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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科學革命 第十六章 資本主義教條

第四部分 科學革命

第十六章 資本主義教條

根據目前的美國銀行法,這種作業還可以再重複7次。所以,就算銀行的保險庫從頭到尾就只有100萬美元,但這位承包商的戶頭最後可以達到1000萬美元。銀行每次真正持有1元的時候,就能夠放款10元;換句話說,也代表我們銀行戶頭上看到的那些金錢,有超過九成其實只是數字,而沒有實體的硬幣或鈔票。舉例來說,如果今天滙豐銀行的所有儲戶都忽然要求結清賬戶、提領現金,滙豐銀行就會立刻倒閉(除非政府介入拯救)。而且,就算是產業龍頭的英國勞埃德銀行(Lloyds)、德意志銀行、花旗銀行,世上任何銀行都是如此。
第二,資本主義也認為只要再多點耐心,天堂就一定會降臨人間了。確實,過去我們犯過一些錯,像是大西洋奴隸貿易,像是剝削了歐洲的勞工階級,但這一切都讓我們學到教訓,只要我們再等等、再等餅變大一點,就能讓人人都分到夠大的一塊。雖然說分餅的時候永遠不可能達到公平,但至少能做到「足夠」,讓男女老幼每個人都能滿足,甚至在剛果也不例外。
前面我們已經提過,金錢是種十分特殊的概念,可以代表許許多多不同的事物,而且也可以協助將幾乎所有的東西互相交換。然而,在歷史來到現代之前,這種交換的能力還十分有限。原因就在於,當時金錢只能代表一些「實際存在於當下」的物品。這與「創業」的概念無法兼容,因此也就很難促進經濟成長。

資本主義的地獄

荷蘭到底是如何贏得了金融體系的信任?首先,他們堅持準時、全額還款,讓貸款人借款給他們的風險降低。其次,荷蘭司法獨立,而且保護個人權利特別是私有財產權。相較之下,獨裁國家不願保障個人和其財產,於是資本也就一點一滴離開,流向那些願意遵守法制、保護私有財產的國家。

