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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人類的融合統一 第十章 金錢的味道

第三部分 人類的融合統一

第十章 金錢的味道

雖然這些硬幣上的印記大小和形狀曾多次調整,但重點信息從來未曾改變:「我,偉大的國王某某某保證,這個扁扁圓圓的金屬含有五克黃金,不多也不少。若有人膽敢偽造此幣,即為偽造本王簽章,有辱本王名聲,此等罪孽,必處極刑。」正因如此,鑄造偽幣的罪行一直比其他詐欺行為判得更重。因為造偽幣不只是單純的詐欺,更是對主權的挑戰,直接冒犯了國王的權力、特權和他本人。用法律術語來說,就是「lèse majesté」(冒犯君主),通常會經過一陣凌虐懲罰,最後處死。只要人民相信國王的權威和人格,就會相信他所發行的硬幣。像是古羅馬的迪納厄斯(denarius)銀幣,印有古羅馬皇帝的名字和圖像,而正因為民眾相信皇帝的權威和人格,就算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也不會懷疑這枚銀幣的價值。
在這種信任的背後,有著非常複雜而長期的政治、社會和經濟網路。為什麼我會相信貝殼、金幣或美元鈔票?原因就在於:我的鄰居都信。正因為我的鄰居都信,所以我也信。而我們都信的原因在於我們的國王也信,要求我們用這些東西來繳稅;還有我們的牧師也信,要求我們用這些東西來繳什一稅。拿一張一美元的鈔票來仔細瞧瞧,我們會發現這隻是一張色彩豐富的紙,一面有美國財政部長的簽名,另一面則寫著「In God We Trust」(我們信神)。我們之所以願意接受以美元付款,正是因為我們相信神,也相信美國財政部長。正因為「信任」這件事如此關鍵,我們就可以知道為什麼金融體系會與政治、社會和意識體系如此緊密相連,為什麼金融危機往往是由政治發展引發,以及為什麼光是股票交易商某個早上的感覺就能影響股市的漲跌。

