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那逐漸切入了正題。

（你恐怕把對方估得太高了吧？）丹那在心中這樣暗暗想著。如果學校裏面全都是男學生的話，就算備了再大的重禮去請，對方恐怕也不會正眼看上一眼吧！

照片的背景是呈凸字形狀校舍的二樓和三樓，以及聳立在正中央的鐘塔。飄雪天空下的建築物陰霾而蒼茫，一看便給人寒冷的感覺。

「你或許是想要我告訴你，這張照片其實是偽造的；然而，很遺憾的是，在上面看不出任何動過手腳的痕迹。」

「總之，我想說的是，在這張照片上看不出任何技術操作過的痕迹就對了。」

「我想再更仔細地觀察一下這第十七張照片。」

「有人說這張照片是在二十號拍的，那麼，在放假期間也會有人來學校嗎？」

回到警視廳后，他麻煩還在休年假的技|師，鄭重其事地將底片沖洗了出來。二十四張底片當中，有十八張已經被使用過了，這點跟征比古的說法互相吻合；另一方面，就像征比古自己所說的一樣，拍攝風景照並不是他的專業，所以這些照片的取景效果並不是很理想。那一張張的照片所拍攝的，全是下雪天的風景。從下田公園的舊城址開始到圖書館，再到丹那也很熟悉的松尾町平日雜沓的景象，以及九子電鐵那從城鎮的邊緣賓士而過，看上去像是小小的玩具一般的電車，上田這個城鎮的諸多風景，在這卷底片里雜然並陳著。這些照片跟過去擺放在公園茶店裡販賣的風景明信片差不多水平，全都是些沒什麼獨特性可言的平庸之作。

管理員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分別給自己能夠想到的兩三名學生家裡打去了電話，最後終於找到了其中一名呆在家裡的學生。

「一直到二十五號為止，學校這裏都在舉辦課外講座。這次我們可是特地拜託了從東京來到此地滑雪的名人，在學校展開特別講座的唷！真不愧是東京的文化人哪，連一點不情願的表情都沒有，二話不說就接受了我們的邀請。」

「原來如此。」

在粗大的門柱間設置著兩扇鐵門，其中的一扇向內側開啟著。走過那扇鐵門，在覆滿了白雪的操場間，有一條上面的積雪已被踩平的道路，筆直地延伸到正面的入口處。征比古取景的時候是站在哪邊呢？丹那饒富興味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不過，要將從照片上得到的印象，轉換成現實雪地間的視覺畫面，不用說也知道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於是丹那打消了這個念頭，加快腳步向九-九-藏-書前走去。他一邊走在那條積雪因為踩踏而堅硬凝固的道上，一邊不時抬起頭，仰望著學校的建築物。以鐘塔為中心，二樓和三樓的校舍一樣，都是左右各排列著十六個窗戶，也就是每層樓總計三十二個窗戶。至於一樓，則因為正中央一大片空間被大玄關給佔據的緣故，所以設置窗戶的空間相對也就少了些。那個女孩子向外張望的地方，應該是在二樓的窗戶吧？不過，這也必須要跟照片對照過後才能準確判斷。話雖如此，但如果要在這裏一直站著不動比對的話，不只寒冷，而且也很麻煩。

「雖然我們對這種天氣都很習慣了，不過從東京來的人大多數都比較怕冷呢！只是，如果使用暖氣空調的話，暖氣費可是會很嚇人的呢！」

話說回來，那個征比古恐怕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個女孩從窗前探出頭來吧！光是想到在征比古面前亮出這張照片時他臉上會露出的狼狽相，丹那就覺得心情暢快得不得了。今天的電車上也擠滿了人，因此他還是像上次一樣一直站著；不過，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所有的不愉快和疲憊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那張蠟黃的臉上，也堆起了滿滿的微笑。一位表情有點尖刻的中年婦人，用可怕的眼光瞪了丹那微笑的臉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走下了火車。

技|師像是有點怒意似地，用強烈的語氣說著。或許是因為他是多血質性格的緣故，只要情感一受到傷害，馬上就會變得臉紅脖子粗起來。

當丹那才剛提前吃完午飯回到廳里，胖胖的技|師便前腳跟著後腳走了進來。

「哪個女孩？」

「說難聽一點，這簡直就像是百貨公司的福袋一樣嘛！學生在交納講座費的時候，根本無法估計究竟會有怎樣的內容嘛！」

在他的口氣中，似乎隱隱透露著對年輕女孩的厭煩。

「不過二十號是星期日，講座即使在星期日也有召開嗎？」

「好吧，讓我再把它沖洗成八開大小好了！」

技|師點了點頭，露出一副「一切就包在我身上吧」的表情，然後便拿著負片上樓去了。鑒識科位在警視廳的五樓。

「這就是專業攝影師的作品嗎？」

剛剛沖洗出來的照片還帶著點水氣，有些濕潤的感覺。照片放大之後，征read.99csw.com比古的表情也變得更加清晰；他站在短大的門前，像是習慣似地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個有點裝模作樣的姿勢。鏡頭是從比較低的位置，以仰角的方式進行拍攝的；他的嘴唇扭曲，緊緊地咬著牙關，看樣子，這應該是為了表現出腹痛即將爆發而做的演出吧？征比古在照片里的衣著並不厚重，上半身只套著一件全白的圓領毛衣。還真是個連演出的細節都相當到位的男人啊！丹那在心裏低聲笑著。

