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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猶太人油燈 二

第二部 猶太人油燈

「是的,有幾筆帳要結算……但是,我忘了……德·安布勒瓦爾先生怎麼樣?」
男爵二話不說,立即割斷繩子,撕開濕衣服,拿出猶太人油燈,旋開燈腳下的一隻螺帽,雙手捏住油壺,用力一擰,從中間打開,見到了那件鑲嵌著紅寶石和翡翠的純金珍寶。它碰都未被人碰一下。
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腳步聲很響,差一點吵醒他的老夥伴。「說到底這還不算太糟!我儘管還沒有摸清線索,但我開始找到頭緒了。我先在布萊松先生身上找線索。加尼瑪爾和我,我們要去塞納河邊,在布萊松扔掉包裹的地方見面。我們要弄清這位先生扮演了什麼角色。餘下的,就是阿莉斯·德曼和我的較量。對手太弱了,對嗎,華生?您不認為,我不久就會弄清畫冊上那句話的含義,那兩個單獨的字母C和H的意思嗎?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華生。」
到後來,亞森·羅平打破沉默說:「大師,您明白,不管我們幹什麼,我們永遠站不到一起。您在溝這邊,我在溝那邊。我們可以敬禮,握手,交談片刻,但鴻溝永遠存在。您永遠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偵探,而我永遠是亞森·羅平,大盜。歇洛克·福爾摩斯或多或少出於本能,或多或少適時地聽從他的偵探直覺,追緝大盜,一有可能,就要將他捕獲。而亞森·羅平卻始終憑著機智勇敢,逃脫了追捕,並譏笑偵探不自量力。這一次,他又是不自量力,哈!哈!哈!」他放聲大笑,笑聲詭黠,殘酷而可憎……
華生動動嘴唇,說不出話。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才結結巴巴說道:「不……福爾摩斯……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然而,他還是問:「我最後問一句:那天晚上,您在車站為什麼要跟我搭話?為什麼要我立即返回,不要管失竊案?」
「布萊松去塞納河邊幹什麼?」
「在家,同兩個孩子在花園裡。」
雖說福爾摩斯在與亞森·羅平的交鋒中並沒有佔上風,雖說亞森·羅平是個特殊的最終不得不放棄捕獲的敵人,雖說在交手中亞森·羅平始終保持優勢,但英國人靠著頑強奮鬥,堅韌不拔,還是找回了藍鑽石和猶太人油燈。
英國人身子一震。他一眼就認出手上那頁紙中間寫的,正是畫冊上被剪去的字母:
「是的,他威脅的是我……我在一位女友家認識了他……一時糊塗,竟聽從他……哦!你不會原諒我的……然而,我給他寫了兩封信……你會看到這兩封信的……我把它們贖了回來……你知道我是怎麼贖回來的……唉!可憐我吧……我為這事流了那麼多淚!」
過去了一分鐘。緊張的一分鐘,靜得可怕。
「哪點不一樣?」
福爾摩斯喜歡這種戲劇性情節,喜歡用這種稍嫌生硬的方式來宣布自己的勝利。
「那麼您也做好事?」
CDEHNOPRZEO-237
「同一名女子。她擔心查出猶太人油燈的下落,會把她的事情帶發……因此,布萊松得到通知,便把可能連累他的那些東西打成一包,準備扔在一個地方,等到危險過去,又能找回來。我和加尼瑪爾跟著他。大概他還犯有一些罪行,良心上十分不安,失去了理智,回家后便尋了短見。」
她臉色蒼白。那是不尋常的蒼白,是在生活中殘酷無情的時刻顯現的蒼白。她的手微微發抖,她努力把它們掩蓋住。
「什麼人?看我的衣帽商朗熱小姐。難道她和布萊松先生是同一個人?」
他拔出一把又大又長的左輪手槍,瞄也不瞄,甩手就是一槍。偵探忙用手按著帽子:一顆子彈把它穿了個洞。
「謝謝,」姑娘說,「我明天就去見這位女士。」
「另一位呢?」
「我被耍了,」福爾摩斯囁喘道,「我不但沒有從她那兒問出什麼,反倒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說到這兒,他打住話頭。剛才他移開的那塊木板浮起來了,木板周圍直冒小水柱。
「蛋白石項鏈、鼻煙盒,總之,您第二次失竊的東西都在我手中。」
她平靜的面容,單純的目光,帶著微笑的嘴巴,整個身姿,叉起的雙手,微微前傾的上身都在問他。在她身上,一切顯得那麼單純,以致英國人覺得十分氣惱。他走近她,低聲說:「布萊松昨晚自殺了。」
「因此,剛才您不知不覺就給我提供了一個我正需要的情況。」
歇洛克·福爾摩斯在甲板上又轉了兩三圈,然後,回來坐在旅伴身旁。
亞森·羅平晃了幾晃,有一陣子抓住船幫,然後鬆手跌落水中不見了。
「肯定是亞森·羅平……」
釣魚人把釣竿夾在腋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記事本,在一頁紙上寫了幾個字,撕下來給福爾摩斯。
於是,他跪下身來,企圖撈回一支槳,把船划向岸邊。與此同時,亞森·羅平也拚命去抓另一支槳,要把船划向河中間。「別拿……別拿。」亞森·羅平說,「再說,這根本沒用……您要是拿到槳,我也不會讓您划的……換了您也會這樣做。在生活中,大家都是努力……沒有理性,既然一切都是命運安排的……聽著,您明白,命運……對,命運決定讓它的老朋友亞森·羅平……勝利!時運偏愛我!」