金錢的價格

與此相對的是,皇帝的權力也得靠迪納厄斯銀幣來建立與維持。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古羅馬帝國沒有硬幣,每次收稅或支薪都得處理一堆的大麥小麥,會是多困難的事情。如果得在敘利亞收集一堆大麥作為稅收,運到古羅馬的國庫里,再運到英格蘭去支付給各個軍團,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任務。除此之外,如果只有古羅馬居民接受這些硬幣,但高盧人、希臘人、埃及人和敘利亞人還是用貝殼、象牙珠或布匹來計價,整個系統制度也絕對無法成功。
然而,有了財富之後不只要儲存累積,更要能用得愉快,所以往往需要從一地帶到另一地。某些形式的財富(如房地產)完全無法帶到另一個地方,而像是小麥和稻米之類的產品,運送也很困難。想象一下,如果有個富有的農民,住在一個沒有金錢概念的國家,正打算搬到另一個遠方省份。他的財富主要就是房子和農地,不過這要怎麼帶得走?就算把地全換成了好幾噸的稻米,想要帶走不但十分笨重,很可能還得為此付出很大代價。有了金錢概念,就能解決這些問題。農民可以把一大片土地換成一袋貝殼,這下不管到哪裡都能方便攜帶。
古羅馬的硬幣廣受信任,甚至在帝國以外,大家收集迪納厄斯銀幣也是毫不手軟。在公元1世紀,甚至連印度市場也願意接受古羅馬硬幣,但最近的古羅馬軍團可還有數千公里之遙。印度人十分信任迪納厄斯銀幣和上面的皇帝圖像,所以等到當地領主鑄造硬幣的時候,他們不僅模仿迪納厄斯銀幣的外形,甚至連古羅馬帝國皇帝的肖像也依樣畫葫蘆!「迪納厄斯」當時也成了硬幣的通稱。穆斯林的哈里發把這個名稱再阿拉伯語化,發行了「第納爾」(dinar)貨幣。直到現在,像是約旦、伊拉克、塞爾維亞、馬其頓、突尼西亞等國,還是以第納爾作為貨幣的正式名稱。
1519年,墨西哥原本還是個遺世獨立的人類社會,但來自西班牙的殖民者荷南·科爾特斯(Hernán Cortés)一行人大舉入侵。這裏的人自稱阿茲特克人,很快就發現這些外來的西班牙人看到某種黃色金屬就眼睛為之一亮,思思念念,三句不離。阿茲特克人也不是不懂黃金。黃金色澤美麗,又容易加工,所以他們常用來製作首飾和雕像。阿茲特克人偶爾也用金粉來交易,但一般想買東西的時候,通常還是用可可豆或布料來付賬。所以,看到西班牙人對黃金如此痴迷,他們實在是一頭霧水。畢竟,黃金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織,想當作工具或武器,質地又太軟,究竟為什麼西班牙人為之如此瘋狂?面對當地人的疑惑,科爾特斯表示:「我們這群人有種心病,只有金子能醫。」
狩獵採集者完全沒有金錢貨幣的概念。每個部落自給自足,不管是從肉類到藥品、從鞋子到巫術,有需要就自己去獵,自己去采,自己去做。雖然不同的部落成員可能有不同的專長,但他們用人情和義務組成經濟體系,分享著種種產品和服務。像是拿一塊肉雖然不用付錢,但以後還是得有像是免費治病之類的對等回饋。每個部落都是獨立的經濟體;只有少數當地無法取得的稀有物品(例如貝殼、顏料、黑曜石),才得從陌生人那裡取得。而且通常可以用簡單的read.99csw.com以物易物處理:「我們把這些漂亮的貝殼給你們,你們就把上好的燧石給我們。」
1.萬物可換:錢就像是鍊金術,可以讓你把土地轉為手下的忠誠,把正義轉為健康,把暴力轉為知識。
某些社會的解決方式,就是建立起集中的以物易物系統,分別從各個專業的農夫和製造商那裡取得產品,再統一分配到最需要的人手上。這種社會規模最大、名聲最著的就是蘇聯;不過最後可以說是凄慘收場。原本聲稱要讓人人「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但結果是「各盡所能的最小值,各搶所需的最大值」。其他地方也曾經有些比較中庸,結果也比較成功的試行制度,像是印加帝國便是一例。然而,大多數社會都是用一種更簡單的方法,在各個專家之間建立連接:他們發明了「錢」的概念。
但鞋匠這時面露難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收多少蘋果。每天他都會有幾十個客人找上門,有人帶的是幾麻袋的蘋果,有人帶的是小麥、山羊或布匹,而且質量高下不一,並不穩定。甚至有些人說自己能換的是幫他向國王說情或是幫他治治背痛。上次鞋匠用鞋換蘋果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當時是三袋蘋果換一雙鞋。還是四袋?他都快忘了。不過仔細一想,上次那些蘋果是種在專產酸蘋果的山谷,而這次的可是種在絕佳的山上啊。還有,上次那些蘋果換的是一雙小的女鞋,但這傢伙要的可是雙大男人穿的靴子呢。此外,最近幾個星期附近的羊都病倒了,能用的羊皮越來越少。皮匠說,現在想要一樣數量的皮革,得拿兩倍的鞋子來換。這是不是也該列入考慮?
出現了複雜的商業系統之後,金錢的概念更是不可或缺。有了金錢的概念,鞋匠只要記得哪種鞋開價多少,不用一一記住鞋子換成蘋果或山羊之間的匯率。而且,因為金錢人人都想要,所以蘋果達人也不用再去一一詢問最近哪個鞋匠才想吃蘋果。或許,「人人都想要」正是金錢最基本的特性。人人都想要錢,是因為其他人也都想要錢,所以有錢就幾乎可以換到所有東西。鞋匠之所以永遠都樂意收錢,是因為不管他當時想要什麼(蘋果、山羊或是離婚),只要有錢幾乎都換得到。
2.萬眾相信:有了金錢作為媒介,任何兩個人都能合作各種計劃。
在以物易物的經濟里,不管是鞋匠還是種蘋果的,每天都得搞清楚幾十種商品的相對價格。如果市場上有100種不同的商品,把匯率列出來就足足有洋洋洒洒的4950條。如果市場上有1000種不同的商品,匯率更足足有499500條!這怎麼可能記得起來?
就是因為這兩大原則,讓數百萬的陌生人能夠合作各種貿易和產業。然而,這些看似無害的原則還是有黑暗的一面。如果一切都能換成金錢,而大家相信的又是不具名的硬幣和貝殼,就可能傷害當地傳統、親密關係和人的價值,讓冷酷無情的供需法則取而代之。
往來於印度和地中海之間的商人,開始注意到黃金的價差,於是在印度便宜購入黃金,再回到地中海高價出售。於是,印度市場上的黃金需求暴增,價格跟著水漲船高。與此同時,在地中海黃金供給大量增加,價格因此下降。不用多久,黃金在印度和地中海的價格就相去無幾。正因為地中海人相信黃金有價,印度人也開始跟著相信。就算黃金對印度人來說仍然沒有實際用途,光是因為地中海人重視黃金,就足以讓印度人跟著重視起來。
千百年來,哲學家、思想家和宗教人物都對錢嗤之以鼻,稱錢為萬惡的根源。但就算真是如此,錢同時也是人類最能接受的東西。比起語言、法律、文化、宗教和社會習俗,錢的心胸更為開闊。所有人類創造的信念系統之中,只有金錢能夠跨越幾乎所有文化鴻溝,不會因為宗教、性別、種族、年齡或性取向而有所歧視。也多虧有了金錢制度,才讓人就算互不相識、不清楚對方人品,也能攜手合作。
曾經在許多地方、許多時間點,人類都曾發明過錢的概念。這需要的不是什麼科技上的突破,而是想法上的革新。可以說是人們又創造了另一個存在於主體間的概念,只存在於人們共同的想象之中。

