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鱷魚——一樁非常事件,或稱游廊市場上發生的怪事 一

鱷魚——一樁非常事件,或稱游廊市場上發生的怪事

谷羽譯
關於一位年紀不老不少、模樣不美不醜的先生
被市場上的鱷魚活活地整個吞下
以及此後經歷的真實故事
Oh,Lambert!Où est Lambert?
As-tu vu Lambert?

「我的周圍漆黑一團,」這個可憐的囚徒回答說,「但是我可以摸索,就是說,可以用手打量……再見吧,請放心,各種娛樂活動也別放棄了。明兒見!你呢,謝苗·謝苗內奇,傍晚再來看看我,由於你心不在焉,可能記不住,那就在手帕上打個結子,免得忘記了……」
「走,謝苗·謝苗內奇,」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接著說,這是專門對我說的,「我們最好看猴去。我愛猴愛得不得了;有的猴是那樣招人喜歡……鱷魚可是太嚇人了。」
「不過,它在夢裡是不會咬您的,太太。」德國人十分殷勤地奉承她道,覺得自己說話俏皮,先笑了笑,但我們誰也沒有答理他。
「啊,我的鱷魚,O mein allerliebster Karlchen!Mutter, Mutter, Mutter!
「真調皮!」她得意地小聲說,「可憐的伊凡·馬特維伊奇,」過了一分鐘,她嬌媚地歪著頭,接著說道,「真的,我很可憐他,唉,天啊!」她忽然大聲喊道,「請問,他今天在那裡頭怎麼吃飯呢?還有……還有……要是他需要什麼東西的話……他該怎麼辦呢?」
但是,他沒能把話說完,醒悟過來的主人吃驚地看到在鱷魚展覽室里說話的人居然沒買門票,便怒沖沖地撲向這個進步的陌生人,揪著他的衣領,用拳頭把他趕了出去。兩個人隨即消失在布幔後面,我們看不見了,直到這時我才看清這場騷亂毫無結果;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完全沒有什麼錯:她根本無意于——像我在前面提到的那樣——堅持讓鱷魚在棍子底下受到一頓侮辱性痛打的懲罰,只不過想一刀切開鱷魚的肚子,好把伊凡·馬特維伊奇從裏面搭救出來。
這頭陰險的怪物,為了表示它還活著,便輕輕動了動爪子和尾巴,微微抬起嘴巴,發出一陣像長嘆似的喘氣聲。
「割開,割開,割開!」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揪住德國人的衣服,喊個不停。
「您的臉不是很紅,而是很美!」我乘機恭維她道。
「對,對!」氣勢洶洶的德國老婆子幫腔道,「我們的不放你們的走,卡爾亨要脹死,您們得付罰款!」
「這問題倒是沒想到。」我回答說,也感到很難辦。我確實沒想到這一點,女人在處理生活問題方面比我們男人要實際得多了。
「我們的伊凡·馬特維伊奇這回可沒命了!」
「天哪,他們是多麼貪得無厭啊!」葉蓮娜·伊萬諾芙娜說,一面在市場牆壁上掛的一面面鏡子里端詳自己,她顯然已經覺察出自己變得格外好看了。
我承認我很樂意走開,一來是覺得非常疲倦,再說也有點厭煩了。我匆匆挽起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的胳膊,她滿面愁容,然而由於心情激動卻顯得越發標緻,我趕忙把她帶出展覽鱷魚的房間。
她很可能認為鱷魚是鑽石做的呢。一個德國佬,這裏的主人,鱷魚的所有者,朝我們走了過來,面帶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氣瞅著我們。