「可是，與其那麼麻煩的話，倒不如乾脆全部都在案發的第二天拍攝，不是很好嗎？不，如果在案發之前就拍攝好的話會更方便，不是嗎？」

「你看，底片的兩側有許多並排的小孔對吧？過片齒輪的齒部會和底片上的這些齒孔相互囓合，從而推進底片；可是，如果因為什麼目的，使得底片被反覆倒回過兩三次的話，那在底片的齒孔上就會留下過片齒輪的痕迹，這樣的話，就可以看出其間的反常之處所在。然而，在這卷底片上並沒有看到這方面的跡象。」

第十七張照片上面所拍攝的，就是以北信女子短大校舍為背景的自|拍照，也就是那張問題所在的照片。不過，他本人出現在畫面當中的照片，除了這張以外還有另外一張。那是在上田城前方拍攝的，照片中的征比古雙手叉腰，抬頭仰望著積雪素裝銀裹下的瞭望台。從布局來看，他是將照相機架設在側面，從而捕捉下這幅畫面的。

因為現在正值寒假期間，所以校舍裏面當然是一片靜悄悄的；不管是地面、牆壁還是周圍的空氣，都比外面還要寒冷許多。丹那連打了幾個噴嚏；在寂靜空蕩的門廊間，他這幾聲不太得體的聲音反覆迴響了好幾次，而後又漸漸地歸於沉寂。

他那堆積著肥肉的下巴對著丹那，從下垂的眼瞼間，用有點壞心眼的目光注視著刑警說道：「這可是件很艱難的任務唷！為了擊潰他的不在場證明，就非得證明這些照片拍攝的日期並不是二十號才行。可是，要如何才能證明這一點呢？」

「雖說是專業人員，不過他拿手的是婦人科；他本人也說，自己對於風景照片不太拿手。」

看上去表情十分嚴肅的管理員，實際上是一名本性非常親切的男人。他將市街地圖攤開來，告訴了丹那具體的地理位置。

女孩留著一頭修剪得短短的頭髮，從額頭中間向左右分開，然後在耳根下面一帶捲起。因為她的臉型比較瘦長，所以如果頭髮https://read.99csw.com再留長些的話，或許會比較適合她也說不定。雖然有著嘴巴過大和眼瞼浮腫的缺點，不過她那熱情洋溢的大眼睛，卻讓人有種驚艷的美感。如果光是看到放大后的聚焦較差的照片，就能給人這樣的印象，那麼直接跟本人面對面的話，想必也會深深為她的美所折服吧！雖然丹那一向是個木頭人，不過對於美女見面，他倒是不會覺得厭煩就是了。

「我們學校很早，從上個月十五號就放假了。」

丹那在上田車站下車，是在當天接近下午五點的時候。在他心裏的盤算是，先把照片拿去給大學看，問出女孩的住址，然後再去拜訪，請她回憶一下自己從窗戶探出頭去究竟是在哪一天。要做的工作就只有這樣而已，可以說是再簡單不過了。如果趕得上末班車的話，當天晚上就可以回到東京。

攝影技|師的情緒看起來已經緩和多了；他爽快地攬下了這份差事，帶著重重的腳步聲走了出去。

「關於這個女孩……」

不用他說，丹那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就像要去找隔壁家太太碴的三姑六婆一樣，他帶著一股異樣的熱情，將放大鏡湊到眼睛前面，仔細地審視著那張照片。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件令人振奮的事情；校舍二樓和三樓的窗戶加起來總共將近五十扇，從其中一扇窗戶中，可以看見一個年輕女孩子正探出頭眺望著院子……不，更正確地說，因為窗子本身只有一個六號字那樣的大小，所以對於那個向外張望的人影，也只能根據髮型和服裝依稀猜測是女性，但事實上或許是位男性也說不定。

「我想聽聽看你們專業人員的意見。」

「她住在綠之丘住宅區，距離有點遠喔！」

「我另外洗了一張四吋相片，將她的臉部特別裁剪出來；保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無可挑剔。」

「與其這樣，不如全部就用六寸版再沖洗一遍吧！」

如果星期天也有學生會來學校的話，那麼縱使這張照片是在二十號拍攝的，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之處。沒想到居然會出師不利，丹那不禁一下子變得沉默了起來。

管理員打開電燈，用骨節稜稜的大手拿起相片。他的年紀超過五十歲，或許是因為過去擔任過職業軍人的緣故吧，到現在仍然留著一個小平頭。雖然或許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不過他看著丹那的眼神卻有些剌剌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也就是說，我本來的想象是，犯人應該是將問題所在的第十七張照片先跳過九九藏書去，然後在發生事件第二天的下午三點三分，才又回過頭將它重新拍攝完成。不過，因為在上面找不到送片齒輪倒轉的痕迹，所以這個假設無法成立。」