會變大的餅


這種新的宗教對於現代科學的發展也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科學研究背後的金主常常是政府或私人企業。而資本主義的政府和企業想投資某個特定科學研究的時候,最先問的問題常常就是——「這項研究會提高產量和利潤嗎?會促進經濟成長嗎?」研究計劃如果沒辦法應付這些問題,想取得研究經費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要談到現代科學史,資本主義絕對是不得不談的重要因素。
在1717年,成立於法國的密西西比公司(Mississippi Company)在美洲的密西西比河下游谷地開拓殖民地,新奧爾良(New Orleans)也是在此時開始成形。為了取得這項龐大計劃的資金,這家與路易十五宮廷關係良好的公司便在巴黎證券交易所上市出售股份。公司所有人約翰·勞(John Law)當時身兼法國央行行長,還得到國王任命為主計大臣,大約等於現代的財政部長。在1717年,密西西比河下遊河谷其實大約只有沼澤和鱷魚,但密西西比公司卻是撒著漫天大謊,把這個地方描述得金銀遍地、無限商機。許多法國貴族、商人和城市裡那些冷漠的中產階級都信了這套謊言,於是密西西比公司股價一飛衝天。公司上市的股價是每股500里弗(livre)。1719年8月1日,股價漲到每股2750里弗。8月30日,股價已經飆升到每股4100里弗;9月4日升上每股5000里弗。等到12月2日,密西西比公司的股價每股超過10000里弗大關。當時,整個巴黎街頭洋溢著一種幸福感。民眾賣掉了自己所有的財產,借了大筆的金錢,只為了能夠購買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找到了快速致富的捷徑。
接著還有更糟的,國王派了一位財務大臣去找你弟弟,直截了當地說,國王還需要再借一萬,而且立刻就要。你弟弟手頭沒錢,只好寫信回家,試著讓父親相信這次國王會遵守約定。畢竟老幺還是得人疼,父親一時心軟,勉強同意。結果就是另一筆一萬金幣再次一去不回,永遠消失在西班牙的國庫里。與此同時,你在阿姆斯特丹的事業卻是有聲有色。你可以為這些積極進取的荷蘭商人提供越來越多的貸款,而且他們總是準時、全額還款,絕不拖欠。然而,畢竟運氣也不可能只好不壞。有一位老客戶覺得荷蘭木鞋一定能在巴黎掀起風潮,所以想向你借款在巴黎開個木鞋賣場。但不幸的是,你借錢給他之後,木鞋實在不符合法國女性的品位,結果商人大賠一筆,也不願意償還貸款。
在過去幾年裡,我們看到銀行和政府瘋狂地印鈔票。每個人都擔心經濟危機會讓經濟停滯、不再成長,於是他們就這樣無中生有地印了數萬億的美元、歐元和日元,讓金融體系裡憑空出現一大筆便宜信貸,只盼望著科學家、技術人員和工程師能夠在經濟泡沫破滅之前,設法想出得以力挽狂瀾的創世發明或發現。一切指望,就在於那些實驗室里的人。像是生物科技、納米科技的新發現,就可能創造出全新的產業,帶來龐大的利潤,於是就能拿來打平那些銀行和政府從2008年以來虛擬創造出的幾萬億數字。而如果實驗室的腳步不敵泡沫破滅的速度,可以想見經濟前景就會令人十分擔憂。
正因如此,許多文化都認為賺大錢是種罪惡。耶穌就說:「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神的國還容易呢!」(《馬太福音》,19:24)。如果整個餅就是這麼大,而我又拿了一大塊,一定就是對其他人不公平。於是,富人一定得把他們多賺的財富拿出一些,捐給慈善機構作為贖罪。
有一位精打細算的金融家A先生,在加州開了一家銀行。
人類就這樣在這種困境里困了幾千年,結果就是經濟凍結、無力成長。一直要到現代,基於對未來的信任,我們才發展出一套新的系統,才終於有辦法跳出這個困境。在這項新系統中,人類發展出「信用」這種金錢概念,代表著目前還不存在、只存在於想象中的貨品。正是「信用」的概念,讓我們能夠預支未來、打造現在。而這背後有一項基本假設,就是未來的資源肯定遠遠超過目前的資源;只要我們使用未來的收入來投資當下,就會帶來許多全新而美好的商機。
至於打下印度次大陸的,同樣也不是英國官方,而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傭兵。這家公司的成就甚至比荷蘭東印度公司更加輝煌。公司總部位於倫敦的利德賀街(Leadenhall Street),而在近一世紀的時間里,這家公司就是從這裏統治著一整個兒強大的印度帝國,掌握著多達35萬士兵的龐大軍力,就連英國王室也只能自嘆弗如。一直要到1858年,英國王室才將印度及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軍隊收編國有。當時拿破崙曾嘲笑英國,說他們是個「店小二的民族」(nation of shopkeepers)。只不過,就是這群店小二打敗了拿破崙本人,還建立起有史以來最大的帝國。
東印度公司就這樣攻佔了一個又一個的島嶼,印度尼西亞群島一大部分都成了他們的殖民地,自此統治印度尼西亞近200年。一直要到1800年,印度尼西亞才改由荷蘭政府統治,在接下來的150年間成為荷蘭這個國家的殖民地。在今天,有人大聲疾呼,認為21世紀的民間企業已經掌握了太多權力。但從現代早期的歷史來看,我們早已看過放縱追求自我利益能到什麼境界。
在過去500年間,這種關於進步的概念說服了全球人民,將越來越多的信任交付給未來。正是這種信任創造了信貸;而信貸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經濟成長;正因為有成長,我們就更信任未來,也就願意提供更多的信貸。這種改變並非一夕之間;經濟比較像是雲霄飛車,而不是熱氣球。雖然途中起起伏伏,但大方向十分明確。現在全球的信貸如此盛行,不管是政府、工商企業或個人,都能輕鬆取得大額、長期、低利率的信用貸款,金額遠遠超過他們現有的收入。
但到了現代,貴族已經被新精英分子取代,這批新人都是資本主義教條的信徒。過去的公爵侯爺黯然退位,取而代之的是董事、金融家、實業家。這些商業巨賈的富有程度讓中世紀貴族瞠乎其後,但他們對於各種奢侈消費的興趣遠低於過去,所有利潤只有非常小的部分是用於非生產性活動。
1484年,哥倫布前往謁見葡萄牙國王,希望國王資助他的船隊向西航行,尋找前往東亞的新航道。像這樣的探索不僅危險重重,而且需要龐大的資金。從造船、購買補給、支付水手和士兵的薪水,都需要一大筆錢,而且這種投資能不能得到報酬都還大有問題。於是,哥倫布遭到葡萄牙國王拒絕。
這樣一來,現在B先生戶頭裡有多少錢?已經來到300萬美元了。
從16世紀到19世紀,大約有1000萬非洲奴隸被運到美洲,其中有大約七成都在甘蔗園裡工作。奴隸的勞動條件極度惡劣,大多數奴隸生活悲慘、英年早逝。而且歐洲人發動戰https://read.99csw.com爭俘虜非洲人,再從非洲內陸千里迢迢運至美洲,數百萬非洲人就這樣在戰亂或運送過程中喪命。而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讓歐洲人能夠在茶里加糖、能吃到甜點,讓人能夠靠著販糖而獲取暴利。
於是,亞當·斯密讓我們認為經濟是種雙贏的局面,我獲利就是你獲利。這樣一來,我們不僅可以同時享受這份變大的大餅,而且正因為我這塊變大了,你那塊也會跟著變大。而如果我變窮,因為我買不起你的產品或服務,你賺不到錢也會變窮。如果我有錢,你才能把東西賣給我,所以你也就跟著富裕。亞當·斯密推翻了傳統上認為財富與道德彼此對立的概念,這下天堂的大門也會為富人而敞開,而有錢也就是有了道德。在亞當·斯密這個版本的故事里,人會變得富有不是因為剝削鄰居,而是因為讓整塊大餅變大了。隨著大餅變大,人人都能受益。這麼一來,可以說正是有錢人推動了經濟成長的巨輪,讓人人都得益,他們可真是整個社會裡最有用的典範。
