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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三章

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三章

坪井平太郎說完,寺田頓時沉默了。
「社長,您可不能亂說話呀。俺保證,俺今天跟您說的這些事情,絕對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今晚可是大姑娘的頭一遭啊。」坪井平太郎兩手一拍,笑著說道,「您想問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俺膽子小,不敢亂說話?!這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俺可就死定了。所以,俺保證,不管受到怎樣的威逼利誘,都絕對不泄露一個字。俺真的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您終於相信俺了嗎?」
「這不是挺好的嗎?社長啊,活兒俺一個人全包了,社長您只管坐在社長辦公室里,一切事情就都搞定了。俺保證幫您找個好地方,再幫您辦好全部手續。社長您的生活,完全不會有任何改變,俺保證您不會有任何損失。換個新環境,沒準還能激發您新的活力呢。只要您答應,俺就啥也不說出去。」
「社長,你知道俺來東京之後,有什麼感想嗎?京城的人啊,就是不一般。當年在大阪,只要帶公團組長去喝酒抱女人,就能把情報搞到手,可是,東京的人要聰明得多。人家直接把公團的退休人員,空降到附屬公司去,這樣一來,公團的工程信息,就直接通過OB傳達下來了。那叫一個省事,那叫一個帶勁!……坐在辦公室里喝喝茶,情報就『啪』地掉下來了。」坪井平太郎哈哈大笑,咂著嘴巴頗為得意,「不過,俺不是想指責這種制度,而是覺得這人哪,還真有意思。用美酒香車套情報叫犯法,讓空降的領導當間諜,泄露施工情報,就是理所當然了,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是因為岡田威脅辻村了。」
「俺知道,俺知道的,社長。」
「只要手腕夠硬,一般都能搞成這個樣子。雖然有些工程會摻點兒豆腐渣,但只要沒有大地震,國民根本不會知道。結果怎麼樣呢?一個工程做下來,你們手上就多了八九千萬的餘糧。該拿這些錢怎麼辦呢?搞忘年會?搞新年會?……就算整個公司的人吃到撐死,也花不了這麼多吧。所以啊,你們這些領導乾脆就把那些花不掉的錢,以退休金的名義瓜分了。
「也不知道他最後信沒有信我的話,俺也問不到了,因為岡田很快就從,自己位於高輪的公寓樓頂上,跳下來自殺了。
「而且,像俺這種廢物邀請您,您居然每次都應了下來,俺真是感激涕零啊。」
「差不多同時,岡田也以私人原因為由,向阪神高速公路公團提交了辭呈。不過,有趣的是,公團內部沒有追究他的任何責任,反而對他百般庇護。不僅搞了個送別會,還鄭重其事地,把他送到東京的天野建設去當領導。」
「剛才你說的那些現象,並不只發生在首都高速公路周邊。不管哪個國家,不管世界上的哪個角落,必定都存在著這樣的事情。要是沒有強硬的政治手段和大筆金錢,是很難克服人類的惰性的。只有不諳世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才會抱怨連連。這個社會可不好混。我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了人生的價值,併為之自豪。因為我是為社會、為人類工作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來指責我。」寺田威嚴地說。
「那裡的路燈都是俺們——哦,不,是你們公司負責安裝的。當時差點兒鬧出責任問題,可真是一場大騷動啊。俺們花了好大的力氣,結果還是沒有能夠逃過責任,讓天野建設搶走了本來應該屬於俺們的修繕工程。
「那應該是昭和六十三年的事情吧,當時還是泡沬經濟最鼎盛的時候呢,我是不會忘記的……」坪井平太郎慨嘆了一聲,「搞不好您已經忘記了,就是千馱谷一帶,社長大人您家公寓前的路燈,燈柱修繕工程。那起事件我可是這輩子都難忘記啊。
「你先從建設省中部地方建設局,道路部長的位子上卸任,空降到首都高速公路公團,去擔任工務部長;然後,你又跳到首都高速公路協會當頭頭;緊接著,你又跑到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當社長。每次卸任都能領到一筆天文數字的退休金。你要問那退休金是怎麼擠出來的?當然是通過未經國民同意,擅自上調過路費,和為了榨取巨額利潤,而暗地裡搞的非法工程投標啦,這些全國人民都知道。其實外部人員,也早就知道你們搞的這些勾當,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才沒法站出來揭發。媒體當然也不會乖乖待著,但是,他們每次找上門來,俺們這幫能言善辯的江湖騙子,都會舌綻蓮花,花言巧語地幫你們哄騙過去。說得不好聽點兒,我們這些人根本就是你們找來專門對付媒體,好方便自己把錢揣進口袋的道具。」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別的女孩呢?」坪井停下攻勢,對女人說,「服務態度忒差了呀,俺這邊這位可是社長大人哦,人家叫精英你懂不懂?……趕緊的,再叫個姑娘來伺候社長大人。」
