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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麴文泰聞驚身死 侯君集盡禮鼓行

第六回 麴文泰聞驚身死 侯君集盡禮鼓行

磧口左前方,有一口甜水井。李大亮事先已讓人將井水貯入石槽,供西徵人馬飲用和洗面。將士們這些日子在戈壁灘中穿行,飽受饑渴之苦,此時聞聽可以開懷暢飲清水,頓時歡聲雷動。他們一窩蜂擁到石槽前,美美地飽飲一回,有的人除去頭上的兜鍪,用之盛水向自身及坐騎淋去。前面的人呆在石槽前不願走,後面的人擠不到石槽前,眼見前方有水而不能用心急如焚,漸漸大聲喝罵,紛紛向前猛擠,場面一片混亂。
侯君集道:「降服這等小人,何足道哉!李將軍,不瞞你說,皇上對此次出征極為持重,非讓我帶足十萬人馬。我到了玉門關,將那五萬兵馬留在當地,僅帶五萬人馬前來,咳,對付此等小國,其實有三萬人馬就夠了。」
次日又是一個晴天,日上三竿,寒露已消,抖擻精神的大隊唐兵開始在四門動作。高昌城四周掘有護城河,一隊隊唐兵肩挑手抬石塊和泥沙填塞河溝,用了兩個多時辰,在河上填起了數道通路。麴智盛下令射箭,無奈距離太遠,加上又有唐兵舉盾護持,對填土之人沒有任何傷損。
大軍前進二十余里,到了田城,這是高昌國最東面的一座城池。城內有居民七千餘人,守軍兩千餘人。由於這是進入高昌的第一道門戶,城牆修得很結實,四面城門皆是用銅釘穿就的厚重木頭建成。
肆葉護可汗現在對大唐的態度可謂又敬又恨。敬的是大唐國運昌盛,所以始終將自己放在從屬地位,堅持求得與大唐交好;恨的是大唐最終拋棄自己,轉而支持泥孰可汗,使自己的勢力大為削弱,只好向西退去,將天山以東的地盤讓給泥孰可汗。他現在開始將自己的勢力向東擴展,招降了原臣屬泥孰可汗的處月、處密部,讓阿史那步真屯兵可汗浮屠城,與麴文泰聯手攻破焉耆國,其目的是削弱泥孰可汗的勢力,以引起大唐的注意,想讓大唐捨棄泥孰可汗轉而支持自己。由此來看,肆葉護可汗壓根就沒有想到與大唐公開叫板。肆葉護可汗當初許諾麴文泰遭到唐軍進攻時施以援手,非當真之言,無非哄著麴文泰與自己合力削弱泥孰可汗勢力,僅是權宜之計。
唐軍隊伍紀律嚴明,聞聽此令,人人慌不迭地離開取水處,在指定地點列隊,場面漸漸變得整齊起來。後續隊伍又可緩緩前行,既而編隊站立。
麴文泰問宮女現在是多少時辰。
薛萬均也在職權範圍內賺了一些便宜。他見侯君集宿在王宮內偎紅倚翠,不免眼熱,於是專註于搜尋高昌美貌少婦和少女,採用威逼利誘,成就好事。
麴智盛心想自己已成俘虜,還用吝惜什麼寶貝?他誠惶誠恐領著侯君集到府庫,打開庫門讓其觀看。
侯君集將來書交給麴智盛觀看,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那肆葉護可汗聞聽天兵到此,主動西撤千余里,阿史那步真不負隅頑抗,還是有見地的。這一點就比你強,你還讓我多費了數日的口舌。」
麴智盛滿懷感激,喚人從庫房裡取來數件寶貝贈給侯君集。孰料侯君集對拿來的寶物看都不看,冷冷說道:「我聽說你們祖孫數代搜颳了不少寶貝,如何僅有這幾件?你的寶庫在何處,領我去開開眼。」
可惜麴文泰不能權衡形勢,高昌國自從與大唐交好,利用自己的通商地域優勢,在西域諸國中漸漸形成了尊崇的地位。時間一長,麴文泰心理漸生變化,認為自己的地位舉足輕重,大唐和西突厥都會傾力拉攏自己。殊不知,高昌國在李世民的心中,僅處於一個從屬地位,李世民最為關注的還是西突厥,而非高昌。所以李世民可以不考慮麴文泰的感受,決定支持泥孰可汗,並允許泥孰可汗的屬國焉耆另開西域通道,打破了高昌的壟斷地位。李世民這樣做,其實是想用自己冊封的泥孰可汗來控制西域形勢,從而達到不用出兵來間接維持西域形勢相對平靜的目的。不料後來肆葉護可汗揮師東進,與高昌聯手,將泥孰可汗勢力大為削弱,逼迫李世民出兵來應對西域的勢力變化。由此來看,李世民此次出兵固然是討伐高昌,然其真正的矛頭直指肆葉護可汗。當間接控制西域形勢的打算落空之後,李世民出兵到西域,顯然想來直接控制了。
