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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九章 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被抄家

第二部

第九章 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被抄家

「我的朋友,要知道,這不是害怕。即使他們饒了我,把我送回來,不作任何處理——即使這樣,我也完了。Elle me soup?onnera toute sa vie……懷疑我,懷疑我這個詩人,思想家,她對之崇拜了二十二年的人!」
「誰會用鞭子抽您?在哪兒?為什麼?」我叫道,我真擔心他該不是瘋了。
「您隨便找個什麼借口eloignez-la,」他從長沙發上向我點頭示意,「現在我最受不了這種俄國式的憐憫,et puis ?a m'embête。
「怎麼會有傳單呢!」我都嚇糊塗了,「難道您……」
「Savez-vous,」他驀地脫口說道,「我有時候感到,que je ferai là-bas quelque esclandre.噢,您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Ma carrière est finie aujourd'hui, je le sens.要知道,我說不定會在那兒向什麼人撲過去,咬他一口,就像那少尉一樣……」
「Il était seul, bien seul,不過,似乎還有個人dans l'antichabre, oui, je m'en souviens, et puis……不過,似乎還有個人,好像在過道屋裡還站著一名衛兵。這要問納斯塔西婭;這一切她知道得比我清楚。J'étais surexcité,voyez-vous.Il parlait.il parlait……un tas de choses;不過,他說得很少,這一切都是我說的……我講了我的生平,自然,僅僅是從這一個觀點說的……j'étais surexcité,mais digne, je vous l'assure。不過我怕我似乎哭了。那手推車他們是從隔壁那家鋪子里借來的。」
「這事大概有彼得堡來的電報。」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突然說。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我受不了,受不了……我要親自去。」
「Cela date de Pétersbourg,當時我同她想辦一個刊物。根子就在這裏。後來我們溜走了。他們也就把我們忘了,可是現在又想起來了。Cher, cher,難道您不知道!」他痛苦地叫道,「他們會到我們這兒來抓人的,押上馬車,發配到西伯利亞,終身流放,或者把我們遺忘在單人牢房裡……」
「打您,幹嗎要打呢?您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做嗎?」
就在這時出了一件怪事,使我很驚訝,也使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很震驚。早晨八點鐘,納斯塔西婭從他那裡跑來找我,說老爺「被抄家」了。我起初什麼也聽不懂,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前來「抄家」的是幾名官員,進來后拿走了一些文件;一名士兵把文件打成捆,「用手推車把它推走了」。這消息很離奇。我立刻趕去找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
他聽著,不住點頭,但又似乎什麼也沒有聽懂。我們站在門口。
「該不是布盧姆吧?」
「我也巴不得您陪我去,我接受您的犧牲,一個真正朋友的犧牲,但是到他的官邸前,只能到官邸前:您不應該,也沒有權利因與我交往而繼續損害自己的名譽。O, croyez-moi, je serai calme!我意識到自己此刻à la hauteur de tout ce qu'il y a de plus sacré……九九藏書
「Cher,我自己也像做夢似的……Savez-vous, il a pronounce le nom, de Teliatnikoff,因此我認為這人就躲在過道屋裡。對了,想起來了,他建議我去找檢察官,似乎還有德米特里·米特里奇……qui me doit encore quinze roubles de葉拉拉什soit dit enpassant.Enfin, je n'ai pas trop compris。但是,我耍了個滑頭,把他們糊弄過去了,德米特里·米特里奇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好像開始求他別對外張揚,我苦苦地求他,甚至擔心我太低三下四了,comment croyes-vous?EnIin il a consenti。是的,我想起來了,是他自己求我的,還是別張揚好,因為他不過是來『看一下』,et rien de plus,此外就沒有什麼了,沒有什麼了……假如什麼也沒有找到,那就什麼事也沒有。因此我們就把一切en amis了結了,je suis tout-à-fait content。
「不明白。」
「只會更糟,如果他們發現我什麼事也沒有做,肯定會用鞭子抽我。」
「Il faut être prêt, voyez-vous,」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chaque moment……他們都會來,把人抓走,於是噓——這個人就失蹤了!」
我已經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來,他終於想要告訴我一件非同尋常的,但是至今一直憋在心裏想說而又說不出口的事。
他一面大喊還一面尖叫,跺著腳。
「Cher,」他向牆角的長明燈伸出一隻手,「Cher,我從來不相信這個,但是……隨它去,隨它去吧!(他畫了個十字。)Allons!
