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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與塔 第十七章

城與塔

第十七章

「我說,你是信州人嗎?」
就在鬼貫甩掉梳子上的水,準備將它裝進袋子里時,他臉上出現了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神情,同時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左右均等的事物,並不僅限於這幾個字,北信女子短大的校舍建築物也是一樣的。
當一切準備妥當后,征比古按下了快門。在那之後,兩人再回到了城鎮,征比古前往車站,直接往東京而去,至於町子則一直等到了午後,才再次去了學校。當然,她出席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聽講座,而是為了等待八點五十七分反轉後會變成的下午三點三分這一時刻到來之際,能夠找一個適當的借口從窗戶伸出頭來。
這次他注意到,這裏的校舍是左右對稱的。就算站在這裏拍下短大的校舍,然後再將負片反過來看的話,也沒有人會察覺到這一點。校門右側的門柱上掛著「北信女子短期大學」的招牌,倘若將它拍進去,這個詭計馬上就會暴露;因此,必須從門口往裡走進去一段距離后再按快門才行——事實上,征比古的照片就是這樣拍下來的。
(我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充分地思考一下才行……)鬼貫穿過大屋車站的平交道,來到了千曲川河畔。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拚命地反覆思索,想到最後連腦袋都想痛了,但總的來說,還是既沒有新發現,也沒有任何新進展。直到暮色降臨,四周景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鬼貫才帶著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回到了旅館。
「我的有那麼寬嗎?」
她端來的托盤裡還有一壺酒。鬼貫雖然一向不喝酒,但是在入浴之前為了趕走鬱悶的心情,所以他叫了這壺酒過來,不過沒想到現在居然變成了慶功酒。雖然有點辣,不過這裏所產的酒味道還算不錯。
如果撥動時針和接觸母鍾都不可能的話,那麼這張照片是如何拍攝出來的呢?鬼貫佇立在校門口,繼續思索著這個問題read•99csw.com。然後,他猛地回過頭,再次望著短大的校舍。
他站起身,從風衣口袋裡拿出照片後放到桌上。雖然將眼晴湊上去,詳盡而仔細地觀察了許久,但他還是沒有發現有什麼可供驗證的顯著特徵。校舍因為是新建築物,所以一點斑痕也找不到;窗框也是當今流行的鋁製窗框,而且還是上下升降式的,左右根本不存在可區別的差異。鬼貫感到十分失望,正要他打算移開目光時,突然注意到了老鷹風箏的存在。征比古雖然讓建築物的左右反轉了,但他無法改變風的方向。照片中的老鷹風箏雖然是迎著東風在高空中飛揚,但如果鬼貫的推理正確的話,那麼當時的風應該是從西邊吹過來的才對。而且,關於風的方向,一定被記載在氣候觀測所的氣象觀測記錄當中。透過這一點,攝影師的不在場證明便被完全否定了。
鬼貫一開始的想象是,征比古準備了一面與畫家油布差不多大小的鏡子,但靜下來細細思考後,他發覺,其實只需要汽車後視鏡大小的鏡子就已經夠用了;征比古只需要稍微花點工夫,讓它直立在鏡頭前面就行了。
考慮到如果不畫出來的話很容易會混亂,於是鬼貫打開記事本,在以塔為中心的建築物的左右兩翼,分別畫出了十六個窗子,然後按照每間教室四個窗子,分別再寫上教室門牌號,最後理出的結論是:町子伸出頭來的地方,並不是至今為止所認為的二〇二教室,而是二〇七教室。征比古之所以指定二〇七教室,當然是因為只要一反向,它便會在照片上變成舉辦講座的二〇二教室。不過,究竟要從這四個窗子中的哪一個探出頭,或許他是交給町子自己去下判斷的吧。事實上,不管從哪個窗戶探出頭都沒有關係,因為問題在於探出頭這一行為本身。