「不過，丹那啊，」

「這就要看講師的狀況了。這次的講座基本上是中途無休的連續進行十天，畢竟，本校的學生實在太熱情參与了嘛！」

「原來是這樣啊。」

「學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放寒假的呢？」

胖胖的技|師像是十分驚訝似地說著。身為外行人的丹那，也從剛才開始就有相同的印象。或許是因為帶著懷疑的眼光看待的緣故吧，他總感覺，這些照片純粹是為了當做為造不在證明的手段，在極其輕率的狀況下，邊走邊按快門拍出來的。

在這一帶，雖然沿著國道十八號線林立著相當多的工廠，可是稍微往裡面走一點的話，景色就變成了一片又一片綿延不斷，銀白色的旱田與水田。沿著貫穿田野間的一條柏油道路向北走去，便會出現一片平緩的斜坡；走過坡道登上小山丘，在照片上曾經見過，覆滿白雪的北信女子短大校舍，就聳立在眼前。丹那之前一直認為是灰色的牆壁，實際上是用灰棕色的裝璜煉瓦拼貼而成的。

過沒多久，還帶著水氣的八開照片便送過來了。不愧是萊卡相機，鏡頭的解像力相當優異，甚至連在建築物上空為了覓食而急速盤旋上升的老鷹身影，都照得相當清晰。

獨自一人留在房裡的丹那，用手掌托著下顎，擺出一副懶散的姿勢，開始沉思起剛才照片的事情。如果是十二月二十號的話，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應該進入寒假了，再加上二十號又是星期日，不管從哪種角度考慮，校舍裏面應該都不會有人才對。可是，在那張照片裏面，窗戶邊卻出現了人影。從這一點出發，丹那推定這張問題所在的照片應該是在寒假開始之前拍攝的——不，如果考慮到肥胖技|師所說的送片齒輪痕迹問題，那麼，這整套相片應該都是在寒假開始之前拍攝的。想到這裏，丹那不由得精神為之大振；他決定，等下照片一洗出來，就要馬上帶著它前往上田。

「究竟是男性，還是女性呢？」

「你瞧，這十八張照片的調性幾乎都是一樣的。假如他想動什麼手腳的話，那張照片一定會跟原有的調性顯得格格不入。或許你們外行人看不出來，但想騙過我們這些內行人的眼睛，那是絕不可能的。」

「這個嘛……目前的話，就先從見見當時跟她一起出席講座的其他學生ｈtｔpｓ://ｒeaｄ•９９cｓｗ.ｃom開始吧！」

因為征比古所站的位置是在畫面稍微偏左邊的地方，所以時鐘是位在的他頭部斜上方；在上面，可以清楚地辨別出指針正指著三點零三分。如果這張照片不是假造的，那麼征比古就不可能在井之頭犯案了——兩點鐘在井之頭作案后，僅用一個小時便趕回上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啊，這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嘛！我對她還算滿有印象的，因為是個美人嘛！不過，她的名字我就不清楚了；畢竟，這裏不管再怎麼說，都是間有兩千多人的學校，而且又全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嘛！」

「的確如此。那麼，請問要怎樣才能見到照片上的這個女孩呢？」

要從這裏前往短大所在地的神川，只能從這裏坐火車往回開一站，要不然就是搭乘開往蘆田方向的巴士。他在車站查看了一下火車時刻表后，便搭乘各站停車的慢車回到了大屋車站。

「雖然做出這麼嚴苛的批評可能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不過，這些照片確實有種信手亂拍的感覺；太粗糙了。」

最後的第十八張照片，是從小山任上遠眺城鎮的景象。被白雪覆蓋著的田地緩緩地傾斜著，在遠遠的地方，林立著幾座毫無趣味可言，看起來像是工廠的建築物。剩下的六張則全是空白。

「謝謝。」

管理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根據他接下來的解釋，丹那了解到，二樓一共有八間教室，照片中所拍攝的窗戶應該是從左邊數來第七個，也就是二〇二教室的窗戶。講座就在這間教室里進行，當時校方還特意在教室里安放了四台大型煤油爐取暖。

技|師把經過放大的十八張照片全部排列在桌子上，然後再重新一張張地仔細審視。

管理員室面朝北邊，位在一個一看就很寒冷的角落裡。不過，當丹那一推開那個房間的門時，便看見地面上放著一個大型的暖爐，爐子的側面在熊熊火焰的燃燒下，已經變成了紅色；從爐子上面放著的銅水壺裡，傳出蒸氣沸騰的聲音。看到這副景象，丹那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那位從窗子里向外眺望的人物，果然是位女性。從外表年齡來判斷，應該是一名學生沒錯。在她毛衣的胸前，掛著一條像是項鏈之類的東西。

根據管理員的解釋，這次講座因為是校方單方面的邀請來滑雪的文化人擔任講師，所以演講的內容也是交由對方自行決定，結果就是變得像大雜燴一樣，漫畫家之後是哲學家講授，而營養學者的後面接著上場的是婦產科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