「Qu'en savez-vous;我的整個一生……Cher……他們會統統想起來的……如果他們什麼也找不到,只會更糟。」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又加了一句。
「她什麼也不會知道,因為您什麼事也不可能發生。我好像生平第一次跟您說話似的。今天早晨您使我感到太奇怪了。」
「唉,cher,」他又像耳語似的悄聲道,「您腳下的地板會突然裂開。您半截身子會掉下去……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突然哭了起來,熱淚,熱淚盈眶。眼淚奪眶而出。他用自己的紅綢手帕捂住眼睛,號啕大哭,抽抽噎噎地哭了大約五分鐘。哭得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這個二十年來一直向我們預言未來的人,我們的傳教士、導師、主教、庫科爾尼克,一直高高地、莊嚴地君臨我們大家之上,我們對他衷心崇拜並引以為榮的https://read•99csw.com人——現在竟突然痛哭流涕,哭得像個不點大的淘氣包,因為闖了大禍,在等老師去拿樹條鞭回來抽他似的:我開始非常可憐他。他顯然像相信我就坐在他身旁一樣相信那輛來把他押走的「馬車」,而且在等它馬上駛來,立刻來,而且就在今天上午,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赫爾岑的著作,還有他的一部什麼長詩!對現實生活的這種最徹底、最完全的無知,既令人感動,又讓人感到有點噁心。
「上帝保佑,千萬別!」他打了個寒噤,從座位上跳起來。「無論如何不行,永遠不行,在斯克沃列什尼基分手時說了那番話之後,永——遠——不——行!」
「您還不如問他們會把您發配到哪兒去!」我與方才一樣憤憤然叫道。
使我吃驚的是,連這點他也沒有把握:他是不是參加了什麼秘密團體?
「您有把握他們肯定會饒恕我嗎?」
「我提這問題的時候就是這意思,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就走了。Voyez-vous:關於內衣、外衣,尤其是禦寒的衣服——這就看他們的意思了,讓我帶上就帶上,要不然,就穿上士兵的大衣被發配走。但是我把三十五個盧布(他突然壓低聲音,回頭看著納斯塔西婭出去的房門)偷偷塞進坎肩口袋裡的一個破洞里,就在這兒,您摸模……我想,他們總不會讓我脫掉坎肩吧,為了做做樣子,我在皮夾里留了七個盧布,我就說:『我的錢全在這裏了。』要知道,這裏桌上還放著一點零錢和找回來的銅幣,所以他們肯定不會想到我把錢藏了起來,還以為全都在這裏了。要知道,只有上帝曉得我今天會在哪裡過夜。」
「當一個人全身心追求進步,而且……誰又能保證:你以為你不屬於什麼,可是到頭來你屬於什麼也說不定。」
他舉起手來捂住了臉。
「一定要這樣,」我叫道,「甚至再敷點冰。您的心情很不好。您臉色蒼白,兩手發抖。您先躺下,好好休息休息,有話過一會兒再說。我先在您身旁坐一會兒,等等再說。」
「什麼叫『怎麼說』?」
「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請把我作為朋友,作為真正的朋友告訴我,我決不會出賣您:您是不是屬於某個秘密團體?」
他用異樣的目光看了看我——這目光是受到驚嚇的目光,與此同時又似乎想用它來嚇唬別人。隨著時光的流逝以及那輛「馬車」的始終沒有出現,他卻對什麼人和什麼事當真愈來愈惱怒了;甚至發起了脾氣。突然,納斯塔西婭不知道有什麼事從廚房裡走到外屋來,碰倒了衣架。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驀地發起抖來,待在原地面如土色;但是當事情弄清楚了,他差點沒有向納斯塔西婭連聲尖叫,跺著腳,把她趕回了廚房。過了一分鐘,他絕望地看著我,說道:
「她根本就不會有這個想法。」
他不安地瞧著我,彷彿在等我回答。不用說,我急忙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從他那斷斷續續的,再加上一些不必要地插敘的前言不對後語中,我好歹弄明白了,今天早上七點鐘,「突然」有一名省府官員前來找他。「Pardon, j'ai oublié son nom.Il n'est pas du pays,但是,好像就是連布克帶來的那位,quelque chose de bête et d'allemand dans la physionomie.Il s'appelle Rosenthal.