「您把這些叫做來往細節!」德·安布勒瓦爾先生叫道。「上帝啊,是的。您只要稍微留意,就會同意我的意見。首先,一位代號540的女人要求亞森·羅平保護,亞森·羅平的回答是要求解釋原因。女人便回答說她被一名敵人壓制,無疑就是布萊松。如果無人援助她,她就完了。可是,亞森·羅平還心存戒備,不敢與這位陌生女子會晤,要求告知地址,提出要作調查。
釣魚人做了個手勢表示沒見到。
「不能讓人接受!為什麼?」
「小心!」亞森·羅平大聲叫道。
因此,他一直來到他同加尼瑪爾藏身的柵門旁。他看出不遠處地上有一些交錯的帶條紋的輪跡,表明那三個人曾在這兒停留過。正對面,有一小塊突出的陸地伸進塞納河,頂頭泊著一條舊船。
大部分乘客已返回艙房或客廳。有幾位頑固的乘客還在甲板上散步,或蓋著厚毛毯坐在大搖椅上打盹。這裏那裡不時亮起雪茄煙的點點火光。在輕柔的微風中可以聽到一陣陣竊竊低語。在莊嚴肅穆的靜寂中,大家都不敢提高嗓門說話。有一位乘客沿著舷牆,步子均勻地踱著。走到一個躺在長椅上的人身旁時,他停下腳步,細細端詳。當這人稍稍翻了翻身,他便問道:「阿莉斯小姐,我以為您睡著了。」
「怎樣排列……布萊松……猶太人油燈失竊?……」
「厲害!」福爾摩斯這種控制情緒的能力使他情不自禁地發出讚歎。
「啊,您太好奇了,福爾摩斯先生。」她始終自然地笑著,回答說,「為了懲罰您,我什麼也不告訴您,而且,我去藥房的時候,您得照料傷員……有一張處方得馬上去配……我走啦。」她走了出去。
她說:「我就是像福爾摩斯先生剛才說的那樣乾的。星期六深夜星期天凌晨,我悄悄走進了小客廳,拿走那盞燈,早晨我就把它帶給……那個人。」
6.540,公園,三點。紫羅蘭花。
亞森·羅平說:「親愛的大師,從我上面的話里,您只會看到我無奈地承認,我對您無能為力。我只接受我勝券在握的戰鬥,躲避我沒有選擇場地的戰鬥,其實是對您屈服。是承認福爾摩斯是我唯一害怕的敵人,是表明只要福爾摩斯攔我的路,我就不安。親愛的大師,既然命運讓我有幸與您對話,那麼這就是我要告訴您的話。我只有一點遺憾,那就是,我們不得不雙腳泡在水裡談話!…九九藏書…我承認,這種情況有失莊嚴……我說的什麼話?腳泡在水裡?……不如說屁股泡在水裡吧!」
「亞森·羅平,投降。」
她似乎什麼也不明白,重複道:「布萊松,昨晚自殺……」
當福爾摩斯一條一條無情地擺出事實時,小姐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那雙清澈純凈的眼睛里也沒有流露出絲毫反感或恐慌。她在想什麼呢?尤其是,到了必須回答的關鍵時刻,到了必須替自己辯護以粉碎歇洛克·福爾摩斯如此巧妙地將她套住的鐵圈的莊嚴時刻,她會說些什麼呢?
接下來,福爾摩斯詳細敘說了他三天來做的事情:他先說起如何發現那本畫冊,把被剪下的字母組成的話寫在紙上;接著,又說起布萊松如何到塞納河畔扔東西,然後回寓所自殺;最後便談到他福爾摩斯如何同亞森·羅平較量,小船如何沉沒,亞森·羅平下落如何。等他說完,男爵低聲說道:「您只用告訴我們罪犯的名字。您指控誰呢?」
「昨晚,您到泰爾納大街一幢房子三樓,去看了什麼人?」
「怎麼?您需要了解一個情況,可您不跟我說!」
「為什麼事救你?從誰的手中救你?」
男爵再次敦促她:「只要解釋一句……只要反駁一句,我會相信您的。」然而,這句話她就是不說。
「他一切都知道了。」
「上帝啊,為什麼?」
「包里是什麼東西?」
「見鬼!我不知剛才是怎樣搞的。不過,我完全有理由想到這條舊船的艙底會有漏洞。大師,您不害怕嗎?」福爾摩斯聳聳肩。亞森·羅平繼續說:「因此,您會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我預先得知您追著要與我斗,我越是避開,您越是渴望,所以,確切地說,我樂於跟您斗一場。斗的結局是確定的了,因為我手上有所有的王牌。我要讓我們的會面儘可能引起轟動,以便使您的失敗盡人皆知,讓以後什麼德·克羅宗伯爵夫人或什麼德·安布勒瓦爾男爵再也不敢企圖把您搬來跟我作對。再說,親愛的大師,別望那邊……」他又停住話頭,半握拳頭,像望遠鏡似地放在眼前,觀察兩岸的動靜。
1.亞·羅,婦女祈求保護。540。
小姐比平時顯得蒼白一點,站在那兒,靠著一張桌子,甚至連喚她來的原因也不問。
「您看,老夥伴,」福爾摩斯揚著亞森·羅平寄來的快信對華生說,「這案子讓我惱火的,就是一直感到這魔頭的眼睛在盯著我。我最隱秘的想法也別想瞞過他。我好像是一名戲子,台上的每一步都被導演安排好了,去哪兒,說什麼話,都是由一個更高級的意志決定的。明白嗎,華生?」
「現在,大師,」亞森·羅平用已經盡職盡責的滿意口氣叫道,「祝您晚安,還有一個鐘頭才能到。我要利用這段時間睡一睡。」他躺直身子,叉起雙手枕在腦後。
一個不容置疑的證據立刻出現在他眼前。他抬起頭,幾秒鐘過後,他儘可能自然地把眼睛轉到德·安布勒瓦爾夫人身上。
「誰流眼淚?誰流眼淚?」英國人抗議道。
「正是。這封信在預審法官手中。不過,我記住了內容:他不同意和解,他什麼都要。頭一次拿到的東西和第二次得手的東西。不然,他就要動手。
阿莉斯·德曼拚命反駁,要否定那無情的真相。「您說得對,先生,我說錯了……確實,我不是從這道門進來的。我經過前廳,從花園,用一架梯子……」她忠心耿耿地作最後的努力……但毫無用處!這幾句話一聽就是假的。聲音顯得很虛,眼睛也不再顯得清澈、真誠。她低下頭,泄氣了。
「罪犯是誰呢?」
「從那個男人手中。」