埃及同樣也遭到英國資本主義的毒手。在19世紀,法國和英國的投資者將大筆資金借給埃及的統治者,先是投資興築蘇伊士運河,後來還有一些比較失敗的計劃。埃及的債務逐漸膨脹,歐洲這些債權人也逐漸插手埃及的國內事務。到了1881年,埃及民族主義者忍無可忍,起身反抗,單方面宣布廢除一切外債。這讓維多利亞女王很不高興。一年後,她就派出大軍前往尼羅河,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埃及都還是英國的「保護國」。
讓我們回到麵包店的例子。如果金錢只能代表有形、實際的物品,C小姐還有辦法開麵包店嗎?絕無可能。在目前,雖然她有許多夢想,但缺少有形的資源。她想開麵包店的唯一辦法,就是要找到某個願意立刻開工但幾年後才收錢的承包商,而且到時候麵包店究竟賺不賺錢還很難說。然而,這樣的承包商幾乎是世界級的珍稀品種。於是,這下子咱們的創業者陷入困境。如果沒有麵包店,她就不能烤麵包。不能烤麵包,就賺不了錢。賺不了錢,就雇不了承包商。雇不了承包商,就沒有麵包店。
資本和政治的關係如此緊密交結,不論是經濟學家、政治家還是一般民眾都有許多熱烈的爭論。死忠的資本主義者很可能會表示,資本當然會影響政治,但政治絕不應該插手資本的事。他們認為,如果政府干預市場,市場必然會被政治利益所左右而做出不智的投資決定。舉例來說,政府很可能會向產業界課重稅,再用這筆錢設置大筆的失業救濟金,討好大眾選民。在商人眼中,當然政府最好都別管事,讓錢都留在商人口袋裡。他們宣稱,有了這些錢,他們就會繼續開設新的工廠,讓現在失業的人都能有工作。
由於相信全球經濟這塊大餅可以不斷變大,最後終於產生了一場革命。1776年,蘇格蘭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出版了《國富論》,這可以說是史上最重要的經濟學著作。在《國富論》的第一卷第八章,亞當·斯密提出了以下的創新論述:如果地主、織工或鞋匠賺得的利潤高於養家糊口基本所需,就會僱用更多助手,好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利潤。利潤越高,能雇的助手也越多。由此可見,民間企業的獲利正是社會整體財富和繁榮的基礎。
這個理論聽來十分完美,但實際上卻是漏洞百出。如果真的是完全自由的市場,沒有國王或神職人員來監督,貪婪的資本家就能夠通過壟斷或串通來打擊勞工。例如,假設某個國家只有一家製鞋廠或是所有製鞋廠都合謀同時降低工資,勞工就無法用換工作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正因如此,今天在判斷某個國家的信用評級時,經濟體系是否健全遠比天然資源的多寡更為重要。信用評級代表的是國家清償債務的可能性。除了純粹的經濟數據外,也會考慮政治、社會甚至文化因素。就算是擁有豐富石油蘊藏量的產油國,如果政府專制、司法腐敗,信用評級通常也不高。這麼一來,因為難以取得必要資金開發石油資源,很可能這個國家就只能這樣坐在金礦上窮困度日。與此相對的是,如果某個國家雖然缺少自然資源,卻有自由的政府、和平的環境,以及公正的司法系統,它就可能得到較高的信用評級。這樣一來,就能以低廉的代價取得相當的資金,撐起良好的教育體系、發展出蓬勃的全新高科技產業。
如果信用這個概念真是如此美妙,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想得到?當然,他們其實早就想到了。在所有已知的人類文明中,信用的概念都曾經以不同的形式出現,至少早在古蘇美爾人的時候就已經存在。過去的問題不在於有沒有信用的概念,又或是知不知道如何使用這種概念,而在於當時的人並不相信「明天會更好」,所以並不願意延展信用。畢竟當時的概念,總覺得黃金時代已經過去,未來頂多就是維持現況,而且可能更糟。用經濟學的概念來講,也就是他們認為財富的總量有限,而且還可能萎縮。因此,當時不論是講到個人、王國還是世界,大家普遍並不相信過了十年會能夠生產出更多的財富。商業看起來就像一場零和遊戲。開了一家麵包店之後,確實可能會取得利潤,但一定是因為搶了隔壁麵包店的利益。如果威尼斯蓬勃發展,一定是搶了熱那亞的資源。如果英國國王錢財滾滾,一定是瘦了法國國王的荷包。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塊大餅,切法各有不同,但總之就只有一個餅,不可能變得更大。
密西西比泡沫可以說是史上最慘烈的一次金融崩潰。法國王室的金融體系一直沒能真正走出這場重大的打擊。密西西比公司利用其政治影響力操縱股價、推動購買熱潮,結果讓法國人民對法國金融系統和國王的金融智慧都失去信心。路易十五越來越難推動各種信貸計劃,而這也成為法國海外領土逐漸落入英國手中的主因之一。在當時,英國仍然可以輕鬆用低利率取得貸款,但法國不僅貸款困難,還得付出高額的利息。為了要處理日益高築的債台,法國國王只能越借越多,而利率也越借越高。最後來到路易十六,他在祖父駕崩後繼位,但在18世紀80年代卻發現年度預算有一半都得拿來支付利息,財政已瀕臨破產。到了1789年,他迫於無奈,不得不召開已經長達一個半世紀未曾召開的三級會議,希望能解決這項危機。就這樣,法國大革命揭開了序幕。
然而,在中國、印度和穆斯林世界的社會政治制度下,信貸只能算是次要角色。像是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伊朗的伊斯法罕(Isfahan)、印度德里或中國北京,雖然商人和銀行家也可能有資本主義的思想,但這些商人和商業思維卻往往遭到國王和將領的輕視。現代早期的非歐洲帝國,建立者多半是偉大的征服者,像是清王朝的奠基者努爾哈赤,以及建立伊朗阿薩德王朝的納迪爾沙國王(Nader Shah);又或是某些官僚和軍事精英,例如清朝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這些人主要靠著稅收和掠奪(兩者的差異其實很細微)取得資金,很少需要用到信貸,更不用提是否關心銀行家和投資者的利益。
我們必須記住,人類的歷史從來不是潔白無邪,大西洋奴隸貿易這件事絕非特例。像是前一章提過的孟加拉地區大飢荒,也是出於類似原因:英國東印度公司比較重視的是自己的利潤,而不是1000萬孟加拉地區人的生命。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尼西亞的軍事行動,後面出錢的也是一群善良的荷蘭人,他們愛孩子,會捐錢給慈善事業,也懂得欣賞好音樂和好藝術,但他們就是沒感受到爪哇、蘇門答臘、馬六甲這些地方人民的痛苦。隨著現代經濟成長,全球各地還有無數的大小罪惡和災難正在上演。
1908年以後特別是1945年以後,部分出於對共產主義的恐懼,資本主義的貪婪稍微受到控制。然而,不平等的情形仍然猖獗。時間到了2013年,雖然全球經濟的大餅已經遠大於1500年那塊,但分配的方式卻是極度不公,許多非洲農民和印度尼西亞勞工就算整日辛勞,能夠賺到的食物還比不上500年前的先人。然而,就像農業革命一樣,所謂的現代經濟成長也可能只是個巨大的騙局。雖然人類和全球經濟看來都在繼續成長,但更多的人卻活在飢餓和睏乏之中。

