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四章

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四章

電車繼續行駛著,新宿副都心的摩天大樓群,緩緩地出現在了雨幕中。從大樓窗戶中透出的點點燈光,看上去隨時會被陰鬱的天氣澆滅。
寺田慎之介不得已也跟著,停了下來,他歪撐著雨傘,看了看天空。大顆的雨點不留情地砸在臉上。這裡是公寓大樓前的空地,能看到許多透著燈光的窗戶。說不定就有人恰好在某扇窗子背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二人。這裏距離停車地點,還有一段距離,而且,隨時可能被人看到,實在不適合殺人。
不過,在這個暴雨之夜,寺田十分幸運地,沒有碰到一個人。他徑直走向停著賓士車的地方,照現在這個狀況,他完全有可能,順利將坪井的屍體拖入車中,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其實只要稍微做一下思考,便不會覺得太驚訝,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光景。寺田離開的時間並不算長,而坪井平太郎的屍體,自然不會跑到別處去。雖然這種結果,是再自然不過的,但是經那一瞥,寺田得以確認,尚沒有人發現那具屍體,這對他來說,還是十分欣慰的。
一番思索之後,寺田還是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他暗自懊惱,自己剛才那番話,簡直無法挽回,光說送他回家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又說出請他喝酒,這種自相矛盾的話。
寺田慎之介又仔細地想了一想,其實淺草很適合作為,像坪井平太郎這種男人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那一帶環境特殊,他的死可能會被判斷為喝醉酒後,與當地的黑道分子、或流浪者發生糾紛,最後被打死了。坪井平太郎這個人實在善良,就連臨死之際,都不忘提示寺田,自己最適合死在哪裡。
「寺田先生,您剛才是不是說要送俺回家啊?」坪井平太郎搖搖晃晃地走著,突然開口問道。
寺田慎之介把車票投入自動驗票機,一路小跑,踏上了通往總武線站台的台階。來到頂端,他發現站台南端,也沐浴在瓢潑大雨之中,白色的霧氣在寂靜的站台上緩緩蔓延。
而剛才所說的的特別節目是重播,他之前已經看過一次了,因此,他知道節目的內容。同時他事先知道,今天晚上會重播這個節目,於是,他決定以此製造不在場證明。至於特意打開窗戶,是為了讓常務聽到首都高速公路路上,來來往往的機動車聲響,不過常務可能並未聽到。
聽到這句話,寺田如墜入冰窟,萬萬沒有想到,坪井平太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寺田一時慌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起風了。狂風在高空怒吼,寺田感覺:風突然大了不少,是因為剛才一直站在兩幢樓房中間,所以才沒有感覺到嗎?還是因為剛才過於緊張,現在放鬆下來,才終於注意到了風聲呢?
「你怎麼這麼晚啊,愛子她們都回去了。」妻子皺眉說。
「神啊!讓它動起來吧!……」
「社長先生,您剛才是不是說過,那樣的話呀?」坪井平太郎死纏爛打地追問道。
寺田慎之介坐進賓士車的駕駛席上,放開手剎,一口氣衝上車庫外面的坡道,將汽車駛入雨中。他打開雨刷,又嫌速度不夠,將其調到最高擋。賓士轎車後座上,有一把備用雨傘,但是,他顧不上許多,直接戴上夾克衫上的帽子跑進雨中,關上了車庫門。隨後回到車裡,踩下油門,駛向西荻窪。
就在這個瞬間,寺田突然聽到地裂一般的聲音。緊接著,額頭和肩膀狠狠地撞上了儀錶盤。
他的雨傘落在身旁,坪井平太郎在嘔吐的時候,身子就被雨水無情地拍打著。剛才他那副走不動的樣子,原來並不是裝的,寺田想到這裏,走到坪井身邊,替他撐起了傘。過了一會兒,坪井的背部又是一陣痙攣,似乎還想吐,寺田覺得,總這麼站著有些不近人情,便蹲下身來輕拍坪井的背。
那他得把後備廂關上,剛才為了方便、迅速地把坪井平太郎放進後備廂,他先把蓋子打開了。現在看來,最好儘快關上。
寺田慎之介全身如同打擺子一般顫抖起來,而且越來越劇烈,幾近痙攣,他幾乎無法握住方向盤。與此同時,心臟再次傳來陣陣絞痛。
寺田慎之介對她一見鍾情,經過百般懇求,並許了一幢價值過億的公寓,這才讓她成了自己的情人。
寺田慎之介套上了擺在玄關的拖鞋,走進書房,拉開窗帘,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霎時傳來激烈的雨聲。首都高速公路四號線就在不遠處,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彎道,以及高架橋上排列整齊的路燈。那裡距離寺田的書房,僅有二十幾米。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卡車聲,隨著雨聲沖了進來。
這條路太窄,不能容兩輛車並排通過,只能單向行駛。他應該早點兒想到這一點的,只恨離開現場之前,沒有去確認,究竟是哪個方向單向行駛。
寺田慎之介必須開車回去,找到坪井平太郎的屍體,把他塞進後備廂里。這件工作不得不完成。
「畜生,那不是我的手!……」寺田在心裏尖叫。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並在心中盤算著,如果發現有人出現,就馬上拐進旁邊的小路,避免與人擦肩而過,免得被記住體形樣貌。
「真的嗎?……」果不其然,坪井平太郎大著舌頭問了一句,沒等寺田回答,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起來就像被人在眼前拴了一根胡蘿蔔的馬。
一把同樣濕透了的雨傘,掉落在他的腳邊,他帶了傘,想必是因為醉糊塗了,才扔下傘淋雨的。難怪他會濕成那個樣子。
距離停車地點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現在他已不能要求太多。完全可以在這裏,把坪井平太郎一鎚子殺死,再花點兒時間,把他塞到車裡去。
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打開玄關門,走出去,把門關上。插|進鑰匙,用極緩慢的速度轉動,將門鎖好。
電車在雨中緩緩滑入站台,整個車身都被雨淋濕了。車門在雨中開啟,他迅速走上電車。車內同樣十分安靜,只有兩個年輕男人,坐在藍色的座椅上。寺田慎之介拿著雨傘,站在車廂里也能夠聽到雨聲,不斷從傘上滴下的水,在寺田慎之介的腳邊積成一攤。
一是坪井平太郎的妻子,早已對他厭煩不已,他經常一個人跑到淺草或者上野一帶晃悠,這一點他妻子是知道的。因此,坪井對妻子說,自己去淺草玩了,也沒什麼奇怪,而他妻子肯定也對此深信不疑。
不容遲疑,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這邊……」寺田指了指看上去比別的地方,都要黑暗的車站右邊。隨後撐開自己的雨傘,帶頭走了過去。
寺田慎之介聽著坪井平太郎說話,同時漫不經心地環視著四周。
坪井平太郎的腦袋瓜子上,多了一個黑糊糊的小洞,正往外汩汩冒著血,但血液很快便被雨水沖刷乾淨,流入附近的水溝,無從分辨。
寺田慎之介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很快,他發現汽車的引擎已經停止了工作,難怪能聽到如此清晰的雨聲。
「莫非自己在做夢?」寺田懷疑。
二樓、一樓,然後是地下停車場。他小心翼翼地走著,因為穿著柔軟的慢跑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加上這幢公寓,很少有人使用樓梯,也沒有撞到什麼人。
而且,如果不在場證明太過完美,反而會顯得不自然。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那個男人一直崇拜著自己。迄今為止,身邊還從未出現過,像坪井平太郎那樣的人。只有他會時隔六年,還打電話來說想見個面;也只有他,會讓自己在談起過去的往事時,能夠感受到一絲愉悅。
時間緊迫,不能再猶豫了!
