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鱷魚——一樁非常事件,或稱游廊市場上發生的怪事 三

鱷魚——一樁非常事件,或稱游廊市場上發生的怪事

「還活著嗎?活著嗎?我的有學問的朋友!」我向鱷魚走去,一邊大聲說話,好讓伊凡·馬特維伊奇老遠就能聽見,也好迎合他的自尊心。
「老頭兒是對的,」伊凡·馬特維伊奇斬釘截鐵地說,平常他跟我談話時也是這樣很不客氣,「我喜歡一個人講求實際,就看不上優柔寡斷的膿包。不過,我得承認,你關於出差的主意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從科學和倫理的角度,我確實可以提供很多材料。但是,現在出現的是嶄新的、出人意外的情況,已無需單為薪水操心。注意聽著。你坐下了嗎?」
「我的朋友,」我問他道,「你想長壽嗎?請大致告訴我一下:你身體還好嗎?你怎麼吃飯,怎麼睡覺,怎麼呼吸呢?我是你的朋友,你應當承認這件事太不平常,因此,我感到好奇也就十分自然了。」
我把跟季莫菲·謝苗內奇的談話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說話時盡量露出幾分委屈不滿的語氣。
「我的朋友,要不要自由呢?」我想徹底弄清他的意見,於是問道,「可以說,你在蹲監獄呢,而一個人本來是應當享有自由的。」
「A proops!」我說,「免得一會兒忘了——萬一有人想買您的鱷魚,您打算要多少錢呢?」
伊凡·馬特維伊奇在我面前信口開河,急急忙忙地講個沒完沒了(確實是——熱昏了頭),正像俗話說的那種意志薄弱的「長舌婦」,心裏什麼事兒也藏不住。他跟我說的有關鱷魚的種種情況,更讓我難以相信。鱷魚的肚裏居然空無一物,這怎麼可能呢?我可以打賭,他這樣誇口吹牛是由於虛榮心作怪,也多少有些貶低我的意思。他肯定有病,而對於病人是應當尊重的;不過,我必須坦率承認,我一直討厭伊凡·馬特維伊奇。從小時候起,我一生都想擺脫他的挾制,結果沒有辦到。我有上千次想跟他一刀兩斷,可是每一次都不得不再去找他,好像還希望為了什麼事去找他講理和出一口冤氣。這種友誼真怪!我可以肯定,我對他只有一分友誼,另外九分都是怨恨。不過,我們這一次分手時卻動了感情。
「那麼,肋骨呢,心肝腸胃呢?」我甚至生起氣來,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不過肚子很飽,我今後很可能再不必吃東西了。這件事很好理解:我用身體填滿了鱷魚的肚子,使它永遠覺得很飽。現在可以好幾年不必喂它。另一方面——我使它覺得很飽,它自然會把體內分泌的營養液供給我,這正像一些考究的風流娘兒們,把生肉片貼在身體的各部分過夜,經過晨浴之後,就會變得鮮艷嬌嫩、有彈性和迷人。由此可見,我用自己的軀體餵飽了鱷魚,反過來也從鱷魚那裡吸取了營養;可見——我們是互相養活的關係。即使是一條鱷魚,要消化像我這樣一個人也是相當困難的,因此目前它一定會覺得胃裡有些發沉——只是它根本沒有胃——為了不讓這頭怪物受到過度的痛苦,我在裏面很少翻身;雖然我能夠翻身,但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我不肯這樣做。這是目前我的處境的唯一缺陷,季莫菲·謝苗內奇用比喻的手法把我叫作懶漢是很有道理的。不過我即將證明,側身而卧——而且——只有側身而卧才能徹底改變人類的命運。我國報刊上發表的各種偉大思想和方針顯然都出自懶漢之手;因此,人們才把這些想法說成是閉門造車,但這又有什麼關係,讓他們說去吧!不久我就要創立一套完整的社會體系,而且——你不可能相信——這有多麼容易!