最著名的荷蘭股份制公司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簡稱VOC),在1602年得到特許而成立,當時荷蘭才剛擺脫了西班牙統治,甚至就在離阿姆斯特丹不遠的地方,還能聽到西班牙大炮的聲響。東印度公司通過出售股票取得建船的資金,再派船前往亞洲,帶回中國、印度和印度尼西亞的特產貨物。此外,東印度公司也資助旗下船艦的軍事行動,打擊競爭對手與海盜。最後,東印度公司更是提供資金直接攻下了印度尼西亞。
等到她寫了支票給B先生,B先生又拿去存在A先生的銀行里了。
在很短的時間內,這個所謂的人道組織就成了商業機構,真正的目的只是成長和獲利。他們壓根兒就已經忘了學校和醫院這回事,整個剛果盆地遍布著礦場和農業莊園,多數由比利時官員掌控,而且無情地剝削著當地人民。其中最惡名昭彰的就是橡膠產業,當時橡膠迅速成為大宗商品,橡膠出口也成了剛果最重要的收入來源。負責收集橡膠的非洲村民被規定上繳的產量越來越高,而且一旦少繳,就會被斥為「懶惰」,遭到嚴厲懲罰。有時候比利時官員會把他們的手臂砍掉,有時候甚至全村的人都遭到屠殺。就算是最保守的估計,從1885年到1908年之間,在剛果追求成長和利潤的代價,就足足讓600萬剛果人命喪黃泉(至少佔當時剛果人口的兩成),甚至有些人估計慘死人數高達千萬。九-九-藏-書
另外有一個建築承包商B先生,才剛完成一件大案子,賺到了100萬美元的現金。他把這筆現金存進了A先生的銀行。於是,這家銀行目前擁有了100萬美元現金的資金。
而且,還不光只是這樣。就像一般常見的情形,B先生這位承包商在兩個月之後告訴C小姐,因為某些無法預期的問題和費用,麵包店的建築費用得漲到200萬美元。雖然C小姐非常不高興,但動工到一半,已經無法喊停了。於是她只好再次到銀行,又說服了A先生再貸給她100萬。
如果你覺得投資某家公司能賺大錢,但當時所有股份都已經賣完了,你還可以從其他的股份持有人那裡去買,只是可能付的價錢會比當初他們買的時候高。至於如果你買了股份,卻發現公司前景堪慮,也可以試著用較低的價格賣出股份。這些買賣大行其道,最後的結果就是在歐洲各大主要城市幾乎都設立了證券交易所,進行股票交易。
但就在幾天後,開始興起一片恐慌。開始有些股票炒手,意識到這種股價實在太誇張,完全不可能維持。經過他們仔細算計,覺得最好儘快在股價高點脫手。由於市場上的供給量上升,股價應聲下跌。其他投資者見到價格下跌,也想趕快收手離場。就這樣,股票價格持續暴跌,簡直就像一場雪崩。為了穩定股價,法國央行行長(也就是約翰·勞本人)決定買進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但最終還是無以為繼,耗盡了央行所有資金。到了這步田地,法國主計長(仍然是約翰·勞本人)又下令印製更多鈔票,才能繼續購買更多股票。就這樣,整個法國金融體系就成了一個大泡沫。無論約翰·勞的金融操作再怎麼高明,仍然無力回天。密西西比公司的股價從每股10000里弗大跌至每股1000里弗,接著更是徹底崩潰,再也沒有任何價值。到了這一刻,法國央行和國庫手中只有大量如壁紙的股票,再也沒有任何金錢。那些最大的股票炒手多半得以及時脫手,所以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小型投資人則是傾家蕩產,許多因而自殺。
於是,A先生又另外轉了100萬美元到她的賬戶里。而她也再將錢轉到了承包商B先生的賬戶。
面對這種指控,資本主義有兩項響應。第一,資本主義已經把這個世界塑造成資本主義的樣子,現在也只有資本主義能讓它繼續運行下去。唯一另一個足以和資本主義相抗衡的,就只有共產主義。在公元前8500年,就算有人對於農業革命深感後悔,但為時已晚,已經無法放棄農業。同樣,雖然我們現在可能並不喜歡資本主義,但它也已經不可或缺。
中世紀的貴族,穿著由金絲和絲綢織成的華麗長袍,大把時間都是用來參加宴會、嘉年華和種種盛大的賽事。相較之下,現代的執行長都是西裝打扮,西裝簡直成了制服,看來就像一群烏鴉;而且他們幾乎沒什麼享樂的時間。一般來說,典型的風險投資者就是趕著一場又一場的商務會談,努力想找出該把自己的資金投入市場的哪一塊,或是嚴密監督手上股票、債券的上下走勢。確實,他穿的可能是范思哲的西裝,坐的可能是私人飛機,但與他投入提高人類生產的投資相比,這隻是九牛一毛。
時間到了19世紀,但資本主義的道德觀並未改善。工業革命風潮席捲歐洲,讓銀行家和資本家荷包滿滿,但卻讓數百萬計的勞工生活落入赤貧。至於在歐洲殖民地,情況更難以想象。1876年,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Leopold II)成立了一個非政府人道組織,宣稱目的是探索中非,並打擊剛果河沿岸的奴隸貿易。同時該組織也表示會修築道路、興建學校和醫院,為當地居民改善生活條件。在1885年,歐洲列強同意將剛果盆地大約230萬平方公里土地撥給該組織管理使用。這片土地足足有比利時全國75倍大,從此稱為剛果自由邦(Congo Free State)。只不過,從來沒有人問過這片土地內足足有兩三千萬人民的意見。
這是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美中不足之處。它無法保證利潤會以公平的方式取得或是以公平的方式分配。而且相反的是,因為人類有追求利潤和經濟成長的渴望,就會決定盲目掃除一切可能的阻撓。等到「成長」成了無上的目標、不受其他道德倫理考慮的制衡,就很容易衍生成一場災難。有一些宗教(例如基督教和納粹)殺害了數百萬人,原因是出於仇恨。然而,資本主義也殺害了數百萬人,原因則是出於冷漠和貪婪。大西洋奴隸貿易興起的原因,並不是歐洲人對非洲人有什麼種族仇恨。而那些買了股票的民眾、賣了股票的證券營業員、管理奴隸貿易公司的經理,壓根兒就不曾把非洲人放在心上。甘蔗莊園的園主就更不用談了。很多園主根本住得遠在天邊,他們唯一關心關於莊園的事,就是賬目要清楚好讀,讓他們知道自己賺了多少。
雖然印度尼西亞和印度分別在1800和1858年由荷蘭和英國收歸國有,但資本主義和帝國的關係非但沒有結束,反而是在19世紀變得更為緊密。股份公司不再需要自己建立及管理殖民地,而是由經理和大股東直接在倫敦、阿姆斯特丹和巴黎與政治權力牽線接軌,直接由國家來幫忙維護利益。正如馬克思和其他社會批評家所開的玩笑,西方政府幾乎就像是資本家的工會。
現代經濟的奇妙循環
而且,你弟弟的厄運還沒結束。因為西班牙國王還迫切需要更多的資金來養軍隊,而且又一心認定你父親手上還有錢,就用莫須有的叛國罪起訴了你弟弟,表示如果不立刻交出兩萬金幣,就會把他丟到地牢里關一輩子,等著在裏面腐爛。
我們之所以不該讓市場有完全自由發揮的機會,還有另一個更基本的原因。亞當·斯密說,鞋匠賺到多餘的利潤之後,會用來僱用更多助手。這麼一來,因為多餘利潤能促進生產、僱用更多人,似乎就代表著自私自利和貪婪也可能對全體人類有利。
資本主義之名正是由此而來。所謂的「資本主義」(Capitalism),認為「資本」(capital)與「財富」(wealth)有所不同。資本指的是投入生產的各種金錢、物品和資源。而財富指的則是那些埋在地下或是浪費在非生產性活動的金錢、物品和資源。例如,如果有位法老王,把所有的資源拿來蓋了一座不具生產力的金字塔,他並不是資本主義者。某個海盜劫掠了一條西班牙運寶船,把一整箱閃閃發光的金幣埋到加勒比海的某座小島上,他也不是個資本主義者。但如果是某個辛勤工作的工廠工人,把收入的一部分拿去投資股票,他就算是個資本主義者。
接著,歷史上出現了科學革命和關於進步的概念。所謂的「進步」,是在承認我們的無知之後,認為只要投資進行研究,一切就能變得更好。這個想法很快地就應用到了經濟上。只要是相信「進步」的人,就會相信各種地理髮現、科技發明和組織發展,能夠提升人類生產、貿易和財富的總量。發現了大西洋的新航道而大發利市,並不需要犧牲過去在印度洋的舊航道。推出新的產品時,也不一定就代表要減少舊產品的產量。舉例來說,我們開了一家法式麵包店,並不代表過去的傳統麵包店必然關門大吉。民眾會培養出新的喜好、吃得更多。我賺錢,不代表你就賠錢;我變壯了,不代表你就得餓死。全球的這塊餅,可以有變大的潛力。
事實上,我們確實已經看到一些正面的跡象。至少就純粹的物質標準來說(例如預期壽命、嬰兒死亡率、熱量攝取量),雖然人口在過去百年間激增,但2013年的平均數值都明顯高於1913年。