「當然,他們沒有任何戴罪意識,根本沒有一丁點兒!……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本來嘛,收過路費這種事情本就不合理,再出現一點兒腐敗,簡直太正常了。明明有國家給的預算金,卻還要從司機的手上,榨取大筆金錢,大家不腐敗一些,怎麼花得完這麼多鈔票呢?反正又不能上繳國家,放著也是放著,於是,大家就都摻上一腳了唄。畢竟俺們生活在一個崇尚贈予的社會呀。盂蘭盆節的那些個禮物,一千萬、兩千萬的價位都算便宜了。對俺們高速公路關聯公司來說,這可真是個好社會呀。」
「那公寓起碼得上億吧?俺也不是叫你賣掉,俺哪兒敢啊。只不過啊,您能不能叫您那小情人動一動,搬到稍微便宜點兒的地方去?就稍微便宜一點點就好。那樣一來,不就能擠出三千萬了嘛。現在那公寓一家四口都能住,讓她一個小女孩住哦,還有她母親在一起——但還是太寬敞了。」
「就照你說的辦吧。」
「我想問你,我憑什麼要這麼做?!……」寺田冷笑著問,「你覺得我會因為什麼地面工程的黑幕,而為你做到這個份兒上嗎?」
「不,其實我也醉了。」寺田趕緊說。坪井抬起沾滿口紅印子的臉,一頭枯發凌亂不已。
「俺們管那叫會館送標。俺們為了你們這些領導,在有樂町招標現場,各個投標部門休息室里,到處轉悠,說得嘴巴都幹了,累得滿頭大汗。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得先給每人送幾百萬的謝禮。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寺田憤怒地吼著,「我付出了勞動,難道不能領取與之相應的報酬嗎?我為自己的工作自豪,你們這些底層人員只是嫉妒罷了。」
「那當然,那當然啦!……謝謝您,謝謝您社長。您果然是個大人物啊,俺今後就跟定您了,再也不會給社長您添麻煩了。」坪井平太郎歡喜的手舞足蹈,「一切到此為止。雖然給高輪的那位小姐,造成了一點小麻煩,但俺一定會拚命說服她的。」
「那麼,你倒是說說,為什麼辻村非殺了岡田不可?」
「是嗎,寺田先生?……」坪井平太郎冷笑著點了點頭,「確實,剛才我說的那番話,恐怕不會有人聽。可是呀,俺要是把土質調查黑幕說出來,會不會有人聽呢?如果把首都高速公路工程投標的真實情況,全都告訴電視台,會不會有人聽呢?畢竟老子可是當事人啊,俺給你們當了那麼多年的狗頭軍師,當了那麼多年哪。如果把投標的真實情況,還有相關機構和你們公司的真實名稱,一股腦兒地全都告訴電視台,會不會有人聽呢?雖然俺只是個小嘍羅,不,正因為俺是一個小嘍羅,大家才都會想,聽俺說的話哦。那樣一來啊,社長大人您明年的第四重退休金,肯定就泡湯了。你明白了嗎?」
「俺當時那叫一個積極呀。跑遍了周刊P、周刊J、周刊B、周刊G和周刊H,可最後把我當回事兒的,只有A娛樂一家。不過還是取得了預期的效果。雖然那則消息在天野建設內部,引起了一些問題,但是,俺的最終目標是天野背後的公團。只要把公團的水攪渾,他們就會放話給天野,說管不了這事兒了,擔心以後躲不過媒體的攻勢。這樣一來,天野就會失去路燈修繕工程的施工權,而我們就能坐收漁利了。
女人用被酒精浸壞的沙啞嗓音招呼著他們。
「自那之後,就是岡田死九-九-藏-書後,俺經常能看到他的幽靈。每當俺躺在被窩裡睡不著覺,看天花板耗時間的時候,他就會躲在天花板的某個裂紋里,用充滿怨氣的眼睛,一直盯著俺看啊。但是,最可怕的是首都高速公路四號線,就是千馱谷的急轉彎那塊兒,俺有好幾次開車經過那裡,都看到岡田一動不動地,坐在路燈旁邊的護欄上。那張側臉看起來一臉怨恨,還一動不動地抱著路燈柱子,要是晚上看到,那還不得嚇死?所以啊,俺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從那邊過了,實在要走那條路,俺也絕不上高架橋。
「哼。」寺田憤憤地轉過頭去。
見此光景,寺田重新坐正,對坪井平太郎說道:「不過,你要記住,我可不是受了你的威脅,才同意這麼做的。」
寺田慎之介說完,站了起來。坐在他身邊的小姐也隨之站起,把他送到了店門口。黑衣大茶壺趕緊給他取來了外套。
片刻之後,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女性,滿臉不耐煩地走出來,坐到了寺田身邊。坪井卻把她叫了起來,嘴上說著「那頭去,那頭去」,把女人趕到他指定的位置上,自己則在寺田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們坐在U字型的卡座里。
坪井平太郎語音含糊,打斷了寺田的發言。他並沒有放下手中的酒杯,而是再次送到嘴邊,將裏面殘留的液體喝了個乾淨。
「您先別急著推卸責任嘛。您說這件事不能怪您,但還不是心安理得地,領著您的退休金。」坪井平太郎冷笑著,眼睛狠狠地睕著寺田,「本來首都高速公路,採取的是三十年償還方式,按照這個計劃,到平成四年,也就是今年,就應該免費通行了。現在早就該全線免費,隨便跑了呀。可是,現實又如何呢?現實是,你哪怕只是上去走兩步,就要扣六百日元。」
「是嗎?我知道了。」寺田說。
「就拿你剛才說的那個地面工程投標來說吧。你想一想,如果每次投標都搞競標,肯定會造成很多不正當競爭,可能連首都高速公路這個工程,本身都搞不起來。我倒是問一問你,你在發那些競標書的時候,其他公司的負責人生氣了嗎?
「真不愧是社長大人啊!……」坪井平太郎忍不住猛拍大腿道,「一個人啊,要想成為大人物,還真得有這麼點兒狠心。像俺這種膽小如鼠的人,可是不行。直到現在,每年四月,俺都會到多摩靈園去,給岡田供花束、燒香火呢。社長您真是太強悍了。這麼說來,您住在高輪的那個小情人,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曾經有人跳樓自殺啦?