黃金福音

貝殼和香煙

所謂的麥元其實就是大麥,將固定量的大麥穀粒作為通用單位,用來衡量和交換其他各種貨物和服務。當時最普遍的單位是「席拉」(sila),約等於一升。當時大量生產了一席拉標準容量的碗,每當人民要買賣東西的時候,就能很方便地量出所需要的大麥數量。另外,薪水也是以席拉為單位用大麥來支付。每名男工一個月可以賺60席拉,而女工則賺30席拉。至於領班則可領到1200~5000席拉。當然,就算是最能吃的領班,一個月也吃不了5000升的大麥,但多餘的大麥就能用來購買其他商品,像是油、山羊、奴隸,還有除了大麥以外的食物。read.99csw.com
這裏說的錢指的是概念,而不只是硬幣或鈔票。不論任何物品,只要是人類願意使用、能夠有系統地代表其他物品的價值,以作為物品或服務交換之用,就可以說是符合了錢的概念。錢讓我們能夠快速、方便地比較不同事物的價值(例如蘋果、鞋子甚至離婚這件事),讓我們能夠輕鬆交換這些事物,也讓我們容易累積財富。錢的類型很多。我們最熟悉的是硬幣,這就是種標準化、上面印了文字或圖像的金屬。但早在硬幣發明之前,錢的概念就已存在,許多文化都曾以其他物品作為錢來使用,包括貝殼、牛角、獸皮、鹽、穀物、珠子、布料以及欠條。大約4000年前,整個非洲、南亞、東亞和大洋洲都是用貝殼來交易。就算到了20世紀初,英屬烏干達還是能用貝殼來繳稅!