更可怕的是,老闆還可能用勞動償債甚至奴隸制度來限制勞工的自由。在中世紀結束的時候,基督教歐洲幾乎完全沒有奴隸制度的現象。但到了現代早期,歐洲資本主義興起,大西洋奴隸貿易也應運而生。奴隸貿易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並不是暴君或是種族主義者,而是不受限制的市場力量。

這麼說來,如果全球經濟這塊蛋糕也只有固定大小,信用貸款並無利可圖。畢竟,信用就是「今天的蛋糕」和「明天的蛋糕」之間的價差,如果派的大小不會改變,信用貸款也就沒有意義。除非你相信向你借錢的麵https://read.99csw.com包師(或國王)會從對手那裡搶來更大的一塊餅,否則借他錢的風險豈不是太大了嗎?因此,在進入現代之前,想要貸款難如登天,就算真的貸到一筆款項,通常也是小額、短期、高利率。這樣一來,想創業的麵包師覺得前途茫茫,而如果是國王想籌措蓋宮殿或發動戰爭的資金,除了增稅之外幾乎別無他途。這對國王來說問題不大(只要屬民還肯乖乖聽話就行),但如果是某個廚房女傭,就算有了開麵包店的偉大夢想、希望能力爭上遊賺大錢,就只能繼續刷地打掃,做著白日夢。
1840年,英國正式以「自由貿易」為名,向中國宣戰。此役英國輕鬆獲勝。中國人太過自信,卻完全敵不過英國如同奇迹般的新式武器:汽船、重型火炮、火箭,以及可連發的步槍。在接下來的和平條約中,中國同意不限制英國煙商的活動,並且還要賠償中國軍方造成的損失。此外,英國要求並取得了香港的使用權,於是香港就成了他們安全的販毒基地。直到1997年,香港才回歸中國。在19世紀末,中國鴉片成癮者約有4000萬,足足佔了全國人口1/10。
然而,這一切的立論基礎必須取決於富人是不是用這些利潤來新建工廠、僱用新員工,而不是將利潤浪費在無生產力的活動上。所以,亞當·斯密不斷強調的是「利潤增加時,地主或織工就會僱用更多助手」,而不是說「利潤增加時,守財奴就把錢全部藏得死死的,只有算錢的時候才拿出來」。現代資本主義經濟的一大重點,就在於出現了一種新的道德標準:應該把利潤拿出來,繼續投資生產。這樣一來,才能帶來更多的利潤再重新投入生產,再帶來更多的利潤,如此不斷循環。所謂投資可以分成很多種:擴建工廠、從事科學研究、開發新產品。但不論如何,重點就是要增加產量,轉為更多的利潤。在新的資本主義教條里,最神聖的開宗明義第一條就是:「生產的利潤,必須再投資于提高產量。」
為了投資人利益而發動的戰爭絕不只這兩場而已。事實上,連戰爭本身都可以像鴉片一樣變成商品。1821年,希臘人起身反抗奧斯曼帝國,英國自由和浪漫圈子的人大感同情,甚至像詩人拜倫就親自前往希臘,與這些反叛分子並肩作戰。但就在同時,倫敦金融家看到的是大好商機。他們向反抗軍領袖提議,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發行債券,為希臘反抗籌資。而如果最後希臘獨立成功,就要連本帶利償還。於是,民間投資者有的為了利潤,有的出於同情,也或者兼而有之,紛紛買入這種債券。至於這種希臘起義債券在倫敦證交所的價格,就隨著希臘當地的戰情起起伏伏。土耳其慢慢地佔了上風,眼看反抗軍就要戰敗,而債券持有人就快輸到脫褲了。但就在此時,正因為債券持有人的利益就是國家的利益,英國組織起一支國際艦隊,在1827年的納瓦里諾戰役一舉擊潰奧斯曼帝國的主要艦隊。從此,受到長達幾世紀的征服統治后,希臘終於自由了。只不過,自由的代價就是一大筆巨額債務,這個新成立的國家根本無力償還。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希臘經濟都被欠英國的債務壓得喘不過氣。
資本主義不只左右了現代科學的興起,也影響了歐洲帝國主義的出現。此外,一開始正是歐洲帝國主義創造了資本主義的信貸制度。當然,信貸的概念並不是到現代歐洲才發明,早在幾乎所有的農業社會就已出現。而在現代早期,歐洲資本主義的興起則與亞洲的經濟發展密切相關。另外一提,直到18世紀晚期,亞洲仍然是全球的經濟強權;換句話說,歐洲人手上的資金還是遠遠不及中國人、穆斯林或印度人。
然而,銀行的保險庫里實際上到底有多少錢?也沒錯,100萬美元。
資本和政治這兩者的緊密相擁,對信貸市場有深遠的影響。一個市場究竟能得到多少信貸,不能只看經濟因素(例如發現新的油田、發明新的機器),而也得考慮政治事件的影響,例如政權更迭或是採取了更積極的外交政策。諾瓦里諾戰役之後,英國資本家投資高風險海外交易的意願就更高了。他們親眼證實,如果外國債務人拒絕償還貸款,女王陛下的軍隊就會去為他們討債。
我們很難掌握金錢在現代歷史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雖然已經有許多著作,告訴我們各個國家是如何成也金錢、敗也金錢,我們也看到金錢是如何為人類展開新視野,但也讓數百萬人遭受奴役,如何推動著產業的巨輪,但又讓數百種的物種慘遭滅絕,然而,想要了解現代經濟史,其實重點就只有一個詞:成長。不論結果是好是壞,究竟是生病還是健康,現代經濟就像是一個荷爾蒙過盛的青少年一樣不斷成長,吞噬著它看到的一切,而且成長的速度叫人完全趕不上。
現在說到「生產的利潤,必須再投資于提高產量」,大家可能覺得十分平凡無奇。但對於人類整體歷史來說,大部分時候人類並沒有這種概念。像是在前現代時期,當時的人們認為生產這件事並不會造成太大的改變。所以,如果不管做什麼,生產都不會帶來太了不起的利潤,為什麼還要把利潤重新投入生產呢?因此,中世紀貴族所信奉的倫理就是要為人慷慨、奢華消費,把所有收入用來舉辦各種比賽和宴會、發動戰爭、投入慈善,以及興建宮殿和教堂。很少有貴族會將利潤投資于提升莊園的產量、尋找更佳的小麥物種,或是尋找新的市場。
然而,如果講到最極端的情況,相信自由市場的概念其實就像相信聖誕老人一樣天真。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完全不受政治影響的市場。畢竟,經濟最重要的資源就是「信任」,而信任這種東西總是得面對種種的坑蒙拐騙。光靠著市場本身,並無法避免詐欺、竊盜和暴力的行為。這些事得由政治系統下手,立法禁止欺詐,並用警察、法庭和監獄來執行法律。如果國王或政府行事不力,無法做到適當的市場規範,就會失去信任、使信用縮水,而經濟也會衰退。不論是1719年的密西西比泡沫,還是2007年美國房地產泡沫帶來的信用緊縮和經濟衰退,都一再提醒著我們這些教訓。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荷蘭商人把他那塊地賣了個高價,如同約定連本帶利將錢還給你,讓你的父親可真是眉開眼笑。但在馬德里的弟弟就尷尬了。雖然西班牙國王和法國交戰打了勝仗,但他現在又捲入與土耳其人的衝突。他需要把手上的每一分錢都投入這場新的戰爭,也覺得這比依約還錢重要得多了。雖然你弟弟不斷寄信到皇宮,又拜託宮廷里的熟人,但一切都無濟於事。最後,你的弟弟不但沒有賺到約定的利息,連本金都要不回來。這下父親可沒那麼開心了。
歷史上大多數時候,經濟規模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雖然確實全球產值會增加,但多半是因為人口成長、移居到新的土地,而每人平均產值則維持不變。然而,到了現代,一切都已改觀。在1500年,全球商品和服務總產值約是2500億美元;而今天是大約60兆美元。更重要的是,在1500年,每人年平均產值約為550美元,但今天不論男女老幼,每人年平均產值高達8800美元。這種驚人的成長該如何解釋?
另外,如果不談科學,就會覺得資本主義能夠發展真是莫名其妙。資本主義認為經濟可以無窮無盡地發展下去,但這和我們日常生活觀察到的宇宙現象完全背道而馳。像是對於狼群來說,如果它們覺得作為獵物的羊群會無限制擴大,豈不是荒謬至極?然而,人類的經濟在整個現代時期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持續指數成長。唯一的原因,就在於科學家總是能每隔幾年就取得另一項發現,提出另一項發明,像是美洲大陸、內燃機引擎,或是運用基因工程的羊。印鈔票的是銀行和政府,但最後埋單的是科學家。