只要你離群索居,躲到遠遠的角落裡或是讓鱷魚一口吞掉,閉上眼睛,立刻就能為整個人類設計出一個完美的極樂世界。你們走後不久,我馬上就開動腦筋,業已設想出三套體系,現在正在設計第四套。說真的,首先必須把一切通通駁倒;而且在鱷魚肚子里進行反駁並不費吹灰之力;不僅如此,從鱷魚肚子里觀察起來,一切好像清楚得多……不過,我的處境依然存在著一些缺陷,雖然是https://read•99csw.com無關緊要的缺陷:鱷魚肚子里有點濕漉漉的,彷彿塗上了一層黏液,此外還有點兒橡膠味兒,跟我那雙舊膠皮套鞋的味兒完全一樣。僅此而已,別無缺陷。」
「你這個傻瓜,」他回答道,「野蠻人才喜歡無拘無束,智者喜歡的是秩序,要是沒有秩序……」
德國人起初聽都不願意聽,而且還大發脾氣。
「不對!」他對我的指責提出了尖銳反駁,「因為我一向胸懷大志,只是目前才有暇思索一下改善整個人類命運的問題。現在,從鱷魚的肚子里即將湧現出真理和光明。我肯定能獨樹一幟,發明一種有關新經濟關係的嶄新理論,併為此感到自豪——這是我由於公務繁忙和耽於世俗的無聊消遣一直未能辦成的事。我必將駁倒一切理論,成為新的傅立葉。順便問一聲,你把七個盧布還給季莫菲·謝苗內奇了嗎?」
最叫我惱火的是,他說話時用詞狂妄自大——簡直是不可一世。然而,他的這些表現又使我感到迷惑不解。「這個輕浮淺薄的傻瓜有什麼,有什麼可以趾高氣揚的呢!」我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真不該趾高氣揚,應當痛哭流涕才是。」
「事情辦得怎麼樣?」他喊道,像平素一樣對我頤指氣使,嗓音尖細,這一次令人覺得尤其討厭。
「用我的錢還的。」我回答說,盡量在語氣中強調出解囊相助的是我。
德國人和他的老婆子商定,鱷魚售價為五萬盧布,要用俄國最近發行的有獎公債券支付,並且要一所坐落在豌豆街上的帶有私人藥房的石砌住宅,此外——還要授予他俄國上校的軍銜。
「誰也別想買我本人的鱷魚!」他大聲怒叫,滿臉通紅,紅得像一隻煮熟的蝦,「我不想把鱷魚的賣掉。給一百萬塔列爾我也不賣鱷魚。我今天向觀眾的收了一百三十個塔列爾,明天我能收入一萬塔列爾,往後每天要進十萬塔列爾。我的絕對不賣!」
「你大概是問葉蓮娜·伊萬諾芙娜吧?」
伊凡·馬特維伊奇聽到我提的問題,滿心好奇地等著答覆。他顯然不肯讓德國人要價太低;不過,他聽了我的問話,還是發出「吭」的一聲,特意清了一下喉嚨。
我按捺住心頭的怒火,擺出通情達理的冷靜態度——因為這是在盡一個好朋友的義務——提醒狂妄的德國人說,他的算盤打得不完全對,如果他每天能有十萬塔列爾的進項,那就等於說,四天之內全彼得堡的人都來這兒參觀了一次,可是此後無論向誰都再也收不到錢了,死活只好聽天由命,鱷魚有可能脹死,伊凡·馬特維伊奇有可能病死,我還說了一些別的類似的話。
「還活著,挺好,」他回答道,雖然我就站在他的身旁,但還是覺得他好像是在很遠的地方或床底下說話似的,「還活著,挺好,不過先不談這些……事情辦得怎麼樣?」
「我對她另有安排,」他急不可待地講了起來,「既然我在這裏出了名,我就要讓她在那裡也出名,那些學者、詩人、哲學家、外來的礦物學家、達官顯宦,早晨和我談過話,晚上就會拜訪她的沙龍。從下星期起,她每天晚上應當開放沙龍接待來賓。我有成倍增加的薪水,可以從中撥出接待費,由於接待應當只限於供應茶水和僱用僕人,所以事情一辦就妥。人們在這裏和她那裡都會對我紛紛議論。我早就盼望有幸能成為大家的談論對象,但受到了地位低下和官職卑微的限制,一直沒能如願以償。現在鱷魚隨隨便便地這麼一吞,我的目的就全部實現了。人們會認真聽取我說的每一個字,反覆思考、傳誦和在報刊上發表我說的每一句名言。我要讓大家知道我是個什麼人!