那麼,是誰幫助他叫了輛救護車嗎,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可是自己沒聽到救護車鈴聲啊。更何況即便救護車真的來過,這裏也應該有一些圍觀人群啊。可是附近什麼都沒有,乾淨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周圍沒有留下一絲痕迹,就像一開始,就不存在任何事物一樣。
車門關閉,電車開動。雨聲雖然有所減弱,卻依舊沒有消失,一直充斥著整個車廂,就連平常清晰可聞的列車行進聲,都被雨聲蓋了過去。
「走?……去哪兒啊?」
這裏好像是條倉庫街,雖然兩邊各有一幢樓房,但鮮少有亮著燈的窗戶。寺田抬起頭來,發現樓上也一樣,沒有窗戶透著光。而且周圍人煙稀少,也沒有車輛來往。這條小路就像個氣泡,把他們與外界隔絕了。
寺田慎之介開始詛咒降臨在頭上的厄運。從拿到駕駛執照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十年了,他還從來沒有製造、或者捲入任何一場交通事故中。
坪井平太郎只顧朝前走,很快就被大雨淋得皺起眉頭。不得已,他聳了聳肩膀,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撿起掉在地上的傘,用最快的速度撐開。緊接著轉過通紅的臉,一雙小眼睛看著寺田,似乎在問該往哪兒走。坪井相信,只要是有好酒和美人的地方,都能把自己從無聊的日常生活中拯救出來。
不過,寺田可沒有殺人的經驗。
「我還有工作,要在書房裡待一陣子,你先去睡吧。別打擾我,也不用送茶水和夜宵。」寺田慎之介隨口說。
「他平時的生活,一定十分無趣吧。」寺田這樣想著,不禁為眼前這個男人感到悲哀。
坪井平太郎的長褲已經濺滿了泥水,只見他掙扎著站起身,突然跑了起來,在前方拐角處左轉。緊接著,坪井「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手腳並用向前爬。爬了一會兒,又突然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著。可沒走兩步,又是「撲通」一聲,整個人趴在地上,像條巨大的青蟲一般,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寺田慎之介對這種話,自然是充耳不聞,左耳進右耳出。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錯過這個瞬間,他就將永遠失去除掉坪井平太郎的機會。
妻子睡覺之前,會一直在客廳看電視吧,這樣一來,她和常務肯定會以為,自己一整個晚上都待在家裡,從而做出不在場證明。雖然這樣的證據不太充分,但事發https://read.99csw.com之後,警方如果調查到自己身上,必定也會考慮他的身份,並不會對此深究。
在暴雨的拍打下,坪井平太郎舉起顫抖的雙手,護住頭部。他的身子微微前傾,終於哭了起來。這一系列動作在寺田看來,顯得異常緩慢。
這樣一來,就十分有必要,製造自己早早就與坪井平太郎分開的假象,所以他才故意在「鳳尾舟」俱樂部里,說出了那樣的話。
坪井平太郎的表情異常扭曲,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剛剛稍微變小的雨勢,此時又猛然增大了起來,嘩嘩啦嘩的瓢潑大雨,似乎要奪去整個世界的感知。寺田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只能聽到激烈的雨聲。整個視野里則充斥著白霧。
寺田慎之介很好奇,不知道那個小姐,聽到了他們的多少談話,有沒有記住自己的長相,又推測出了多少自己的性格。不過,她好像光顧著喝酒,並沒有注意兩個人的交談。加上店裡燈光昏暗,還時不時有電車駛過的雜訊,寺田自己也因為話題敏感,好幾次故意壓低了聲音。
四面楚歌,究竟該怎麼辦呢?還是冒著被人記下車牌號碼的風險,也不要砸壞車牌燈比較穩妥嗎?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離開吧。也許之後決定再來一次,也許準備先探明情況,總之,當務之急是儘快離開這裏。寺田放開踩著剎車的右腳,轉而踩下了油門。
多麼奇妙的場景啊,寺田一邊想著,一邊輕輕地拍著坪井平太郎肥厚的背。自己竟然在為剛才還想殺掉,不,現在也很想殺掉的男人拍背。
寺田慎之介並不回答,只是撐著雨傘,獃獃地立在雨中。
他不能浪費一秒鐘寶貴的時間,必須儘快趕回現場。搞不好現在已經,有人看到屍體,引起一陣騷動了。
寺田慎之介已經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就算拼盡所剩無幾的人生,也不太可能再得到那種極品美女了。那個情人本來是一名女演員,在京都登過不少台,還出過唱片。可惜製作公司花費巨資,對她儘力包裝,卻還是沒有能夠讓她大紅大紫,最後淪落到銀座的酒吧里。
於是,寺田做出了最後的決斷。
遭到兇狠的一擊,坪井平太郎的身子一歪,腦袋狠狠地磕到了瀝青路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粗鈍沉重的聲音傳來,聽來讓人噁心。
其實他要做的事情,本身十分簡單。加上坪井平太郎向來膽小如鼠,想必不會有太多的反抗,況且,他此時已經喝得爛醉,更是無力還手。即使是已退休多年的寺田,應該也能夠輕易將其制伏。
不一會兒,坪井平太郎不再爬了,只見他端坐在隨處積水的瀝青地面上,抬起頭,用祈求的眼神盯著寺田。隨後,虛弱地說道:「唉,俺不行了。喝得太醉,都動不了了,看來俺很難逃出寺田先生您的手心啦。」
她是個高傲、冷艷,略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不過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十分可愛。每當她挽著自己的手臂,漫步在品川或者橫濱的街道上時,都會引來周遭行人的目光。比起坐在公司的社長室,比起看到大批社員俯首帖耳地聽他訓話,那樣的瞬間,更讓寺田感到:自己是個十足的成功人士。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這樣的老人,配不上那個尤|物,而從今以後,自己恐怕連這樣的心情,也體會不到了。她還年輕,隨時可以返回銀座,認識新的、願意照顧她一生的男人。
坪井平太郎卻很意外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好像在想別的事情了。
沒錯,該把他抬入後座。計劃必須變更,寺田想著。那樣雖然會在遇到交警時,增添幾分危險,但是,在這暴雨之夜,哪個交警會閑著沒事跑到路上攔車詢問呢。
在那樣一個過時的俱樂部里,被一群老女人接待,竟然也能花掉這麼多錢!莫非這裏還包含了,被坪井平太郎性騷擾的賠償金嗎?