對自由市場的崇拜

這時,有一位經驗豐富但資金不足的麵包師傅C小姐,覺得她看到了一個大好的商機:這個城市還沒有一個真正好的麵包店。只不過,她自己的錢還不足以買到全套需要的設備,像是工業烤箱、水槽、刀、鍋碗瓢盆之類。於是,她到銀行向A先生提出商業計劃,說服他這項計劃值得投資。A先生於是就用轉賬的方式,將100萬美元的貸款轉九_九_藏_書到C小姐的銀行賬戶,賬面上她就有了100萬。

而且,會投資提高生產量的,可不只有這群穿范思哲的商業大亨。就算是普通民眾或政府機構,想法也都十分類似。有多少次,我們聚會聊天的話題總會提到該把錢拿來買哪只股票或債券,哪塊地或房子后勢看好?各國政府也努力將稅收轉投資到某些具生產力的計劃,希望能夠增加未來收入。例如興建一個新的港口,讓工廠更容易出口產品,就能讓他們賺到更多應納稅所得,最後也就能增加政府的未來收入。而另一個政府也可能覺得投資于教育更好,因為有了大量受良好教育的人才,就能催生獲利豐厚的高科技產業,不用興建大量的港口設施,就能取得大筆稅金。
這其實是種雙輸的局面。因為信用有限,想要籌資創業就難上加難。因為創業停滯,經濟就不會成長。因為經濟沒有成長,大家就認為經濟不可能成長,即使是手上確實有資金的人,也不願意提供信用貸款給別人。於是,對於經濟停滯的預期,就確實造成了經濟停滯的結果。
奴隸貿易背後的黑手並不是國家或政府。這項產業完全出於經濟,是自由市場依據供需法則所組織及提供資金。民間販奴公司甚至在阿姆斯特丹、倫敦和巴黎證交所上市,出售股份。一些中產階級的歐洲人也就是希望有個好機會投資賺錢,就買了這些股票。靠著這些錢,公司得以買船、僱用水手和士兵,他們在非洲購買奴隸,再運到美洲賣給莊園園主。販奴的收益就能順便購買莊園的作物及產品,例如糖、可可、咖啡、煙草、棉花和朗姆酒。滿載而歸回到歐洲之後,蔗糖和棉花可以賣到一筆好價錢,接著他們就能再次前往非洲,把這個獲利頗豐的勾當再次如法炮製。這種安排可讓股東心花怒放、再滿意不過。在整個18世紀,販奴的獲利約為6%;任何一個現代的投資顧問都還是會說這相當不錯。
創業者的困境
法國海外霸權分崩離析的同時,大英帝國卻是急遽擴張。大英帝國就像先前的荷蘭帝國,主要是由民間股份公司所建立及管理,而這些公司也都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例如英國在北美的第一批殖民地成立於17世紀初,建立者都是民間股份公司,例如倫敦公司(London Company)、普利茅斯公司(Plymouth Company)、多切斯特公司(Dorchester Company)和馬薩諸塞公司(Massachusetts Company)。
這下父親可是大發雷霆,命令你們兩個都馬上去找律師解決。於是,你的弟弟在馬德里向法院控告西班牙國王,而你在阿姆斯特丹向法院控告這位木鞋大師。在西班牙,法院可以說是國王開的,法官會推測上意,免得遭遇雷霆之怒。至於在荷蘭,法院是政府的一個獨立部門,並不需要看人民或親王的臉色辦事。結果,馬德里法院駁回了你弟弟的訴訟,但阿姆斯特丹法院判你勝訴,讓你取得對那位木鞋商人財產的留置權,好逼他還錢。這下,可是給你父親好好上了一課。他知道,應該要和商人來往,而不要跟國王來往,而且最好在荷蘭做生意,而不要去西班牙。
假設你是個德國某個銀行世家的子嗣,父親看到了一個機會,想在歐洲主要城市開設分行拓展業務。他把你和弟弟分別送到阿姆斯特丹和馬德里,給你們每人一萬金幣的投資資金。你弟弟決定借給西班牙國王,讓他招募一支軍隊向法國國王開戰。至於你則決定借給某個荷蘭商人,據說那個商人看上了某個位在美洲的既遙遠又荒涼的小島,想買下島上南邊的一塊土地。他相信等到旁邊的哈德孫河成了一大貿易動脈之後,這個叫作曼哈頓的小島地價必然扶搖直上。兩者的貸款都規定要在一年內償還。
在這個麵包店的例子里,之所以「承包商戶頭裡的金額」與「銀行里實際現金的金額」會出現落差,是因為這個落差就在於C小姐的那個麵包店。A先生把銀行的這筆錢投入這項資產,是因為相信終有一天有利可圖。雖然現在麵包店連一條麵包都還沒烤,但不管是C小姐或是A先生,都相信只要假以時日(例如一年後),店家生意就會一飛衝天,每天賣上幾千個麵包、蛋糕、餅乾之類,賺得可觀的利潤。這麼一來,C小姐就能連本帶利清償貸款,如果那個時候B先生想把現金取走,A先生也能輕鬆應對。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整個運作就是基於信任著一種想象的未來;銀行家和創業者相信麵包店能成功,承包商也相信銀行未來一定能把錢再還給他。

經濟學向來就是出了名的複雜。為了方便解釋,讓我們假設一個簡單的例子。
目前聽到這種說法可能覺得十分普通、了無新意,但這是因為我們就活在一個資本主義的世界里,亞當·斯密的理論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從電視新聞里我們每天都可以聽到類似的主題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出現。然而,亞當·斯密明確提出:人類全體財富的基礎,就在於希望增加個人利潤的自私心理。這一點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革命性的概念,而且還不只是從經濟的角度,也包括道德和政治的角度。他其實告訴我們:貪婪是好的,而且我們讓自己過得好的時候,不只是自己得利,還能讓他人受益。「利己」就是「利他」。