最終他們會明白他們讓一個什麼樣的天才埋沒在怪物的肚子里。有的會說:『這個人可能當過外交大臣並治理過一個王國。』也有的會說:『這個人治理不了外國的王國。』我哪一點,哪一點不如那個加尼埃·帕熱西斯基或是別的什麼人哪?……妻子應當與我pendant——我有才,她有貌,又殷勤。有些人會說:『她漂亮極了,因此才是他的妻子。』另一些人會糾正他們說:『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她才這樣漂亮。』為了萬無一失,請讓葉蓮娜·伊萬諾芙娜明天買一套安德烈·克拉耶夫斯基主編的百科辭典,這樣她就能暢談各種學問。要讓她一定經常閱讀《聖彼得堡新聞》上的政治性premier,並且每天和《呼聲報》的社論對照比較。我認為,主人會答應偶爾把我和鱷魚一起帶到我妻子的豪華沙龍去。我要待在華麗的客廳中間的槽子里,滔滔不絕地說著從早晨起就琢磨好的俏皮話兒。我要把自己的各種方案透露給政府要員;我要同詩人們討論韻律;同女士們取樂開心,而且又能行不逾軌——因為對她們的丈夫來說,我不會有絲毫危險。在其他人面前,我要樹立一個達觀知命、順天承運的典範。我要讓妻子成為文采奪目的才女;我要提攜她,向大眾推薦她;她既然是我的妻子,就應當具有一切最高貴的品質。如果說人們把安德烈·亞歷山大羅維奇稱為俄國的阿弗萊德·德·繆塞有道理,那麼把我的妻子稱為俄國的葉芙根尼婭·圖爾就更加合情合理。」read•99csw•com
「隨便坐吧,坐在地板上也行。注意聽著。」
「這麼辦吧,您現在不如一次拿到一筆錢,雖然數目不會太多,但比盲目碰運氣倒是既穩妥又可靠,這樣對您是不是更好一些呢?我認為有義務再補充一句:我絕不是只從無聊的好奇心出發才來問您。」
「瞧!」伊凡·馬特維伊奇得意洋洋地大聲喊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這最後一條要當上校的要求是毫無道理的,除此之外——他完全正確,因為他非常了解他展出的這頭怪物的目前行情。經濟原則高於一切!」
「我要到藥房給他買藥水喝,」他想了半天,然後說道,「你的朋友的不會死掉。」
「不,不打算!」德國人神情嚴峻地斷然說道。
「您不感到厭煩嗎?」我挖苦他道。
「沒有,站著哪。」
「你的每次都要交錢;觀眾要交一盧布read.99csw.com,你的只交二十五戈比,因為你是你的好朋友的好朋友,我是尊敬朋友的……」
「扯淡!」他輕蔑地回答道,「再說,我處在目前的境地,服瀉藥多有不便。不過,你提起服瀉藥的事兒,其用意我也多少知道一點。」
「這可能嗎?」我喊了起來,顯然吃驚不小,「難道說鱷魚肚子里完全是空的?」
德國人沉吟起來。
然而,這並不是夢,而是千真萬確、不容置疑的現實。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講它了!現在我再接著說下去……
「神經錯亂?」德國人受了頂撞,也大喊大叫起來,「不,我這個人的很聰明,你的很蠢!我有資格當上校,因為我展出鱷魚,鱷魚肚子里坐著一位活的Hofrat,俄國人不會展出裏面坐著活的Hofrat的鱷魚!我的是個特別聰明的人,我非常想當上校!」
「妻子怎麼樣?!」這一次他簡直是在尖聲嚎叫。
「好,再見,伊凡·馬特維伊奇!」我大叫一聲,氣得渾身哆嗦,幾乎一路小跑衝出了鱷魚展覽室。我覺得,再過一分鐘,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了。這兩個蠢貨的無理要求是不能容忍的。冷空氣使我清醒過來,稍稍平息了我的怒氣。最後,我朝兩邊使勁啐了十五次之多,喊來一輛馬車,坐車回家后,脫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最叫人惱火的是我居然當上了他的秘書。現在我只好去盡好朋友的責任,每天晚上在那裡悶得要死!我真想為這事揍自己一頓,等吹滅蠟燭和蓋上被子后,我當真掄起拳頭在頭上和身上的幾個地方捶了幾下。這倒使我覺得輕鬆一些,後來終於進入夢鄉,而且睡得很熟,因為實在太疲倦了。我一夜總是夢見那群猴子,可是天蒙蒙亮時竟夢見了葉蓮娜·伊萬諾芙娜……