事實上,就算是現在,大部分的錢也不是以硬幣或鈔票的方式存在。全球金錢總和為60兆美元,但所有硬幣和鈔票的金額加起來還不到6兆美元。換句話說,所有的錢有超過九成(超過50兆美元!)都只是顯示在計算機上的數字而已。正因如此,大多數的商業交易其read.99csw•com實只是把某台計算機里的電子數據搬到另一台去,而完全沒有任何實體金錢的交換。大概只有逃犯要買房子的時候,才會提著一大皮箱的錢出現。而只要大家都願意接受電子數據交易,就會比閃亮的硬幣或簇新的鈔票更方便,不僅更輕、更易攜帶,還更容易記錄留存。
但與先前的麥元制度的不同之處,在於銀舍客勒本身並沒有什麼實用價值。銀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穿,質地也太軟,無法做成什麼有用的工具(如果做成犁或是劍,簡直就像用鋁箔做的一樣脆弱)。真正要用的時候,白銀和黃金只會做成首飾、皇冠以及各種象徵地位的物品;換言之,都是在特定文化里社會地位高的人所擁有的奢侈品。它們的價值完全只是因為文化賦予而來。
出現了跨國家、跨文化的貨幣區之後,終於奠定整個亞非世界統一的基礎,最後讓全球都成了單一經濟和政治領域。雖然各地的人們還是繼續講著不同的語言,服從不同的統治者,敬拜不同的神靈,但都信服著同樣的黃金白銀、金幣銀幣。要不是大家有這項共同的信念,全球貿易網路幾乎絕無可能成真。西班牙征服者於16世紀在美洲發現黃金和白銀,讓歐洲商人能夠到東亞購買絲綢、瓷器和香料,同時促進了歐洲和東亞的經濟發展。這些黃金和白銀產自墨西哥和安第斯山脈,離開歐洲人之手就進了中國絲綢商和瓷器商的口袋。如果中國人沒有患上像科爾特斯一行人同樣的「心病」,拒絕歐洲人用黃金和白銀付賬,情況會是如何?
為了要說明以物易物的局限性,我們假設你住在某個山上,這是附近最適合種蘋果的地方,種出的蘋果又脆又甜、無人能比。你整天都在果園裡辛苦工作,鞋子都穿破了。於是,你把驢套上驢車,前往河邊的市集。鄰居說市集南邊有個鞋匠,上次跟他換的鞋真是堅固耐穿,足足穿了一年多才壞。於是你找到了這位鞋匠的店面,告訴他,想用蘋果跟他換雙鞋。
金錢還有更黑暗的一面。雖然金錢能建立起陌生人之間共通的信任,但人們信任的不是人類、社群或某些神聖的價值觀,而只是金錢本身以及背後那套沒有人性的系統。我們不信任陌生人,但我們現在也不信任隔壁的鄰居,而只是信任他們手上的錢。沒錢,就沒有信任。等到錢滲透衝垮了社會、宗教和國家所築成的大壩,世界就成了巨大而無情的市場。
農業革命一開始,情況並沒有多大改變。大多數人的生活形態仍然是小而緊密的社群,一如狩獵採集的部落,每個村都是自給自足的經濟體,靠的就是互相幫忙、互通人情,再加上一點點與外界的以物易物交易。可能有某位村民特別擅長做鞋,某位又特別懂得治病,所以村民都知道沒鞋穿或不舒服的時候該找誰。只不過,各個村莊的經濟規模都太小,所以還養不起專職的鞋匠或醫生。
像這樣為貴金屬定出重量單位,最後終於發展出了硬幣。大約在公元前640年,土耳其西部呂底亞(Lydia)王國的國王阿耶特斯(Alyattes)鑄造出史上第一批硬幣。這些硬幣使用金或銀的材質,有標準重量,並且刻有識別印記。印記有兩種意義:第一,印記指出硬幣里含有多少貴金屬。第二,印記能證明發行者的身份,進而確保硬幣成分。幾乎所有現在的硬幣,都可以說是呂底亞硬幣的後代子孫。
於是,金錢就成了共通的交易媒介,幾乎任何東西之間都能完成交換。於是,志願軍人退伍的時候,拿著退職金去上大學,可以說就是用體力來換腦力。而男爵出售土地城堡來養活家臣手下,就是用物業來換忠誠。醫師拿病人看病的錢來聘任律師(或是賄賂法官),就是用健康來換正義。甚至像是15世紀的妓|女,她們先和男人上床取得報酬,再用錢來買天主教教會的贖罪券,就是用性來換取救贖。
至於在現代監獄和戰俘營里,常常是用香煙來當作錢。在裏面,就算你不抽煙,也會願意接受別人用香煙來付賬或是計算各種商品和服務的價值。一位納粹奧斯維辛集中營(Auschwitz)的倖存者就描述過集中營里如何用香煙當作貨幣:「營里有自己的貨幣,而且沒有人覺得不合理:香煙。所有東西都用香煙來計價……『正常』的時候(也就是大家進毒氣室的頻率穩定的時候),一條麵包是12支香煙,一包300克的人造黃油是30支,一隻表值80到200支,一升的酒可得花上400支!」