「您可是一路順風順水的精英人士啊。大學念的東大,一畢業就進了建設省,領了三、四千萬的退休金,又跑到各種公司去任職,每一次卸任,都能夠再領到一大筆退休金。最後又跳到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當頭頭,聽說明年就能領到三千萬?那敢情好啊……」坪井平太郎惡狠狠地冷笑著說,「俺直說了吧,最近又有媒體來找過我。這回可是電視台哦。他們說想搞一個叫什麼《探索首都高速公路之謎》的系列節目。
「畜生,簡直是胡說八道!……渾蛋!……」寺田惡狠狠地說道。接著哼笑起來,很快就變成捧腹大笑。
「唉,像俺這種人生的失敗者,要是不把夢想寄托在閨女身上,那就真的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俺是說真的。對俺這種人來說,保谷那個鄉下地方的房子,住著正好舒心愜意。」
「俺哪兒敢呀!……您剛才不是說,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領導您嗎?而且,您在高輪的那個公寓,也賺了不少了嘛。現在要是賣出去,價錢肯定比當初買下的時候高出不少。畢竟那是俺當初為了社長,專門找來的好地方啊。」
「對社長來說,岡田的死,根本沒有任何影響。甚至還托他的福,讓你賺了個大甜頭。可惜,對岡田來說,那怨氣可大了。社長您買下那個公寓之後怎麼樣?有沒有感覺睡不好覺呢?」
「沒有吧?反而大家都巴不得那樣做,因為能省下不少計算報價的麻煩。你看,投標的時候,有哪家公司是正經計算過報價的?恐怕只有區區一、兩家吧。而他們的計算,也是隨隨便便弄出來的。
「可是啊,俺們雖然找到天野建設公司,請他們歸還路燈修繕工程的施工權,但是,使盡了一切正常手段都沒有效果。其實,那活兒本來是因為你們的失態,才被別人搶走的。不,行了行了,俺知道,雖然是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失態,但您當時還待在公團,沒有半點兒責任。這俺還是明白的。
「那是因為我們在昭和四十七年,引進了『資金池』這個制度!……」寺田嚴肅地強調。
坪井平太郎說完,就伸手抱住一個女人,只管往對方的乳|房和兩腿之間亂摸。
「你聽我說,其實所有公司的職員,多少都會對公司有些不滿心理。所以,大家才要努力,爭取升遷,不是嗎?職位越高所得越多,這是社會常識。」
「可是啊,坪井君……」
「請社長大人您行行好,給俺這個人生的失敗者,分一點兒運氣吧。您就不能好心奉獻,讓俺也遇上那麼一回好事嗎?社長跟俺相處這麼久,也算一種孽緣吧,您要是有這份好心,俺發誓,一輩子都鞍前馬後地伺候您。」
「那當然,畢竟那是俺的手腕。」坪井平太郎點了點頭。
「俺曉得了,寺田大社長,俺曉得了還不行嗎?!……」坪井平太郎笑著連連點頭,「您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俺能在您的高尚人格帶領下,工作六年之久,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雖然俺說,俺自己也有危險是大實話,但到最後也沒人把俺揪出來。現在仔細想一想,當時可真是命懸一線哪。但是,那是社長大人的命令,俺又不能拒不服從,是吧?而且,岡田在阪神高速道路公團上班的時候,又不止向我一個人泄露過圖紙。聽說岡田曾經對媒體說,壞蛋不止他一個,那個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坪井平太郎,其實也是個壞胚子。但是,雜誌社好像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所以岡田才會含恨跳樓。連俺都替他委屈啊。
「後來啊,俺又想,他坐在那裡,究竟在看什麼玩意兒呢?結果俺有一天恍然大悟。正對著那個路燈柱子的,不正是寺田先生您家的公寓嘛……」
「聽說您那個小情人,被母親一個人從小拉扯大,因此,搬進那幢價值過億的大公寓后,馬上把母親也叫來盡孝,是吧?……社長您真是做了件好事呀。這應該算助人為樂的善舉吧。」坪井平太郎冷笑著說,「不管怎麼說,寺田先生,您真是八字夠硬,想怎麼來,就怎麼來,隨時隨地都有好運相助。像您這樣的人,一定覺得人生實在太他媽的有趣了,對吧?……
「寺田先生,您是想說所有公司都存在腐敗,根本不算什麼奇事,對吧?」坪井平太郎厲聲反問。
這傢俱樂部位於中央線高架橋附近,儘管室內燈火輝煌,但是,還是難以掩飾,牆上已經起毛的壁紙,和同樣年老色衰的女人。坪井平太郎曾對寺田誇下海口,說這裡是像海底龍官一樣的福地洞天,可是,直到寺田坐進來才知道,說像龍宮,是因為每當有列車駛過中央線,這裏就會像碧波蕩漾的龍宮一般搖來晃去。被雨水拍打著的破舊招牌,恰好體現出這家店的低俗廉價。寺田都不知道,東京還殘存著這種店。
「看到您曾經的部下,淪落到如此境地,社長大人作何感想啊?……畢竟是個人都不願意墮落啊。」坪井平太郎笑著說,「可是啊,社長大人,您這種精英人士無法理解,俺們廢柴也有廢柴的樂趣。您看這妹子,是不是個甜妞兒?瞧瞧她這張小臉蛋,挺不錯的,是吧?」
寺田慎之介聞言沉默了。因為對他來說,岡田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坪井平太郎也站了起來,在卡座上沖寺田慎之介深深低下頭,待寺田的身影消失,他才對身邊的女人大聲道:「大家敞開了喝!俺談成了大生意。今晚是個好日子啊!俺可要好好疼愛你們一番。」
「怎麼可能!……」坪井平太郎鼓動著毫無血色的鬆弛臉龐,藏在枯草般頭髮下的一雙小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寺田,目光中透著哀求。
「哦不,九_九_藏_書坪井先生。」
寺田慎之介說著,雙手放在了膝頭。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還記得,那個天野建設的岡田常務嗎?那個男人就是當時公團的第一組長。」
片刻的沉默。
「那又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時俺主要負責招待,公團內大阪管理部環境對策科調整第一組組長岡田,帶他去了好幾次南風俱樂部,又是酒又是女人伺候,這才搞到了幾張阪神高速公路沿線,民居防噪工程的預定圖紙。而且,作為謝禮,平均每次都讓他搞到一千萬上下。這還是憑俺的本事,讓他打了個折扣呢,換作別人,恐怕要花上好幾倍的錢。
「好,我明白了。」寺田緩緩開口。
