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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七

第二部

他外表憂鬱,臉色蒼白,
「鄙人叫伊波利特·捷連季耶夫。」最後那位出人意外地尖著嗓子喊道。最後,大家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面對公爵坐成一排。他們在自我介紹后又立刻皺起了眉頭,為了壯膽,都把帽子從一隻手捯到另一隻手裡,大家都準備要說話,但是又都不開口,以一種挑釁的姿態在等待什麼,那副神態似乎在說:「不,哥們,你胡說,你騙不了我!」感覺得出來,只要有人一開口說話,大家就會立刻一齊開口,爭先恐後,搶先發言。
他心裏深深銘刻著
但生性勇敢,為人直爽。
「我也希望,這種卑鄙下流的敲詐勒索能夠一了百了,」將軍夫人喊道,「給他們點厲害瞧瞧,公爵,別饒過他們!這件事喋喋不休地把我的耳朵都吵聾了,我沒有為你的事情少生氣。不過看看也挺有意思。叫他們來,咱們先坐下。阿格拉婭想出來的辦法很好。您也聽說過這件事嗎,公爵?」她轉身過去問希公爵。
就在這時候,公爵走過來向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問好,將軍也把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拉多姆斯基給他作了介紹。
「我叫弗拉基米爾·多克托連科。」列別傑夫的外甥清楚而又發音清晰地自我介紹道,彷彿誇耀他姓多克托連科似的。
「等了這麼久都沒想到要買,忍耐一下,等到明天總可以吧。」阿傑萊達插嘴道。
果然,這事引起了大家的普遍興趣和期待。公爵非常詫異,這麼一件純屬他個人的私事,居然會引起在座諸公如此強烈的興趣。
就在那時候,勇猛的騎士們,
他至死堅貞不渝,
「毫無必要嘛,您的情況我起碼還是清楚的。」將軍仍很激動。
摘除那鋼質的面罩。
「立刻派人到城裡去買,派費奧多爾或者派阿列克謝乘頭班火車去,——就派阿列克謝去吧。阿格拉婭,你過來一下!親親我,你朗誦得非常好,但是,你朗誦這詩如果出於真心,」她幾乎用耳語加了一句,「那我為你惋惜,如果你朗誦是為了諷刺他,那我不贊成你這樣的做法,因此,不管你怎麼說,最好根本不朗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你去吧,小姐,一會兒,我還有話跟你說,不過,我們在這裏坐得太久了吧。」
「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不值得,不值得一見!」列別傑夫連連擺手,「不值得聽他們的無理取鬧,公爵大人,您為了他們而使自己不得安靜,未免有失體統。就這麼回事,您哪。不值得理他們……」
「再說,」科利亞補充道,「上流社會的人居然對文學有這麼大的興趣,也有失體面。不信,您問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體面得多的應該是裝有紅輪子的黃色輕便馬車嘛。」
「簡直太美了!」朗誦剛一結束,將軍夫人就興高采烈地叫道,「這是誰的詩?」
他們高呼情人們的芳名,
使公爵感到吃驚的是,阿格拉婭竟用莫名其妙和充滿疑問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讓他明白,關於「可憐的騎士」他倆無話可談,她甚至不懂他在問什麼。
「帕夫利謝夫哪來的什麼兒子?而且……帕夫利謝夫哪會有什麼兒子呢?」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將軍莫名其妙地問道,他好奇地打量著所有人的臉,驚訝地發現,就他一個人不知道這件新聞。
「不,您哪,他們倒不完全是虛無派,」列別傑夫跨前一步,也激動得差點渾身發抖,「他們是另一種人,別具特色,我外甥說,他們比虛無派還虛無派。將軍大人,您別以為有您在旁做證,他們就會無地自容,他們是不會無地自容的,您哪。虛無派畢竟有時候還是些學有專長的人,甚至是學者,可是這些人就差遠了,因為他們首先是些辦實事、謀實利的人。其實,這是虛無主義產生的某種後果,但不是衣缽真傳,而是道聽途說,間接聽來的,而且他們也不在雜誌上寫文章,公開亮相,而是直接付諸行動。他們並不談什麼,譬如說,普希金很無聊,沒有意義,也不談,譬如說,俄國必須分裂成幾部分,等等,這些他們都不談,他們現在直截了當地認為他們有權,如果他們非常想得到什麼東西的話,就有權不擇手段,什麼也阻擋不住他們,哪怕因此而需要殺八個人也在所不惜,您哪。但是,公爵,我還是奉勸您千萬……」https://read.99csw.com
像個瘋子,魂歸上蒼。
「他們說有事,如果現在不放他們進來,他們就會半道上截住您。列夫·尼古拉耶維奇,還是讓他們進來的好,以後就用不著擔心了。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和普季岑正在那裡勸他們,他們硬是不聽。」