哥倫布也需要金主

這聽起來就像是個巨大的龐氏騙局,不是嗎?但如果你覺得這就是騙局一場,那麼可以說整個現代經濟就只是一場騙局。這事實上並不是件詐騙案,而是另一次人類想象力的驚人發揮。真正讓銀行(以及整個經濟)得以存活甚至大發利市的,其實是我們對未來的信任。「信任」就是世上絕大多數金錢的唯一後盾。
但在歐洲情況就有所不同,這裏的國王和將領也逐漸採用商業的思維模式,後來甚至是由商人和銀行家直接成為統治精英。歐洲人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所需資金來源從稅收逐漸轉為信貸,而且也逐漸改由資本家主導,一切的目標就是要讓投資取得最高的報酬。於是,由穿著西裝、戴著帽子的銀行家和商人所建立的帝國,就這樣打敗了由穿金戴銀、配備閃亮盔甲的國王和貴族建立的帝國。這些商業型的帝國,取得資金進行征服的效率就是高出一截。畢竟,沒人喜歡繳稅,但人人都樂於投資。
但銀行里實際上呢?其實一直就只有100萬美元。而且事實上,這100萬現金從來就沒有出過銀行。
歐洲人征服美洲的時候,積極開採金礦銀礦,並且建立莊園來種植甘蔗、煙草和棉花。這些礦場和莊園成為美洲生產和出口的大宗支柱。其中甘蔗種植尤為重要。在中世紀,糖在歐洲是難得的奢侈品,必須由中東進口,而且價錢令人咋舌,使用的時候百般珍惜,視為某種秘密成分,加進各種美食或是蛇油為底的藥物中。等到美洲開始有了一片又一片的大型甘蔗園,就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糖運抵歐洲。糖價開始下跌,而歐洲對甜食也越來越貪得無厭。商人見到機不可失,開始生產大量甜食:蛋糕、餅乾、巧克力、糖果和含糖飲料(例如可可、咖啡和茶)。英國人每人每年的糖攝取量,從17世紀初接近為零,到19世紀初竟然達到大約8公斤。
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群島,島嶼數目上萬,在17世紀初分別由幾百個不同的王國、公國、蘇丹和部落統治。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在1603年首次來到印度尼西亞,當時純粹只是為了商業目的,但為了保護商業利益、讓股東取得最高利潤,東印度公司開始攻擊那些提高關稅的當地政權,另外也與來自歐洲的競爭對手開始交戰。東印度公司開始在商船上配備大炮,從歐洲、日本、印度、印度尼西亞招募傭兵,建起堡壘,展開全面的戰爭和圍城行動。這些做法我們今天聽起來可能覺得有些離奇,但在現代早期,民間公司僱用的常常不只傭兵,還包括將軍、大炮、軍艦,甚至可以直接僱用整支編製完整的現成軍隊。所以,等到像這樣由一個民間企業建立起一整個帝國的時候,國際社會可是覺得理所當然,見怪不怪。
時間就這樣十年十年地過去,西歐發展出一套複雜的金融系統,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籌措大筆信貸資金,提供民間企業或政府發展之用。探索征服隊伍如果想取得資金,這套系統的效率遠超過任何王國或帝國。而從荷蘭及西班牙之間的激烈爭鬥,也可以看出這種信貸系統的新力量。在16世紀,西班牙是全歐洲最強大的國家,帝國幅員遼闊,統治著大部分的歐洲、北美、南美、菲律賓群島,而且沿著非洲和亞洲海岸,還建立起了一連串的基地。每年都有大批船隊,帶著大批美洲和亞洲的稀世珍寶滿載而歸。至於荷蘭,國土就是一片沼澤,地小風疾、缺乏資源,原本只是西班牙領地的一個偏遠角落罷了。
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洋威風八面的時候,荷蘭的西印度公司(WIC)也在大西洋大展身手。為了掌控哈德孫河這個重要商業通道,西印度公司在九*九*藏*書河口的一座小島上開拓了一個殖民地,名為「新阿姆斯特丹」(New Amsterdam)。這個殖民地不斷遭受美國原住民威脅,英國人也多次入侵,最後在1664年落入英國手中。英國人將這個城市改名「紐約」(New York,即「新約克」,約克為英國郡名)。當時西印度公司曾在殖民地築起一道牆,用來抵禦英國人和美國原住民,這道牆的位置現在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街道:華爾街(Wall Street,直譯為「牆街」)。
然而,這些探險仍然很靠運氣,所以整個信貸市場還是顯得小心翼翼。許多探險隊最後就是兩手空空地回到了歐洲,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舉例來說,英國人就曾浪費大筆資金,試圖尋找從北極通往亞洲的西北航道。而且,還有很多探險隊就這麼一去不回,有的撞上冰山,有的遇上颶風,有的慘死於海盜之手。於是,為了增加可能投資者的人數,並減少每個人承擔的風險,探險家就開始找上股份有限公司。這麼一來,不再需要有某個投資人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押在某一條船上,而是由公司從許多投資人手中集資投資,每個人只需要負擔自己資金的那一小塊風險。這樣一來,風險減少,但可能的利潤無上限。只要挑對了船,就算只有一點投資,你也可能變成百萬富翁。
1568年,主要信奉新教的荷蘭決定起身抵抗他們的天主教西班牙統治者。一開始,這些反叛軍就像是堂·吉訶德,只是徒勞無功地沖向不可能打敗的風車。但80年之後,荷蘭不僅成功脫離西班牙而獨立,甚至還取代了西班牙和他們的盟友葡萄牙,成為全球的海上霸主,建立起全球性的荷蘭帝國,並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國家。
所以,現在B先生戶頭裡有多少錢?沒錯,200萬美元。
但也就像是現在的創業家,哥倫布並沒有放棄。他又帶著他的想法去找義大利、法國、英國的可能投資者,甚至還再回到葡萄牙一次,但每次都遭到回絕。最後,他決定到剛剛統一的西班牙,找當時在位的費迪南德(Ferdinand)和伊莎貝拉(Isabella)碰碰運氣。他聘請了一批經驗豐富的說客,終於說服了伊莎貝拉女王投資。接著就像大家知道的,伊莎貝拉女王就像買中了樂透一樣。哥倫布的發現讓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除了開採各個金礦銀礦,還種起蔗糖和煙草,讓西班牙的國王、銀行家和商人簡直是美夢成真。