那突然充斥整個天空的呼嘯聲,彷彿在提醒寺田,上天絕對不會饒恕他的罪行。
此時,一輛黃色的電車分開霧氣,從吉祥寺方向開了過來。電車周身被雨水包圍著,只有燈光透過霧氣照了過來。
「讓你久等了,真是抱歉。」寺田裝著誠懇地道歉。
不過,寺田還是從錢包里,抽出了十張萬元鈔票,故意在坪井眼前一張一張地數,數完又把錢折成兩折,塞到了坪井平太郎的手中。
他用自動售票機買了到千馱谷的車票,並通過時刻表得知,總武線比中央線早到。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了。
「是嗎……」寺田慎之介無精打采地回答著。愛子是寺田的女兒,她今天帶孩子回來探望雙親。
「啊,這回沒有雜音了,果然是因為無繩電話的原因啊。那先這樣吧,我在出國期間,公司就交給你了。」
剛才坪井說得一點沒有錯,當初將他辭退的時候,自己心裏確實挺痛快的。因為這樣一來,不僅能將知道得太多的傢伙,遠遠地趕出公司,還只用區區三百萬,就把他的退休金剝奪了。如此便宜的交易,自然是再合適不過。
寺田慎之介聞言,如同當頭挨了一道霹靂。這男人果真察覺到了自己的企圖。而他剛才那不可思議的舉動,是為了從自己的身邊逃離。
對了,車牌燈。只要把車牌燈弄滅就好了。
當然,換成別人,坪井平太郎可能會心生戒備,但是,身為花街柳巷常客的寺田大社長,一句「前面酒吧里有美女」這樣的話,對坪井來說,無疑是貨真價實的重大情報。
街上越來越暗,來往的行人越來越少,雨聲蓋過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這意味著,自己距離那個人生最大的挑戰,已經越來越近了。想到這裏,寺田不禁心跳加速。儘管他不斷地,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但是,還是感到了某種近乎醉意的暈眩,膝蓋也發軟。一個不注意,腳下絆了一下,這對自信的寺田來說,可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陌生情緒。
關鍵在於行動的機會就那麼幾秒鐘,轉瞬即逝,不能有任何彷徨猶豫。必須抓住他與坪井二人,走到賓士轎車旁邊的那個瞬間,最利於行事。如果錯過了那個瞬間,兩人走到遠離汽車的地方了,就意味著他必須搬著屍體走一段路。從行兇到藏屍,這之間的時間加長了,這段時間里,被人目擊的幾率也加大了。
寺田慎之介必須在二人走到車邊、當坪井平太郎靠近後備廂的那個瞬間,毫不猶豫地掏出鐵鎚,惡狠狠地砸向坪井的頭頂。寺田雖然年老,卻清醒地認識到了,整個計劃的關鍵——不能有哪怕一瞬間的猶豫。
寺田慎之介沒有關窗戶,而是拿起電話聽筒,撥通了公司常務家的電話。隨後打開電視,用遙控器把音量調高。電視正好在NHK台。那邊的常務接起電話,寺田隨意地與他商量,歐洲之行的計劃。常務並不隨他到歐洲,而是負責打理他外出時,公司內的大小事務。
或者把坪井平太郎抬入後座,而不是塞到後備廂里?那樣就算被人看到,也可以解釋成路遇受傷的陌生人,主動上前救助。
他現在只想儘快離開這個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
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著,膝蓋偶爾一陣痙攣,讓寺田幾乎站立不穩。
寺田慎之介把車子停在大樓前面,花了整整十秒鐘,思考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都無法得出任何結論。
「喂,坪井……坪井老弟。」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寺田靈機一動,決定假裝雨聲太大,沒有聽到他說的話,繼續往前走著。
寺田慎之介試圖站起身來,但是,身體因為劇烈的疼痛,和從未體驗過的陌生感受,一時竟然動彈不得。他甚至覺得,心臟也停止了跳動。寺田在積水中掙扎,兩把雨傘都落在不遠處,他卻無法伸出手去抓住它們。
車子駛過參宮橋和甲州街道,從舊水道轉向方南町。路上車輛不多,但是,大雨使能見度低到了極點,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前進。等終於到達西荻窪的車站附近時,已經十點半多了。
阻礙今天晚上行事的唯一要素,就是「鳳尾舟」俱樂部里的幾個小姐們。換句話說,她們能夠證明,坪井平太郎被害的當天晚上,他曾經在西荻窪的俱樂部,與被害者喝過酒。
寺田慎之介又想,自己可能並不討厭眼前的這個男九_九_藏_書人。不,應該說,在他捫心自問時,竟發現自己其實,挺喜歡這個男人的。正因為喜歡這個男人,才會數次答應他的邀請,並不是因為他抓著自己的小辮子。他為什麼會喜歡,眼前的這個男人呢?那是因為:除了眼前的這個人,他再也沒有信任過別人。
「不過,俺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俺一定會變成厲鬼,一天到晚纏著你。就像岡田那樣。」
他在公共汽車道前面停了一會兒,這裡是個小小的丁字路口,並沒有設置信號燈。只要向左打方向盤,就能看到剛才撞上標誌桿的地方。因為擔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他沒有左轉,而是點亮了右轉燈。雖然路口豎立著禁止右轉的標識,但是,那隻限於每日的高峰時段。
其實,自己並非因為被坪井平太郎捉住了把柄,才每次都答應他的邀約。或許認為他想趁機從自己身上撈一筆的想法,也只是一相情願,此前坪井從提過相關話題,今天晚上還是第一次。
寺田慎之介繼續搖晃著坪井平太郎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坪井終於睜開了那雙小眼睛。
寺田慎之介想起了口袋裡的鐵鎚。沒錯,他可以用這個鎚子,砸碎車牌燈。
寺田慎之介站在缺乏人氣的總武線電車車廂內,拚命地思考著。
寺田慎之介有著一顆優秀的頭腦,最擅長安排計劃和預測事物的發展。早在建設省就職時期,他就利用這項過人的能力,一路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旁邊的坪井平太郎,表現出些許遲疑。在這個九月的暴雨之夜,寺田感到撐著傘的手十分冰冷,同時額際卻不停地冒汗。一開始他還以為,那是打在臉上的雨水,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自己出的汗。夜涼如水,他不禁為自己的身體反應,感到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坪井平太郎眼前,突然出現了高輪情人的面龐。
「如果你能讓我解脫,那就快來吧……」坪井平太郎兀自在他腳下說著,寺田再次把視線投向下方,手則緩緩伸進上衣口袋,碰到了冰冷的鐵鎚。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錘柄。
不管什麼人,突然被問到「哪天夜裡十點到十二點之間,自己究竟幹了什麼」,大多都只會回答說「一直在書房工作」吧,不可能搞出別的什麼花樣來。證據是什麼不重要,關鍵在於看起來自然、不做作。
話音未落,寺田就後悔了,這個補充實在太多餘,他不由得出了一身汗。早知道就一口咬定,說自己沒有說過好了。
寺田慎之介本想解釋說「我打算叫輛計程車送你回去」,可是,他一個大社長,屈尊降貴去送一介社員,還是已經離了職的,怎麼說也說不過去。
只能這麼做了。
寺田慎之介呆坐在車裡,一動不動,覺得今天晚上自己遭遇的所有事情,搞不好都是幻覺。自己很可能只是一個人在妄想,其實這裏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又或者說,眼前空無一物的小巷,也是自身願望導致的幻覺呢?