「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呢?」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吃驚地說。
擊潰了穆斯林。
「什麼客人?」公爵問。
「您怎麼不提那幫人呢?」薇拉迫不及待地對父親說道,「您不理他們,他們會自己進來的:已經在大吵大嚷了。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她對公爵說道,公爵已經拿起了禮帽,「那邊早就來了幾個人,要找您,一共四個人,在我們那邊等著,罵罵咧咧的,可是爸爸不讓他們進來。」
「這就是那幫虛無派嗎?」
從此以後,閉門獨居,
「由此可見,他知道這事!」公爵想。
但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已經從裡屋走到涼台上了,跟在他後面的是普季岑。在緊挨著的另一間屋子裡可以聽到吵鬧聲和伊沃爾金將軍的洪亮的聲音,彷彿想把好幾個聲音一股腦兒壓下去似的。科利亞立刻向吵鬧的地方跑去。
代替那圍巾一條,
「我聽說您也在這兒,」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打斷他的話道,「因為我早就打算不僅非跟您認識一下不可,而且想跟您交個朋友,因此就抓緊時間趕來了。貴體欠安?我也是剛聽說……」
「這是什麼?」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轉過身來對列別傑夫的女兒薇拉說,薇拉站在她面前,兩手捧著幾冊大開本的裝潢精美而又幾乎是全新的書。
世上有位可憐的騎士,
「跟你們這些千靈百巧的人在一起,不成傻子才怪,而且要多傻有多傻!」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傷心地答道,「真丟人!一會兒回去,把普希金的這首詩拿給我看看!」
後來公爵回想阿格拉婭朗誦詩的情形,有一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直苦惱著他:怎麼可以把這種真實的、美好的情感同這種露骨的、惡毒的嘲笑結合在一起呢?他毫不懷疑這是嘲笑,他對這點心裏很清楚,而且事出有因,阿格拉婭在朗誦詩的時候,竟把A.M.D.三個字母偷換成了H.Ф.Б.,並不是她讀錯了,也不是他聽錯了。——對於這點他確信不疑(後來也證九-九-藏-書實了這一點)。阿格拉婭的乖常舉動(當然是開玩笑,雖然這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太輕浮了)一定有預謀。大家早在一個月以前就談論過(而且「取笑」過)這個「可憐的騎士」。然而,不管公爵以後怎麼回憶,總覺得阿格拉婭說這三個字母的時候,不僅毫無玩笑之意,也沒有絲毫嘲弄的味道,甚至也沒有故意強調這三個字母,以便突出這三個字母的隱蔽的含義,而是恰恰相反,她說這三個字母的時候,依舊那麼嚴肅,那麼純潔、天真、自然,使人不由得認為,詩里本來就有這三個字母,書上就是這麼印的。一種沉重的不快|感彷彿在嚙咬著公爵的心。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當然什麼也不明白,既沒有發現偷換了字母,也沒有發現阿格拉婭在含沙射影。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只懂得他們在朗誦詩。至於其他聽眾,很多人都聽懂了,而且對這種乖常行為的大胆和別有所指感到詫異,但是他們都諱莫如深,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公爵甚至願意打賭)不僅聽懂了,甚至還極力擺出一副樣子表示他聽懂了:他以一種過分嘲弄的神情微微一笑。
「巡視一下莊園也沒有必要嗎?您自己就勸過我,再說,我還想出趟國……」
我們從接踵而來的議論紛紛中發現,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很早以前就宣稱他要解甲歸田,洗手不幹了,但是他每次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都不嚴肅,因此也就不能信以為真。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談到什麼嚴肅的事,他也一向半開玩笑半認真,叫人簡直摸不著頭腦,特別當他自己也不願意讓人摸清他的底細的時候,更讓人疑信參半,如墜五里霧中。