「要緊的是,」亞森·羅平說,「弄清楚我們是在司法當局那些第一流好手趕到之前還是之後沉入河底。關鍵就在這兒。因為,小船沉沒是肯定的事了。大師,立遺囑的莊嚴時刻到了。我把我的一切財產遺贈給英國公民歇洛克·福爾摩斯,條件是……啊!上帝呵,他們來得真快,這些司法當局的好手!啊,這些好漢!看見他們真高興。划槳的動作多麼準確!喲,是您,福朗方隊長?好傢夥!搞來一艘戰船,這主意真絕。福朗方隊長,我會向上司舉薦您的……您想要勳章?當然……說好了。您的夥伴迪約齊呢,在哪兒?在左岸,那百來個土著中?……即使我沒有淹死,我也會在左岸被迪約齊和他那幫土著逮住,或者在右岸被加尼瑪爾和納伊伊的居民抓住。真是左右兩難啊……」
「可是您為什麼不打聽清楚我的下落就走呢?」
「我在想德·安布勒瓦爾夫人。她一定非常傷心!她的一輩子全毀了。」
「這是指《法蘭西回聲報》,是亞森·羅平的報紙,是他正式的喉舌。在這份報上,他保留他的『聯繫』專欄。請答覆第二百三十七期《法蘭西回聲報》的通信專欄。這就是我尋找的謎底。亞森·羅平是那樣隨便地告訴了我,我就到了《法蘭西回聲報》的編輯部。」
「第二次偷盜是由第一次引起的。報紙報道了猶太人油燈是如何失竊的細節,有人就想如法再來一次,把沒盜走的東西搞到手。這一次不是偽裝的,而是真正的入室行竊,真正的翻牆撬鎖,破壞偷盜。」
絮扎娜斷斷續續地講了她那件庸俗得讓人惱火的風流事。她發現那個人卑鄙無恥,終於驚醒,悔恨不已。她也談到阿莉斯的令人欽佩的行為。姑娘覺察到女主人的絕望,聽了她吐露的心裡話,便寫信給亞森·羅平,一手導演了盜竊油燈的事,以便把女主人從布萊松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來到聖費迪南廣場,那人在布萊松住過的樓房前轉來轉去,有時抬頭瞧瞧三樓的窗戶,注意進樓房的人。過了一個鐘頭,他登上開往納伊伊的有軌電車,上了頂層。福爾摩斯也上了頂層,在那人身後稍遠的地方坐下。旁邊是一位正在讀報,被報紙遮住臉的先生。電車駛到舊城牆時,那先生放下報紙,福爾摩斯認出他是加尼瑪爾。加尼瑪爾指著那人,跟他咬耳朵說:「這就是昨晚跟蹤布萊松的傢伙,在廣場上轉悠了一個鐘頭。」
殘酷無情的寂靜。德·安布勒瓦爾夫人臉色蒼白,由於焦慮和恐懼而全身僵硬。她等待著。男爵好像不願相信他的幸福已經毀了,還要掙扎一番。
「這位女子猶豫了四天——您注意日期——最後為事件的發展所迫,受布萊松的威脅,終於說出了自己所住的地方米里約街。第二天,亞森·羅平說他三點鐘去蒙索公園,請陌生女子帶一束紫羅蘭花作聯絡暗號去見面。從那時起,他們的通訊停了八天。因為亞森·羅平和這位女子不再需要通過報紙聯繫,他們可以直接見面或通信了。計劃已經擬定,為了滿足布萊松的要求,那女子要盜走猶太人油燈。只剩下確定下手的日期了。這個女子出於謹慎,用剪下的字母貼成便條寄給亞森·羅平,決定在星期六動手,並補充道:請回答第二百三十七期《法蘭西回聲報》。亞森·羅平回答她星期六下手一言為定。並表示他星期天早上去公園。於是,星期天凌晨發生了盜竊案。」
亞森·羅平在長椅上睡著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從現在起,三小時內我將向德·安布勒瓦爾夫婦揭開謎底,這就是唯一的答覆……」福爾摩斯還沒把話說完,小船突然下沉,把他們兩個也帶了下去,旋即又露出水面,但已翻了個。兩岸先是一陣驚呼,然後是一片不安的寂靜,跟著突然又響起一片呼聲。有一名落水者露出水面。
「我不願相信。」男爵囁嚅道。
但是,他立即站住九_九_藏_書了:阿莉斯·德曼跟了過來。「小姐,您幹什麼?這沒有用……別過來!」亞森·羅平答道:「大師,請您注意,小姐並不是自願跟來的。我用您對待我的辦法也抓住了小姐的手腕。」
「您很愛她?」
「您會有朋友的。」
他穿好上衣,像福爾摩斯那樣扣得嚴嚴實實,然後,嘆氣道:「您是個多麼厲害的人啊!可惜在一件事上那麼固執……誠然,您已作了努力,但都是白費氣力!真的,您糟蹋了您的才華……」
英國人緊緊抓住遞過來的繩子。但是當他爬上船時,身後有個聲音在喊他:「親愛的大師,謎底,您當然會知道的。但我吃驚的是您竟然還沒猜到……再說,猜到了又如何?對您有什麼用?只是證明這一仗您打敗了……」
「不。要是您把這些字母翻來覆去排列,就會像我一樣,一眼發現它們同原來的不一樣。」
亞森·羅平一邊說話,一邊爬上扣過來的船底,騎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坐著,一邊莊重地打著手勢,一邊繼續發表演說,似乎希望說服對手。
有兩個男人從他們面前走過。福爾摩斯聲音似乎微微變了,問亞森·羅平說:「您知道這兩位紳士是誰嗎?」
男爵攥緊拳頭,朝她舉起來,準備揍她,揍死她。但是,他的雙臂又放了下來。他又喃喃問道:「你!絮扎娜!……你!……這可能嗎?」
火柴用完了,他站起身,向坐在幾步遠的一位先生問道:「請問,有火柴嗎?」
「這是什麼意思呢?」
「為什麼?」
這時小姐走了進來,見福爾摩斯在指手劃腳自言自語,便親切地對他說:「福爾摩斯先生,您要是吵醒我的傷員,我可會罵人的。您別打擾他了。醫生要求絕對安靜。」
「厲害?……為什麼這麼說?」
「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大師。但是,這又怪誰呢?」