「在哪打人呢?」
「Vous me mettez avec ces gens-la!難道您認為我會跟這些無恥小人,跟這些栽贓陷害別人的人,跟我那混賬兒子彼得·斯捷潘諾維奇,avec ces esprits-forts de la lacheté在一起鬼混嗎!噢上帝!」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情願去西伯利亞,去阿爾漢格爾斯克,褫奪公權——完蛋就完蛋!但是……我怕的是另外的事(又是竊竊私語,又是驚慌失措的神態,又是神秘兮兮的表情)。」
「更糟。」
「這是方才他們剛走的時候,我給安排的,」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狡猾地看了看我,咕噥道:「quand on a de ces choses-là dans sa chambre et qu'on vient vous arrête,就會給他們留下印象,他們就會回去報告,說他們看見了……」九*九*藏*書
點完油燈后,納斯塔西婭就站到門口,右手托腮,帶著一副凄凄惶惶的表情望著他。
「您到底怕什麼,怕什麼呢?」
「怎麼扯得上『饒恕』不『饒恕』呢!什麼話!您到底做了什麼呀?我敢向您保證,您什麼也沒有做!」
「唉,有人偷偷地給我放了十份,」他懊惱地答道(他跟我說話時不是表現出懊惱和高傲,就是顯得非常可憐兮兮和逆來順受),「但是我已經處理了八份,布盧姆拿走的只有兩份……」
「去找連布克。Cher,我必須,我責無旁貸。這是天職。我是公民和人,而不是根劈柴,我有權,我要使用我的權利……我二十年都沒有要求行使我的權利了,我一輩子都忘了行使我的權利,這是犯罪……但是現在我要求行使我的權利。他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一切。他收到了電報。不許他折磨我,要不就逮捕,逮捕,逮捕我好了!」
我想,我們又坐了一小時或一個多小時,一直在等待什麼——一旦形成了這個想法就信以為真了。他又躺下來,甚至閉上了眼睛,他躺了大約二十來分鐘,一言不發,我甚至以為他睡著了或者昏睡過去了。驀地,他一骨碌爬起來,扯下頭上的毛巾,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到鏡子前,兩手發抖地繫上領帶,像打雷似的喊了聲納斯塔西婭,命令她把他的大衣、新禮帽和手杖拿來。
他絕望地看了我一眼,真可憐,滿臉漲得通紅。我也垂下了眼睛。
「我也許要同您一起進他的官邸。」我打斷了他的話。「昨天,通過維索茨基,他們那個混賬的什麼委員會通知我,他們指望我能幫他們做些事,邀請我去參加明天的遊藝會,並忝列主持人之列,或者他們叫什麼來著,作為那六個年輕人中的一個,負責照料端茶送酒,侍候女士們,請客人入座,左肩佩帶由紅白兩色緞帶編成的蝴蝶結。我本來想拒絕,但是現在我為什麼不能借口要跟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親自說明情況而進入他的官邸呢……這不,咱倆就可以一起進去啦。」
但是我估計錯了。半途上偏偏發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使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受到更大的震動,從而使他橫下一條心,一不做二不休……因此。不瞞諸位說,我甚至都沒料到我們這位朋友會在今天上午忽然表現出那樣的眼明手快。可憐的朋友,善良的朋友!