「還說什麼打量!難道你那裡有亮光嗎?」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奇怪地喊道。
「他做得對,」伊凡·馬特維伊奇小聲對我說,「因為他知道,在整個俄國展出鱷魚的,目前就他一個人。」
「晚上來read.99csw•com,還得交二十五戈比!」主人在我們身後高喊道。
於是出現了一場大亂。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發狂似的反覆喊著兩個字:「割開!割開!」接著就直奔鱷魚的主人和那個老婆子,看來要懇求他們——大概已無法控制自己——為了某種原因非割開什麼不可。主人夫婦倆根本不理我們,只是像牛犢一樣在槽子旁邊嗷嗷哭叫。
「伊凡·馬特維伊奇,親愛的,這麼說你還活著哪!」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哽咽著說。
「噢,別害怕,親愛的,」伊凡·馬特維伊奇在我們背後大聲說道,洋洋得意地要在妻子面前顯出英雄氣概來,「這個原籍在法老王國的瞌睡蟲待在槽子里,是不會傷害我們的。」他在水槽旁邊站住了。這還不算,他還摘下一隻手套,去搔鱷魚的鼻子,事後他承認,是想讓鱷魚再一次發出喘氣的聲音。鱷魚主人出於對婦女的禮貌,緊跟著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向關著猴的籠子走去。
「還有我!我也走!我要找安德烈·奧西貝奇本人,用我的眼淚求他發發慈悲。」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傷心地說。
「我可以解釋給您聽。」我回答說,立即把我國引進外國資本的好處講了一遍,這都是早晨我在《彼得堡新聞》和《呼聲報》上看到的。
「我的朋友,」這時完全出人意料地傳來了伊凡·馬特維伊奇的聲音,使我們萬分驚奇,「我的朋友,我的意見是——非直接訴諸官方不可,因為沒有警察的協助,這個德國人是不會懂得道理的。」
這些話說得堅定、有分量,表現出不同凡響的沉著,最初使我們大為驚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用說,我們還是立刻跑到盛鱷魚的槽子跟前,懷著虔敬和疑懼參半的心情去聽那不幸的囚徒說話。他的聲音又低又尖,甚至有些刺耳,彷彿是從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活像某個調皮鬼跑進另一個房間,拿平常睡覺用的枕頭把嘴捂住,然後開始喊叫,想讓隔壁房間的人覺得好像有兩個農民在荒郊野外或是隔著深山峽谷彼此呼喚——有一次我在熟人家裡過聖誕節就有幸聽到過這種聲音。
我用這種適合於敘事的文體寫完了第一章,下面打算用的就是雖說不太高雅,然而卻更為自然的文體了,這是我要事先向讀者交代清楚的。
「我們無了依靠,飯的沒得吃了!」主人跟她喊叫著呼應。
總之——她把一個楚楚動人的年輕妻子對於亡夫的懷念表現得非常明顯而又自然。最後,我把她送到家裡,安慰了一番,陪她吃過晚飯,喝了一杯香噴噴的咖啡,六點鐘動身去找季莫菲·謝苗內奇,我料到凡是結了婚的正經人在這個鐘點都會在家裡坐著或是躺著休息。
「經濟原則……」她慢吞吞地說,聲音十分動聽,「我真不明白,現在伊凡·馬特維伊read.99csw.com奇怎麼會談論這個令人憎恨的經濟原則。」
「他逗弄鱷魚——您的丈夫幹嗎要逗弄鱷魚!」德國人推開她吼叫著,「要是卡爾亨脹死了,您得賠償——das war mein Sohn, das war mein einziger Sohn!