麴雍還算有經驗,他伸手探了探麴文泰的鼻息,然後說道:「陛下賓天了。」
「陛下息怒,可汗西走,未必是怕唐軍,唐軍畢竟未來嘛。何況,可汗總不至於將葉護丟在這裏吧?」
麴智盛立在門前,瞪視著滿屋的珍寶,心想這是祖輩的多年積累,也許從此再也不姓麴了。
為了防備來襲,麴文泰調集舉國兵力在東面布防,不惜使西境空虛。他這日站立城牆之上,手指東面道:「唐軍若來到城下,我們按兵不出,不到二十天,唐軍必食盡而退走。到這個時候,我們打開城門乘勝追擊,必獲全勝。瞧瞧你們那一張張的臉色,為何緊鎖眉頭?」
日頭正午開始偏西,唐軍開始大肆攻城。隆隆的響動聲中,巨大的巢車逼近城牆。高昌守軍看著這個高有十丈的玩意兒駛過來,皆目瞪口呆,弄不清唐軍鬧什麼玄虛。不過,當巢車流星般的飛錘轟然砸向城牆,當紛飛的圓石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他們的頭頂時,他們驚慌躲避,顧不上九_九_藏_書再想此物為何了。
西征大軍在伊州稍作休整,即繼續西行,前面不遠有一小鎮,名為柳谷,即是為高昌所控制的地盤。
李大亮眼望取水的人馬,感嘆道:「此去京師太遠,大軍到此太難,加上皇上不願意輕易興兵,所以麴文泰這種小人方敢無禮。侯尚書,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侯君集又道:「我率問罪之師來討高昌,四夷皆認為此舉正義。若現在趁麴文泰發喪之際,潛行襲之,外人會說我們亦是無禮之師,與麴文泰並無差異。即使此戰完勝,亦要大打折扣,皇上那裡,也討不到好處。」
侯君集讀罷來書,嘿嘿一笑,說道:「天下哪兒有如此便宜之事?天兵歷經千辛萬苦到此,連城內都不能去坐一坐,就這樣輕易返回了?麴文泰是死了,然他原來做的事就沒有你們的份兒?我是三歲毛孩子,能這樣容易受哄嗎?來人,再寫一書射入城內。告訴麴智盛,若想真心悔過,須自縛來軍門前請罪。明天日出之前若不來,我就要攻城了。」
可惜在運寶的過程中,這個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將士知之,或明火執仗劫奪,或私自盜竊,弄得高昌百姓憤憤滿腔。侯君集為了不使局面失控,出面禁止了幾回,但不能服眾,毫無用處。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色,很快,與大地相連處,一輪紅日跳出地面,於是,朦朧的大地現出了原色,也開始逐漸增添暖意。
麴智盛眼望唐軍將城池圍得如鐵桶一般,無計可施,他只有堅閉城門,妄圖以城堅壁厚與唐軍周旋。侯君集一面布置攻城之事,一面寫成一書射入城內,書中措辭嚴厲,聲言麴智盛必須開城投降。
「為圖萬無一失,須謀慮周全。唐軍可能因顧慮路途艱辛不來襲,然其襲破東突厥、吐谷渾的時間不遠,萬一他們真的來襲,我們不可不防啊!」
侯君集口內說得冠冕堂皇,其內心隱秘處,還有另外一層考慮。以往出征主帥,李世民往往倚重李靖。好不容易李靖告病歸宅,侯君集撈到了為帥的機會,他滿心想充分顯露一番。吐蕃犯邊,侯君集領兵去討,棄宗弄贊卻主動退兵,讓侯君集沒有顯露的機會。好歹又遇到這次高昌之戰,讓侯君集摩拳擦掌,打定主意要揚威天下,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李靖之後,我侯君集是大唐的第一兵法大家。
侯君集抬眼向城門望去,果見城門已經打開,從中走出一叢人來。