「上帝啊,是的,我保護的家庭!難道我從來只會行竊、行騙、為非作歹嗎?」
於是,他走近姑娘,直視她的眼睛:「小姐,是您嗎?是您拿走了這件首飾嗎?是您與亞森·羅平聯繫,假裝外賊入室行竊嗎?」
「今早?那就是昨晚投郵的。寄信人還沒得知他的死訊。」
「嗬!嗬!終於見到你們了。喏,那兒,咖啡店門口,有兩個騎自行車的警察。如果我決定要求他們幫忙,並靠近那傢伙,我倒想看看他怎樣從我們指縫裡溜掉。」
「不,亞森·羅平不會這麼愚蠢,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朝人開槍。」
熾熱的陽光照在河面上,那男人又釣起魚來。他頭戴一頂寬邊草帽,上衣和背心折好放在身旁。他專心致志地釣著。釣竿上的浮子順流漂浮。
如果華生不燒到四十到四十一度,不昏昏沉沉地睡著的話,肯定會明白的。不過,他明白不明白,對福爾摩斯來說都無關緊要,他繼續說下去:「我得打起精神,想盡辦法才不致灰心喪氣。好在對我來說,這些捉弄人的小把戲像是用別針刺我,只會使我奮發。刺痛剛剛平息,自尊心的創傷剛剛愈合,我就說:『好傢夥,你樂吧。你總有顯形的時候。』因為,華生,亞森·羅平不正是通過第一封電報,通過小昂里埃特由電報而生出的想法,向我揭示了他同阿莉斯·德曼通信的秘密嗎?您忘記這個細節了,老夥伴。」
「德·安布勒瓦爾一家流淚。阿莉斯·德曼流淚。」
德·安布勒瓦爾夫人站起身,幾乎馬上便帶著阿莉斯·德曼回到房間。
「他得知我調查的進展……」
「不。」
3.亞·羅,受壓制。敵人。完了。
「你!你!絮扎娜!」
雲開霧散,露出一角青天。星光閃爍。
他想起藍鑽石案件,想起盤問克洛蒂爾德·代斯唐熱的情形。那金髮女人不也是這樣平靜?他面對的,難道又是一個受亞森·羅平保護、在他的直接影響下即便身處險境也極為沉著的女人?「福爾摩斯……福爾摩斯……」
英國人固執地說:「可是……有三個人……剛才在離您兩步遠的地方停留過……」
福爾摩斯是個游泳好手,他甩開長臂,劈波斬浪,游向福朗方的小艇。
雲消霧散,月上中天,在繁星周圍投上一片光霧,在海面上灑下一片清暉。月亮在水裡悠悠漂蕩,彷彿無垠的天空為它所有。灰濛濛的天邊隱隱顯出了海岸線。旅客們又登上甲板。甲板上站滿了人,奧斯丁·吉萊特先生領著兩位先生走過去。福爾摩斯認出那是兩名英國警察。
「從亞森·羅平那兒得知的。」
兩人握手言和。
兩條槳滑進水裡。小船隨波漂流,岸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亞森·羅平繼續說:「天啊!事情這麼複雜!您是糊塗了吧?……這把年紀還干這種傻事!您真是個大孩子!真倒楣!」
「亞森·羅平先生,」福爾摩斯終於說話了,「您說得太多了,您過於自信,過於輕率,常犯錯誤。」
「您跟我胡說什麼?我跟您說:是她,我說!我只有面對亞森·羅平的女人,由他訓練栽培的女人,才會糊塗發傻……現在這女人知道畫冊的事了……我可以同您打賭,不要一個鐘頭,亞森·羅平便會得到通知。不要一個鐘頭?我說什麼話!是立即得到通知!什麼去藥房,什麼一張處方馬上要配……哄鬼!」福爾摩斯立即出門,來到梅西納大街,看見小姐走進一家藥房。十分鐘后,她拿著幾個小藥水瓶和一個白紙裹著的長瓶出來了。但是,往回走時,有一個人尾隨她,同她說話。那人手拿帽子,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好像在求乞。
「哦!我明白了!我是盜竊犯的同謀!某個布萊松先生偷走了猶太人油燈,然後自殺了。而我呢,我是這位先生的朋友。啊!多有意思!」
「好吧,」男爵說,「這個解釋非常合乎邏輯,我同意。但第二次偷盜……」
他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名片,一撕兩半,把一半交給姑娘,仍然用激動而尊敬的聲音說:「小姐,要是福爾摩斯沒有走通門路,請您去拜訪斯特龍博盧女士(她目前的地址很容易找),把這半張名片交給她,對她說『忠實的回憶』幾個字即可。斯特龍博盧女士會像姐妹一樣接待您。」
「也許……但是,要忘掉需要很長時間……她會痛苦的。」
「這可能嗎?」德·安布勒瓦爾先生囁嚅道,「我絕不相信……把所有人都懷疑到了,才會懷疑您……可憐的女人,您是怎麼乾的呢?」
「那又怎樣?」加尼瑪爾氣惱地叫道,「那又該怎樣?說風涼話還不容易?!」
「我相信我認出了其中一位是船長。」
「大師,」亞森·羅平說,「請您脫掉上衣,這樣游起來方便些。不脫?不願意?我就穿上上衣。」
他這樣想,與其說是確信,還不如說是直覺。不過這種直覺相當強烈,使得他改變戰術,放棄年輕姑娘,而去跟蹤那喬裝改扮的乞丐。
河水捲起了漩渦。小船跟著轉了起來。福爾摩斯不得不抓住搖櫓子的鐵環。
「嗬!他們租了條好船,一條真正的戰艦,正使勁划哩!不要五分鐘,就會劃過來,我就完了。福爾摩斯先生,給您一個忠告:您撲到我身上,把我捆起來,交給我國的司法當局……你喜歡這方案嗎?……但這方案有個條件,就是在那以前,我們不能沉到水底。如果要沉,我們就只剩下準備遺囑的時間了。您看呢?」他們四目相視。這次福爾摩斯明白了亞森·羅平剛才幹了什麼:原來他鑿穿了艙底。水在往上冒。
布萊松就是在那兒扔的包裹,確切地說他是讓包裹落下去的。福爾摩斯走下岸坡,發現坡勢平緩,河水低落,很容易找到那個包裹……除非那三個人搶在前面找到https://read.99csw.com了。