「它得沒命了,肚皮的馬上要脹破,因為它把一個當官的整個地吞下去了!」主人用蹩腳的俄語高喊道。
「我也這麼想,」伊凡·馬特維伊奇說,「但是,在我們的這個貿易危機時期,不支付經濟賠償是很難白白剖開鱷魚肚子的,因而不可避免地要產生一個問題:主人損失了鱷魚能得到什麼賠償?還有另一個與此有關的問題:由誰支付賠償?因為你知道,我是沒有財產的……」
「這種固執的要求,夫人,」陌生人說,他儘力在門檻外站穩些,以免向我們這邊倒過來,「會有損你們將來的聲譽,這是由於你們的腦子缺少磷的緣故。你們馬上就會在進步報紙的新聞欄里和我們的諷刺刊物上受到恥笑……」
「喂,別生氣,卡爾亨!」德國人溫存地說,由於有了面子深感滿意。
「挖出來!」主人吼叫著,「我決不允許挖鱷魚的肚子。現在觀眾會來得很多,我的要收fünfzig戈比,卡爾亨的肚皮不會脹破。」
「依我看,你的這條鱷魚不是活的。」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受到主人生硬態度的刺|激,於是又開口說道,還對他嫣然一笑,為的是要降服這個無禮莽漢——這是女人們的一種慣技。
「Gott sei dank!」女主人幫腔說。
我覺得,伊凡·馬特維伊奇所以說出這一番純屬扯淡的見解,也全是由於他現在的心情特別愉快的緣故,而在其他場合下,他對人總是非常刻薄的。
「經濟原則嘛。」我有些激動地回答道,在行人面前為自己挽著一位太太而感到自豪。
「我走!」我憤怒地大聲喊道。
「啊,不!太太,」主人用蹩腳的俄語回答道,立刻把罩在水槽上的鐵絲網掀開一半,拿起棍子去戳鱷魚的腦袋。
「還活著,挺好,」伊凡·馬特維伊奇回答道,「感謝全能的上帝,我雖說被吞了進來,卻平安無事。我唯一擔心的是,上司會怎樣看待這個事件;因為我已經領到出國的證件,卻陷進了鱷魚的肚子,也未免太不機靈了……」
今年,1865年,1月13日中午十二點半,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打算去參觀游廊市場上賣票展出的鱷魚。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是我有學問的朋友、同事、多少沾點遠親的伊凡·馬特維伊奇的夫人。伊凡·馬特維伊奇口袋裡裝著出國旅行的證件(出國主要不是為了治病,而是求知心切),可見已是獲准休假的公職人員,因此當天上午無事可做,他不僅沒對妻子的這種無法克制的願望表示反對,而且自己也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好主意,」他滿心喜歡地說,「參觀鱷魚!在去歐洲之前,就地見識一下棲居歐洲的動物倒也不壞。」他說著便挽起妻子的胳膊,立即一同前往市場。我呢,作為這一家人的好友,照例要陪著他們。在那個令我永遠難忘的早晨,伊凡·馬特維伊奇別提有多麼高興,這是我從來不曾看到過的——說真的,對於自己未來的遭遇,我們事先竟一無所知!他一走進游廊市場,就立刻對建築的富麗堂皇讚不絕口,等走到展出新近運到首都的那頭怪物的店鋪跟前時,居然主動替我向鱷魚主人付了二十五戈比的參觀費——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我們走進一個不大的房間,發現除鱷魚外,還有幾隻鸚鵡,是一種外國白鸚鵡,此外,房間凹進去的地方有一隻特製的籠子,裏面關著一群猴。在入口處的左側,靠牆擺著一個浴盆形狀的白鐵大水槽,上面罩著牢固的鐵絲網,槽底上的水不過一寸深。在這個水淺得可憐的槽子里,放著一條其大無比的鱷魚,像一段圓木似的一動不動,看來,由於我們這裏不歡迎外國來賓的潮濕氣候,它已經完全喪失了活動能力。這個大怪物起初並沒有使我們覺得特別有趣。read.99csw.com
「我的朋友,」我喊了起來,「我要刻不容緩去見上司,我要控告,因為我已預感到,這件麻煩事我們自己是對付不了的。」
「他們說得有理,」伊凡·馬特維伊奇心平氣和地說,「經濟原則高於一切。」
「這鱷魚多討厭!我簡直嚇壞了,」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小聲說道,顯得更加嫵媚了,「以後我做夢準會夢見它。」