侯君集在珍寶堆里直轉悠了一個多時辰,方搓著手回到門前,他微笑著對麴智盛說道:「你們麴家挺有能耐,竟然搜羅來如此多的珍寶,京城大內恐怕也沒有如此多的收集。」
侯君集覺得自己與李大亮話不投機,不想說得太多,遂哈哈一笑道:「是了,我會謹記此點。李將軍,五萬人馬擁入伊州城內,恐怕會將城池撐破吧,就讓他們在城外宿營吧。大軍隨帶的糧草還算充足,不足為慮,唯清水需李將軍妥善供應。」
「他們悄悄混入突厥人叢中打探,聽許多人說,可汗要把牙帳移到西方千里以外。」
眾將聞言連連點頭。
「麴文泰發喪之日,其國內大臣定會集於都城。我軍從現在起偃旗息鼓,間道進發,不使對方明白我們的行蹤,悄悄隱於其都城之側。待其發喪之時,我們猛然出擊,打他們個冷不防,則大事成矣。」
辛獠兒領命前去布置。
阿史那步真搖搖頭,似乎茫然不解。
這句話猶如晴天里的一聲響雷,震得麴文泰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忽然眼神茫然,身子頹然滑下椅子。
麴文泰問道:「找到造謠的正主兒沒有?」
「哼,你說得好聽。多少年來,你們在這裏阻絕商旅,劫奪西域諸國去長安的朝貢之物,分明是不義之財,怎麼又扯上是皇上的賞賜了?」
「一批?到底要殺多少人?」
「這幫該死的東西,死了還不讓我睡安穩。」麴文泰見時辰尚早,讓宮女移去燈燭,然後又復睡去。
一會兒,田城四門響起鼓聲,待鼓聲停頓,各有一人開始宣詔。
麴智盛本來幻想答應向大唐朝貢,唐軍就可散去。看到侯君集的最後通牒,他方知沒有那麼簡單。若讓臣民看見自己自縛軍門請罪,成何體統。這時,麴雍又重彈麴文泰的老調,說唐軍遠來疲憊,糧草不繼,難在城下堅持日久,不如先相持一段時間再說。麴智盛此時陡遭大事,心裏沒有主張,就聽了麴雍之言,不再理會侯君集。
「什麼機會?」
侯君集站在東門外的高坡上,令人喚來辛獠兒、薛萬均、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問道:「將士們已經飽餐一頓了嗎?」
「哼,大敵當前,我哪兒有心思糾纏這種事?罷了,從中擇出一批人當街殺掉,看還有何人敢再胡說八道!」麴文泰說到這裏,眼中不自禁地露出凶光。
麴雍答道:「臣等抓住傳話之人以後,採取嚴刑逼供手段,迫其說出上線之人。一些人招架不住,只好招供。我們順藤摸瓜,滿想能很快找出主使之人。可是呀,事越辦越難,反讓臣等招架不住。」
「侯尚書,高昌國準備為麴文泰發喪,對我軍倒是一個機會。」前鋒辛獠兒道。
麴文泰此舉,使其國內形勢雪上加霜。
侯君集不待眾人回答,接著說道:「皇上待高昌,可謂仁至read.99csw.com義盡。高昌待我國無禮,皇上數派使者前去勸諭,輕易不動刀兵。只是麴文泰這廝喪心病狂,不理會皇上的好意,皇上方才發兵來問罪。」
麴雍臉色陰沉,麴文泰瞥了一眼,心裏不禁一沉,頭痛似乎又加重了一些,他料到麴雍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果然,麴雍帶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陛下,去西邊的人昨夜回來了。他們說,肆葉護可汗的牙帳前些日子已經向西移去,不知道弄什麼玄虛。」
阿史那步真面露驚懼之色,顫聲道:「唐軍真的來攻嗎?若如此,我要向大汗稟報,以定下步行止。」
麴智盛也回書一封射于城下,其中言辭可憐,懇求道:「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唯尚書憐察!」其中還表示自今以後,甘願為大唐屬國,年年朝貢不絕,疏通商路,並請侯君集退兵回國。
這時,薛萬均也行了過來,侯君集吩咐道:「薛將軍,你來得正好。這幫人剛才為爭水混亂不堪,你去,讓他們列隊取水,不得停頓。」