但是阿格拉婭的神態卻完全變了。她神情嚴肅,似乎對這篇詩作的精神和內涵深有體會,因而蓋過了她開始朗誦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裝模作樣和儼乎其然的神態。她用一種深刻的理解力朗誦著詩中的每一個詞,她以高度的淳樸朗誦著全詩,因而在即將朗誦完畢的時候,不僅引起了大家的普遍注意,而且因為她傳達出了這首抒情敘事詩的崇高精神,因而也就為她莊重地走到涼台中央,擺出一副過分裝模作樣的鄭重其事的神態作了部分辯解。在她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里,現在大家看到的卻是她對於她所要傳達的內容充滿了無限的,甚至天真的敬仰。她的眼睛在閃光,她那漂亮的臉蛋上兩次閃現出一絲勉強可以看得出來的由於靈感勃發和興高采烈相結合而產生的輕微的戰慄。她朗誦道:
他眼前曾經浮現出
陪同他前來的,第一是讀者已經認識的列別傑夫的外甥,第二是伊波利特。伊波利特很年輕,約莫十七歲,也可能是十八歲,臉很聰明,但又經常顯得很衝動,疾病在他臉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迹。他瘦得像具骷髏,臉色蒼白,白里透黃,但兩眼炯炯有神,臉蛋上燃著兩堆潮|紅。他不斷咳嗽,每說一句話,幾乎每呼吸一次,都伴隨著喘不上氣來的呼哧呼哧的聲音。看得出來,他的癆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似乎,他最多也只能活兩三個星期了。他顯得很累,因此最先跌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進來的時候,稍許客套了一番,差點沒露出難為情的樣子,但是他們的神情很傲慢,大概怕有失身份,這跟他們否定上流社會所有無用的繁文縟節,否定一切偏見,否定除了他們自己利益以外的幾乎世界上的一切這一令名,令人奇怪地感到不協調。
使他感到不安的倒是另一個令他苦惱的想法。他模模糊糊地覺得:會不會有人存心給他難堪,偏偏在現在,在此時此刻,而且偏偏當著這些人的面,有預謀地使他們親眼目睹,讓他丟人現眼,而不是額手稱慶呢?但是他對他自己居然有這種「荒謬的可憎的疑心病」感到十分難過。倘若有人曉得他腦子裡現在竟有這樣的想法,他一定會無地自容得恨不得死了拉倒,就在他的新客人走進來的那一刻,他真心誠意地願意承認在他周圍所有九_九_藏_書的人中,他是道德上最糟糕、最等而下之的人。
「當然聽說過,就在府上聽說的。不過我倒非常想看看這幫年輕人。」希公爵回答。
「這倒很有意思!」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說出了聲音。
「咱們家好像根本沒有普希金。」
他用鮮血在自己的盾牌上寫上:
「是的,現在派人進城的確晚了點,」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急忙撇下阿格拉婭,驀地插嘴道,「我想,彼得堡的書鋪已經關門了,快九點了嘛。」他掏出懷錶來證實道。
然而,話題很快就轉了。公爵一直作壁上觀,但是按照他的看法,這種不安太特別了,而且現在仍在繼續,畢竟超出了應有的限度,這事一定另有原因。
他吶喊,他大聲疾呼,
「不是送給您的,不是送給您的!想送,我也不敢呀!」列別傑夫從他的女兒背後跳出來,「按原價出售,您哪。這是我家珍藏的祖傳普希金文集,安年科夫版的,現在已經找不到這個版本了,——按原價出售,您哪。我畢恭畢敬地給您拿來,是想轉讓給您,以此來滿足夫人您高尚的、迫不及待的想要欣賞文學的極其高雅的情感。」
沒跟女人說過一個字。
他的喊聲像霹靂,
他把念珠套在脖頸上,
「普希金的詩。Maman,您別給我們丟人了,這也不知道,多難為情呀!」阿傑萊達叫道。
但是公爵已經走去給客人開門了。
「我叫凱勒爾!」那位退伍的陸軍中尉嘟囔道。
「聖母啊,願你歡欣。」
「科利亞,您又從書本上尋章摘句了。」阿傑萊達指出。
兩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彼此握手問好以後,又互相仔細地端詳了一番。轉眼之間,大家也都交談了起來。公爵發現(他現在對任何事情都很注意,迫切地想探個究竟,甚至能看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穿的那身便服,引起大家普遍的、非常強烈的詫異,甚至其餘的一切印象都被暫時置諸腦後,不予理會。可以設想,在這個服裝變換中一定含有某種特別重要的內容。阿傑萊達和亞歷山德拉疑惑不解地向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打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親戚希公爵甚至表現出很大的不安,將軍說話也幾乎很激動。只有阿格拉婭好奇地,但是完全平靜地看了看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她似乎想比較一下,他究竟穿軍服好看呢,還是穿便服相宜,但是一分鐘后,她又扭過頭去,從此再也不看他了。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也無意詢問什麼,雖然,也許,她也有點兒不安。公爵覺得,她似乎不喜歡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