「啊,俺要了發票。」坪井平太郎漲紅著臉回答,同時把手伸進夾克衫右邊的口袋摸索,接著又伸向左邊口袋、內側袋,遍尋不見,他顯得有些慌張。
果然,選擇今天晚上行事,是再正確不過的。
可是,如果放任坪井這樣下去的話,實在太危險了,現在這個狀況,已經是千鈞一髮了。此前那三次碰頭,他都只是要點小錢,順便騙點酒喝。這回竟獅子大開口,要了一整幢房子。
「吃飯了嗎?」
他馬上回過神來,心中油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而現實也印證了他的預感。賓士車撞歪了左側輔路上的警示牌,停了下來。安全帶深深勒進他的肩膀,讓他疼痛不已。
當然,寺田根本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俱樂部,他知道的是,坪井平太郎向來對這種邀請缺乏抵抗力,基本來者不拒。坪井這個人,骨子裡就是個花|花|公|子。
寺田慎之介聞言,頓時吃了一驚,他還以為,剛才坪井平太郎醉得睡死過去了,沒想到他竟把自己說的話,聽得如此清楚。
不過,還是暫時假設,她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而且,雖然燈光昏暗,她仍然記住了寺田慎之介的臉。這樣假設比較穩妥。
寺田慎之介突然聽到一聲呻|吟,才發現:坪井平太郎又往旁邊爬了幾步,雨傘遮不到他了。眼前是他剛才吐在溝里的白色液體,嘔吐物被雨水打散,漸漸擴散開去,進而被沖走了。這場大雨正在抹消一切。
坪井平太郎不顧腳步不穩,心急火燎地往前走去。
雨點不斷地拍打著車窗,車廂里充滿了雨水的氣味。沒有人的氣息,氣氛陰鬱。
不過,這個女人答應做寺田的情人,可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必須讓她住在價值過億的公寓里,否則兩人之間的情人關係,就要宣告結束。換句話說,如果不想失去情人,寺田就必須想方設法,拒絕坪井平太郎的要求。這一事實使得寺田不顧高齡,做出了除掉坪井的決定。
但是,這樣一來,又會出現新的問題。駕駛沒有車牌燈的汽車走在國道上,是要違反交通規則的,就算不被盤查,一旦遇到警察,就會被勒令停車、詢問緣由。那樣一來,後座上的屍體就會被發現。
「那俺們趕緊去吧,社長,是這邊嗎?」
不一會兒,坪井平太郎又突然開口了:「寺田先生,您是開車過來的吧?」
「命運女神正在挽救坪井平太郎!……」寺田暗暗想道,「畢竟坪井平太郎也算不上什麼壞人,只是膽小如鼠,論本性甚至可以說善良。命運女神會垂憐於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盡量避免冒雨開車回去,再次看著坪井平太郎的那張臉,還要冒險將他搬到車中,一路運到淺草。有那麼一霎那,寺田就要決定將其棄之不理了。他只想早點兒離開這個地方,回到自己那個安全舒適的城堡中去。
待走上直行車道后,寺田忍不住又疑惑起來:畜生,今天晚上,怎麼儘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雖然少了一邊車燈,但車子還能跑。大雨和車燈缺失,使他無法提高車速,但至少可以代步。
寺田慎之介正把坪井平太郎往自己的賓士轎車邊帶去,一旦走到車子附近,又確認周圍沒有行人後,他就會馬上掏出懷裡的鐵鎚,將坪井平太郎一錘擊倒,然後拖到後備廂里。後備廂輕輕一關,就會自動上鎖。之後他打算馬不停蹄地,開去淺草棄屍。
坪井平太郎可能已經在等著了。但是,寺田並不著急,而是在善福寺川沿岸,找了個人煙稀少的黑暗角落,悄悄地把賓士轎車停下,拉下車尾後備廂的把手,抓起雨傘,走入雨中。為什麼要事先把車尾後備廂打開?是為了殺死坪井平太郎以後,能以最快的速度將他的屍體放入。
「我知道前面那條青梅路上,有一家挺不錯的店,想把店裡的老鴇介紹給你認識。可是個溫柔又漂亮的大美人哦。」
寺田慎之介此前借口離開「鳳尾舟」,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比起警方在淺草發現坪井平太郎的屍體,這麼做的危險性明顯要大得多。
「啊……啊啊,是社長啊。」坪井平太郎笑了起來。
本以為自己的一切行動毫無破綻,卻不曾想執行計劃與制訂計劃,有著天大的不同。
雨勢依舊強勁,時不時地還會刮來一陣大風,將雨點猛地砸到車窗上。每次聽到那個聲音,原本就緊張過度的寺田,都會被嚇一大跳,不由自主地踩下剎車。
寺田慎之介崩潰了。這種時候要是被人撞見,那他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他強忍著全身的劇痛,呻|吟著轉動鑰匙,一心只想將引擎點燃。
自己何必真的殺死他呢?他明明是個和善的好人啊。雖然兩人之間,發生過許多不愉快,但是,坪井平太郎是打從心底里,尊重自己的啊,寺田想。
整整三樓一層都是寺田家的,兩代人分居樓層兩端,因此,一走出電梯,就能夠看到自家的玄關走廊。牆壁上裝飾著伊萬里燒的陶壺,沐浴在黃色的燈光下。
上空不時傳來轟轟隆隆的風雨聲,真是個難得一遇的月黑風高殺人夜啊。就算偶爾與人擦肩而過,也能夠自然地用傘遮住臉。寺田對自己的身材頗為自信,雖然他已經是中年人,但是並未發福,只看下半身,加上腳上的慢跑鞋,來人應該都會以為,他只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
就在此時,寺田突然聽到了噁心的嘔吐聲。他大吃一驚,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只見坪井平太郎跑到一個水溝邊,跪在濕淋淋的柏油路上,正往溝里嘔吐。
說完,他再次掛斷了電話。隨後,寺田慎之介彎下身,抽出放在桌子底下的工具箱,從裏面拿出一個大號鐵鎚,塞到掛在椅背上的夾克衫口袋裡,又把工具箱推了回去。接著,他從抽屜里拿出賓士轎車的鑰匙,扔進夾克衫口袋。
「你喝了不少吧?」寺田問道。
寺田慎之介仔細一看,左轉的那條車道竟然堵車了。這時候也會堵車?為什麼?……
包養情人的時候,寺田沒有半點罪惡感,甚至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能譴責他這種行為。那恐怕也是因為對日常生活不滿意,所累積的憤怒導致的吧。
寺田慎之介覺得:坪井平太郎怨憤的靈魂,好像就附在了自己背上,把他壓得直不起腰來。不得已,他只得做了兩、三個深呼吸。
寺田慎之介腦中馬上出現了另外一個聲音,向他大叫著:「沒錯,就這麼辦吧。」寺田幾乎就要聽從這個聲音了,那樣遠比現在要輕鬆得多。
他走到千馱谷寂靜的站台上。雨聲忽然地變大了。從站台上望九九藏書向千馱谷體育館,和遠處的神宮樹林,全都籠罩在漫天的雨點和白色的茫茫霧氣當中。
卡車司機一腳急剎車,見後面事態嚴重,生怕惹上麻煩,便又猛踩油門離開了。這期間周圍依舊沒有半個人影。
寺田慎之介感覺呼吸困難,鼻子里又進了不少水,同時右肩傳來劇烈的疼痛,似乎是跌倒的時候撞到了。心臟也陣陣絞痛,是因為遭受了過大的打擊。不過,他也因此順利放開了手中的鐵鎚,將右手從口袋裡解放了出來。
等等!一向慎重的寺田,突然想到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雖然外面雨聲潺潺,但是,在這深夜的公寓樓里,電梯的聲音,恐怕還是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因此,寺田沒有按電梯按鈕,而是打開旁邊的小門,選擇走樓梯下去。
隨後,警方一定會在西荻窪,展開大範圍調查,最後找到「鳳尾舟」俱樂部那裡去。很快,他們就會發現,有個叫寺田的人,曾經在被害者死前與其見面。
那麼,莫非要說:「雖然邀請你去喝酒,但因為開了車來,所以我只打算喝烏龍茶嗎?」這也太奇怪了,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例子。而且,在這種天氣情況下,根本沒有必要,主動邀請坪井平太郎去喝酒。
坪井平太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開始摸索褲子口袋。終於摸出了一張發票,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把那張皺巴巴的白紙遞給了寺田。那張紙已經被雨水沾濕了,隱隱約約能看到十二萬四千日元的字樣。
想必是最近才看到保谷那處房子的吧,這才想到可以利用自己,買下那處房子。
坪井平太郎終於蹲了下來,他肯定會假裝酒醉,借口不去了。這傢伙實在太敏感了。不,其實也是因為自己一時失策,實在太大意了。就不該一邊搖晃著坪井,一邊說什麼要送他回去的話。
「什麼?!……」他大叫一聲,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是跌倒了。因為雙腿發軟,不小心絆了一跤。現在的他,幾乎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就像個半身不遂的殘疾人。
現在開始才是關鍵,寺田思考著。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里,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自己。
「好了,走吧。」寺田說。
坪井平太郎走在寺田身邊,看起來已經起了疑心。寺田不禁焦慮,莫非他已經察覺了?難怪他越走越慢,現在一定在拚命想辦法,找借口離開吧。
坪井好像就要叫出聲來了,必須趕在那之前動手。已經沒有退路了!