理想的金錢類型不只能用來交換物品,還能用來累積財富。各種貴重的事物當中,有的根本無法儲存(像是時間或美貌),有的只能儲存一段很短的時間(像是草莓),也有的雖然能久放,但卻得佔用大量空間,或是需要昂貴的設備和照顧。舉例來說,穀類雖然可以保存多年,但需要有大型的穀倉,還得小心防鼠、防霉、防水、防火、防賊。而有了錢之後,不管用的是鈔票、計算機數據還是貝殼,都能解決這些問題。像是貝殼,既不會腐爛,老鼠啃不太動,不怕火燒,而且也小到可以輕鬆鎖在保險箱里。
中國人、印度人九_九_藏_書、穆斯林和西班牙人分屬不同文化,在大部分事情上意見相左,但究竟為什麼大家都同樣相信黃金有價?為什麼不是西班牙人相信黃金,穆斯林相信大麥,印度人相信貝殼,中國人相信絲綢?經濟學家已經提出現成的答案。在貿易連接兩個區域的時候,只要是能夠運送的貨品,就會受到供需力量的影響,讓價格達到平衡。讓我們用一個假設來解釋。假設在印度與地中海地區首次開始貿易的時候,印度人對黃金興趣寥寥,所以黃金幾乎一文不值。但在地中海,黃金卻是個人人垂涎的地位象徵,價值高昂。接下來會有什麼情況?
不管是貝殼還是美元,它們的價值都只存在於我們共同的想象之中。光是它們的化學結構、顏色或是形狀,並無法帶來那些價值。換句話說,金錢並不是物質上的現實,而只是心理上的想象。所以,金錢的運作就是要把前者轉變為後者。不過,究竟為什麼這能成功?原本有的是一大片肥沃的稻田,為什麼會有人願意換成一小把根本沒用的貝殼?為什麼有人會願意辛苦地煎漢堡排、拉保險或是幫忙照顧三個精力過剩的小孩,只為了換來幾張彩色的紙?
過去的金錠銀錠沒有任何印記,有印記的硬幣相較之下有兩大優點。第一,錠狀金屬每次交易都得重新稱重。第二,光是稱重還不夠。鞋匠要怎麼才知道客人拿來買鞋的銀錠貨真價實,而不是一塊鉛上塗了一層薄薄的銀?硬幣就能解決這些問題。一旦印上印記,就確認了硬幣的價值,所以鞋匠的收銀台上就不用再另外放台秤了。更重要的是,硬幣上的印記代表著某些政治權力,能夠確保硬幣的價值。
一直以來,人類社會和家庭的維繫靠的是「無價之寶」,像是榮譽、忠誠、道德和愛。但這些都不會被放上市場,也不應用金錢衡量。就算市場開出天價,有些事情就是不該做。像是父母絕不該販子為奴,虔誠的基督徒絕不該犯下那些滔天大罪,忠誠的騎士絕不該背叛主人,而部落先祖留下的土地也絕不該落入外國人手中。
現在常有人說市場力量終會獲勝,而無論是國王、宗教或社會,它們建起的大壩終將不敵金錢的狂潮。但這是天真的說法。一直以來,總有勇猛的戰士、狂熱的宗教分子、關心政治的人物多次打倒了工於心計的商人,甚至是讓整個經濟重新洗牌。所以,說到人類終將統一,絕不只是純粹經濟的過程。想知道原本成千上萬的獨立文化是如何逐漸相連、形成今天的地球村,雖然黃金和白銀影響深遠,但也別低估了刀劍的力量。
舍客勒並不是某種貨幣,而是指「8.33克的銀子」。《漢謨拉比法典》曾提過,如果某個上等人殺了一個女奴,就要賠償20舍客勒的銀子,這裏指的就是大約166克的銀,而不是20個某種銀幣。《聖經·舊約》的金錢交易多半用的也是銀子,而不是硬幣。例如約瑟的哥哥把約瑟賣給以實瑪利人的時候,價錢就是20舍客勒或說166克的銀子。(與女奴的命一樣便宜。畢竟當時約瑟也只是個孩子。)
對於這些西班牙人出身的亞非世界來說,對黃金的痴迷還確實是種流行病。就算是最針鋒相對的死敵,都同樣貪戀著這種黃色金屬。在入侵墨西哥的3個世紀前,科爾特斯一行人的祖先曾對伊比利亞半島和北非的穆斯林王國發動一場血腥的宗教戰爭。基督和安拉的子民互相殘殺,死亡數以千計,田野和果園滿目瘡痍,繁華的城市成了餘燼中的廢墟。而據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榮耀基督或是安拉。
隨著基督徒逐漸佔了上風,他們宣告勝利的方式不只是摧毀清真寺而蓋起教堂,還發行了新的金幣銀幣,上面印有十字架符號,也標註著感謝主幫助他們打倒異教徒。然而,除了新貨幣之外,這些勝利的基督徒還鑄造了另一種方形硬幣,稱為「米拉雷斯」(millares),上面的信息稍有不同,用阿拉伯文寫著:「安拉是唯一的真神,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但這可是基督徒征服者所鑄!)甚至在南法,天主教位於莫吉奧(Melgueil)和阿格德(Agde)的主教也發行了當地流行的穆斯林硬幣,雖然這些教徒敬畏上帝,但用起這些錢來可沒有半點兒的心理障礙。