「伊凡·馬特維伊奇,算啦,饒了我吧!」
「你這個頭腦簡單的無聊傢伙,怎麼凈惦記著這種無用的小事!我對你講的全是偉大的思想,而你卻……要知道,我只靠偉大的思想就能填飽肚皮,這些思想的光輝照亮了我周圍的黑夜。再說,心地善良的鱷魚主人和無比仁慈的老太婆已經達成協議,不久前決定每天早晨往鱷魚嘴裏插|進一根類似笛子的金屬彎管,我可以通過管子吮吸咖啡或是泡有白麵包的肉湯。他們已經請鄰居定做管子,不過我認為這實在過於奢侈。我希望至少活上一千年,如果鱷魚確實也能活同樣長久的話,幸虧我想到了這一點,你明天不妨找一本博物學的書查一查,回頭告訴我一聲,因為我很可能記得不確切——把鱷魚和別的古生物弄混了。只有一種想法使我稍感不安:因為我身穿呢衣,腳蹬皮鞋,所以鱷魚顯然消化不了我。再說,我還活著,自然要堅決進行抵抗,免得把我消化掉了,原因很清楚,我不願意變成一切食物都要變成的那種東西,因為這對我太不體面。我只擔心一件事:我的呢禮服不幸是用俄國料子做成的,在一千年裡可能爛得什麼也沒有了。那時候我就會一|絲|不|掛,儘管我怒氣衝天,大概也得慢慢被消化掉;雖然我白天決不允許,也不會容忍發生這種事情,可是等夜間進入夢鄉、神不守舍了,一個土豆、一張薄餅或是一塊小牛肉的有失體面的下場就很可能落到我的頭上。這種念頭使我無比憤怒。僅根據這一項理由,就應當修改關稅率,鼓勵進口英國呢子,那種呢子耐穿得多,萬一有人被鱷魚吞了,穿它可以在更長的時期內經得住自然界的侵蝕。一有機會,我就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某個政府大員,同時也要通知我們彼得堡幾家日報的政論作家,讓他們去鼓吹一番。我相信他們現在要採納的我的意見絕不只是這麼一條。我能夠預見到,他們每天早晨會各自拿著編輯部資助的二十五個戈比,成群結隊地擠在我的周圍,向我探詢對近日電訊新聞的看法。簡單說吧——我面臨的是無限美妙的燦爛前程。」
「什麼也沒有,這些全沒有,很可能從來就沒有過。所有這些——不過是那些輕狂的旅行九-九-藏-書家們的無聊幻想。我現在用自己的身子撐大了鱷魚肚皮,就像人們給痔瘡患者的坐墊吹氣一樣。鱷魚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伸縮性。甚至連你,我們家的好朋友,要是不在乎什麼的話,也能和我一同住在這裏——甚至你住下也還有空地方呢。我甚至想在萬不得已時寫信把葉蓮娜·伊萬諾芙娜也叫來。其實,鱷魚的這種中空結構完全符合自然科學。因為,我們不妨舉例說明,要是讓你造出一條新鱷魚——你自然會遇到一個問題:鱷魚的主要特點是什麼?答案很清楚:能吞人。要使鱷魚具有什麼結構才能吞人?答案更清楚:要把它做成空的。物理學早已肯定,大自然不允許存在真空。因此,正是為了不允許存在真空,鱷魚的肚子才必須是空的,這樣它可以不停地吞噬,吞下它碰到的一切東西來填滿肚皮。這就是所有的鱷魚都要吞食我們的同類的唯一合理的原因。人類的構造與此不同;例如,人的頭腦越空虛,就越不願意填滿它,這是不受普遍規律支配的唯一例外。如今,我對這一切已了如指掌,我憑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親身體驗理解了這些道理,可以說我正置身於大自然的內部,在它進行提純的凈化器里,傾聽著它的脈搏跳動。