「俺可不是說謊哦,都見過兩回了。岡田就坐在高速公路轉彎處的護欄上,孤零零的,抱著個路燈柱子。看起來,岡田是真的恨死那裡的路燈了,所以才會變成那塊地方的地縛靈。俺是覺得,他應該想走也走不了吧,從今以後,都被困在那裡了。
寺田慎之介說完,從懷中掏出錢包,抽出四萬日元,折在一起遞給了坪井。隨後他又湊到坪井耳邊,小聲說:「不好意思,今晚我身上只帶了這麼多,你就盡情喝個夠。這點錢肯定不夠,你能幫我墊一點嗎?然後把發票給我,多少都無所謂,我會幫你報銷的。這樣吧,也別以後了,就今天晚上,你十點半鍾,到西荻窪車站北口的長椅那裡等我,我把剩下的酒錢給你。要是我遲到了,你就稍等一會兒。當然,如果這些錢夠了就算了,不過我想,肯定不夠吧?不如你叫幾盒髙級壽司,讓女孩子們也嘗嘗?」
「你說你這是怎麼了,突然哭哭啼啼的,你可是個人才啊。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看好你,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儘管向我開口。我要是能幫得上忙,自然不會推脫。」
「我知道了。」寺田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只是這回,他的話音裡帶著某種決心。
「『不知道,俺真的不知道。俺聽說這事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啊。究竟是誰,這麼多事,把你在大阪工作時候的事情,都給扒拉出來了?真傷腦筋啊,俺知道你肯定懷疑是俺乾的,可是你想一想,把那些事說出來,俺自己也有危險啊。俺跟你本來就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
「太好了!太好了!……」坪井平太郎喜極而泣,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岡田在大阪的時候,與會津小鐵的幹部關係很好,他就是動用了那層關係,來威脅辻村的。恐怕辻村也是氣得失去了理智吧。」
地點通常是咖啡廳或者是「紅燈籠」酒店,每次都坐不到三十分鐘,坪井平太郎就會提議說:不如轉移到有女孩子的店去,寺田則不得不答應。
一通指揮后,坪井又把女人推倒了。他抓住女人白胖的大腿,一陣亂摸,寺田都能看到裏面的白色內褲。坪井忙將手伸了進去。女人的腳碰到了旁邊的茶几,上面的威士忌酒杯撞得叮噹亂響。寺田趕緊抓起自己的杯子。
「可是,事後肯定會有人跳出來,說你曾經和我碰過頭吧。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也跟不少人說過吧。還有,你在某個晚上,與我見了一面,然後就買下了保谷的房子,之後就突然像個死掉的貝殼一樣沉默了,這會遭人懷疑的吧?」
「你仔細想想,世界上哪裡存在完全沒有腐敗的機構?所有機構都潛藏著或多或少的腐敗因素。只要處在權利的陰影下,或多或少都會有腐敗事件發生。沒有權利,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國家也得不到發展。因此,腐敗也是一種必要的惡。
「石井建設在此之前,只是一個年業務額五千萬左右的小公司,多虧了俺的努力,在俺任職的昭和六十年和六十一年這兩年裡,分別實現了四億和兩億的工程業績。順帶一提,阪神高速公路大阪管理部在昭和六十年度的防噪預算,足足有九億五千二百萬日元,俺替石井建設刮到了其中百分之四十二的份額哦。」
「而且,俺今晚的行動,連老婆都沒有告訴,俺就對老婆說,要到淺草去看脫衣舞表演。之前也跟社長您見了幾次面,還讓您請俺喝了酒,都一次沒對外人說過。俺跟社長見面,除了以前一起在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工作的幾個同事之外,再沒別人知道了。」
「啊?那麼……」
「俺知道、俺知道。您這不是班門弄斧么,俺們以前不就是靠著這個騙人的嗎?!……要說這『資金池』制度和那個什麼《道路整備特別措施法》,都是天大的惡法。根本是為了在日本這個擁有《道路無償使用原則》的國家永久性收取高額過路費,而編造出來的流氓法案。還起個什麼《道路整備特別措施法》這樣冠冕堂皇的名字,內容編得繞來繞去,說白了就是糊弄國民,謀取錢財。您倒是說說看,堂堂一國政府,憑什麼不給堪稱國家命脈的道路劃撥預算,反倒讓國民自己掏腰包?
「最近的媒體可真愛學習呀。他們發現,這個國家,其實跟法國、英國一樣,都有《道路無償使用原則》這個規定。可是,日本的國民啊,交著全世界最貴的汽油稅,到頭來還要交一大筆莫名其妙的道路通行費。像那什麼本州四國聯絡橋,那可是每年五千五千地交啊,您說是不是……?」
寺田慎之介舉起酒杯,嘴唇抵住冰塊,輕啜杯中的威士忌。坪井平太郎則再也沒碰一下杯子,而是焦急地等待寺田,即將說出來的話。從他那擔心的神色就能看出,這個人實在缺乏氣量。
「錢錢錢,全都是錢。這個國家就是由金錢和權利的關係推動的。不管你走到哪裡都一樣。道德怎麼了?如今這個世道,早就沒有人提,那種天真的玩意兒了。就連一般國民,都清楚這個國家的構造。」寺田大言不慚地冷笑著說,「他們明明心裏清楚,只是表現得氣憤,而真正生氣的,肯定是自己因此遭受了利益上的損失,再不然就是本身太窮,純屬嫉妒。所以,就算你去電視台大講一通,也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影響。更何況,我們還可以採取拒絕釆訪的手段。」
「還有昭和六十二年那次的過路費漲價,實在是太可疑了,當時不也收到了一大堆各種團體組織的質問信函嗎?當時俺們口口聲聲地說:『各位的懷疑也是有道理的,請先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將進行進一步的學習探討。』結果呢?屁的學習探討,完全是為了避一時風頭才說的廢話。」
「不,其實我挺看好你的,我認為你身上有很多優點,與常人不一樣。只可惜,我本來以為,你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優點來著。」
「所謂的漲價前的研究探討,不過是找幾個有點學識經驗的人,坐成一圈扯扯淡,然後就在運輸省內部,把這件事情給定了下來。而且,你們一開始,就沒把有可能提出反對意見的學者,叫過來商量對不對?那時候可苦了俺哪。被一大群媒體圍在中間,問得俺那叫一個暈頭轉向。
「可是啊,你們那個專門以竊取情報為業的公司,居然還好意思管自己,叫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你們連施工的能力都沒有,憑什麼叫工程公司呀?那些地面工程、防噪工程什麼的,不是都一股腦兒地,扔給專門的建設公司了嗎?