這要怎麼算?

而對另一邊的人而言,自然也是同樣寬容大方。在北非的穆斯林商人也用基督教的硬幣,例如義大利佛羅倫薩發行的弗羅林(florin),威尼斯發行的達克特(ducat),以及那不勒斯發行的吉里亞托(gigliato)。就算是那些高喊要發動聖戰、打倒異教基督徒的穆斯林統治者,收稅的時候也還是十分樂意收到印著耶穌和聖母馬利亞的硬幣。
等到城市和王國興起,交通基礎設施改善,終於開始了專業化的新契機。人口稠https://read•99csw.com密的城市開始能夠養活專業工作者,除了鞋匠、醫生,還能有木匠、牧師、戰士、律師等等。有些村莊開始因為美酒、質量佳的橄欖油或是精緻的陶器而聞名,他們也開始發現只要專精此道,再與其他村莊交換貨品,就足以讓他們生活無虞。這太有道理了。本來各地的氣候和土壤就不同,如果自家後院釀出的酒就是粗劣平庸,而從其他地方買來的酒更香醇柔順,何樂而不為?而自家後院的黏土如果能做出更堅硬、更美麗的陶盆,就能拿它來交易。而且,還能養出專職的釀酒師和陶藝家,醫生和律師更不在話下,他們能夠不斷磨鍊專業知識,最後就能造福全人類。但隨著專業化,也出現了一個問題:各種不同專家製作的貨品,究竟該怎麼交易?
而且這還不算最糟的。就算真讓人算出了幾袋蘋果值一雙鞋,以物易物還不一定成功。畢竟,想要交易也得雙方合意。如果現在鞋匠不想吃蘋果,而正忙著找人幫忙打離婚官司,該怎麼辦?確實,種蘋果的可以找個喜歡吃蘋果的律師,達成一樁三方交易。但如果律師也吃夠蘋果了,現在是該剪個頭髮,又要怎麼辦?
人們之所以願意如此,正是因為他們接受了這個集體的想象。「信任」正是所有金錢形式最基本的原料。如果有個富裕的農民賣掉房舍田產換來一袋貝殼,還帶著這袋貝殼前往遠地的省份,那是因為他相信抵達之後,其他人會願意用稻米、房屋和田地和他交換這些貝殼。所以,可以說金錢就是一種相互信任的系統,而且還不是隨隨便便的某種系統:金錢正是有史以來最普遍也最有效的互信系統。

金錢的運作原理?