然而,不論種植甘蔗還是提煉蔗糖,都是勞力密集的工作。不僅工時長、熱帶陽光猛烈,蔗園環境更是瘧疾肆虐,因此願意在蔗園工作的人寥寥無幾。如果使用約聘勞工,成本就會變得太過昂貴,無法迎合大眾消費需求。這些甘蔗園的歐洲主人一方面對市場力量十分敏感,一方面又貪求利潤和經濟成長,因此就把腦筋動到了奴隸上。
然而,這塊經濟大餅真的能無限制變大嗎?每塊餅都需要原材料和能源。但早有先知預言警告,遲早智人會耗盡地球上所有的原料和能源。這會在什麼時候發生?
只不過,如果貪婪的鞋匠靠的是縮減工資、增加工時來增加利潤,情況又會如何?課本上的答案是:自由市場會保護員工。如果鞋匠付的薪水太少、要求又太多,那些最優秀的員工當然就會離職,去為他的競爭對手工作。這下子,這位黑心老闆手上就只剩下最差勁的員工,甚至一個員工都不剩。於是他一定得改變管理方式,不然就只能關門大吉。他的貪婪會逼他善待自己的員工。
接著,C小姐請承包商B先生來蓋她的麵包店,價格剛好又是100萬美元。
一開始,資本主義只是關於經濟如何運作的理論。這套理論不僅描述了整件事會如何運作,也提出相關的規範。像是它解釋金錢的運作模式,也認為將利潤再投資生產就能帶來快速的經濟成長。然而,資本主義的影響範圍逐漸超越了單純的經濟領域,現在它還成了一套倫理,告訴我們該有怎樣的行為,該如何教育孩子,甚至該如何思考問題。資本主義的基本原則在於,因為不論是正義、自由甚至快樂都必須依賴於經濟成長,所以可說經濟成長就是至善(或至少十分接近)。如果你找來一個資本主義者,問他該如何為辛巴威或阿富汗這些地方帶來正義和政治自由,他很可能就會滔滔不絕地告訴你,想要有穩定的民主制度,就必須要有蓬勃的經濟、健全的中產階級,所以重點就是該讓當地人有自由企業、勤儉節約、自立自強這些價值概念。
隨著17世紀走向尾聲,由於荷蘭人過於自滿、戰爭成本又過於高昂,他們不僅失去了紐約,也無法再維持歐洲金融和帝國引擎的地位。法國和英國成了這個地位的強力競爭對手。一開始,似乎看來法國的贏面較大,畢竟它面積大於英國,更富有,人口更多,而且軍隊的規模和經驗也勝出。然而,最後是由英國贏得了金融系統的信任,而法國只證明自己還不配得到這個地位。歐洲在18世紀爆發了密西西比泡沫事件(Mississippi Bubble),這是當時歐洲最大的金融危機,法國王室也在這次事件中臭名遠播。這個故事同樣也是由一個打算建立帝國的股份公司開始。
不論是建立帝國還是推廣科學,沒有錢都是萬萬不能的。然而,金錢究竟是這些作為的最終目的,又或是個避不掉的危險?
圖解世界經濟史
荷蘭人成功的秘訣,就在於信貸。荷蘭人對於陸戰興趣不大,因此就付錢請了雇傭兵來負責和西班牙人打仗。至於荷蘭自己,則是船越建越大,開始往海上發展。雖然傭兵或大型戰船都所費不貲,但當時荷蘭人取得了歐洲新興金融系統的信任(同時西班牙國王則恣意背叛這些信任),於是比強大的西班牙帝國更容易取得資金提供給各個遠征隊。金融家提供荷蘭足夠的信貸,讓他們得以建立軍隊和艦隊;這些軍隊和艦隊讓荷蘭控制了全球貿易路線;這樣一來,就產生了極可觀的利潤。有了這些利潤,荷蘭人能夠償還貸款,也更加強了金融家對他們的信任。阿姆斯特丹不僅很快成了歐洲首屈一指的重要港口,更是歐洲的金融聖地。
講到國家如何為資本家服務,最惡名昭彰的例子就是中英第一次鴉片戰爭(1840~1842)。在19世紀上半葉,英國東印度公司和雜物商靠著向中國出口藥物(特別是鴉片)而發了大財。數百萬中國人成了癮君子,國家的經濟和社會都大受影響。30年代後期,中國政府發布禁煙令,但英國藥商完全無視這項律令。於是,中國當局開始沒收、銷毀鴉片。這些鴉片煙商與英國國會和首相關係良好,許多議員和部長其實都持有煙商公司的股票,因此向政府施壓,要求採取行動。
一百年後,這些王公貴族和銀行家不僅荷包滿滿,而且碰上哥倫布的接班人時,願意提供的信貸金額也遠超過以往。這一切都是因為從美洲搜刮而來的財富。同樣重要的一點在於,王公貴族和銀行家對於探勘探險的潛力信心大增,也更願意投入自己的金錢。這就是帝國資本主義的奇妙循環:信貸資助新發現,新發現帶來殖民地,殖民地帶來利潤,利潤建立起信任,信任轉化為更多的信貸。不管是努爾哈赤還是納迪爾沙國王,帝國擴張幾千公里之後就後繼無力。但對資本主義的創業者來說,一次一次的征服,都讓經濟的動力更加強大。
你的父親受夠了,付了贖金換回自己心愛的兒子,但發誓永遠不再和西班牙做生意。於是他收掉了馬德里分行,把你弟弟調到鹿特丹。現在,把兩家分行都開在荷蘭也像是個大好的主意,他甚至還聽說,連西班牙的資本家都正在偷偷把資金調離西班牙。因為連他們都意識到,如果他們想讓自己的錢不被搶走,而且能創造更多的財富,就最好到真正能夠實行法治、尊重私有財產制的地方,例如荷蘭。
就是像這樣的事,讓西班牙國王逐漸失去了投資者的信任,而荷蘭商人則贏得了他們的信心。而且,真正建立起荷蘭帝國的,也是這群荷蘭商人,而不是荷蘭的官方。西班牙國王為了要維持出征的腳步,雖然民眾不滿的情緒已經日益升高,但他還是不斷加征各種稅收。與此相對的是,荷蘭商人為遠征軍籌資的方式是貸款,而且也慢慢開始採用出售公司股份的方式,讓債權人也能夠享有部分的公司獲利。這下子,荷蘭這些股份公司成了荷蘭帝國的中流砥柱;謹慎的投資者絕不會把錢借給西班牙國王,就算要借給荷蘭政府也得思量思量,但講到投資這些荷蘭的股份公司,可是樂意之至。

以資本之名

這種觀點就會認為,最明智的經濟政策就是讓政治不要干預經濟,將稅收和政府管制都減到最低,將一切交給市場力量,讓其自由發揮。這樣一來,正因為民間投資人完全沒有政治考慮,他們會將資金投向獲利最高的區塊,於是帶來最高的經濟成長。所以,不管對企業家或勞工來說,最好政府就是無為而治。到了今天,資本主義教條最常見也最有影響力的分身就是自由市場主義。如果是對自由市場最死忠的支持者,不僅會認為國家不該出兵影響國際事務,甚至也會批評國內的種種福利政策。他們對政府的建議,會和老莊思想不謀而合:無為而治,什麼都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