寺田慎之介倒好車后,發現前方垂下了一根電纜,應該是從道路上方,橫穿過去的電纜吧。這根垂下的電纜,無疑也是寺田的傑作,但是,現在他沒時間去管那麼多了。寺田慌忙從電纜下鑽過,開著破爛的車子落荒而逃。
「溺水了?」他反射性地想道。
寺田慎之介右手緊緊握著夾克衫口袋裡的鐵鎚。那鐵鎚沉甸甸的,透著涼意。他緊緊握著鐵鎚,腦中浮現出即將失去的高輪情人的面容。
「然後……」寺田又愕然了,「如果是有個自以為正義使者的白痴,剛好路過這裏,看到他把坪井拖進車裡,搞不好會記下車牌號。那該怎麼辦呢……」
除了坪井平太郎之外,身邊的人個個衣冠楚楚,說出來的話冠冕堂皇,背地裡卻忙著爾虞我詐,落井下石。說白了,他們都在靜候他人的失敗,尤其是寺田的失敗。從在建設省時代開始——不,從大學,甚至高中時代開始,那些人就一直這個樣子。從為了考取最高學府,而專心學習的時代開始,寺田身邊就充斥著這樣的人。只是當時的寺田還年輕,並沒有察覺到身邊的異樣罷了。
寺田慎之介終於走到了,燈火通明的車站內部。雨聲漸漸遠去,但是,室內還充斥著潮濕的空氣。
與坪井平太郎見面,聽他滿口的大阪方言,自己竟能感到一絲平靜。現在回想起來,也挺樂在其中的。他搞不好只是單純地,想和自己喝一杯。他一定也很想念,自己這個老朋友吧。
無論怎麼搖頭,坪井平太郎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和意欲發出尖叫的嘴,都在腦袋裡揮之不去,始終不斷出現在眼前的雨幕中。每當看到那張臉,寺田都會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
寺田慎之介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鋪有黑色花崗岩的玄關。妻子沿走廊一路小跑過來,接過寺田脫下的外套。從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
如果今天晚上失敗了,下周還能再來一次嗎?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發生。畢竟人命關天,如果失敗,就意味著高輪的情人將離他而去。雖然平時寺田一臉平靜,但是,其實他對那個三十一歲的情人,心裏十分迷戀。
他回到剛才坪井嘔吐過的地方,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周圍是否有人。
雨勢越變越大,深夜的街道上,泛起了一層茫茫白霧。瀝青路面上不斷地濺起雨點,很快便打濕了寺田慎之介的褲腿。
寺田慎之介關好窗戶,迅速換了一件毛衣,穿上剛剛放了鐵鎚和車鑰匙的連帽夾克。他在書房裡脫掉拖鞋,只穿著襪子,輕輕打開了房門,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來到玄關,生怕客廳里的妻子聽到什麼動靜。妻子還在客廳看電視,聲音很大。寺田輕輕地打開鞋櫃,拿出慢跑鞋套在腳上,又將櫃門輕輕關上。
寺田慎之介快步走下台階,走出檢票口。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叫一輛計程車。快步走只需幾分鐘就能到家。他看了看在站前排隊,等待計程車的長龍,最終決定步行。
停車場里靜悄悄的。寺田先用鑰匙遙控梅賽德斯賓士-500SEL發動,又按下車庫捲簾門的開關。捲簾門緩緩升起,露出外面濺起無數水花的車道。
「坪井,坪井先生,你醒一醒,我送你回家吧。」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很快,常務就打了過來。
靜寂。雨聲再次淹沒了一切。寺田用腳尖將坪井翻了個個兒。坪井平太郎像個壞掉的人偶一般,關節呈現出詭異的角度,擺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他的身體被大雨敲打著,再也沒有動彈分毫。
坪井平太郎的背後,閃出兩把雨傘,是剛從車站裡出來的人吧。寺田放開了口袋裡的鐵鎚,轉過臉去,靜待二人經過。
幸運的是,這一帶車輛很少,就算他做出如此脫離常規的舉動,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可是,寺田還是覺得不能那麼做。因為坪井的家人以為他在淺草,如果屍體出現在西荻窪,事後警方聯繫到他妻子,必定會發現矛盾。他妻子一定會說:「我還以為我家先生,到淺草去了,為什麼會死在西荻窪呢?」
從學生時代起,寺田身邊的人,就紛紛說他是個幸運兒,每到關鍵時刻,他總能得到老天的保佑。
剛才經過的時候,根本沒有堵車的徵兆啊。寺田一邊想著,一邊對給他讓出一些空間的右側汽車,短暫鳴笛以示謝意,接著他便穿過車龍,向右轉去。
寺田慎之介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走,他感到雙膝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隨著步伐,顫抖變得愈發激烈,幾乎令他寸步難行。
他拍了一會兒停下來,先把坪井的傘撿回來收好,又重新拍了起來。
寺田慎之介對自己說:「今夜也必定如此。」
坪井平太郎開始走走停停了,他似乎已經不打算繼續跟著,可是,這裏距離停在河邊的車子,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這時,坪井平太郎已經落後了一些,似乎不想往前走了。
就是這個轉角。寺田的心臟越跳越快,他輕踩剎車,減慢車速,轉動方向盤向左拐去。眼前赫然出現一塊標識,寫著「禁止進入」,他只得猛地把剎車踩到底。
這是為什麼?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莫非是狐仙使的障眼法?……
他走下「鳳尾舟」俱樂部的木質台階,撐開雨傘,快步向車站走去。
坪井平太郎叫來的那個女人,當時已經醉了,但是,寺田慎之介身邊的那個女人,卻只喝了一點兒,依舊保持著冷靜的頭腦。
就在他大叫的同時,鐵鎚被一條恍若陌生人的手臂,牽引著迅猛落下,砰地一下,擊碎了坪井平太郎的腦袋瓜子。
「不行!那個女人是我的,我絕不能把她讓給任何人!……」寺田大叫著,「現在放手,就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女人了。我絕對、絕對不能放手!……」