「把鱷魚切開也沒用了,」我平靜地接著說,想催促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儘快回家去,「我們親愛的伊凡·馬特維伊奇現在很可能已經在天堂里遊逛了。」
我得承認,看到外來的德國人是這樣自私,他的衣衫凌亂的老婆子是這樣心狠,我感到憤怒萬分;況且葉蓮娜·伊萬諾芙娜一個勁兒喊著:「割開!割開!」——這使我更加焦急,終於把我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住,使我不禁驚慌起來……我要先聲明一句——對這種奇怪的喊聲,我完全理解錯了:我原以為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在短暫的一瞬間喪失了理智,同時要為她心愛的伊凡·馬特維伊奇的死申冤報仇,非要用棍子把鱷魚痛打一頓才解心頭之恨。其實,她完全是另一番用意。我小心地向門口張望一陣,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竭力勸說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平靜一些,主要是不必再用「割開」這樣一種容易引起別人誤解的字眼兒。由於這裏正是市場中心,周圍的人都很有教養,而且離那個大廳不遠,這時候拉夫羅夫先生也許正在大廳里發表公開演說呢——所以她這種固執的願望不僅無法實現,甚至是不可思議的,隨時都會招致那些有教養的人向我們發出噓聲,斯捷潘諾夫先生說不定會畫出幾幅諷刺漫畫來。我大為驚訝的是,我這種怯懦的疑慮立即得到了證實:原來在鱷魚展覽室和賣二十五戈比一張門票的入口處的小過道之間掛著一個布幔,這時布幔突然拉開,一個滿臉鬍鬚、手裡攥著帽子的人鑽了出來,上半身拚命向前探著,並且非常謹慎地站穩雙腳,一步也不肯邁過鱷魚展覽室的門檻,以便保有不買門票的權利。https://read.99csw.com
隨著這聲呼喚,後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老婆子,頭戴包發帽,兩腮紅通通的,已是上了年紀,衣衫不整,她大吼一聲,向她的德國丈夫撲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您想叫我的鱷魚死了!」主人又跑進來喊道,「不行,要先讓您的丈夫死了,然後鱷魚才完蛋!……我爸爸展出鱷魚,我爺爺展出鱷魚,我兒子將來還要展出鱷魚,我以後也要展出鱷魚!我們都展出鱷魚!我在全歐洲出了名,您們在全歐洲沒有名,非得付給我罰款不行。」
總之——他神氣得令人難以忍受,自私和卑鄙的貪慾使他的眼睛放射出喜悅的光芒。
「是不是從你的薪水裡支付。」我猶豫不決地說。可是主人當即打斷我的話:「我的鱷魚的不賣,我的鱷魚的要賣三千,我的鱷魚的要賣四千!現在會來很多很多的觀眾:我的鱷魚的要賣五千!」
「這是多麼荒唐啊!」她聽了一會兒,連忙插嘴說,「再別講了,怪討厭的;您胡說些什麼……告訴我,我的臉很紅嗎?」
「Unser Karlchen, unser allerliebster Karlchen wird sterben!」老婆子喊道。
「不幸的人,他怎麼會陷入這樣一種境地呢……沒有娛樂,一片黑暗……叫人傷心的是,我竟沒有留下他的一張照片……這樣一來,我可真跟寡婦一樣了,」她又說了幾句,露出迷人的笑容,對自己的新處境顯然很感興趣,「嗯……我畢竟非常可憐他!……」
「別這樣,親愛的,」伊凡·馬特維伊奇急忙打斷她的話,因為他對自己的妻子傾慕安德烈·奧西貝奇早就心懷醋意,他知道妻子很樂意跑到那位有學問的人跟前痛哭一場,因為她哭的時候很美。「還有你,我的朋友,我勸你也別去,」他接著對我說,「不要直接去,這樣太魯莽,會捅出別的婁子,你最好今天就去找季莫菲·謝苗內奇,私下裡拜訪他。他是個守舊的人,不算精明,但穩重可靠,主要是——為人直爽。你代我向他致意,跟他講明情況。因為最近一次玩牌時,我欠了他七個盧布,請順便把這筆錢交給他:這會使不徇私情的老頭子的心腸軟下來。在任何情況下,他出的主意都會對我們大有教益。現在,你先把葉蓮娜·伊萬諾芙娜送回家……請放心,我的朋友。」他接著對妻子說,「這一場大吵大叫和娘兒們的無謂爭吵弄得我累了,我想睡上一覺。這地方既暖和又軟和,雖然我還來不及仔細打量一下這個意想不到的住所……」
