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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本身,即已是反抗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孤單做伴

記錄本身,即已是反抗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孤單做伴

小說沒有中文版,我自己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從英文版翻譯過來,沒有版權,自然是不能出版或發表的,只是給一些朋友看看。
然而在《我那些苦難婊子的回憶錄》里,這來得太遲太遲的愛,卻是一種懲罰,一種加諸自身的道德懲罰。
川端筆下作為主人公的老人,是冷靜而奇詭的。馬爾克斯的主人公「我」卻非常純情而可悲,對小妓|女的熾熱的愛折磨著他,懲罰著他。然而小妓|女是永遠沉睡的、無知的、無辜的,懲罰者是老人自己。
老人改變了自己的專欄,無論是什麼主題,他為她而寫,他為她哭,為她笑,為她把自己的生命澆鑄在每個字元里。他把每篇專欄變成了每個人都有共鳴的情書,因此陰差陽錯地獲得了事業上的最大成功。
《我那些苦難婊子的回憶錄》的結尾,多少是讓人有點失望的。當老人九十一歲生日到來的時候,他不能在死前「和心愛的女人從未乾過」。於是,他https://read.99csw.com把自己全部的財產都贈送給他的女孩,而鴇母宣布,那年輕的小妓|女愛他愛得發狂,這將死的老人,感到自己終於有了新生命。
無論在《百年孤獨》還是《霍亂時期的愛情》里,馬爾克斯都在傳遞著一個想法:不要以為年紀老了,就不該談戀愛,這是大錯特錯的,人就是因為不再戀愛,才會衰老。
按照馬爾克斯的標準衡量,這並不是他最精彩的小說,首先,它篇幅並不長,只是一篇中篇小說。然而與《一件事先張揚的謀殺案》相比,它也沒有密實的敘述,令人炫目的結構。可是,它確實是馬爾克斯最勇敢也最古怪的小說,像是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和川端康成的《睡美人》的結合。最邪惡的孌童癖,和最純潔最無私的愛戀的結合。
這篇小說寫完后不久,馬爾克斯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忘記自己寫過《百年孤獨》,多麼酷又合理的收梢read.99csw.com
以上情節,出自馬爾克斯的最新小說《我那些苦難婊子的回憶錄》(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小說的主人公出生於中產家庭,一輩子沒有老婆、沒有事業、沒有錢,他在父母留下的老舊房子里居住了將近一個世紀,他當過記者和拉丁語老師,現在靠退休金和在一家報紙寫周日的專欄勉強度日。
看看,其實是好奇八十歲的馬爾克斯筆力如何,尚能飯否?這篇小說是馬爾克斯對川端康成小說《睡美人》的改編再創作,幾乎一樣的故事,兩位大師寫出來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附記:
九十歲的男主人公,面對一個沉睡的處|女,是如此的惶恐和無助。她代表了青春、生命力、激|情和不可知的未來,而老人,則已經被衰老、性、死亡這些概念如海草一樣糾纏,無法自拔。大師如馬爾克斯,在此刻也與他筆下這個一事無成的read.99csw.com小小專欄作家毫無二致。主人公被少女所控制,是馬爾克斯被「死之將至」的念頭所控制。主人公面對少女的無助,是馬爾克斯面對每天失去自己壽數的無助。
主人公嚇得不知所措,只想逃跑。作為一個男人,他並不是毫無經驗的。相反,他九十歲的人生豐富浪蕩得很:他到五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睡過五百一十四個女人,不過,其中沒有一個是不要付錢的:即使女人不要錢,他也會強迫她收下,把她變為妓|女。他很早以前曾經訂婚,但是在最後一分鐘逃婚。他一生不願意負責,哪怕是對一隻貓。
這篇文章是為加西亞·馬爾克斯最新小說《我那些苦難婊子的回憶錄》所寫的書評。
白天,這個小處|女到工廠上班、縫紐扣,晚上,則回到妓院忠貞地躺在床上,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情人的模樣,也對他的愛戀幾乎一無所知。
老人愛得發狂,他變了一個人,他每晚去找這沉睡的處|女,在她簡陋九-九-藏-書的房間裡布置上油畫和書籍,在她耳邊輕輕吟唱和講解動人的詩,他吻遍她的身體但從未交合。他變了一個人,發現運轉和影響世界的力量,是愛。不,不是那種皆大歡喜的愛,而是各種形式的苦戀和單戀。
2012年11月
面對著這個小妓|女,他直面了自己過去的一生,那些窩囊、墮落與卑劣。對小妓|女近乎絕望的愛,是一次對自己遲來的革命,交付了自己扣押一生的全部靈魂與愛戀。
一個九十歲的嫖客,在一個沉睡的十四歲雛妓的身旁醒來,用唇膏在她卧房的鏡子上寫道:「親愛的姑娘,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孤單做伴。」
在這裏結束,是因為馬爾克斯對自己的衰老,不願意太殘忍。而如果再寫下去,這故事也許會變得更精彩:次日清晨,少女第一次在曙光中看清了自己的愛人,看到他羞恥、悲傷、寒冷,像一條被扒光的魚。
在他九十歲九-九-藏-書那天,他想送自己一件禮物——和一個未成年處|女狂野的一夜,這慾望來得如此洶湧,他聯繫了相熟的鴇母。當天晚上,他走入一個妓院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是一個赤|裸的、全身汗光粼粼的十四歲少女,溫柔熱烈如小鬥牛,她服了迷|葯,所以昏睡不醒。
他生日那一晚,並沒有和這個少女上床——老鴇因此嘲笑他。與上床的滿足相比,他被一個更大的結論所震驚:在這個十四歲的妓|女身上,他找到了真愛,九十歲以來的初戀。
這讓我想到歷史上最著名的浪子卡薩諾瓦,他在玩弄女人這件事上從來不曾失手,無論是最矜持的修女還是最高貴的夫人都臣服於他,然而,在他人生的最後放縱里——其實也不過是四十歲,他卻被一個年輕精明、人盡可夫的小妓|女所玩弄,他花費了很多錢和精力來討好她,她卻不讓他近身一寸。這種被玩弄,也是潛意識所做的選擇,是一次自我懲罰,一次道德回歸,一次遊戲臨近尾聲時候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