在巴勒斯坦的荒原上馳騁,
「我在半路上把他拽來了,他剛下火車,聽說我上這裏來,我們家的人又都在這裏……」
「普希金,」薇拉說,「我們家的普希金文集。爸爸讓我給您拿來。」
公爵讓客人們都坐下來。他們全都非常年輕,甚至都是一些未成年的人。看到這種情形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種種禮節,使人不由得不感到十分詫異。例如,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葉潘欽,因為他對這件「新案」一無所知,根本不懂箇中奧妙,因此他看到來客都很年輕,不由得怒從中來,要不是他夫人出於對公爵的私人利益令他感到奇怪的熱心,使他不便公開發作的話,他肯定會提出抗議的。不過,他還是留了下來,這一部分是出於好奇,一部分是九_九_藏_書由於他心腸好,甚至希望能為公爵出把力,因為權威這東西畢竟還是有用的。但是伊沃爾金將軍進來后,向他遠遠地一鞠躬,又使他十分惱火,他皺著眉頭,決定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太晚啦,現在派人進城去買普希金的詩太晚啦,太晚啦!」科利亞拚命跟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爭辯說,「已經跟您說過三千遍了:太晚啦。」
「真叫人納悶,真叫人吃驚!」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對所有的問題都反覆作著同樣的回答,「我方才在彼得堡遇到他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幹嗎這麼突如其來呢?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帶頭嚷嚷的也是他,說什麼決不能砸爛交椅。」
「帕夫利謝夫的兒子!我的上帝!」公爵非常慌亂地叫起來,「我知道……可是這事,我……我拜託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了呀。剛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還跟我說……」
公爵在傾聽拉多姆斯基說話……他覺得他舉止大方、謙虛而又談笑自若,他特別喜歡看到他以一種完全平等的、友好的態度跟與他抬杠的科利亞說話。
對女人目不斜視,
陪同將軍前來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八九歲,高高的個兒,勻稱的體格,臉也長得很英俊、很聰明,一雙黑黑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充滿機智與嘲弄。阿格拉婭甚至沒有回頭看他,而且是繼續朗誦自己的詩歌,用一種裝模作樣的神態繼續只望著公爵一人,也只對著他一個人朗誦。公爵心裏很清楚,她這樣做,另有打算,另有特別的用意。但是不管怎麼說,新客人的光臨起碼稍許改變了一下他的尷尬的處境。他看見他們后,便微微欠了欠身子,客氣地從遠處向將軍點了點頭,同時打了個手勢,叫他們不要打斷阿格拉婭的朗誦,他自己也乘機退到椅子後面,用左手的胳膊肘靠在椅背上,繼續聽這首抒情敘事詩,他的姿勢可以說已經比較自然了,不像坐在安樂椅上那樣「可笑」了。至於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她也用命令的手勢兩次向新來的這兩個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停下來,別再往前走了。公爵一面聽一面對陪同將軍前來的那位客人非常感興趣,他清楚地猜到這就是那位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拉多姆斯基,他對此人早有耳聞,聽到過許多關於他的事,也不止一次地想到過他。只有他那身便服使他感到納悶,因為他聽說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是一位軍人。在阿格拉婭朗誦詩的過程中,這位新客人的嘴上始終飄蕩著一絲嘲弄的微笑,似乎關於這個「可憐的騎士」他也已經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
一個令他難忘的印象。
「他就愛掉書袋,」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介面道,「喜歡大段背誦文學述評里的句子。我早就領教過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談話了。不過這一次他倒不是掉書袋。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顯然是在暗示我那輛裝有紅輪子的黃色輕便馬車。不過我已經換了馬車,您說晚了點。」