我的觀點甚至可以從辭源學中找到根據,因為鱷龜這個詞的本身就意味著貪食。鱷魚,Crocodil1o——顯然是義大利語,一個現代正在用的詞兒,也可能來自古埃及的法老王時代,顯而易見是法語詞根croquer的派生詞,意思是進餐、吃飯,一般都用於同飲食有關的場合。我打算把這些定為第一次公開講演的內容,等他們把我連同水槽一起運到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的沙龍時,我就可以向聚集在那裡的聽眾宣讀。」
「不,不打算!」老婆子也惡狠狠地表示支持。
「您的朋友是個大大的聰明人。」德國人在準備送我出去時低聲對我說,他一直留心聽著我們的對話。
「伊凡·馬特維伊奇,」我打斷了他的話,「這一切神奇極了,簡直叫我無法相信。難道,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不吃飯嗎?」
真是沒法辦!我只好順從地,然而又氣得咬牙切齒地講了一遍,提到我怎樣把葉蓮娜·伊萬諾芙娜留在家裡了。他甚至不肯聽完我的話。
「聽著!」他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今天來了大批大批的觀眾,傍晚時擠得水泄不通,警察也跑來維持秩序。到了八點鐘,就是說比平常早些的時候,主人覺得必須關門閉館,好數數錢已賺了多少,也便於準備一下明天的展出。我知道,明天一定會門庭若市。因此可以斷言,京城的專家學者、貴婦名媛、外國使節、法官律師等都會紛紛前來參觀。此外,人們會從我們好奇的龐大帝國的各個省份擁向這裏。結果呢——我會受到人們的注目,雖然誰也看不見我,我卻能成為頭號風雲人物。我要開導開導這群遊手好閒的傢伙。我自己得了教訓,準備現身說法,樹立一個氣度恢弘、樂天知命的榜樣!可以說,我將成為開導人類的佈道講壇。我住在這頭怪物的肚子里,能提供與它有關的各種博物學資料,僅就這些資料而言,就已經十分難能可貴。因而對於不久前發生的這次事件,我不僅沒有怨言,而且滿懷希望能由此博得一個無比輝煌的前程。」
「明天就想知道報紙的反應還為時太早,因為三天之後才能登出廣告。不過,從今天起請你每天晚上來一趟,可以從院子的後門進來。我有心任用你當我的秘書。你負責讀報刊雜誌給我聽,我可以向你口授我的想法,委派你處理各種事務。尤其不要忘記各地的電訊。凡是歐洲的電訊,每天都要送到這裏。不過,這些事已經夠了,你現在大概很想睡覺。回家去吧,你對我剛才說的關於批評的事不必多慮:我並不害怕批評,因為批評意見本身就處於被批評的地位。一個人只要聰明正直,就一定會有崇高的威望。我不做蘇格拉底,就做第奧根尼,或者二者兼而有之,這就是我在人類中要扮演的角色。」https://read.99csw.com
我必須承認,這一派胡言亂語倒是有點合乎伊凡·馬特維伊奇平素的作風,但我還是認為他現在是熱昏了頭,正在說胡話。這依舊是那個平凡、普通的伊凡·馬特維伊奇,只是透過玻璃望去,竟大了二十倍。
「算了吧!」我勃然大怒,向德國人吼叫起來,「您憑什麼要當上校?您立下了什麼戰功,擔任過什麼軍職,得到過什麼軍事獎勵?您提這種要求不是神經錯亂嗎?」
我趕到市場已是晚上九點鐘左右,時間很晚了,只好從後門走進鱷魚展覽室,因為德國人這一次不像平日,早已提前關上店門。他穿著一件油跡斑斑的舊禮服,悠閑地踱著步子,只是比不久前的上午顯得加倍的得意。十分明顯,他已經沒有什麼擔心的事兒。「觀眾會來得很多的。」老婆子不久也出來了,顯然是要監視我。德國人和老婆子不斷嘀嘀咕咕。儘管已經關上店門,他仍然向我要了二十五戈比。較真兒得實在過分!