「先生,請稍稍耐心點。我將儘可能確切地把事實擺在你們面前,真相就會在這些事實中水落石出。」
「我知道。」
阿莉斯·德曼是無辜的。
「誰告訴他的?」
「那是奧斯丁·吉萊特先生,他在英國的位置,相當於貴國的保安局長迪杜伊先生。」
「福朗方在納伊伊大街街尾等我。」
水浸沒他們的靴底,蓋過他們的腳背。但他們巋然不動。水沒過他們的踝骨。英國人抓起他的煙荷包,卷了一支煙,點燃。
這時刻已經到了,但年輕女子默不作聲。
「那傢伙看見兩個警察並不慌,是他在要求警察幫忙!」
「給您提供了情況……」
有一個人坐在小船上釣魚。福爾摩斯問他:「您沒見到三個騎自行車的人吧?」
「它們不在您手中嗎?」
「大師,」亞森·羅平轉身對英國人大聲說,「說實話,就是把南非德蘭士瓦爾的金子都給您,您也不會讓出位子吧!因為您坐的是頭一把交椅!首先比一切都要緊的,是序幕……然後,我們一下跳到第五幕,就是亞森·羅平被捕或者逃脫。因此,親愛的大師,我有個問題要問您。為了避免模稜兩可,您只需回答『是』或『不』。不要再管那案子了,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彌補您造成的損害。再遲我就無能為力了。您同意嗎?」
「您發現了什麼?」
「小姐為了救我……出於忠誠……出於友情……承認自己有罪……」
聽到華生叫他,他走過去,俯身問:「夥伴,怎麼樣?痛嗎?」
他伸出鐵一般的手,抓住亞森·羅平的手腕,緊緊握著。「大師,幹嗎抓這麼緊?我隨時準備跟您走。」確實,他聽任福爾摩斯拖著走,毫無反抗的表示。這時,那兩位紳士又走遠了。
「她同那人說了話。」英國人尋思。
「亞森·羅平先生,要是我把您這話當真呢?」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很愛。在我怕得發抖要躲開您的眼睛時,是您給了我力量,使我微笑,使我直視著您。」
「十分難受,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她。」
他躲在福爾摩斯身後,面對加尼瑪爾說:「好,現在我平安無事了……瞄吧,加尼瑪爾,對準心臟!……再高一些,……往左……沒打中……真笨……再來一槍?……可是您發抖了,加尼瑪爾……要鎮定,不是嗎?冷靜點!……一、二、三、開火!又沒打中!難道政府把兒童玩具拿來給你們當手槍?」
於是,福爾摩斯把七份報紙攤開,翻到第四版,標出下面七行字:
男爵說,「可是,我一點也看不出來。」福爾摩斯用鉛筆把這些字母和數字重寫了一遍。
小姐停下來,給了他點錢,又向前走。
「好吧,絮扎娜,你願去……?」
「怎麼?我很想把她也介紹給他們。她在猶太人油燈案中扮演的角色比我還重要。她是亞森·羅平的同謀,也是布萊松的同謀。她還得講述德·安布勒瓦爾男爵夫人的風流事。這會叫司法當局大感興趣的……這樣,好心的福爾摩斯,您就好事干到底啦。」英國人鬆開了他的俘虜的手腕,亞森·羅平也放了小姐。他們一動不動,面對面站了幾秒鐘。然後,福爾摩斯回到那把長椅上坐下來。亞森·羅平和姑娘也回到原來的位子。他們好久沒有說話。
福爾摩斯似乎沒瞧見她,猛地轉向德·安布勒瓦爾先生,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先生,經過幾天調查,儘管某些事一時改變了我的看法,但我還是要對您重複我最初的話:猶太人油燈是被住在公館里的人偷走的。」
「證據呢?」
「福朗方隊長,您根本不打算殺我,最多只打算傷我,因為您怕我逃跑。萬一失手,打到了致命的地方,怎麼辦?不要開槍,想想您將來會悔恨的,可憐的人!想想您會受悔恨的折磨……」槍響了。
「一針見血。」
福爾摩斯加快步伐。他的指甲掐進了亞森·羅平的皮肉。「走吧……走吧……」福爾摩斯大聲吼著,似乎急於儘快把一切了結,「走吧!快點吧!」
這一幕表面上看是如此自然。福爾摩斯陳述了一系列事實。然而,實際上卻有某種東西使之變得極為可悲,那就是福爾摩斯的每句話都是對小姐明確的、直接的、不容辯駁的指控,而阿莉斯·德曼卻一聲不吭,給人感受很深。
「怎麼,為什麼這麼說?您明明見我跌入塞納河,現在又像幽靈似地出現在您眼前,居然出於自尊,出於我稱為英國式的自尊,連一點驚愕也不顯露,連一句吃驚的話也不說。真的,我再說一遍,厲害,讓人佩服!」
「我指控剪下那些字母,用它們與亞森·羅平通信的人。」
「不。」
這位先生打開一盒防風火柴,劃了一根,立即耀起一團火苗。福爾摩斯就著火光,認出這是亞森·羅平。
「加尼瑪爾,您覺得怎麼樣?啊!這可是名牌。先生們,再見吧。這是我尊貴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大師的槍。」說完,亞森·羅平手一掄,把槍扔到加尼瑪爾腳下。福爾摩斯忍不住微笑,流露出欣賞的神氣。多有生氣!多麼自然!多麼瀟洒!顯得多麼快活!好像危險的感覺反而給他帶來肉體上的快樂,好像這個奇人的生活目的,就是尋求危險,然後以排除危險為樂。
「啊!親愛的大師,我對您說過什麼?現在,傷害無可挽回了。本來讓我干不更好嗎?再有一兩天,我就可以從布萊松那兒要來油燈和其他玩意,送還給德·安布勒瓦爾夫婦。這兩個好人就可以和和睦睦,白頭偕老,而不會像……」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我們要報仇的。眼下,我們得找幾個幫手。」