「沒事兒,俺已經決定一輩子跟隨您左右了,您叫我坪公也好、野坪也好,俺都不在乎。」坪井平太郎一臉諂媚地笑著說,「俺想說的不是那個,俺是想說,剛才那番話,媒體肯定會感興趣的吧。是這麼回事兒,實在不行,俺還能寫本紀實小說啥的。俺這不是看在社長您的面子上,才先跟您提一下醒的嘛……」
「當然是你想太多了!現在明白了就好。任何事情,只要說清楚了就可以解決了。」寺田一臉鄙意地冷笑著,「我發現你有一點那個……想法有點天真,與性格不符。」
「什麼腐敗不腐敗?!我那是為了大家著想……」
「見過什麼?岡田的亡靈嗎?……怎麼可能存在那種東西。」寺田嘿嘿嘿地冷笑著,「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書房裡工作,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其九九藏書實,早就有人說那裡不行,照明太暗,路燈整體老舊,搞不好會出大事。果不其然,真有一輛長途卡車衝出圍欄,撞倒了好幾個路燈。
「其實俺本來不想把事情整得這麼大,只要能把路燈修繕工程搶過來,就夠了。可是,岡田那傢伙實在太沒骨氣,他被迫從天野辭職之後,一時想不開,給我打了一次電話哭訴。他說:『求求你,跟我直說吧,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告訴我,那些事情背後,是不是你在暗中操縱?』
「從明天起,俺就是個大貝殼,是個啞巴了。不管對方是電視台還是雜誌社,無論他們問什麼,俺都絕對不會說漏嘴。這樣一來,社長的生活就能安穩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那具體參加審查的人數有多少呢?』
「那敢情好呀,俺一定準時過去。」
不知道是否為了慶祝計劃即將成功,坪井平太郎抓起威士忌酒杯,把說累了的嘴犒勞了一番。
「道歉?」寺田感到莫名其妙。
「好吧,好吧,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坪井平太郎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冷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我就是覺得:你們這種傀儡公司,一點兒存在的意義都沒有。比如次數券印刷公司,公團完全可以直接給印刷廠。扔一張訂單了事。還有地面工程公司、街燈整修工程公司,都可以直接委託專業公司來執行。一個電話就能夠解決的事情,憑什麼還要成立一個專門的附屬公司,浪費好幾千萬的人工費呢?」
「可像俺們那樣的附屬機構、傀儡公司,當時足足有五十一家之多。現在應該更多了吧?要問他們都負責什麼工作?其實什麼都不用做。那些公司不過是為了讓你們這種精英官僚有地兒可去,榨取二重、三重退休金而存在的。寺田先生,你可是比他們都厲害,擁有的是四重退休金啊。你真是精英中的精英,天才中的天才。
「是啊。」寺田嚴肅地點了點頭。
「哎呀,俺真是太感動了,竟能得到社長大人的賞識,感動得都要掉淚了。」
「反正用一般手段,是沒辦法從天野那邊把活兒搶回來了。實在沒辦法,俺想到了一個歪主意。俺把天野的岡田常務以前,在阪神高速公路公團時的瀆職醜聞告訴了媒體,為的是把天野打倒打臭,把俺們的活兒搶回來。不過那時俺的計劃,不知道被誰提前泄露給了媒體。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個結果,於是,找了一個人出來替我行事,那人就是辻村健。
「對啊……唉,那真是俺想太多了。」
「你這……」寺田突然在沙發上正襟危坐,小聲說道,「你這是在恐嚇我嗎?」
「不要喊得這麼大聲。」寺田喝止,又湊到坪井平太郎的耳邊說,「那些女孩子會懷疑的,你就不能假裝平靜一點兒嗎?」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並不是因為他們貪錢。人類貪財是天經地義的,早就沒人為這點兒破事斤斤計較了。那幫政治家收了多方的賄賂,因此才不能輕易做出決斷。我們需要找他們辦事的時候,必須拿出比其他人,都多的鈔票才行得通。這個國家一百年前就這樣了,難道你還不明白,這麼淺顯的道理嗎?其實媒體和全體國民,都對這種事了如指掌,只有混得了黑白兩道,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才。黑道分子不也收保護費嗎?我們不交保護費,他們就會去保護交了錢的人,反而來給我們添亂。只有我們把錢交了,他們才能老實下來,並去跟那些反對我們的勢力說:『你們住在東京,難道不覺得高速公路這個東西很重要嗎?』
「『不不不,這是我們進行全面審查后得出的結果,事先已從公團方面,獲得了詳細的信息,是經過周詳準備得出的結果。』
「只要我願意,完全可以想辦法,直接對抗你的威脅,而且,還不止一個辦法。」寺田嚴厲地說,「可是,我不打算這麼做,因為你也算為公司盡心儘力了,所以我準備送你那個禮物,以表達我的謝意。你就用這樣的想法,接受我的饋贈吧。」
「沒錯,一句就夠了。您就對我說聲『對不起,坪井先生』就好了。」
「那種東西只要嚇嚇他,要多少都能寫出來。而且,那封遺書短得出奇,辻村可是干文字吃飯的啊。」坪井平太郎笑著說,「不,問題不在這裏,關鍵是媒體是如何說服國民的。您可知道,口誅筆伐是多麼地可怕。您說是不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嗯,你說的那個保谷的公寓,我就買下來當禮物,送給你們一家吧。」
女人為了躲避坪井的攻勢,哧哧笑著站了起來,朝屋裡叫了一聲。確實,今晚店裡的客人並不多,但寺田還是不希望,有女孩子朝他坐過來。
「不過,辻村那傢伙實在多嘴,把岡田到了天野之後的各種行徑,也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結果周刊B大張旗鼓地,搞了一個特輯,把事情鬧大了。當然,岡田因此在天野也待不下去了,您知道的,最後這件事還要了他的命。
「俺知道你為什麼冷笑,因為俺說的其實是業界常識。畢竟日本就是個裙帶社會,這種事情根本算不得什麼。」坪井平太郎搖頭笑著,「不過,當時有個缺德的傢伙給公團,寄了一封恐嚇信,把事情搞大了,石井社長把俺叫過去,一頓規勸,最後俺不得不以個人原因為由,主動提出離職申請。拿到七百萬退休金,然後就沒俺什麼事情了。還是俺死皮賴臉要到了一封推薦信,這才讓我轉到了東京的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