麴文泰看到阿史那步真如此神色,明白他此時的心境,遂急促說道:「想是葉護不知,可汗當初曾鄭重與我相約,若唐軍來攻,他定施以援手。」
「將牢獄中的一半人殺掉!其餘人也要杖責五十!」
「移向西邊?具體是什麼位置?」
李大亮神色凝重道:「按說對付麴文泰,有三萬兵馬就足夠了。然皇上所以這樣持重,自有他的道理。依下官看來,對高昌之戰,勢關西域大局,不可有一絲閃失,此其一;二者,麴文泰身後有西突厥支持,高昌與可汗浮屠城互為犄角,侯尚書此去攻打高昌,對西突厥不可不防。」
此後任麴文泰說破了喉嚨,阿史那步真也沒有回應一句囫圇話。麴文泰心中有氣,憤憤想到:「突厥汗國昔日何等強盛,最終分崩離析,難成大事者,還是緣於你們內部瞎折騰。像現在危急關頭,推諉塞責,就不是干大事的材料。」看到阿史那步真那茫然的樣子,麴文泰心中浮現出古人的一句話:「豎子不足為謀!」遂平緩說道:「如此,就請葉護上復可汗,為抗唐軍要預作準備才好。畢竟,唐軍來攻,我們休戚相關,還要精誠團結才是。」
眾人說完,將目光射向侯君集,靜等主帥定奪。
「不敢,不敢。臣只是隨口說說。」麴雍見勢不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向其討饒。麴文泰橫了他一眼,又狠狠地說道:「若是換了外人,瞧我不斬下他幾顆頭來!」麴文泰任人唯親,朝中重臣皆是宗族之人,像麴雍即是其至親。
好歹挨到天亮,麴文泰起床洗漱,就覺得頭痛欲裂,心中煩悶不已。他忽然又想起阿史那步真的那張嘴臉,不禁啐了一口:「晦氣!」
第二日,李大亮從可汗浮屠城派人給侯君集送來一書,上面說,阿史那步真聞聽唐軍西征,又見有唐軍在側監視,也大開城門向李大亮投降。
「沒有,他至今仍在可汗浮屠城。」
辛獠兒到了城牆下,見木門緊閉,牆上的守軍張弓以待,他急忙找侯君集請示是否攻城。
侯君集謙虛道:「伊州遠在西境,糧草轉運困難,李將軍何必如此?我們一路行走僅數月而已,哪兒像李將軍長久在此戍邊,其種種艱難之處難以言表。」李大亮文武全才,頻立軍功,朝野之人甚是推崇,李世民也很倚重他,侯君集雖有高傲的性子,然見到李大亮,言語中非常客氣。
麴文泰瞪眼向窗外望去,只見外面一片黑漆。
侯君集讓麴智盛將庫房鎖上,然後將鑰匙要過來,說道:「城內人員混雜,這裏須派人看守。從今日起,我代皇上看守此庫,不許你們麴家再入此門。」
麴文泰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回思夢中,這幫索命之人似是前些日子被斬首的那三百餘人。
麴文泰又復驚醒。
過了數日,一首童謠傳遍全國,其詞曰:「高昌兵馬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滅。」這首童謠漸漸傳入宮內,漸漸傳入麴文泰的耳中。
城內的七千余口男女居民倒不驚慌,一些人主動走出戶外,為唐軍送上清水和一種用面做成的食物,當地人稱之為「饢」。想是他們遭麴氏壓榨日久,現在感覺終於獲得了解放,因而歡欣鼓舞。
麴文泰上來就老調重彈,說唐軍不會大兵壓境,欲寬慰阿史那步真之心,最後又輕輕說道:「文泰此來,是想與葉護商議。若唐軍果然提兵來襲,其進入高昌境內已成疲兵。這時,葉護若與我國聯手夾擊,定然大勝,我們進而將其逐向東去,順手攻下伊州,如此就奪取了唐朝在西域的立腳根本。從此以後,唐朝不敢輕易西犯。」
麴文泰霍地立起,手掌重重向椅背上一拍,大怒道:「哼,唐軍尚未來到,這些膽小如鼠的突厥人腳底板抹油,跑了!奶奶的,你當初信誓旦旦,算個什麼東西。」情急之下,麴文泰禁不住破口大罵肆葉護可汗。
聞聽唐軍兵臨磧口的消息,麴文泰竟然驚懼暴死。
侯君集入門之後,只見寬闊的庫房裡面,堆滿了各色寶物。打開放在地上的箱子,只見裏面盛滿了馬蹄金、夜明珠、祖母綠、翡翠、玉器、琥珀、金銀器等;臨牆的閣子里,放有各種read.99csw.com名貴香料、珊瑚樹、漢白玉帶等;在一個角落裡,象牙和犀牛角竟然有人一樣高的兩堆。侯君集逐個翻檢,看得眼睛都直了。