他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那就問她吧。」
釣魚人一動不動。
小姐答道:「先生,是我。」
「難道,最終查明……」
「因為那天早上,我看見小客廳的門是插著插銷的。」她臉一紅,有些慌張,望著福爾摩斯,似乎在向他討主意。福爾摩斯見到阿莉斯·德曼的窘迫,似乎比聽到男爵的異議更為驚愕。她難道無話可答?她剛才承認福爾摩斯的解釋符合事實,難道那是謊話,只要檢查事實,馬上就能戳穿?男爵又說:「這扇門是關著的,我肯定。那天早上我發現插銷同頭天晚上我插上時一樣,沒有動過。如果您真像剛才聲稱的那樣是從這道門進來的,那麼必須有人從裏面給您開門,也就是說從小客廳或我們的卧室給您開門。可這兩間房裡並沒有別人……只有我妻子和我。」
福爾摩斯從斗篷兜里掏出煙斗,裝上煙絲,連續劃了四根火柴也沒點著。
「毫無疑問,是布萊松,而且是背著被他訛詐的女子。進到屋裡來的是布萊松,我追趕的就是他,打傷可憐的華生的也是他。」
「您怎麼知道?」
「請注意,」福爾摩斯得意地指出,「他並不是被迫把這張紙條給我,從而露出馬腳的。他只是頑皮,卻給我提供了情況。」
這時,兩邊河岸上聚集了許多人。加尼瑪爾和他的手下在岸上追著隨波擺盪、緩緩漂去的小船。亞森·羅平被捕已是不可避免,確鑿無疑的事。
福爾摩斯一聲不吭,只管打量她,像第一天見到她時那樣,對她無法形容的沉著感到驚訝。
「而不會像……」福爾摩斯冷笑道,「我把事情攪亂了,給您保護的家庭帶來不和。」
「再過一秒鐘,」福爾摩斯想,「她就會露馬腳的。」他坐在她和她丈夫之間,極希望排除由於他的錯誤而威脅這對夫婦的危險。但是,她一看見男爵,內心深處不禁發出一陣戰慄。剛才照得他頭暈目眩的真相的光芒,現在也照亮了德·安布勒瓦爾先生。這位丈夫也在同樣地動腦子九*九*藏*書。他也明白了!
5.亞·羅,米里約。
福爾摩斯緊握手槍,真想開槍了結。但同時這種違背他本性的行為又讓他覺得恐怖。這人必死無疑,事情一了百了。「啊!」福爾摩斯心想,「但願他站起來……但願他自衛……不然,就該他倒楣……還有一秒鐘……我就開槍……」但是,他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加尼瑪爾帶著幾名偵探來了。
當晚,在加萊和多佛之間運營的「倫敦城」渡輪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緩緩行駛。夜色晦暗、平靜,輪船上空依稀可見團團浮雲。一層輕紗似的薄霧裹著輪船,把它同散射著星光月華的無垠太空隔絕開來。
英國人忽然感到他的手,他自己的手已經握住了手槍,他的眼睛緊盯著這人的背,盯著他脖子稍上一點的部位。只要手指一勾,這場慘劇就結束了,這位不同凡響的冒險家的一生就可悲地結束了。
「加尼瑪爾先生,您的高見,我完全不同意,相反,我覺得這些話很有意思。」
他終於掙脫出來。
「想什麼呢?問一問冒昧嗎?」
福爾摩斯跟著他走,離得那麼近,加尼瑪爾都有些害怕:「他只要一回頭,我們就暴露了。」
「最後說一次,亞森·羅平,我命令您投降。」
「亞森·羅平先生,世上只有兩個人,他們的一切作為都不會讓我吃驚:首先是我,其次是您。」
歇洛克·福爾摩斯怒不可遏,準備不顧一切,把事情了結。他把手插|進口袋,馬上罵了一聲,原來,亞森·羅平已把他的手槍摸走了。
「這又怎麼樣?」亞森·羅平一邊掙扎,一邊叫道,「這證明了什麼?我們兩個,一個把另一個逼得沒有還手之力,那才叫贏!可現在,您不知道拿我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拿您怎麼辦,我們就像兩個傻瓜抱在一起……」
亞森·羅平蹲下去,移開艙底的一塊木板,磨蹭了幾分鐘,福爾摩斯不知他在幹什麼。然後,他站起身,坐到英國人身旁,說出以下這番話:「大師,我想,我們來到這條河邊,理由都是一個:打撈布萊松扔掉的東西,對吧?至於我,我本來約好幾個夥伴,正準備——我這身簡單的衣服可以證明——在塞納河底作一番小小的探測。我的朋友來通知我,說您來了。不過,我對您說實話,對此我並不感到驚奇。因為,我敢說,您的調查的進展,我每個鐘頭都得到了報告。這是輕而易舉的事!在米里約街,只要發生任何一點能使我感興趣的事,一個電話,我就很快了解到了。您明白,在這種情況下……」
「拼出répondez(回答)之後,還剩下C和H兩個字母,加上E和O,您將發現只能拼一個詞,這便是ECHO(回聲)。」
「您肯定嗎?」
「那是誰呢?」
兩位紳士又出現在甲板上。
「他現在不會回頭。」
「福爾摩斯先生,加油,」福朗方隊長大叫,「有我們在這兒……別泄氣……一會兒再去管他……我們會逮住他的,來吧……福爾摩斯先生,再使點勁……抓住繩子……」
「太漂亮了,」福爾摩斯大聲說,「無懈可擊的成功……現在您去英國有事?」
這些事件發生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六點整,歇洛克·福爾摩斯穿了從納伊伊一家飯店老闆那兒借來的一條太短的長褲和一件過窄的上衣,頭戴鴨舌帽,貼身穿一件帶絲腰帶的法蘭絨襯衫,如事先說好的那樣,準時來到米里約街的公館。他讓人進去通報,就走進小客廳,準備面晤德·安布勒瓦爾夫婦。德·安布勒瓦爾夫婦進客廳時,看見福爾摩斯正在來回踱步,一身打扮是那麼滑稽,他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福爾摩斯心事重重地,傴著背,像木頭人似地從窗前走到門旁,又從門旁走到窗前,每一次都走那麼幾步,在同一個地方轉身。他停住腳步,拿起一件小玩意,無意識地端詳著,然後,又繼續踱步。