「不過,社長,您可記得,岡田一家在他死後沒幾個月,就從高輪的公寓里搬出來了?俺參加他葬禮的時候,聽說了這個消息,後來俺對社長您說,您馬上就把那裡買下了。因為那個房子里,曾經有人自殺過,所以價格被壓得很低。然後啊,您就叫那個銀座的小情人住進去了。
「呵,這又是從何說起?」
「所以啊,社長大人,不需要您出全額,只要三千萬就好了。俺除了社長您以外,再沒有別的人可以託付了。」
「你對我說這個幹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您當時已經在暗中計算,那個年度之後,公司領導層的獎金額度了。要是在那個關鍵時刻,被別家把路燈工程搶走,今後的獎金額度,就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為什麼您那麼在乎獎金呢,那是因為您剛在銀座,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人。理所當然的,這時候獎金可千萬不能少。唉,俺也明白,畢竟俺也是個男人嘛。您的心情,俺實在是太明白了。
「社長,您的目標是退休金,俺的目標是脫掉這女人的褲頭。俺們的人生目標不一樣,不過,彼此都要加把勁哦。」
「這位爺,您好像喝得不多呀。」寺田身邊的中年女性低聲道。
「『貴部門難道不覺得,漲價審議會只進行一個月,申請時間實在太短了嗎?』
「交給你了,我也會跟她好好談的。好了,我還有事,今晚就到這裏吧。」
「俺知道那個男人,不是什麼好貨色,寺田先生您也對他頗有微詞。可是啊,要是沒有他那樣的狠角色,俺們在江湖上可是寸步難行。因為當時無論在誰看來,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坪井,都會牽扯其中,他一定在背後暗中操縱著整個事件。要是沒有了辻村,俺就要被天野和岡田那幫人點天燈了,可不得了呀。
坪井平太郎拚命地點了點頭。
一男一女就在寺田身邊翻滾。坪井平太郎最終成功地,將女人的內褲褪到了大腿中段,隨後便心滿意足地坐起身,面對寺田。那女人慌忙站了起來,提好內褲。
「『私鐵是牟求利潤的民間企業,但是,國道是國有企業運營的,我們深知其中存在的差異。因此,我們請到了各界學者和有識之士,召開審查會議,以期其意見能夠代表廣大市民……』
「俺也沒叫您買上億的豪華公寓呀。就三千萬,郊區的一個小房子,幫幫忙嘛。」
兩人之間,出現了一段漫長的沉默,期間,中央線上的電車,數次搖撼著這家廉價的俱樂部。
「俺以前曾經在大阪的,一個名叫石井建設工業的公司,干過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在俺就職于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時候,沒有對社長大人您說過。石井建設當時有個從阪神高速道路公團,空降過來的OB,因此,雖然我們是個小公司,卻能搞到很多機密情報。read•99csw.com
「那又如何?大阪的事情與我何干?」寺田笑著說。
「當時那個岡田先生,又給了俺不少『關照』啊。俺跟他還真叫有孽緣。也因為這個,俺額外給他加了不少好處,又是釣魚、又是打棒球、又是打麻將的,還送了不少啤酒券呢。所謂的啤酒券啊,其實跟現金一樣好使。哦,對了,還讓他抱了不少小妞呢,多得都數不過來。
「對啊、對啊,俺承認,俺應該早點兒把話說清楚的。」坪井平太郎連連點頭,「俺應該直接問您:『能不能把岡田自殺的事情告訴媒體?』唉,還讓您誤會了這麼久,真是對不起。」
「坪井先生,這種事情,還是等你有些成就以後再說吧。憑現在這個你,說出來也不會有人聽的。」
公共汽車站前面的一個三流俱樂部。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社長寺田坐在店裡。今天,寺田是被六年前,曾在同一家公司就職的同事——坪井平太郎叫來的。這種事情最近有過好幾次了。寺田有在記事本上記日程的習慣,他很清楚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那搞不好,只有俺一個人能看見他吧。確實,俺也沒聽說經過,那個彎道的其他司機,看到什麼東西。」
「社長。」
「你……你說什麼?不要胡說八道!」寺田神色大變,盯著坪井。
「好了好了,社長大人,咱就別在這種事情上多費口舌了,俺也沒有想為這事責備您嘛。畢竟,罪魁禍首應該是那些讓司機交過路費的人。
「他啊,一動不動地,用怨恨的目光,看著您家的窗戶……」
「社長,您不是很看好我嗎?」坪井平太郎一臉得意地笑著說。
坪井平太郎見狀,高興得大呼「俺稀罕死你了」,順手捏了一把小姐的大腿和胸部,驚的女人尖叫一聲。接著,坪井平太郎又把腦袋埋到了那個女人的雙腿之間,與寺田的對話也就此中斷。雖然並不太想在這兒坐著等他,但寺田也沒有離開。
「不過,您真是太偉大了,目光高遠啊。真是利欲熏心……不對,應該是目光遠大。原來那時候,首都高速公路上的路燈,基本都處於老化階段,您因此做出判斷,一旦四號線,也就是千馱谷的路燈工程,被別人搶了去,後面的活兒,俺們就都不太好插手了。所以您才會命令我們,一定要把活兒給搶回來,不管使用什麼手段,總之就是要把活兒搶回來。
坪井平太郎瞪著赤紅的雙眼,嘿嘿笑道:「搞不好,還會栽個大跟頭哦。」他說完,拿起桌上加了冰塊的威士忌,粗魯地攪了攪,一口氣喝了下去。
坪井平太郎聞聲,臉上的橫肉抽了一下。然而寺田卻低下頭,一語不發地思考著。
「別胡說八道了!哪兒來的首都高速公路亡靈?」
坪井平太郎說話間已沒了醉意,看來他似乎酒量不錯。代替醉意的是恐懼,坪井一臉驚恐,嘗試著討好寺田。
「我今天必須早點兒回家,要接一個重要的工作電話。」寺田嚴肅地吩咐著,「細節方面,我們明天再談吧。明天我一天都有時間,你下午往我辦公室里打電話吧。」
「是、是,因為那本來是天野建設名下的房產。俺答應您,還像當初一樣,幫您再找個一樣好的公寓。俺還願意幫您說服那位小情人。俺會給她找一個,被綠色包圍的好公寓。其實現在俺已經找到兩、三個地方了。您知道嗎?俺現在在澀谷的不動產中介公司打工呢。」
「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那種話?」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領退休金。」坪井平太郎冷笑著說。
「光扔出去也就算了,你們還搞什麼暗箱操作。你就拿昭和六十二年的首都高速公路,一號線的地面工程來說吧,當時俺們是以三億九千萬的報價奪的標。其實那個工程有三億左右,也就差不多了,要是搞正規投標,搞不好還能砍到兩億九千萬。但是,你們事先搞到了相關情報,早就跟上頭談好了三億九千萬這個價格,一舉中標。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之後俺們為這件事,花費了多少心血啊?