群臣面面相覷,皆思為今之計,除了開城出降以外,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遂哄然答應。
麴雍看到麴文泰面孔潮|紅,在那裡暴跳如雷,遂怯生生地說道:「陛下,為策萬全,我們不如也出城去避一避,待風頭過了再回來。」
眾人哄然答應。
侯君集依舊站在東門外的高坡上,目睹了整個攻城過程。他看巢車如此神奇,哈哈大笑,喚來確行本道:「你不愧為我朝的能工巧匠,我此次求皇上將你帶來,果然收到奇效。此次討伐高昌國,你為首功。」
高昌的臣屬聽說唐朝大軍來討,皆滿懷驚懼,將諸多憂色堆在臉上,不像麴文泰那樣能夠強作鎮靜。
麴文泰遂黯然告辭而去。
侯君集在中軍處行走,看到行進隊伍忽然停頓下來,急問究竟。待聽說前方因爭水而混亂,不禁大怒,他取出令旗讓人到前方傳令:「統統就地列隊,不得取水,違令者斬。」
十二輛巢車分為四撥,各個城門處立有三個。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高有十丈的巢車笨重地向城門處駛來。城內守軍何曾見過這種玩意兒,他們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然後在頭兒的嚴令下,張弓射箭。箭羽如雨飛向巢車,一觸及車上那面巨大的擋板,紛紛跌落,根本擋不住巢車的行進。
后數日,侯君集讓麴智盛和其大臣領路,讓薛萬均帶領唐兵壓陣,逐個接收高昌國的城池和百姓,兵不血刃地取得了高昌國的二十二城。
麴智盛見唐軍攻打猛烈,恰巧此時去可汗浮屠城向阿史那步真求救的人返回來,言說阿史那步真閉門不納,則指望突厥人援救的幻想徹底破滅。麴智盛向身旁一群呆若木雞的臣子問計,他們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麴智盛見狀,遂說道:「唐軍攻勢很猛,我們恐怕難於支撐到明日。與其城破人亡,不如現在就降了吧。」
眾將聽完,皆贊成辛獠兒的主意。薛萬均道:「這個主意不錯。我們帶著許多笨重的撞車,無非想快速拿下高昌。眼前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能順勢利用,老天實在佑我。」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顯然也贊同,阿史那社爾說道:「孫子曰:『兵者,詭道也。』只要能使此戰完勝,不管使用何種手段,只要有效,即可堅定行之。」
麴文泰凝神一想,頓時明白了肆葉護可汗的主意,不禁又破口大罵:「這個混賬東西,又想故伎重演。阿史那步真帶領的本部人不過千余,其他的皆是處月部、處密部人員。這個混賬東西遠遠躲在西面,是想觀看這面的動靜。若唐軍來到,高昌和可汗浮屠城被破,其損失不大;若唐軍鎩羽而歸,他就再回來圖個現成便宜。」他在暴怒之中,猶能縝密地盤算肆葉護可汗的思慮,委實不容易。
麴文泰緩緩坐回椅子上,說道:「你起來吧,速速派人去監視阿史那步真的動靜。哼,這幫突厥人模樣都生得粗豪,可是其膽卻生得如鳥雀那樣大。此去長安近萬里,李世民根本不會派兵來,瞧把他們嚇得成何體統。」
眾人又復點頭,契苾何力說道:「侯尚書,你說得有理,就按你說的辦。」
想起羅士信據守洺水城時,劉黑闥掘地道使城牆倒塌,侯君集有心試用此法,然他很快搖了搖頭。要知道,掘挖地道非一日之功,何況,這裏的土質與中土大為迥異,這裏以沙石為主,黏土甚少,若掘挖地道,極易坍塌。
高昌國共有人口一萬七千七百人,此三百餘人被斬,幾乎與各家各戶都有關聯。那幾日,各家各戶關門抱頭痛哭,送葬之人哀號遍野,說不盡的凄慘人間悲景。