寺田慎之介緊隨其後,心中疑惑不已。坪井平太郎究竟想幹什麼?他完全無法理解這個男人此時的行為。
寺田慎之介一邊走著,一邊環視四周,暗自感嘆:自己果然運氣極佳。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他很快就走到了離賓士車不遠的十字路口。善福寺川在面前奔流不息,寺田的奶油色賓士車,就靜悄悄地停在岸邊,被雨水拍打著。
「什麼?!……」寺田突然在駕駛席上,發出近乎悲鳴的叫聲,他感到心臟又傳來一陣鈍痛。
「俺可是知道一個酒鬼喝醉后的痛苦哪。吐得一塌糊塗時的痛苦、第二天宿醉醒來時的痛苦,這些俺都經歷過幾百回、幾千回了。每次俺都下定決心,今後再也不喝酒了。可是呢,到頭來還是陷進去。您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喝醉酒的那點痛苦,再怎麼說也是有限的,跟俺每天所經歷的生存之苦相比,喝酒所受的那點兒苦,根本算不得什麼。」
寺田慎之介將兩把濕淋淋的雨傘,和從口袋裡掏出來的冰冷鐵鎚,扔到了副駕座的地板上,隨後點燃了引擎。他打開雨刷器,調到最高速,扣好安全帶。目前一切行動,都在計劃之中,因此,他沒有表現出絲毫遲疑。
寺田慎之介慶幸不已,還以為自己要被雨水淹死了呢。
「吃過了。」他厭惡地應承了一句。
大雨之夜,站里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這對寺田來說,簡直是天賜的幸運。
「喂,坪井先生,你這是要去哪裡?」寺田急忙打著傘跟上去。
寺田慎之介感到疑惑。由於疲勞和緊張,腦子已經不聽使喚了。他只想回自己房間,或者某個安靜的角落,好好休息一下。他想將已經發生的這一系列https://read.99csw.com事件,好好地整理一番,他想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
雨聲。到處都是雨聲。怎麼回事兒?頭很痛,肩膀也很痛,心臟也痛。
就在後方不遠處,開來一輛大型卡車。由於車速較快,且大雨使能見度極低,那輛車並未察覺到電纜低垂,直衝了過來。
「我沒說過,你聽錯了吧。」寺田低聲回答,接著又略帶焦慮地補充道,「就算我說了,意思也是先跟你喝上一杯,然後再送你回家。」
寺田慎之介繼續一語不發地走著,他已經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二是坪井平太郎這個人,雖然滿嘴跑火車,但其實只要說謊,就必定會表現在臉上。看他剛才那個樣子,不像在說瞎話。
一個人都沒有,這簡直是幸運女神,降臨到自己頭上的奇迹。於是他轉過街角,快步朝賓士車停著的地方走去。不,是試圖快步朝那裡走去。
不管怎麼說,由於今天惡劣的天氣,這些事情發生的可能性,都要比晴朗的夜晚小了許多。
目的地旁邊的大樓,出現在了左前方。剛才走了很久,如今開車回來,卻意外地並沒有花太長時間。大樓在雨水的拍打下,顯得黑沉沉的,沒有幾扇窗戶,僅有的幾扇窗戶,也幾乎都黑著。
「南無阿彌陀佛。」寺田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沒想到那句佛號,竟然真的有效,他的身體頓時輕鬆了不少,已經能立起上半身了。
寺田慎之介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答應坪井平太郎的要求,把三千萬日元給他,因為高輪的那個狐狸精,絕不會輕易答應,換去稍便宜一點的地方的。不過,也是情人的性格,促使寺田慎之介做出了一個堪稱冒險的決定。
寺田慎之介不停地祈禱著,周圍千萬不要有人出現,要是這時候碰到個人,事情就更不好辦了。這種事情見不得人,而且,一旦看到行人,坪井平太郎極有可能上去搭訕,藉機逃離。那也就意味著,寺田留不住高輪的情人了。那是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
「莫非坪井平太郎沒有死?難道他自己爬起來,到醫院去了?……」寺田腦袋裡迅速盤旋著,「不,不可能。剛才從另一頭看過來的時候坪並確實倒在那裡,而自己繞路的這一小段時間里,他不可能蘇醒過來,並且自己離開的。」
減去剛才寺田交給坪井平太郎的那四萬日元,還要給他八萬四千日元。寺田不禁感嘆,坪井居然有財力墊付這麼多現金。
可是,該怎麼弄滅呢?
唯獨坪井平太郎與他們不同。他雖然也和別人一樣,會為了虛偽的尊敬、權力、利益、物慾,有時是女人而接近自己,但是他的行為中,還帶有一些可愛之處。雖說他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但是,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可以全身心地放鬆下來。這個男人氣量有限,就算置之不管,他也不會惹出多大的事端,所以,寺田才不會對這個在身邊,糾纏不休的男人感到厭倦。這個男人跟那些衣冠禽獸相比,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寺田慎之介一邊叫著,一邊搖晃著坪井平太郎的身體。此時電車尚未停運,車站裡偶爾還有一、兩個人經過。寺田刻意轉過臉,避免被人看到長相。
他大致知道方向,方才離開時,牢牢記下了建在國道與公共汽車道交界處的,那幢商住兩用樓的樣子。坪井平太郎就倒在那幢樓房前,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他現在應該還趴在那裡。
既已決定行事,就必須給自己製造,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明。寺田慎之介之所以說有急事要回家,就是為了這一目的。
坪井平太郎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寺田急忙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要讓坪井清醒過來,鈔票是最有效的方法。
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呢?
