陛下不信戴大人之言,然臣想那向皇上奏事之人,是否也有偏頗之處,乃至斷章取義,誇大其辭呢?」
這樣約過了一個時辰,刑部尚書方入宮復奏:「奉皇上旨意,已斬了張蘊古之頭。」
「那好,你們趕快將李好德有病與否核實清楚。若他真的有病,可立刻放他出獄。」
戴胄審的案子是近日轟動京師的一樁大案。東市板橋店主張迪,經營有方,將小店整治得很是興旺,去年又娶妻劉氏,其妻貌美如花,風流婀娜,引得周圍人更是羡慕。這日劉氏回娘家,張迪獨自在店中操持,未至中午,店內已客滿。其中衛州楊貞等三人宿店后,次日五更時分即離店歸家。天明時,有人發現張迪被人用刀刺死,血污滿地。京師捕快前來驗案,將店中之人盡數扣押,一一問詢,這時有人指點說楊貞等三人已於五更時離去。捕快即快馬去追,果然追上楊貞三人,捕快將其身上佩刀要過來驗看,將楊貞之刀從刀鞘里拔出的時候,只見上面沾滿了血跡。這下子,捕快認定楊貞是兇手,將其帶回京中,然後囚禁拷訊。那楊貞一開始堅決不承認,後來熬不過受刑之苦楚,只好承認自己是兇手。
「是夜,夏夢軒與張迪一起吃酒,其間,隔壁的鄰居李某因明日有親戚來京,找張迪訂房,看到你們兩人在那裡相對飲酒。張迪還拉李某過來飲了數杯。李某,當時的情景是不是這樣?
陳君賓的這番話說得李世民眉開眼笑,心花怒放,說道:「你有如此的眼光,還自謙目光短淺?好了,你去吧,此行若能教會突厥人耕種,又是大功一件,朕會重重賞你。」
「戴卿,是這樣嗎?」
李世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扭身向牢外走去。到了院子里,張蘊古躬身向李世民稟道:「陛下,那李好德確實言涉妖妄,然另有隱情。」
門前的牢子打開巨大的鎖頭,將門推開,大聲道:「皇上駕到,趕快跪迎。」
「楊捕快,那日主動向你提起楊貞五更出發的人兒,是不是眼前這廝。」
「臣與李好德為同鄉,知道此人患有癲瘋病,其發作之時就會胡言亂語,自所難免。其清醒之後,將發病之時所說之話盡數忘掉,所以他今日才大呼冤枉。」
李世民不耐煩地揮手道:「好了,你退下去吧。」
刑部尚書張了張嘴,有心再說話,終歸不敢,遂躬身退下。
戴胄心裏暗贊這婦人不是一個瓤茬兒,因轉向夏夢軒,冷冷說道:「你們果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要讓本官將諸般證據一件件搬到你們面前,方才信服?傳薛老太太。」
戴胄哼了一聲,讓劉氏起身退往一邊。他忽然提起驚堂木,「啪」地一拍,喝道:「夏夢軒,跪下!你知罪嗎?」
李世民午休之後,看到了權萬紀和李仁發的奏章,他閱罷大怒,立刻寫了一份手詔讓送往刑部。
那人涕泗橫流,喊道:「青天大老爺,小人好端端地在家,被他們憑空抓到這裏,你要替小人申冤啊。」
張蘊古果然叫來了數名證人,他們一五一十將夏夢軒與劉氏勾搭成奸的過程說了一遍。其中細節堪為詳細,竟然有人隔著板壁偷聽了兩人第一次成奸的過程,將兩人肉麻的言語當堂複述了一遍。從其對話中可以感覺出,兩人成奸非是一人之願,而是雙方有意,水到渠成。
「朕回頭另有詔令,屆時你自會知道原因。」
「這一點不用陛下操心,即使稍有一些不順,亦可保相當的收成。」
李世民覺得戴胄的話很刺耳,然細想想也是這個理兒,遂轉身取過兩支金箭,令身邊太監送下台去,說道:「此箭自今日起,一支置於大理寺,一支放于刑部,你們見此箭如見朕親臨。今後理案判斷時,你們須以國家制度及程序行之,若朕再有臨時之語與法相違,你們可持此箭找朕說理。你們行事但凡依國家制度,則此箭之威力大於朕本身。」
刑部見手詔上僅寫一行字:「速將大理丞張蘊古拉往東市,斬訖報來,欽此。」他們不敢怠慢,急忙帶人到大理寺去捉張蘊古。
李世民揮手道:「刑部當時堅持要三複奏,朕暴怒之下不許,則此事錯在朕一人,與你們無涉。玄齡,張蘊古人死不能復生,你可囑吏部前去撫慰其家人,可以復其官蔭以為補償。」