那幾日,高昌國的所有衙署不再辦理政事,如狼似虎的官吏們帶領從人,在全國各地追查造童謠之人。數日之間,牢獄中人滿為患,他們皆是拘來的嫌疑之人。
麴智盛嚇得不敢再吭聲。
侯君集在房內觀看財寶的時候,心想如此多的東西若原封不動送給李世民,豈不太傻?他於是起了私取之心思。要想私取,須先管理此庫,然後讓心腹之人從中取出一部分,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運回京城家中,獨自享用。至於剩下的珍寶,還是要上交國庫的。因為高昌富庶是朝野皆知的事情,若全部私自昧下,動靜頗大,且會弄巧成拙。
侯君集眼望漸漸隱去的夕陽,說道:「大家今日行了不少路,先歇宿一晚,攢足勁兒明日再攻。辛獠兒,你可派四隊人馬攜帶大鼓,到四門前先擂上一陣,然後找一名嗓門洪亮之人宣讀皇上的詔令。可以明確告訴他們,我軍今日罷手不攻,讓他們開城出降。他們若不降,從明晨開始,我們就要攻城。」
是夜,侯君集宿于高昌宮之內。高昌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又深受商賈之利,加上麴氏王朝加重賦稅,其國庫非常充裕。高昌宮結合東西方建築特點,整個王室修築得富麗堂皇,極富韻味。侯君集所居住的寢殿中,其側室設有浴池,他經曆數月的奔波,早想好好沐浴一番,所以入殿後就直奔浴室。他剛進門,兩名身穿薄紗的宮女上前來替他更衣。然後將其扶入漂有香草花兒的溫泉池中。聞著室內濃郁的花香,身邊九九藏書又有美麗的少女為其洗浴,在這一刻,侯君集覺得自己也成了皇上。他是夜偎紅倚翠,覺得數月來的疲勞消散一空。
他扭臉喚身後的宮女:「趕快過來,扶我起來。」其說話之時,又感覺腦中似乎一熱。
「真的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暮色下的城牆在那裡巍然矗立,其挺立在寒風中顯得異常蒼茫。侯君集目視城牆,一籌莫展。
麴文泰見阿史那步真神色恍惚,不禁焦急起來,又急促說道:「葉護,漢人有句話,叫做『唇亡齒寒』。」說到這裏,他用手掀動嘴唇,露出裏面的牙齒,「葉護請看,唇若被破,牙齒就會露出來。現在我與葉護,正如唇齒,若失其一,另者亦難存留。唐軍若來襲,定然採取兩種舉措:一者,分兵齊頭並進,同時襲擊我與葉護;二者,專攻一家,待擊破之後,再攻另者。葉護,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第二日,高昌國二十二城的主街上,牢頭押送此案犯人赴街口行刑,午時三刻,只見劊子手大刀一揮,全國共有三百餘人被斬下頭顱。
未到午時,四門皆被突破,如狼似虎的唐軍殺入城內,將守軍全部擒獲。
次日平明,唐軍又開始進攻。自晨及昏,唐軍一刻不歇,竟然將巢車用壞了四輛。看到城池如此堅固,又見巢車損壞,侯君集憂心如焚。他知道,若時間拖久了,對自己非常不利。眼前之勢,唯有加強進攻,然損壞的巢車短期難以修復,再造新車又無物料,以何物來打破城牆呢?
麴智盛與侯君集單獨一起的時候,麴智盛擔心自己今後的地位,惴惴不安探聽侯君集的口氣。侯君集也很爽快,說道:「我來討伐,專為戰事,不管其他。待我班師之時,你與大臣須同我一起到京城裡走一遭。你今後到底如何,須皇上金口來定。想來也不會差了吧,吐谷渾慕容伏允兵敗身死,其子還被皇上立為吐谷渾王,依舊統轄舊地。」
兩名宮女過來扶起麴文泰,這時,就見麴雍領著一人飛步跑了進來,麴雍氣喘吁吁地說道:「陛下,禍事了。唐軍已經進發至磧口了。」
他回到自己的都城,一面留心東面唐軍的動靜,一面派人探聽肆葉護可汗對自己的態度。
麴雍起立躬身告退。
侯君集在這裏苦思冥想,忽見辛獠兒興沖沖地跑過來,他大呼小叫:「侯尚書,侯尚書,麴智盛開門出降了。」
麴文泰掙扎著說道:「胡……胡說,什……什麼唐軍?」