他掛到R擋上,在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車後方,一點一點把車子倒了出去。
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改變。開車與步行不同,寺田沒有自信,能開著車子,還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在他把車子停到坪井平太郎的身邊時,就有可能恰好從前方轉角,走出一個人來,萬一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難道要放棄全盤計劃,直接逃走嗎?搞不好會被誤會成肇事潛逃,反而引火上身。
剛才從公共汽車道那頭張望時,周圍的確沒有人,只有俯伏在地的坪井平太郎,獨自遭受著雨水的拍打。那之後自己重新把車子開過來,這中間花了多長時間呢?五分鐘?車子撞上了路邊的標誌桿,所以,他多花了一些時間,但是,頂多也就五分鐘。就算離開之後,馬上有人發現了坪井,又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急救人員現在也頂多剛剛到場而已。救護車還沒來,這裏也一定圍了一大群人,嘈雜不已。可是,自己見到的,卻是一條靜悄悄、空無一人的巷子。
整條街都被「唰唰」的雨聲籠罩了。除此之外,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雨聲蓋過了一切噪音。計程車都把雨刷速度開到最大,在暴雨中艱難地行駛著。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空調……」寺田想道,「空調,空調的開關在哪裡?……」他用顫抖的手摸索著,卻遍尋不見,只得低下頭,改用目光搜索。
其實,寺田剛才在西荻窪的「鳳尾舟」俱樂部里,就已經想好了整個計劃,而且,就當著坪井平太郎的面前。他是在計劃好所有的行動后,才假裝回答說「我明白了」的。
「沒錯!……」這句話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了,但是,寺田還是把它硬吞了回去。腦袋霎時間變得一片空白,連雨聲也遠離了。思維能力中斷,沉默的同時,他也冒了一身冷汗。
穿過丁字路口時,寺田瞥了一眼巷子深處,透過副駕駛座那邊濕淋淋的車窗,以奇怪姿勢趴伏在地上的坪井平太郎,躍入了寺田的眼帘。周圍沒有人。
隨後,他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兩把雨傘,撐開其中一把,朝著停車地點,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
但是,那一瞥也讓寺田,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打擊。一開始,他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想著坪並的屍體躺在那裡,自己沒有走錯巷子而已。可是沒過多久,他的手腳就開始顫抖不已,連指尖也麻痹了,最後整個人動彈不得。接著,坪井趴伏在積滿雨水的瀝青路上的臉,又開始在他眼前晃動。
他沿著剛才步行的路線,在巷子間穿梭,總算來到坪井平太郎嘔吐過的地方。他緩緩轉向左邊,周圍依舊沒有半個人影。看來幸運還在延續。只要轉過這個彎,就能看到坪井趴伏在地的屍體……
還有一樁大事,等著他去完成。看現在的情形,接下來肯定不好弄。
等一等!乾脆就讓坪井平太郎,躺在西荻窪的那個小巷子里如何?棄之不理,和千辛萬苦把他搬到淺草去,最後警察懷疑到自己頭上的幾率差不多。難道不是嗎……
「寺田先生,您換了身衣服,是回過一次家了吧……」坪井平太郎無力地說道,「唉,俺苦啊,俺真的好苦哇。寺田先生,您能理解俺這種心情嗎?不能吧。您可是個精英啊。」
而自己卻把他殺了。行動之前,老天已經無數次暗示自己「住手」,自己卻視而不見。竟然為了高輪的那個情人,無視老天的啟示,執意把那個善良的男人殺死了。不僅如此,還是用像打死野狗一樣的方法,用鐵鎚把他的頭骨敲碎了。那傢伙搞不好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卻被自己帶著理所當然的心情,毫不猶豫地親手殺死了。
「原來如此!……」寺田很快反應過來,理解了眼前的事態。
只可惜,輪到坪井平太郎自己賺錢的時候,總是碰不上好運氣。當初會將他辭退,是因為他挪用了公司的三百萬公款去炒股,結果失敗了。面對實情,坪井平太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為自己辯駁。
「唉,俺的確喝了不少。不過,俺也好久沒有這樣過了。」坪井平太郎苦笑著說。
而自己到頭來,竟決定要殺死他。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啊。寺田自負在人生中,從未踏錯過一步,現在看來,這個決定很有可能就是錯的。
該如何選擇?是否該捨棄情人?!
雨傘兜不住風,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吹飛。風一吹起來,大顆的雨點便橫掃到寺田的臉上,這樣比單純被雨點砸到還痛。他不禁疑心,這莫非真的是老天爺的懲罰?
坪井平太郎的嘴邊,還掛著一絲嘔吐物,連聲道著歉,還低下了頭。
雖然他說這是最後一次,但是,那個男人畢竟是個小人,只要答應了這一次,他以後肯定還會要求更多。那男人根本不是那種,你為他一家人買個房子,他就能忍住享樂慾望,再也不管你要錢的人。今後很可能又會來要一千萬,說想收哪個漂亮女人,回家當小老婆之類的。
剛才從公共汽車道那個方向,看過來的時候,他明明就在這裏啊,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了呢?……
如此小心翼翼地走到今天,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呢?依舊是讓人窒息、充斥著虛偽的人際關係。他沒有得到任何真實的信賴和真實的尊重,連通過相親結婚的妻子,對他也是同樣的態度——不,就連親生女兒也一樣。
周圍無人,寺田毫不猶豫地朝車子走去。他先稍微提起事先打開的後備廂蓋,再用力關上。接著,他沒有碰車尾的車牌燈,而是直接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里。關起車門,風雨之聲立刻被隔絕在外,讓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不過,坪井平太郎的家人都以為,他今天去淺草玩了,也算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然,他必須考慮,坪井有可能說慌,但有兩方面證據,讓寺田斷定,坪井平太郎對自己說的是真話。
寺田慎之介說完,又加了一句:「怎麼回事兒,好像有雜音。是無繩電話信號不好嗎?要不然我先掛掉,你再給我打過來,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
寺田慎之介調整姿勢,將擋位換到D擋,踩下油門。得繞一個大圈,從另一頭進入這條巷子。
坪井平太郎連連說著「謝謝社九-九-藏-書長大人,謝謝社長大人」,從內側口袋裡抽出錢包,迅速又小心翼翼地,把十張鈔票塞了進去。好像生怕動作慢一些,就會被寺田要回去兩張。
現在下著這麼大的雨,自己搬運屍體的時候,恰好有人經過,那個人還恰好是個正義感高漲的好事分子,同時恰好隨身帶著本子和筆,這種可能性接近於零。然而,開著一輛沒有車牌燈的汽車,遇到警察的可能性卻要高得多。
兩個人人橫穿過馬路,並肩走在西荻窪大雨瓢潑的小路上。
再看看自己。此時,坪井平太郎已察覺到了自己的殺意,必定會以此相要挾,提出更加苛刻的條件。他必定不會滿足於三千萬的公寓,會提出雙倍的價格,甚至三倍,他會要一幢獨門獨戶的大房子。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目前自己的處境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再仔細想一想,如果,坪井平太郎只是想以手中的把柄要挾寺田,逼迫自己為他買下一間公寓,完全可以在第一次或者第二次見面時,就當面提出來。但是,坪井當時提都沒有提類似的話題,與其說他在等待時機,看起來更像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回事兒。