「俺已經忍你很久了,看來社長大人您,還是沒有認清楚事態啊。」
「我之前一直待在關西。」
「『國有道路的漲價與私鐵的漲價,有很大區別,難道你們沒有向廣大市民群體,徵求意見嗎?』
「坪井先生,如果你有話想說,就說出來吧。」寺田話音未落,店裡又搖晃起來。中央線上又有電車駛過了。
「完全沒有。」
「俺當時發揮了這輩子,從來未有過的高超演技。
「得了,得了,您就省省吧。其實俺也有同感,確實,這點兒小事,在這個國家算不上犯罪,連違法都不算。這是非常非常普通的常識。俺只是覺得,從國民手中榨取的高額過路費,最終都跑進了你們的腰包里,這種事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坪井平太郎憤怒地嘟囔著,「而要是走那些一直處於擁堵狀態的低速路,稍微踩一腳油門,就被監控拍了。不僅要交高額罰金,還有可能被吊銷執照。都這樣了,居然還沒有引發國民暴動,俺就奇怪了。不過仔細想一想,其實這就是現實世界啊。該死的是,俺當年為啥沒有考上東大。要是考上東大,成了精英,俺肯定也能對這種壞事視若無睹了。所以俺不能抱怨,那樣是要遭雷劈的。」
「寺田先生,您天天住在那裡,有沒有見過岡田呀?」坪井平太郎一臉認真地問道。
坪井平太郎突然把嘴,靠到寺田耳邊,小聲說道:「其實啊,岡田是被辻村那傢伙幹掉的。」
如此宣言過一番后,坪井又埋頭干起活來。女人發出夾雜著悲鳴的嬌喘,坪井陷入了苦戰。
「什麼也別說了,喝吧。」寺田說。
「嗯……」寺田喃喃道。
「唉,俺現在都感嘆,自己當時還真是能說會道啊。只要在首都高速公路的附屬機構就職,就能成為一流的江湖騙子。要在那種公司里生存,你就得掌握各種推搪躲閃、欺詐權宜之術啊。畢竟路是用人民交的稅金建起來的,人家開車走走卻要收錢,這本來就是個天大的騙局。
「我就免了吧。」寺田笑著說。
「哎呀,這麼快就明白了?真不愧是寺田先生,有氣量!」
寺田慎之介沒有回答。
「告訴你,這位爺可是精英,人家可不會隨便亂來的。瞧瞧,人家連身上穿的衣裳,都跟咱們一般人不一樣。」他用一雙醉眼盯著寺田說道。今天寺田一身西服,坪井則穿著一件色調明亮的夾克。
寺田慎之介被他這麼一嗆,頓時啞口無言。
坪井平太郎一邊玩弄著女人的身體,一邊繼續說著。
「是嗎?我們在西荻窪碰面的事也沒人知道?」
「結果您勃然大怒。俺當時不明白,您為啥要為這點兒小事動怒。因為當時您剛空降過來,領著大筆薪水,還有高額退休金,明明可以悠閑度日,為什麼要這麼著急上火呢?俺真是想也想不通。
「社長,您那個小情人在高輪的公寓,好像很值錢啊……」坪井平太郎突然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卻成功地堵住了寺田的口。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寺田嚴肅地問。
「可是,俺看得很清楚,每次開車經過那個彎道,俺都能夠看到:岡田的身體,正在向我逼近。經過那個點的時候,還能透過車窗,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腰和背。等俺轉過彎去,還能從後車窗看到他。岡田真的在盯著,寺田先生你家的窗戶看哦。」
「你要是想喝酒,我就陪你喝個夠,我還是能負擔得起的。
「所以,我跟你說,他們其實高興得很,因為什麼事情都不用做,還能白拿錢。工程什麼的,再搞搞別的就好。你做的那些工作,其實都是助人為樂啊。所以,我勸你別再抱怨了,挺起胸膛來,好好做人吧。
「好不容易中了標,要開工了吧?結果俺們不是自己干,而是把多半工程外包了。還拿那個地面工程來說吧,別說鋼樑製造廠了,俺們公司——不,你們公司,連個懂焊接的人都沒有。最後還不是把整個工程,這裏分一點,那裡分一點,花了兩億七八千萬,就完成了。
「畜https://read.99csw.com生,你在胡說什麼呢?你只說我們空降到各個部門撈錢,可有沒有想過,一個擁有某領域專業知識的人,能在退休以後,繼續運用自己的知識,為社會服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情嗎?難道你要我從建設省退休后,就馬上回家玩盆栽度日嗎?」
寺田慎之介雖然不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但是,還是感到幾分無所適從。今天晚上風雨交加,他其實更想早點兒回到,自己位於千馱谷的公寓,舒舒服服地坐在,能夠俯視首都高速公路的書房裡,讀那本尚未讀完的小說。
「這可不是俺的想象,俺也沒有在胡說,都是大實話。是俺從岡田的家人那裡聽來的。聽說岡田早就定好了,離開天野后的去處,他給俺打電話的時候,也從沒提過死這個字。他反而說要一直活下去,一直斗下去。雖說他是個懦弱的男人,但是,也實在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啊。」
「『有多少?這個嘛,我們是按照實際情況,安排人手的。本次審查,是由運輸省運輸政策局運輸道路業務科操作的,我們尚未得到具體信息。』
「這不是坪井哥哥嗎!……哎呀,這邊這位先生是頭一次來?瞧您二位,衣服都淋濕了,快進來擦擦。」
「這種事情要是一直幹下去,遲早要出事的,所以,俺們才要供著其他工程公司。好酒好菜地招待,還要帶著去泡土耳其浴,玩大美妞,求爺爺告奶奶地請他們,陪俺們公司參加完四次投標,還要事先替他們做好標書,親手送到他們手上。
「你究竟想說什麼?」寺田有些惱火了。
「別開玩笑了!……」寺田怒喝道,「你在說什麼愚蠢的話?我怎麼可能給你這麼大一筆錢,你要我去哪裡一下子搞三千萬出來?」
「啊,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想問為什麼?……」坪井平太郎冷笑著「寺田先生,你應該能明白這種心情吧?那是因為,只要是公團內部的人,說白了都是一路貨色,乾的都是同樣的勾當。要是貿然追究誰的責任,搞不好就要被人一窩端。所以,一旦收到恐嚇信,大家就會誠惶誠恐,趕緊給他發一筆退休金打發到東京去。