「多了兩個字母,E和O。」
「您的下落?我知道。兩岸一公里長的地段,有五百多人圍著。您就是逃脫了一死,也肯定會被擒獲。」
她慢慢複述著這幾句話,好像在琢磨其中的含義。福爾摩斯堅持問下去:「是的。您用的字母……就在這一頁上。您對布萊松說了什麼?」
福朗方瞄準他:「亞森·羅平,投降。」
「他是亞森·羅平的手下。亞森·羅平的人總是這麼走的,雙手插在口袋裡,首先表示他知道被人跟蹤,其次表示他什麼也不怕。」
確實,水已漫過他們坐的凳子。小船也越來越往下沉了。福爾摩斯鎮定自若,嘴上含著煙,似乎在凝望天空。面對這個身處險境,被人包圍、受警察追捕卻仍然快快活活的人,他絕不能流露出絲毫慌亂。怎麼!他們似乎都在說,誰會因為這芝麻小事而慌亂?不是每天都有人在河中淹死嗎?這樣的事值得注意嗎?他們一個侃侃而談,一個沉思默想,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他們的自尊心暗地裡在激烈較量。
「為我個人的理由。」福爾摩斯隨便搪塞道。有軌電車在城堡街停下,這兒是終點站。那人下了車,不慌不忙向前走。
「沒有簽名。」加尼瑪爾補充道,「您明白,這封信對我們沒有什麼幫助。」
他終於期期艾艾地說:「講吧!你說清楚……」
「是他,是他,只有他才能泰然自若地待在這兒,毫不擔心會發生什麼事情……再說,除了他,還有誰知道畫冊的事呢?阿莉斯已經讓人捎口信告訴他了。」
「見鬼了,福朗方隊長,人只在危險的時候才會投降。現在您不會斷定我有絲毫危險吧!」
「可是我們挨得太近了!」
「掌握的證據足以使罪犯無法狡辯。」
確實,男爵夫婦好像一時驚住了,好奇地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福爾摩斯,這是最好的讚揚。
「布萊松嗎?」
「這有什麼可佩服的。您落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而且您並沒有被子彈打中。」
「不,不,」他尋思,「他們沒有時間……最多一刻鐘……可是,他們為什麼從這兒經過呢?」
「亞森·羅平失蹤后,我利用他強迫我在河中洗澡的機會,讓人划船把我送到布萊松選擇的地點,找到了您失竊的東西。它們被內衣和油布包著。就在這兒,那桌上。」
也許這一次的結果沒有那麼引人注目,尤其是在公眾看來如此,因為福爾摩斯不得不隱瞞了失竊案的細節,聲稱不知罪犯的姓名。但是作為人與人,亞森·羅平與福爾摩斯,偵探與俠盜之間的較量,公正地說沒有勝負。他們都可聲稱取得了同等勝利。
「您早知道了。」福爾摩斯氣惱地說,「……不然,您至少也會嚇一跳……啊!您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其實,您何必裝假呢?……」
「您怎麼知道這個人是同亞森·羅平通信呢?」
要不是英國人微微地,幾乎覺察不出地往後一退,亞森·羅平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船上才來借火的,因為他如此善於控制情緒,伸手給對方的神態從容大度,自然如常。「亞森·羅平先生,身體一直好吧?」
「蛋白石項鏈呢?鼻煙盒呢?……」
「不對,」男爵反對說,「您說的那些話不能讓人接受。」
2.540,等候解釋。亞·羅。
岸上,有人在用手槍瞄準他。他低下頭。一聲槍響,在他們周圍激起水花。亞森·羅平哈哈大笑:「上帝原諒我,這是加尼瑪爾朋友開的!……加尼瑪爾,您這一槍開得太糟了。您只能在正當防衛的情況下開槍……難道可憐的亞森·羅平讓您發了狂,竟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呀,又來了!……可是,倒楣的傢伙,您https://read.99csw.com會打中我親愛的大師呀。」
「不,不,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想睡,我在想事。」
CDEHNOPRZEO-237
「說呀,說呀!」德·安布勒瓦爾先生叫起來。她一聲不吭。
「她不能再待下去……加尼瑪爾遲早會發現她……而通過她,又會追到德·安布勒瓦爾夫人身上。」
「男爵先生,我們將進行的談話是決定性的,我希望阿莉斯·德曼小姐參加。」
突然,他收了笑容,換上了莊重神氣,低頭對姑娘說:「小姐,請放心,即便我被逼到絕境,我也不會背叛您。亞森·羅平從不背叛別人,尤其對他喜愛和佩服的人。請允許我說,我喜歡並且敬佩您這樣勇敢、高尚的人。」
突然,她哈哈大笑。
「的確,我沒看出來……」
亞森·羅平皺起眉頭。顯然,福爾摩斯這樣執著使他不快。他又說道:「我堅持要您退出。這樣做更是為了您而不是我。我堅持要您退出,因為我確信您會第一個為您的捲入而後悔。最後問一遍:『是』,還是『不』?」
她臉不變色,不像在裝假。
「福朗方隊長,您真沒教養,打斷我的話,我剛才說……」
「可憐的朋友,我沒什麼可說的。」她聲音極低地說,一張臉因為痛苦而扭曲。
「我發現了亞森·羅平和……他的女同謀之間來往的全部細節。」
她並沒有低下頭來。她的臉上既不顯得羞恥,也不顯得尷尬……