電車駛入新宿車站,還沒有怎麼被淋濕的上班族們,紛紛湧進車廂。寺田慎之介透過車廂連接處的門窗,凝視著連接部位的皺褶——他想藉此避開乘客的目光,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臉。
愛玩女人,愛喝酒,同時對金錢異常執著,這是生在大阪窮苦人家裡的男人,所共有的特點。因此,對寺田來說,要操縱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易如反掌。只要拋出女人、酒和錢來當誘餌,坪井平太郎就能跟著你到任何地方去。
是的,寺田已經想好了棄屍地點。
儘管如此,隨著行動時間的逼近,寺田的決心,還是出現了一絲動搖。他之前根本沒有想過,殺人竟是如此恐怖的事情。儘管他做了周密的計劃,但實際行動起來,還是大有不同。
其實到了這裏,他並不需要過於在意。反正在西荻窪的俱樂部里,自己已經被人看到了,再被人多看兩眼,也沒什麼不同。關鍵是他重新折返西荻窪的時候,千萬不能讓人看到。
「好冷啊!……」寺田忍不住叫出聲來。
如果說「沒錯」就自相矛盾了。開車來的,卻邀請坪井平太郎去喝酒,這樣未免太不自然,因為那樣會牽扯酒後駕駛的問題。若是一般男人還好,寺田偏偏是堂堂首都高速公路工程公司的社長,而且一貫作風嚴謹,對員工的要求也非常嚴格。
寺田慎之介的左手,握著坪井平太郎的傘和自己的雨傘,右手在兜里握著錘柄。端坐在跟前的坪井平太郎,已經不像剛才滿臉赤紅,反而變得十分蒼白。見寺田從懷中一把抽出鐵鎚,他的臉愈發蒼白了。恐懼扭曲了他的面容,他雙唇顫抖,嚇得張大了嘴唇。
寺田慎之介記得:那條巷子很窄,而這輛賓士可不算小。行駛起來可能有些困難,但是,也不是開不進去。
「啪」,隨著這個聲音,寺田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水花,同時雨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口鼻之中。
不過,處於精神崩潰邊緣的寺田,此時根本沒心力去思考這些問題。
坪井平太郎這個男人,就算醉得神智不清,也絕不會算錯鈔票。某年在工程公司的忘年會上,寺田還曾為此感嘆了一番。坪井當時,經常擔任公司各種聚會的幹事。
他與坪井平太郎雖然並肩走著,卻幾乎沒有說話。第一是因為,坪井實在醉得可以,第二則是因為雨聲太大,不大聲叫喊,根本聽不到在說什麼。
「工作的事情,就先談到這裏吧。啊,我正在家裡看電視,是的一個特別節目,挺有趣的。說美國能打贏海灣戰爭,是因為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獨佔了大量的軍事衛星使用權,而伊拉克當時只有一個衛星。」寺田慎之介一面講著電話,一面按著電視遙控器,盡量讓公司常務聽到電視里的聲音,「我推薦你也看看這個節目。說的應該是第一場和最後一場,因為交戰一方,獨佔最新軍用技術而贏得了戰爭吧。照我說啊,根本就是拿著大炮的國家,和只有手槍的國家打仗,完全沒有懸念。」
現在仔細想一想,那個男人簡直就是為了給自己帶來財富而存在的。就算對他好一點兒,也不會給自己造成任何損失。
坪井平太郎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但並不是壞人。應該說,他其實是個挺和氣的人,雖然看起來十分平庸,但是,只要用對了地方,也能發揮一些作用。
雖然外人未必能從車身壞損,推測出他剛剛經歷了一場事故,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樣子肯定非常引人注目。要是運氣不好,遇到警察,很可能會被勒令停車。既然如此,那還是不要把屍體搬進後座,而是塞在車尾後備廂里比較穩妥吧……
「是上天發怒了嗎?……」寺田不禁這麼想道,「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報應』?」雨水拍打著他的頭和背,心臟傳來陣陣絞痛,讓他很想大哭一場。
寺田慎之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周圍尚未出現任何人,在有人來之前,必須儘快離開這裏!
這樣一來,寺田慎之介認為:今天晚上,就是除掉坪井平太郎的最佳時機。而外面那瓢潑的大雨,也算是老天的助力吧。今天晚上街上行人極少,就算髮出很大的動靜,也很難被人察覺。至於視野,簡直差得不能再差了。
很明顯,選擇今天晚上,除掉坪井平太郎,顯然絕不明智。但是,寺田慎之介四日後要前往歐洲,參与某項工作。他對坪井說,明天有空完全是緩敵之策,他明天從一大早開始,就忙得不得了。而且,他想帶情人一起去歐洲玩,所以還得抽出時間,跟她商量這件事情。
但是,倘若回答「我當然沒有開車來」,那剛才那句「送你回家」,就會變得難以解釋。
手好像粘在了鎚子把手上面,仍然緊緊地握著鐵鎚,同時,手也在一陣陣地顫抖。應該把鐵鎚放回上衣口袋,但是,他無法鬆開緊握鐵鎚的手。沒辦法,就連同右手一起,插|進口袋吧。
但是,現在卻是最關鍵的時刻,寺田心裏還是十分清楚的。現在自己理應在千馱谷的家中工作,不應該出現在西荻窪。這也就意味著,不能在這裏被任何人看到。
坪井先前所在的那個地方,此時只剩下一片雨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簡直就像變魔術一樣。
卡車頂上的車燈掛住了電纜,司機卻未察覺。隨著卡車的拉扯,電纜發出一聲巨響,撞上了左邊一家商店的外牆,牆上的大型霓虹燈廣告牌被掃落在地,又彈了起來,落在卡車後方的路面上,堵住了整整一條車道。
由於沒有能夠在車子旁邊,殺死坪井平太郎,之前的計劃,已經被全部打亂,也就是說,他必須把車開到那個小巷子里,把坪井平太郎的屍體塞到車中。而在他把坪井的屍體,弄進後備廂時,很可能會被人目擊到。按照當初的計劃,他可以在殺死坪井后,馬上將其塞入車中,只要避免在那個瞬間,被目擊到就夠了。
他跑進公寓豪華的玄關,在大廳中甩掉傘上的水,又抖了抖外套。接著走進電梯,來到三樓。
「剛才真是對不起,身上沒有帶多少錢。後來一共花了多少?」寺田問。
寺田慎之介決定沿著善福寺川走過去,距離並不遠。大雨使河水水量猛增,黑色的濁流快速流淌著。但是,他聽不到水流的聲音,因為到處都充斥著淅里嘩啦的密集雨聲。
想到此處,寺田愈發覺得渾身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到自己的計劃,正在逐漸瓦解,不禁暗想,莫非這就是老天的旨意嗎?亦或是坪井平太郎的生存本能在起作用?
其實,自己也不是不能幫助他出那個錢,高輪的那間公寓,現在的市價得在三億左右,而自己當初只用一億多一點就買下來了。那時哪怕再猶豫一、兩個星期,價格就會翻倍。現在想一想,當初能夠以如此優惠的價格,拿下那所房子,也多虧了坪井平太郎。不是誇他,那個男人的嗅覺,真的是天才級別。在日常工作中,自己也得到過他的不少助力。
寺田慎之介打著雨傘,快步走到西荻窪車站北口,只見坪井平太郎正懶洋洋地,躺在塑料長椅上。他已經被大雨淋得透濕,雨水不斷從他的頭髮和漲紅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這個女人日常花銷很大,光是買衣服,一個月就要花好幾百萬。正常情況下,像寺田這種,只能靠領薪水過活的社長,根本供不起這樣的女人。同時,倘若不是擁有眾多不動產或是自主經營的實業家,也入不了這種女人的法眼。為此,寺田也常常感嘆,究竟是哪位幸運女神,如此眷顧自己,讓他得了這麼個尤|物。
引擎點燃了。寺田鬆了一口氣。他迫不及待地換到R擋,匆匆踩下油門。車胎先是空轉了幾下,然後才帶動車身,向後退去。左側車燈已經撞壞,輔道上那根綠色的標誌桿,被撞出一個誇張的曲線。
他覺得整個人都要虛脫了。由於神經過於緊繃,無力感也愈發強烈。他很想伸手扶住,眼前寫著消防栓三個大字的紅色標誌桿。不過,在他的內心一角,也感到些許釋然。剛才那令人窒息的緊張感,暫時消失了。
剛才,他在「鳳尾舟」酒吧裏面想的,不是別的事情,正是何時除掉坪井平太郎,又該將他的屍體,扔到淺草的何處妥當。
如果塞到後備廂里,那就解釋不通了。
他驅車前行,沿著河邊走了一段,左轉上了寬敞的國道。接著又朝右轉,開了一會兒,就看到從車站門口,一直延伸出來的公共汽車道。寺田在那裡左轉,融進車流。他盯著前方那輛沐浴在暴雨中的汽車,紅色尾燈透過快速擺動的雨刷映入眼帘。
還好……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要當機立斷。寺田沉默下來,他怕自己一開口說話,就會被坪井平太郎聽出顫抖的嗓音。殺意搞不好會因此敗露,到那個時候,等待他的就將是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