「你走著瞧吧!」伊凡·馬特維伊奇對我說。
「我故意裝作沒聽清他的話,只管用關切的焦急口吻問他道:怎麼樣,在鱷魚肚子里有什麼感覺?裏面究竟是什麼樣子?」這完全出於友誼和一般禮貌的考慮。可是他竟賭起氣來,不耐煩地截住我的話。
「這不過是一種無聊的好奇心罷了,」他用教訓的口吻回答道,「但是你的好奇心可以得到滿足。你問我在怪物的肚子里怎樣安排生活嗎?第一,我感到吃驚的是,鱷魚的肚子原來空空如也。它的肚子好像是用空無一物的橡皮大口袋做成的,跟我們這裏的豌豆街和摩爾斯克大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有沃茲涅先斯克大街上賣的那種橡皮做的玩藝兒差不多。你可以想象得出,否則的話,我在這裏怎能有容身之地呢?」
我怒火滿腔,沒好氣地抓過一把椅子,「咚」的一聲放在地板上。
「一點不錯,」伊凡·馬特維伊奇振振有詞地厲聲堅持道,「它的結構很可能是按照大自然的規律形成的。鱷魚只有一個長著鋒利牙齒的大嘴巴,除嘴巴外還有一條相當可觀的大尾巴——這就是一切,千真萬確。鱷魚的兩端中間有個一無所有的空間,裹著一層橡皮之類的東西,很可能真的就是橡皮。」
「好的,明天我一定帶一大堆報紙來。」
「我們以後再算賬,」他傲慢地回答道,「我正等著給我提薪呢,這事十拿九穩,因為不給我提薪還能給誰提呢?現在我能帶來說不完的好處。還是談正事吧。我的妻子怎麼樣?」
「發昏了,發昏了!」我自言自語道。
「給藥水喝固然可以,」我說,「但是您也要想到這事弄不好還要打官司呢。伊凡·馬特維伊奇的夫人可能提出申訴,要求歸還她的合法配偶。您一心想著發財,可是您打算不打算給葉蓮娜·伊萬諾芙娜一點撫恤金呢?」
「我的朋友,你現在恐怕得吃一點瀉藥了!」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他發燒了,熱昏了,發了熱病了!」我驚惶不安地不斷自言自語。
「我的朋友,你怎麼……你現在怎麼吃東西呢?今天吃了午飯沒有?」
德國人拉起老婆子到屋角里商量去了,那裡放著一個籠子,裏面關著一隻在展出的猴子中最大、最丑的猴子。
至於我,這時心頭湧起了強烈的願望,首先——想把德國人痛打一頓;其次,更狠地打老婆子一頓;第三,由於伊凡·馬特維伊奇自高自大得不得了,所以還得打他一頓,而且要打得最疼最狠。但是這些想法同貪得無厭的德國人的回答比起來,可就不值一提了。
伊凡·馬特維伊奇深感滿意,甚至嘿嘿笑了幾聲。
「住嘴,聽著!」由於我打斷了他的話,他氣得尖叫起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精神振奮。我身居斗室,只怕——那些篇幅浩繁的刊物的文藝批評和我們諷刺性報紙的喧囂。我擔心那些思想淺薄的來訪者,蠢才、心懷嫉妒的人和虛無主義分子會把我推崇到可笑的程度。不過,我會採取措施的。我急切地等待著明天公眾的反應,主要是——報紙上的輿論。報紙上登了些什麼,明天務必向我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