「絕對肯定。昨天,布萊松自殺前,一個同謀給他寫了封信,證明亞森·羅平與這個同謀在談判,要求把偷盜的東西如數歸還。亞森·羅平要求全部歸還,『第一件東西(即猶太人油燈)以及第二次拿的東西』。另外,他還監視布萊松。布萊松昨晚去塞納河邊時,亞森·羅平的一名同夥也在跟蹤。」
「你,絮扎娜,你,」德·安布勒瓦爾先生彎下身子,痛苦地說,「你怎麼能……」
「好,您順路叫上他,然後來會我。」
福爾摩斯急忙低下頭,用手捂住臉,遮住那一臉羞紅。他腦中忽地一亮,就頭昏起來,渾身覺得不自在。他覺得真相大白,如同夜色退盡,露出明燦燦的景色。
再過一分鐘,他們就要沉入水下。
「還不夠近,還不能防止他在一分鐘內從我們的指縫裡溜掉。他太自信了。」
「只要有時間就做。而且,我樂於做好事。在我們這場交鋒中,我成了援助別人,拯救別人的保護天使,而您卻成了帶來絕望和眼淚的魔鬼。我覺得這十分好笑。」
他們作為放下武器,彼此尊重的對手,客客氣氣地交談起來。在福爾摩斯的請求下,亞森·羅平敘述了他逃跑的經過。「把這稱為逃跑,未免誇大了點。」他說,「這是那樣簡單!因為,我們約好來撈猶太人油燈,我的朋友一直守在附近。我在翻了個的船殼下待了半小時,趁福朗方帶著手下沿岸尋找我的屍體的機會,我爬上那艘破船。我的朋友開著汽艇來接我,然後就在五百個看熱鬧的人吃驚的目光下,在加尼瑪爾和福朗方驚愕的注視下走了。」
加尼瑪爾走開了。福爾摩斯則循著自行車轍往前走。路上塵土很厚,有兩輛車裝的是有條紋的外胎,因此車痕尤其清晰。不久,福爾摩斯發現車輪印把他帶到了塞納河河畔,那三個人轉到了頭天晚上布萊松去的那個方向。
男爵急急地在房間里走過來走過去,然後,對福爾摩斯說:「不,先生!我不能同意這種說法!有些罪行是說不過去的!這件事情同我一年來所了解的、所目睹的實際情況截然相反。」他把手搭在英國人肩上,說:「可是,先生,您是否絕對相信您沒有搞錯?」福爾摩斯略一遲疑,如同一個人受到突然襲擊時沒有反應過來,不能馬上回擊。過了一會,他微笑著說道:「只有我指控的人,由於她在您家裡的位置才可能知道燈里藏有這件珍寶。」
最後,他在他們倆面前站住,問道:「小姐在家嗎?」
這委實是男爵唯一不願做的事,因為他對姑娘深信不疑,然而,他又不可能避開明擺著的事實。
他看出來了!
「是他嗎?」福爾摩斯想,心情十分焦灼,幾乎是痛苦。他驀地悟到了真相。
英國人被姑娘的憂傷感動了,說,「我答應您……我有一些關係……很有影響……我向您保證,您不會後悔來到新地方的。」
這一來,福爾摩斯拿不定主意了。恐懼、高興、焦急等等情緒,人們都可以裝出來,但絕對裝不出無動於衷的模樣,裝不出心地坦然的開心的笑容。
他遞過去一張濕漉漉的、皺巴巴的小紙條。就是亞森·羅平在小船上從記事本上撕下的那一頁。
確實,小船在慢慢駛遠。
「布萊松的事,沒有什麼消息嗎?」福爾摩斯問道。「有,今早有他的一封信。」
4.540,寫地址。將作調查。
「的確,這些來往環環相扣。」男爵贊同道,「十分完整。」福爾摩斯又說道:「於是發生了盜竊案。這個女子星期天上午出門,向亞森·羅平報告情況,並給布萊松帶去猶太人油燈。事情正如亞森·羅平所預料的那樣發生了。司法當局被敞開的窗戶,地面上四個窟窿,還有陽台上的擦痕所迷惑,立刻接受了外人闖入室內盜竊的假設。那女子便安然過關,不受任何懷疑。」
「也許吧,不過,德·安布勒瓦爾夫人不在……」他們沒有再說下去。
「不會,不會這樣。」福爾摩斯立即說,「她犯的不是不可原諒的過失。德·安布勒瓦爾先生會忘記她這次偶然失誤的。我們動身時,他看她的眼光已經柔和多了。」
「福爾摩斯先生,您怎麼啦,這麼看著我?沒什麼事嗎?不,有原因的……您好像總是藏著什麼想法……在想什麼呢?請回答我。」
英國人哈哈大笑。
「猶太人油燈嗎?它已在我手中。」
「親愛的大師,您得明白,沒有辦法,絕對沒有辦法……您會覺得自己陷入困境……」
「猶太人油燈和您的其他珍玩。」
「媽的!」加尼瑪爾大叫一聲,「他真是狗膽包天!」那人確實走近那兩個警察,當時他們正打算上車騎行。他跟他們講了幾句話,然後,猛地跳上咖啡館牆上靠著的一輛自行車,同兩名警察一起,飛快地騎遠了。
阿莉斯·德曼是無辜的,這是確鑿無疑的真相。同時,這也說明了他從對姑娘作出可怕的指控起就感到不安的原因。現在,他明白了,他知道了。
7.237,星期六,一言為定。星期日上午,公園。
「可我來到這條船上。」
「怎麼?」德·安布勒瓦爾先生說,「這不就是您剛才給我們看的那些字母嗎?」
他拿起剛才放在旁邊桌子上的那本畫冊,翻開被剪去字母的那一頁,說道:「您能告訴我,這兒空缺的字母該怎樣排列,好得知猶太人油燈失竊前四天您寄給布萊松先生的那字條是什麼內容?」
於是,福爾摩斯改變了主意,他猛地衝過去,跳到小船上。由於他用力過猛,纜繩被拉斷了。他撲到釣魚人身上,雙手箍緊他。他們一起滾進艙底。
「哈!我早料到了吧?一、二、三,跑啦!誰幫他呢?您的兩位同事,加尼瑪爾先生。啊,亞森·羅平,他幹得不錯!騎自行車的警察也被他僱用啦!我剛才跟您說了,那傢伙太沉著了!」
「啊!多好的運氣!您願意把我介紹給他嗎?迪杜伊先生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如果能同奧斯丁·吉萊特先生成為朋友,我將十分高興。」
「您離開她難受嗎?」
「那麼……小姐……」
「那還不夠,應該讓罪犯把東西歸還我們……」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