他終於止住了哭,從沙發上站起來,又開始在屋裡踱來踱去,繼續跟我說話,但是又時不時地望著窗外,傾聽外屋有什麼動靜。我們的談話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不管我怎麼勸他,不管我怎麼安慰他,就像豌豆撞在牆上蹦回來似的。他很少聽我說話,但是他又非常需要我安慰他,他一刻不停地說話就是說的這意思。我看到他現在離不開我,而且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我走的。於是我就留了下來,我們一起坐了兩個多小時。他在談話中想起了布盧姆順手拿走了在他屋裡找到的兩份傳單。
「哪兒?唔,那兒……在打人的地方。」
「哪能呢,要知道,他不是向您提出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須履行一定的手續和保證嗎,而您卻自己把它放棄了!」我友好而又憤怒地叫道。
「我完了!Cher,」他突然坐到我身旁,可憐巴巴地注視著我的眼睛,「cher,我倒不是害怕去西伯利亞,我向您發誓,噢je vous jure(他甚至熱淚盈眶),我怕的是另外的事……」
這簡直在說胡話。誰聽得懂他到底要說什麼?我又問了他許多問題:是不是布盧姆一個人來的?誰讓他來的?他有什麼權利?他怎麼這樣?他有什麼理由?
「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您是不是應當把發生的事馬上告訴瓦爾瓦拉·彼得羅芙娜呢?」我提議。
「唔,這樣也好,」我跟他一起走上台階的時候想,「一路上呼吸點新鮮空氣會對他是有益的,我們就會安靜下來,打道回府,躺下睡覺……」
「是布盧姆。他就叫這名字。Vous le connaissez?Quelque chose d'hébété et de très content dans la figure, pourtant très sévère, roide et sérieux.這人是警方派來的,是名下屬,je m'y connais.我還在睡覺,您想想,他請我把我的書和手稿給他『看一下』,oui, je m'en souviens, il a employé ce mot。他沒有拘捕我,只是拿走了書……Il se tenait à distance,當他向我說明來意的時候,他那神氣,倒像我……enfin il avait l'air de croire que je tomberai sur lui immediatement et que je commencerai,à le battre comme platre.Tous ces gens du bas étage sont comme ?a,當他們同上等人打交道的時候。不用說,我立刻全明白了。Voilà vingt ans que je m'y prèpare.我給他打開了所有的抽屜,把鑰匙也都交給了他;我自己給他的,全都給了他。J'étais digne et calme,書籍中,他拿走了赫爾岑在國外出版的幾本書,一本《鐘聲》的合訂本,我的長詩的四個副本,et enfin, tout ?a.然後是一些文件和信函,et quelques une de mes ébauches historiques,critiques et politiques.這些東西他們都拿走了。納斯塔西婭說,是一名士兵用一輛手推車推走的,上面還蓋了一條圍裙;oui, c'est cela,蓋了一條圍裙。」九*九*藏*書
「Voyez-vous, mon cher,他走的時候,我曾經開門見山地問他:現在他們將怎樣處置我呢?」
「那我也跟您去。」
聽到他這樣瘋言瘋語,我低下頭尋思。顯然,既不可能是逮捕,也不可能是搜查(像他所說的那樣),當然,是他弄錯了。誠然,這一切都發生在現行的新法律尚未正式頒布之前。誠然,人家也曾向他提出(據他自己說)應履行更正式的手續,但是他耍了個滑頭,拒絕了……當然,過去,也就是在不久前,省長也可以在緊急情況下……但是現在又能算什麼緊急情況呢?這倒把我弄糊塗了。
「無稽之談!」我叫道,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老掉牙了的無稽之談,難道您到現在還相信?」我縱聲大笑。
「去哪兒?」我也跳起來。
「我怕受到羞辱。」他神秘地悄聲道。
但是她自己走了。我發現他一直回過頭去看房門,傾聽外屋裡有無動靜。
他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躺下,但是我堅持非讓他躺下不可。納斯塔西婭用茶杯拿了點醋來,我用醋浸濕了毛巾,敷在他頭上。接著納斯塔西婭站到椅子上,在牆角的聖像前點上了油燈。我驚奇地發現了這一點;再說過去從來不曾點過燈,現在卻突然出現了。