麴文泰用此高壓手段,將國人整治得緘口不語。他看到國內已經安靜,就動身前往可汗浮屠城,欲與阿史那步真共商大計。
唐軍此後勢不可擋,一路上再無敵軍襲擾,不日就抵達高昌都城之下。
此後,麴文泰一閉上眼,就見這幫冤魂來苦苦索命,令他無法入睡。
麴文泰聽說唐軍來討,心裏不免驚懼,然其面子上依然強悍,這日對其朝臣說:「唐朝京城離我國七千里,其間的沙磧戈壁佔有兩千里。戈壁之上,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怎麼能行大軍呢?我以前往長安之時,見其秦、隴以北,城邑蕭條,較隋朝之時,破敗許多。其若來伐我國,發兵多則糧草不繼;若發兵在三萬人以下,豈是我的對手?」他這樣說,無非是為臣下打氣。
李大亮聞知侯君集大軍將至,即讓人攜帶糧草,親自到磧口來迎。待辛獠兒帶領前鋒隊伍與之相遇,李大亮看到他們人馬疲憊,神情委頓,回顧左右道:「西徵人馬至此,未與敵人謀面,卻已經先經歷了一番勞苦。」
侯君集凝視前方,堅定說道:「不可!你們難道忘記了皇上為何要征討高昌嗎?」
確行本的這番話說到侯君集的心坎上,他不禁心花怒放,說道:「好哇,你的這番功勞,我今日就作書報與皇上,讓天下之人皆知聞你的功勞。確少匠,今日是牛刀小試,你要把器械維護好,不能出毛病,到了高昌城,你還要大顯身手一番。」
麴文泰因夜來休息不好,本擬依舊在寢殿中休息,然剛用過早餐,就見麴雍在殿外等待傳召,他匆匆吃完飯,喚人傳麴雍入殿。
這日晚間,麴文泰不召侍姬獨自入睡。恍惚間,自己到了一個黑沉沉的所在,周圍是繁茂的森林,森林後面是一圈黑沉沉的陡坡,再往上是孤零零的垂直的峭壁,夜在森林與峭壁間陰沉沉地爬著,似是閻王那張可怖的臉。麴文泰回首,發現身邊沒有一個隨從之人,心裏湧出了無盡的驚懼,他大喝一聲:「快來人呀。」聲音在森林間空洞地穿行,無人應聲。忽然,他聽到四周有人走路的聲響,急忙瞪目四望,就見從樹榦間影影綽綽走過來無數身影。想到這是隨從們應聲而來,麴文泰大喜,罵道:「好奴才,為何不早應聲?」四周來的人依舊默默,令他十分納悶。很快,這幫人聚攏過來,將麴文泰圍在當地。麴文泰藉著一絲微光凝目觀看,發現這幫人有男有女,身上未穿衣服,再往上看,原來他們皆是無頭之人,令他大驚。突然,這幫人腹中能說話,聲音縹縹緲緲,混成巨大的聲音:「麴文泰,你無端砍下我們的頭顱,快納命來。」
忽然,身邊無頭之人齊齊伸出手來,強索麴文泰,其後邊的黑影也急速向這邊跑過來。
唐軍於是入城受降。
「當然,除了綠色葡萄乾兒https://read.99csw.com,還有地窖中貯藏的鮮葡萄,侯尚書盡可放開來吃。」
眾將哄然響應,大軍於是隨著震天的鼓聲開始前進。
「好吧,你們四個,每個各把一門,不許跑出一個。這些不識好歹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莫非靜等當俘虜嗎?今日攻城,為減少傷亡,可讓巢車打頭,然後依序攻擊。嘿,確行本造成此車,尚未使用,今日牛刀小試先用一回,待攻高昌城的時候,再讓麴家好好見識。」
麴智盛低頭不語,在那一刻,他真切地體會到了亡國的滋味。
城內人留神傾聽,然無迴音。
較之田城,高昌城畢竟要堅固許多。唐軍大舉進攻,高昌守軍頑強防禦,到了日落時分,唐軍未進高昌城一步。看到夜色已濃,唐軍只好罷手不攻。為怕敵人出來搶營,此夜,唐軍有一半人不能入眠,要在巢車前加強護衛。
兩名宮女和麴雍見狀大驚,急忙起身相扶。無奈麴文泰的身材胖大,又兼軟癱如泥,實在難扶。他們鼓搗了好大一陣,終於將其扶到椅子上斜斜躺下,其頭顱低垂一邊,麴雍伸手將其頭扶正,就見其嘴角間已泛出一圈白沫。
阿史那步真方才爽快答道:「請陛下放心,我今日即派人快馬去見大汗。」