進入大理寺正堂,就見戴胄居中坐在正案前,大理丞孫伏伽、張蘊古一左一右侍座兩旁。堂下立著跪著一干人,正是審案的時候。戴胄見皇上駕到,急忙帶領孫伏伽、張蘊古等人前來迎接。李世民揮手止住他們道:「你們繼續審案,朕在一旁聽著即可。」戴胄令人搬來一張椅子將其放在堂中的左上首,李世民緩緩坐下,示意戴胄繼續審案。
李世民退回案前坐下,然後揮手道:「讓他們都進來。」
李世民在殿內來迴轉悠,心中暴怒不已,恨恨罵道:「這個該死的張蘊古,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竟然敢愚弄朕,該殺,該殺。」
「胡說,本官派人核實過,你父你母最近身子好得很,從未有一點小病。本官這裡有你家鄰居證言,你想看一看嗎?」
楊貞聞言無話可說,只好叩頭不止。
「哼,你想不到吧。那李好德之兄為相州刺史,是張蘊古的好https://read.99csw•com友。張蘊古那日得了朕的言語,晚間即帶酒食入獄室與李好德同飲,他們在那裡吆五喝六,好不熱鬧。就是在這個晚上,張蘊古將朕的言語告訴李好德。到了第二日,那李好德在獄中得意忘形,逢人就說:皇上已饒我罪。你們看,張蘊古以大理寺之官,卻與囚犯混跡一起,既饋酒肉,又入獄共飲,無非因為那李好德是其好友之弟,就存心包庇。他處心積慮套了朕的話,使其謀得逞,存心想愚弄朕,你們說,他該不該殺?」
陳君賓一開始聽說讓自己去塞上種植,有點摸不著頭腦,待李世民細說究竟,他方才回過味兒來,躬身答道:「臣明白。」
孫伏伽來到板橋店,將當日住店之人及平時與店主有來往者,只要年滿十五歲,統統將之帶入大理寺詢問。到了午時,將眾人釋放,獨留一八十余歲的老婆婆,至晚方才放回。第二日,孫伏伽將昨日的故事又重演了一遍。
長孫無忌奏道:「臣與房僕射主持修改法律,共召集學士凡二十三人,現在已將前朝律典悉數收羅,以《武德律》為藍本,對其中的律、令、格、式逐條對照,先匯成集注,再依現實逐條刪減。爭取再過五年,使新法出台。」
「不妨,我沿途見夏、勝兩州之地,水草肥美,可讓他們一面放牧,一面種植。突利刺史,我此來帶有幫種之人,皇上還專門賞賜了種子。明日,你帶我到河套地區查看一番,先決定下種的地方。」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法為國之權衡,時之準繩也,須謹慎為之,不能有漏洞。無忌,玄齡,你們制定新律時,要以錯殺張蘊古為鑒,以寬仁慎刑之精神厘改之。且要法令統一,不能律文互出,造成漏洞,為人所趁。」
戴胄喝令衙役將夏夢軒和劉氏押入死牢,然後微笑著對楊貞說道:「今日案情大白,你可即時回家,至於長生牌位之事,就不必做了。本官為大唐之官,稟承的是皇上的旨意。楊貞,你今日既洗雪了冤屈,更有大幸,皇上一直在旁邊聽著呢,你還不趕快上前叩拜?」
陳君賓說道:「突利刺史此話差矣,你們以前遊牧草原,居無定所,完全靠天公賜給你們衣食。這幾年塞北大旱,草枯缺水,使你們受損不少。若從此定居一地,開荒種植,即可免了此虞。皇上的這番心意,實實在在是為你們著想。」
剩下五人連忙點頭。
夏夢軒見到劉氏反咬一口,狠狠說道:「你這個惡婦,事兒不都是你做出來的?我愛色偷樂是實,從未想過殺人圖財,若不是你多次讓我殺了張迪圖下這麼一大筆財貨,好過神仙般日子,我焉有今日?哼,你休要夢想,黃泉路上,我們還是做伴吧。」
虞世南出班站立在李世民的面前。
「臣也不信,只不過案子移來的時候,證人證言甚是齊整,他確實說了許多妖妄之語。」
戴胄讓衙役將楊貞等人帶出,堂上僅剩下他們君臣數人。
「臣遵旨。」
過了一會兒,那名太監又來報說:「皇上,尚書左僕射房玄齡、門下省侍中王珪、秘書監魏徵前來求見。」
戴胄和孫伏伽、張蘊古商議多次,覺得此事過去已久,當初作案時的痕迹肯定蕩然無存,不好復驗。他們晝思冥想,終於想出了一條好計。
兩人知道這是戲言,當不得真,因為李世民壓根就不會答應。
魏徵奏道:「律令形成之後,不可數變。立法時須審慎而行,不可輕立;既立之後,必須審定,以為永式。願新法成就之後,百年之內無須變更。」
明日如何處理這尷尬的後事呢?