「他們會用鞭子抽我的。」他說,用不知所措的神情望了望我。
「主啊!誰會來呢?誰會把您抓走呢?」
「她會這麼想的。」他堅信不疑地悄聲道,「當時我倆都害怕,在臨行前的那個大齋期,在彼得堡,我跟她曾好幾次談到過這事……Elle me soup?onnera toute sa vie……怎麼能打消她的懷疑呢?會出現難以置信的事的。再說在我們這座小城裡誰會相信呢,c'est invraisemblable……Et puis les femmes……她會高興的。她會很難過,非常難過,像一個真正的朋友那樣真正地難過,可私下裡——卻會很高興……我會給她一件武器,她將一輩子拿它來對付我。噢,我這輩子算完了。跟她在一起十分幸福地生活,都二十年啦……突然一下子!」
「我的朋友,我已經說過,我絲毫不覺得可惜,ma carrière est finie。從她在斯克沃列什尼基同我分手那一刻起,我就不可惜我的生命了……但是羞辱,羞辱,如果她知道了,que dira-telle?https://read•99csw.com
「我贊成您這樣做,」我儘可能佯作鎮定地說,雖然我替他擔心,「真的,這倒比愁眉苦臉干坐著好,但是我不贊成您現在的情緒;您瞧,您現在像什麼人了,您怎麼能到那裡去呢。Il faut être digne etcalme avec Lembke.真的,您現在肯定會撲過去咬人的。」
「Enfin un ami!(他深深嘆了口氣。)Cher,我就讓她去找您一個人,任何人都不知道這事。得吩咐納斯塔西婭鎖上門,不讓任何人進來,當然,除了那些人……Vous comprenez?
他突然憤怒得漲紅了臉。
「這就看怎麼說了,voyez-vous……
「噢上帝,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呢!但是看在上帝分上,您再說準確點,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您說的這事簡直像做夢!」
「啊,總不至於陰差陽錯地把你們混同起來了吧……不過,這是胡說,這不可能!」我說。
我簡直氣壞了。他做了個鬼臉,分明有氣——倒不是因為我沖他嚷嚷,而是因為我認為沒有逮捕他的道理。
「怎麼會更糟呢?」
「什麼羞辱?恰恰相反!請相信我,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這一切今天就會弄清楚,而且結果只會對您有利……」
「您居然相信,為了那事就會送您去彼得堡!」
「如今這世道,誰曉得為什麼逮捕他?」他神秘地嘀咕道。一個離奇而又十分荒唐的想法倏忽閃過我的腦海。
他的兩眼閃出了淚花。
「電報!關於您的電報?就為了赫爾岑的著作和您的長詩,您瘋啦,憑什麼要逮捕您?」
「不,還是這樣好,不要保證。幹嗎要鬧得滿城風雨呢?還是先en amis好……您知道,在咱們這個城市裡,要是mes ennemis……知道了……et puis à quoi bon ce procureur, ce cochon de notre procureur, qui deux fois m'a manqué de politesse et qu'on a rossé à plaisir l'autre année chez cette charmante et belle納塔利婭·帕夫洛芙娜,quand il se cacha dans son boudoir.Et puis, motl ami,您別跟我抬扛,也別讓我垂頭喪氣,因為當一個人很不幸,可是他的一百個朋友卻立刻向他指出他變得多蠢,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人難受的了。不過,您請坐,請喝茶,而且不瞞您說,我很累……我是不是再躺一會兒,是不是頭上再敷點醋呢,足下高見?」
「這怎麼可能呢,究竟是還是不是呢?」
我碰到他時,他正處在一種令人驚奇的狀態:雖然心情不好,十分激動,但與此同時又無疑帶著洋洋得意的神態。在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有一隻茶炊已經燒開了,桌上還斟了一杯茶,但是沒有動過,顯然忘了。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在桌旁踱來踱去,從這個角落踱到那個角落,自己也不明白他走來走去幹什麼。他跟往常一樣穿著那件紅毛衣,但是他一看見我就急忙穿上自己的坎肩和外衣,而過去當他的親朋好友中有什麼人來訪碰到他穿著這件毛衣時,他是從來不這樣做的。他立刻過來熱烈地抓住我的手。
「無稽之談!這些無稽之談總歸是有來頭的吧,挨了鞭打的人是不會胡說的。我已經在想象中琢磨過一萬次啦!」
「我要自投羅網。我要把自己直接往獅子嘴裏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