「好吧,我們走。李將軍,不知這裡是否備有葡萄?皇上每年照例將葡萄賜給臣下品嘗,畢竟太少。我出京之前,就想此次西域之行定能過足葡萄癮。哈哈,該是如願的時候了。」
侯君集見李大亮在此相迎,急忙下馬見禮。李大亮說道:「侯尚書領兵一路勞苦,大亮簡備一些糧草前來勞軍。此去高昌不遠,望大軍煥發精神,一舉克平高昌,不墮了我朝威風。」
侯君集點點頭,決然道:「我忝為大軍主帥,心中已有勝算,拿下高昌是十拿九穩的事。辛獠兒,你將全軍的大鼓全部集合起來,派人擊鼓以為前導。讓鼓聲告訴高昌人:天兵到此,為正大光明之舉,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戰。」侯君集說到這裏,揚鞭西指,頗有意氣風發之神態。
麴文泰聞此童謠大怒,他喚來近臣,怒聲吼道:「查、查,查出此語是何人所造!誅滅九族。」
那侯君集聽說麴文泰已經死去,心中茫然若失,其嘆道:「麴文泰死了?唉,這傢伙倒是知趣,不用我動手就先歸天了。看來此戰難以完滿,我原來想攻破高昌之後,擒拿麴文泰至京,一路上讓其在檻車裡游巡,沿途人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尊容,入京后再讓皇上好好奚落他一番。如此一來,此志難成了。」
阿史那步真茫然不解:「陛下既然說唐朝不敢提兵來襲,緣何又要我聯手夾擊?這樣豈非多事嗎?」
「阿史那步真未有動作嗎?」
麴智盛還想作最後的努力,說道:「庫房中的許多東西,其實都是隋唐二朝的皇上賜給麴家的。為感聖恩,我家專門辟房供奉。」
夜幕降臨,寒氣漸漸彌散大地。唐軍在田城外紮營,他們知道城內僅有守軍兩千人,對自己的安全不構成任何威脅,遂放心大胆地睡去。一些人耐不住寒冷,就四處尋一些柴薪燃起篝火取暖,漸漸地,篝火越燃越多,其光亮照亮了城牆。聽到城外唐軍的喧嘩,城裡的人不敢安睡,心驚膽戰地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陛下,時辰剛交三更。」宮女答道。
「下官得知大軍到此,早已準備停當,請侯尚書勿慮。城中已為侯尚書、薛將軍等人備下住處,現在就請入城如何?」
「他們人人皆似主使之人,又皆非主使之人,實在難查。現在牢獄之中人滿為患,新捕之人又絡繹不絕地送來,如何處之呢?」
長安那裡,李世民撫民以靜,輕徭薄賦,推行清明政治;而高昌的麴文泰卻不然,他虐用其眾,幾可是隋煬帝的繼任者,與唐朝相比反差極大。國人積怨已久,現在聽說唐朝起兵來攻,私下裡皆歡欣鼓舞,這首童謠的出現,顯示高昌人渴望早日被大唐一統,從此脫離麴氏王朝的統治。
確行本道:「將作監日常以建造宮室為主,此次隨侯尚書出征,將平日手藝用在征戰之中,本人深感榮尚。為國立功是每一個國人的心愿,我此次能一顯身手,皆是侯尚書提攜之功。侯尚書出征之前,將戰事瑣細一一籌劃清楚,果然一擊而中,足證侯尚書為兵法大家,本人實在佩服。」
辛獠兒代答道:「將士們昨夜休息得很好,今晨又飽餐一頓,正攢足勁兒等待侯尚書下令開戰。」
卻說高昌官吏窮索傳言之人,牢獄已滿,新獲之人竟然無處看押。大臣麴雍感到無從收拾,就向麴文泰請示如何處理這班人。
看著麴雍緩緩地邁出殿門,麴文泰雙手撐著椅背,欲調整一下坐姿。忽然,他感到左手似乎不聽使喚了,手撐在椅背上硬是沒有一絲力氣。
孰料這次入睡后,馬上又來到那片黑森林,那幫無頭之人依然扯住他苦苦索命。這時,麴文泰見樹叢間又慢慢擁來許多黑影,他心裏明白,自己主政以來,殺了許多國人,前些時協同阿史那步真攻破焉耆國,又傷了不少人命。這些慢慢走來的黑影,顯然正是這些冤魂。
隨行之人伏地稟道:「陛下,唐軍兵臨磧口,李大亮領人去迎,小人親眼所見,不敢虛報。」
麴文泰目射凶光,惡狠狠地盯著麴雍,問道:「怎麼?你也想去追隨這個混賬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