呂底亞王國式的硬幣從地中海傳到印度洋,而與此同時,中國發展出了另一種略有不同的金錢制度,用的是銅幣和沒有印記的金銀元寶。然而,兩種金錢制度還是有相當的共通性(特別是都以黃金和白銀為基礎),中國與呂底亞王國也建立起密切的金融和商業關係。於是,穆斯林和歐洲商人及征服者就這樣逐漸將呂底亞金錢系統和這則「黃金福音」傳到了地球上的每個角落。到了現代晚期,全世界已經成了單一的金錢貨幣區,起初用黃金和白銀,後來再轉變成少數幾種有公信力的貨幣,如英鎊和美元。
雖然大麥本身也具有價值,但還是很難說服今天的民眾將大麥視為貨幣,而不只是另一種商品。要解釋這點,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扛著一麻袋的大麥到附近的賣場,說你想買件襯衫或者比薩,會發生什麼事。店家很可能馬上就大叫保安救人了。儘管如此,以大麥來當作第一種貨幣建立信任關係,還算是個簡單合理的選擇,畢竟再怎樣大麥也還是有它生物學上的價值:人類可以吃。但另一方面,講到儲存和運送,大麥就還是有其局限性。金錢貨幣史上真正的突破,就是人類終於開始相信某些貨幣形式,雖然它們本身沒什麼固有價值,但卻能方便儲存與運送。這樣的金錢制度,大約出現於公元前2500年的美索不達米亞:銀舍客勒制度。
如果今天是一大批的陌生人聚在一起要合作,光靠人情義務的經濟制度就再也行不通。給兄弟姐妹或是鄰居幫幫忙當然沒問題,但如果是個外國人,就算這次幫了他,但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也就得不了回報。面對這種情形,一種做法是回到以物易物。只不過,這隻有在貨品數量有限的時候比較有效,而無法成為複雜經濟制度的基礎。
最早發明錢的時候,人們還沒有這種信任,所以要當作錢的事物本身就得有實際的價值。史上最早的金錢制度是蘇美爾人的「麥元」制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麥元制度的出現時間大約是公元前3000年,與文字出現的時間地點正好相同。前面提過,文字的出現是為了因應行政活動的日益頻繁,而麥元的出現則是為了因應經濟活動的日漸活絡。
於是,人類的經濟史就像跳著微妙的舞步。我們用金錢來促進與陌生人的合作,但又害怕這會破壞人類的價值和親密的關係。一方面,我們也想打破那些限制金錢和商業流動的社會大壩;但另一方面,我們又不斷築起新的大壩,希望保護社會、宗教和環境免受市場力量的奴役。
金錢制度有兩大原則:
然而,金錢一直試圖打破這些限制,就像是水不斷滲入大壩的裂縫。有些父母最後還是把幾個孩子賣給販子,這樣才能養活其他孩子。有些虔誠的基督徒殺人、偷竊、詐欺,再用這些贓錢向教堂購買救贖。想大展身手的騎士把自己的忠誠賣給了出價最高的領主,再用這筆錢來購買自己跟班的忠誠。部落的土地被賣給來自世界另一邊的外國人,好買到進入全球經濟的門票。
正因為有了金錢概念,財富的轉換、儲存和運送都變得更容易也更便宜,後來才能發展出複雜的商業網路以及蓬勃的市場經濟。要是沒有錢,市場和商業網路的規模、活力和複雜程度都必然相當有限。
以此類推,就算有些人是我們憎惡、討厭、嘲笑的對象,如果他們相信貝殼、美元或電子數據的價值,就足以讓我們也跟著相信這些事物有價值。所以,就算是在宗教上水火不容的基督徒和穆斯林,也可以在金錢制度上達成同樣的信仰。原因就在於宗教信仰的重點是自己相信,但金錢信仰的重點是「別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