聽女侍這麼說,他不禁下意九_九_藏_書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不過,對話一停止,他馬上又開始思考照片的事情。
在他身後的牆上貼著一個刻有「非常出口」幾個字的合成樹脂標誌牌。他心想,在回房間前,得確認一下緊急出口在何處才行。鬼貫一向是個警戒心很強的人,出門旅行到達旅館時,如果不馬上去查清楚意外發生時的逃生之路,就會一直感到心裡不安。同事當中也有人嘲笑他的這種慎重小心,但在他看來,如果在旅館被燒死,那可是一種恥辱。就在他打理完畢開始沖洗梳子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剛才把鏡子中的標誌牌一不留神當成了實像,不由得歪嘴苦笑了一下。「非常出口」四個字全都左右均等,所以它的虛像與實像之間並沒有什麼分別,難怪會讓人產生錯覺。
美酒的香醇和鹽田鯉魚的可口,對鬼貫來說全都不復存在。那個攝影師,將鬼貫原本以為已經到手的勝利,又在千鈞一髮之際給奪了回去。鬼貫原本很有自信,認為這次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了,但結果卻仍然只是自我陶醉而已。鬼貫不得不承認,征比古這男人是個有著深不可測能力的傢伙。因此他是個如此精明狡詐的傢伙,所以對於運用鏡子的詭計無法被證實這點,一定也早在他的計算之中了吧!
雖然洗了澡、衝掉了身上的汗水,但因為心裏面仍然覺得憂煩,所以鬼貫在精神上並沒有任何爽快的感覺。他在手上拿著寫有旅館名字的毛巾,站在走廊上的洗臉台前開始梳起了頭髮。雖算不上講究,但他還是相當注重儀容。他一邊眼珠朝上望著鏡子,一邊在洗過的頭皮上抹上護髮液后,開始拚命地按摩。
(全書完)
回到房間后,他坐在矮桌前,決定繼續沿著剛才的思緒再繼續推展下去。征比古所拍攝的,並不是大學的建築物;如果拍下鏡子中的虛像的話,也可以像剛才https://read.99csw.com的「非常出口」標識一樣,讓校舍的左右產生倒錯,同時,鐘塔指針的位置也會跟著反轉。因此,下午三點三分虛像的真面目,其實是左右相反的早上八點五十七分。
聽到鬼貫像是很了解似地說著,女侍不禁笑了出來,搖了搖頭說:「不,這是鹽田的鯉魚。從這一帶到到別所溫泉的地區,被稱為鹽田平,盛行養殖鯉魚……大家都說,這裏的鯉魚比佐久的還要好吃喔!」
晚餐被送到了桌子上。當鬼貫在這個山區城鎮的街上閑晃的時候,因為看見路邊的魚店門前擺著許多到貨的海魚,所以就猜想晚飯的菜肴或許是鮪魚生身片之類的。然而,漂亮的盤子與湯碗里放著的,卻是鯉魚膾和鯉魚湯。
「我嗎?不,我出生在東京。為什麼這麼問?」
假如像鬼貫猜測的那樣,將負片反過來沖洗的話,因為征比古作為背景所拍下的時鐘上的文字圓盤是反著的,所以下午三點三分的時間,其實應該是早上的八點五十七分。以上田與東京之間,坐快車可以三小時抵達的程度來看,上午八點五十七分人在上田市內的征比古,下午兩點在東京的現場犯下殺人案,就時間上來說有著相當充分的可能。
「咦?」這時,女侍說了句什麼話,不過鬼貫卻沒弄清楚她的意思。
就在鬼貫將一片沾了醋味噌,白晃晃的鯉魚片放進了嘴裏時,他突然感覺到,眼前又出現了新的障礙。透過剛才的推理,的確讓所有的謎都解開了,但要如何才能證明徵比古使用了鏡子呢?如果季節是現在的話,或許可以從屋瓦的鋪設方式來輕易指證,但是照片中的建築物被雪覆蓋著,一切特徵都被掩沒了。
只是,跟上午時的二〇七教室不同,在下午的教室里,能夠打開的窗子已經被限制住了。鬼貫不難想象發現那扇窗被堵住時,她的驚愕、困惑和狼狽。不過,二樓一https://read.99csw.com共有三十二個窗子,稍微偏離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她輕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而選擇了旁邊的窗子,然而,這一舉動卻導致了決定性的失敗。不過,以町子的立場來說,在那種場合下並沒有選擇其他手段的餘地,這也是事實。