「打從很早以前起,咱們家就只有兩卷破破爛爛的書,還不知道扔哪兒了。」亞歷山德拉補充道。
他沉默寡言,質樸異常,
「恭恭敬敬而又……畢恭畢敬地送去!」列別傑夫非常得意,他從女兒手裡奪過書,裝模作樣地說道。
「鄙人叫安季普·布爾多夫斯基。」那個自稱是「帕夫利謝夫公子」的人,聲音急促而又結結巴巴地宣稱。
他充滿著純潔的愛情,
「好,給我送去是可以的,不過別弄丟了,也用不著畢恭畢敬,而且有個條件,」她又仔細地打量著他補充道,「只許送到門口,因為我今天不想接待你。如果派你女兒薇拉送去,即使現在去都可以,我很喜歡她。」
從此他熱血沸騰,九-九-藏-書
「您在誹謗,列別傑夫,」他笑著說道,「因為令甥傷透了您的心。別信他的話,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我向您保證,戈爾斯基和丹尼洛夫之流只是一種偶然,而這些人不過是……一時糊塗……但是我不想在這裏,當著大家的面跟他們談這件事。對不起,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他們進來后,讓他們跟你們照個面,我就把他們帶走。請進,先生們!」
「也許是他自己憑空想出來的。」公爵尋思。
「這麼說,『可憐的騎士』又登台了?」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走到阿格拉婭身邊問道。
「我的解甲歸田不過是暫時的,幾個月,最多一年。」拉多姆斯基笑道。
他忠實于甜蜜的幻想,
從此再也不從臉上
在懸崖巉岩間衝鋒陷陣。
「我完全好了,很高興能夠認識您,我常常聽人家說起您,甚至還跟希公爵談起過您。」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一面伸出手來,一面回答道。
神聖的玫瑰,天庭之光
進來了五個人,四位是新客,第五位是緊跟在他們後面的伊沃爾金將軍。伊沃爾金將軍慷慨激昂,十分激動,正在滔滔不絕地舌戰群儒。「這人一定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公爵嘴上掛著微笑,想道。科利亞也跟大家一起溜了進來:他正在跟伊波利特熱烈地說著話。伊波利特也忝居訪客之列,一面聽,一面微微冷笑。
一個不可思議的幻象,
他又回到遙遠的城堡,
然而在四位年輕的來訪者中,有一位已經三十上下,是一位退伍的「陸軍中尉」,原來在羅戈任那伙人中鬼混,也就是那位曾給予伸手求告者每人十五盧布、教人拳術的教師爺。不難猜出,由他陪同其他人前來,乃是為了助威,作為好朋友,如有必要,可以拔拳相助。在其餘的人中,位居首位、充當主角的是那位自稱是「帕夫利謝夫公子」的主兒,儘管他自我介紹時,說他名叫安季普·布爾多夫斯基。這是位年輕人,衣著寒酸,衣帽不整,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上裝,兩隻油漬麻花的袖子,磨得像鏡子般發亮,一件滿是油污的背心一直扣到脖子底下,看不見的內衣,大概縮在裏面,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的綢圍巾,滿是油污,髒得不能再臟,而且團成了麻花,兩手沒洗,很臟,臉上滿是粉刺,淺色頭髮,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那麼他的目光既天真而又厚顏無恥。他的個子不能算矮,瘦瘦的,二十二三歲。他臉上的表情既沒有一絲一毫的諷刺,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躬自問的躊躇不決;相反,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對自身權利的完全而又愚鈍的陶醉;與此同時,他臉上又有一種表情,似乎他有一種奇怪的、不斷的需要——需要擺出一副受了老大委屈的模樣。他說話時很激動,也說得很快,又結結巴巴地似乎言不盡意,說不出話來,就像一個笨嘴拙舌、不善辭令的人,或者像一個外國人,雖然就出身來說,他是地地道道的俄國人。
「如果您能夠立刻並且親自把這件事給了結了,那就太好了,」阿格拉婭帶著特別嚴肅的神情走到公爵面前,說道,「請允許我們大家都來做您的證人。他們想給您的臉上抹黑,公爵,您必須莊重地證明您是個正人君子,我非常高興地預祝您勝利。」
「啊,賣給我,那就謝謝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不過,先生,請你別矯揉造作。我聽說過你的情況,據說,你讀過很多書,有機會咱們聊聊。你把書親自給我送去嗎?」
一言不發,滿臉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