在發生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葉蓮娜·伊萬諾芙娜表現出多麼強烈的激動,甚至是我難以想象和表達的read.99csw.com。起先,她發出第一聲驚呼后,好像在原地僵住了,看著呈現在眼前的混亂景象,顯出無動於衷的樣子,只是使勁瞪大眼睛;然後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哀號,我隨即抓住她的兩手。最初也嚇得呆若木雞的主人,這時忽然把手一拍,仰天喊叫起來:
「鱷魚原來是這樣子!」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用一種深表惋惜的語氣慢悠悠地說,「我還以為它……是另外一副模樣呢!」
「不過,親愛的,別管什麼機靈不機靈;首先得想辦法把你從那裡挖出來。」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搶著說。
這樣,一切都很順利,當時還料想不到會發生什麼意外。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看猴看得高興,甚至手舞足蹈起來,簡直被猴迷住了。她快活得尖聲驚叫,不斷轉身跟我說話,好像根本不屑理睬那位主人,在提到這些猴子很像她的一些來往密切的熟人和朋友時不禁哈哈大笑。我也感到開心極了,因為他們長得確實很像。展出鱷魚的德國人弄不清自己是否應當賠笑,因而最後覺得非常沒趣。在這一瞬間,一聲恐怖的哀號,甚至可以說是不像人聲的呼喊,突然震撼了整個房間。我一時沒了主意,起初在原地愣住了;但我發現葉蓮娜·伊萬諾芙娜也大叫起來,於是急忙轉過身去——我看見了什麼啊!我看見——天啊!——我看見鱷魚張開血盆大口,咬住可憐的伊凡·馬特維伊奇的腰部,已經平舉在半空里,只見他的兩條腿在拚命踢蹬。此後一眨眼間——人就不見了。然而,我還是要描述一番詳情細節,因為我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目睹了眼前發生的整個過程,我甚至不記得過去什麼時候曾經這樣專註和好奇。在發生不幸的時候,我想道:「這是因為遭難的是伊凡·馬特維伊奇,要是這事落到我頭上——我該有多麼倒霉啊!」不過,還是言歸正傳。當時鱷魚在它的血盆大口裡把伊凡·馬特維伊奇轉了過來,使他的兩隻腳對準自己的喉嚨,先把腳吞了下去;然後把雙手抓住槽子、竭力想掙脫出來的伊凡·馬特維伊奇又吐出一些,再一口齊腰吞下。然後吐了又吞,吞了又吐,反覆了好幾次。就這樣,我們眼睜睜看著伊凡·馬特維伊奇不見了。最後,鱷魚使勁一咽,把我的這位有學問的朋友整個吞進肚去,這一次什麼也沒有剩下。我們從外面可以看到伊凡·馬特維伊奇的整個身形在鱷魚肚子里緩緩移動。我又想大聲叫喊。這時,命運突然再一次和我們開了個玩笑:大概由於吞下的東西過於龐大而感到憋悶,鱷魚又張開它的血盆大口,好像要最後打個飽嗝兒,嘴裏霍地冒出伊凡·馬特維伊奇的腦袋,也不過是一秒鐘工夫,只見他滿臉絕望的表情,眼鏡從鼻樑上一下子滑落下來,掉到了槽子底上。這顆充滿絕望神情的腦袋鑽了出來,好像只是向外界的一切瞥上最後一眼,同人世的歡樂黯然訣別。然而,這顆腦袋已來不及實現自己的願望了:鱷魚用盡氣力猛地一吞——霎時間腦袋又變得無影無蹤,這一次可是永遠不見了。一個活人腦袋的一隱一現真是令人觸目心驚,不過還有一點——不知是由於這幕戲演得太快和太出人意外,還是由於眼鏡滑下了鼻樑——有的地方竟顯得滑稽透頂,惹得我突然冷不防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而我立刻省悟到我是這家人的老朋友,在這種場合失笑實在不成體統,於是立即轉向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深表同情地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