「這下俺們可受不了了。俺們累死累活,到處求爺爺,告奶奶,還要花大筆金錢,捋順敵對公司的怒氣,才弄到那些錢。到頭來俺們卻連一個子兒也見不著,全給你們當退休金了。你說這氣人不氣人?俺們這幫人啊,都是大笨蛋,這活兒真他媽的干不下去了。」
「啊呵呵呵呵呵呵!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寺田哼哼地笑道。
「俺想請您給俺道個歉。」
「雖然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不過,想起俺當時,不得不辭去工程公司職務的時候……唉……」坪井平太郎倏地面色一變,狠狠地開口說,「當然,那完全因為俺的失態,但雖說是俺的錯,您也不用如此絕情,把俺炒魷魚了吧?您實話告訴俺,是不是為了封住俺的口?是不是因為俺知道得太多了?」
寺田慎之介聽著聽著,開始不明所以。
「是嘛……」寺田低聲嘟囔著,「那敢情很好啊!……」
「喂!……」他朝肥胖的小姐喊了一聲,對方馬上又往他的杯子里加入一些冰塊,並又倒了一杯威士忌。
「沒人知道、沒人知道!他們都以為俺在淺草呢。」
「什麼?……」寺田很是意外地喊了一聲。
「然後呢,一次都沒有見過嗎?」
「那種事情,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會發生,其實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明白了。哪裡存在不需要暗中牽線搭橋的投標?如果真想干大工程,特別是像首都高速公路那種,國策級別的工程,勢必要準備相應的打點經費,否則根本無法打動,那些老狐狸一樣的政治家。你以為只要拿著圖紙,費時費力地向他們解釋,這是多麼多麼有意義的工程,就能夠說動他們了嗎?沒有錢,什麼事都辦不成。
「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什麼叫間諜?!……簡直太難聽了。」寺田憤憤地紅著臉喊,「我們做的事情,都在法律規定之內,怎麼會違法?凡是空降到附屬公司的人,都是持有一定立場的。」
坪井平太郎先用右手捂住嘴,接著又壓上了左手。
「你要跟著我,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我為什麼要因為這個,給你和你的家人買一套公寓呢?」
「這種事情,肯定最受媒體歡迎了。畢竟死了一個人哪,夠誇張的了吧。你覺得電視台和雜誌,不會對此大寫特寫嗎?他們會到處搜刮岡田先生,在大阪時的生活瑣事,沒準還會寫本回憶錄呢。而在最後一章,你寺田慎之介的名字,就會閃亮登場!……畢竟是你下的命令,要俺們把路燈修繕工程,從天野那邊搶回來的嘛,你可是罪魁禍首哦。到時候,你我就都要變成大名人了!可惜俺只是個廢柴,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您可不同,要是高輪那個小情人的事情,也被挖出來,可不得了,那就是家庭糾紛呀。」
「寺田先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搞錯了,不能叫『寺田君』,俺已經不是你家的狗腿子了哦。」
坪井平太郎聞言,嘿嘿笑了起來。
「很好,那我先走了。」寺田說著,轉身對後面的小姐招呼一聲,「各位,這位先生是我重要的客人,你們要好好招待他哦。」
「喂,坪井先生,你這麼說不太好吧?別太不講義氣了啊。我跟你說……」
坪井平太郎說著,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寺田則輕輕拍打他的背。
「唉,小的實在是太幸福了,那俺就直說了。」坪井平太郎忽地精神矍鑠起來,「社長,俺閨女長大了,都快要上初中了。怎麼說呢,俺想給她安排一個學慣用的房間,可惜啊,現在我住的那個東京公共住宅,實在太小了。你猜怎麼著?俺在保谷,找到了一個好房子,三居室,還有個多功能起居室,只要三千萬多一點。那裡離車站近,離俺閨女的學校也近,附近綠化又好……」
從他們踏上這家名為「鳳尾舟」的俱樂部門前台階的那一刻起,坪井平太郎就興奮得不得了。他指名的仁美小姐一來,他就迫不及待地撲上前去;女人試圖逃開,但已經被他一把攬入懷中,貪婪地親吻著。與此同時,他還不忘把手插到人家大腿中間,強行掰開那兩條白|嫩的大腿。女人被按倒在座位上,雙手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每次兩個人甫一進店,坪井平太郎就會對店門口的黑衣大茶壺,說出幾個女孩子的名字。那些店應該都是他以前,經常光顧的地方,和裏面的女孩子混熟了。恐怕他是不想一個人,單獨到這樣的店來,才會叫上寺田的吧。
「你只是偶爾從岡田那兒,得到的這個房源吧。」
「這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吧,我記得岡田還給妻子寫了一封遺書。」
「還有,你剛才說了句傻話。不能違反限速,這是人應當遵守的交通規則啊。還有高額過路費,那可不怪我。道路會那麼擁堵,都是因為那些沒啥事兒的小青年,跑出來到處亂晃,所以我們才想出這個辦法,讓他們開不了車。為阻止他們出來添亂,現在這種略顯嚴格的處罰,也是有必要的。
「沒錯。」寺田點頭道,「看來你也明白嘛,就是這麼回事兒。只是,我對你剛才的說法有些不滿意。你剛才說,要是成了精英,就會對這種壞事視若無睹。你給我說說,究竟什麼是壞事?如果工程有質量問題,我很樂意承擔責任。可是,那年的地面工程,並沒有出現任何質量問題,甚至算得上優秀工程。因此,我對自己的工作十分自豪。無論是誰都沒資格來譴責我。」
今晚也是如此。被坪並叫來的女人豐|滿白皙,穿一身緞子面料的超短連衣裙,露著白胖的大腿。
「那種事情不能怪我。」寺田說。
「當然沒有見過,一個死人,怎麼可能坐在那種地方。你那是心裏有鬼,才會真的看見鬼。我經常坐在正對那個路燈的書房裡,寫東西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