然而,就在快要抵達巴士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假設還存在著一個大的漏洞,於是整張臉又很快地綳了起來。將負片反過來沖印的話,的確可以得到方位左右相反的正常影像,但是,把那一卷底片從相機里拿出來並加以沖洗的人,是警視廳本廳鑒識科的技|師。那名肥胖而易怒的技|師,就算再怎樣出錯,也不至於做出把負片反過來沖洗的事情吧!不僅如此,鬼貫本人也曾經親自將負片和衝出來的相片拿在手上仔細觀看過。那時候,自己不是也已經親眼確認過,沒有任何異常嗎……?就這樣,鬼貫的推理又被輕易地否定了。
鬼貫繼續牢牢地盯視著那張照片。如果有陽光照射的話,那麼透過陰影的位置,便可以查覺出照片是左右相反這一點。但是,冬天信州的上空,總是布滿了像是隨時都會降下雪花般的烏雲,因此征比古對這點完全毋須擔憂。因此,這個詭計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
另一方面,町子的行動又是如何呢?在征比古設置相機的時候,她偷偷溜進短大校園裡,然後從窗戶探出身子。不過,考慮到方位會左右翻轉的因素,我們在照片上看上去,認為是從左邊數過來第七扇窗的地方,其實應該是實物建築物右邊數過來的第七扇窗;換句話說,從左邊數來的話,町子探出頭的地方其實不是第七扇,而是第二十六扇窗戶。
「佐久一帶的鯉魚很有名呢!」
「不好意思。」
「您在想什麼呢?再來一杯如何?」
鬼貫又繼續往下推理。慎重的性格,讓他從不會武斷地直接跳到最後定論;他總是會read.99csw.com用緩慢的節奏,一步一步地確認無誤之後再往前進。
「因為我聽說,信州人下顎寬闊的比較多。」
就在這樣想的時候,鬼貫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迄今為止,鬼貫一直將征比古身穿一件薄毛衣拍照的行為,解讀為是為了讓腹痛發作看上去顯得真實而作的表演;不過,他直到現在才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解讀還只停留在膚淺的層面而已。對於青柳町子,他的推斷也是同樣如此。她將頭髮剪短,並不僅僅是因為滑雪的時候不方便;這件事背後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要讓人察覺到那張不在場證明照片拍攝的時間,不可能是十九號或是之前的日子。同理,她之所以在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號去石打的民宿打工,與其說是為了九州島旅行的金錢做準備,倒不如說是為了強調不在場照片的拍攝時間,不可能是在二十一號或是之後的日子。不過,征比古他們精心策劃出的詭計,只要一旦察覺到負片是反向沖印這一點,便會在一瞬間土崩瓦解。想到這裏,鬼貫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他走過緩緩傾斜的柏油路,往城鎮的方向信步走去。
不過,僅僅讓校舍逆轉,這個詭計還不算完備。要達成這個詭計,站在那裡的征比古,以及從窗口探出頭來的町子的服裝,也都必須要是左右對稱的。想到這裏,他又拿出了照片。征比古身上穿的素色圓領毛衣是左右對稱的,在他背後的町子也是從中間往兩邊分開、左右均等的髮型。征比古的頭髮雖然是左分,不過他可以在拍攝時將頭髮弄成右分狀態。
「再來最後一杯就好。」鬼貫笨拙地伸出了手中的杯子。
女招待拋著媚眼,將酒壺遞了過來。也許是因為已有了幾分醉意的緣故,鬼貫覺得她看起來簡直就是前所未見的美人。再更醉的話就會很難受了。不過,想要品嘗勝利美酒的滋味的話,眼前的機會一旦錯過,便不會再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