戴胄答道:「蘊古曾向臣提及此事,臣想到其家中核實一遍,再請太醫署為其鑒定。只是李好德新入獄不久,臣近日又忙於張迪的案子,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李世民笑道:「魏卿所言保持律令之穩定,這一點很重要,為立法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是新法成就之後,百年不變,朕看這一點斷難做到。」
按照唐制,各地凡有流放、死刑以上之犯人,需統一送往大理寺復驗,經核實無誤,再將案卷移交給刑部供皇上勾決。楊貞現在供認不諱,又有兇器為證,京兆府將其定為死罪,然後將人犯及案卷送交大理寺復驗。
戴胄又奏道:「臣判案之時,覺得以往法令太過繁瑣。甚至一罪之中,竟然有數條說法。律令不簡約,讓我們這些執法之人不能盡記,易生繁文,導致嚴刑。臣以為所定新法,務使簡約,便於操作。」
「臣以往為外官日久,凡具體事可手到擒來。乍一主持太府寺,其府藏管理也還罷了,唯掌財貨之政令,感覺有些生疏。許是眼光短淺,不能把握全局所致。」
「你立刻代朕擬出《罪己詔》,將朕錯殺張蘊古的過程詳細寫出,表達朕之追悔不及心情。詔成之後,今日要明發天下,使天下之人知道朕之失。」
李世民懊惱地走到窗前,用力一把推開窗子,一陣風恰好透窗而入,吹得他腦子更加清醒起來。
魏徵及戴胄等一班人見李世民如此悔悟,心裏頓時釋然。房玄齡出班奏道:「皇上如此高風亮節,臣等心裏實在明朗。臣等掌刑部,未遵守決死刑犯須三複奏的條文,也有失處,請皇上一併降罪。」
戴胄喝道:「李好德,你胡說什麼?眼前的是皇帝陛下,你還不下拜?」
李世民是夜沐浴一番,不令人侍寢,獨自一人倚長燈之下讀漢人之賦。漢賦之中,他偏愛枚乘的《七發》,不僅因為該賦有華麗的辭藻,更喜其中那汪洋恣肆的結構及此起彼伏的警句。因讀的次數不少,他對其中的一些段落能夠背誦。此時他觸目所及,只覺語句熟悉且字字珠璣,遂誦出聲來,一氣讀完,待他誦到「於是太子據幾而起……霍然病已」的結尾句子時,心情也因此舒暢起來,就披衣而起,繞室漫步。
劉氏眼光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既而坦言道:「認識。他是拙夫生前的好友,在店之左旁開有一家書畫店,平時與拙夫來往較多。」
戴胄冷笑道:「夏夢軒,劉氏,任你們智計周全,終究還要露出狐狸尾巴。」他又猛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這裏人證物證俱全,你們縱是千般抵賴,也一樣難逃一死。」
陳君賓奉旨來到塞上,隨帶數百名有經驗的農夫及大量種子。突利將他迎入帳中,陳君賓宣示了李世民的旨意。
劉氏如瘋了一般撲過去,伸手欲抓夏夢軒,罵道:「好奸賊,你血口噴人。」未及夏夢軒身側,早有衙役將其按了下來。
他們在走廊里行了幾步,李世民看到一間牢房裡有五六個人在那裡探頭探腦,遂指引道:「打開此房,朕要進去。」
李世民又問道:「陳卿,朕改授你為太府卿,這一段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