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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星期六)

2016.1.16(星期六)

就像小說中斯通納教授的朋友所說:「即便像我們這樣不堪,也比外面那些人強,滿身污穢,比外面那些世界的渾蛋強。我們不做壞事,我們心口一致,我們為此得到報償,這是一種天然美德的勝利,或者快他媽的接近了吧。」
一個朋友得知我在東京,約我見面。他是個年輕的話劇導演,這次來東京是參加一個戲劇的交流項目,為期兩個月。
約在葛西海濱公園。我們坐在海邊的草坪上,他帶了本《紅樓夢》,我帶了本《斯通納》,兩人相對看書,像是到了異國他鄉上自習。夕陽西下時,海變得很美,少男少女跑步的剪https://read.99csw.com影像來自日劇的片尾曲。
《普寧》讓我的共鳴更甚,因為俄羅斯的知識分子和中國的知識分子更像。中國「知識分子」借用日文的「知識(chishiki)」,和西方的「intellectual」並不一樣。自古中國的知識分子學習是為了讀聖賢書,讀聖賢書是為了考學,考學是為了做官,做官才可以改變自己的家族以及改變社會。不同於西方滿足於專業知識的知識分子,中國的知識分子更像是「契訶夫式的俄羅斯知識分子」。
朋友說自己改變了生活方式,斷絕https://read•99csw.com了互聯網,不用微博、微信等社交工具,只每日檢查郵件和簡訊溝通事務。這樣生活了一段時間,發覺自己能讀大部頭,且越來越能體會到經典的好。我說自己好像也喪失了在社交網路上表達自己的衝動。
我們不是威廉·斯通納,「斯通納們」生活在潔白的象牙塔中,把世界拒之門外,並且企圖阻止一切屬於這個世界的灰塵、細菌進來;相反地,我們一直生活在鴿灰色的天空下、凄黯的風景里、泥濘的道路旁,我們並不排斥這個世界,而是日復一日地籌劃建造一個我們不能建造的世界。
納博科read.99csw•com夫筆下契訶夫式的知識分子是這樣的一類人:他集高貴情操和軟弱無能於一身,這種情操到達人類所能及的最深層次,而同時他又無力將其理想與原則付諸行動,簡直無能到了近乎荒謬的地步。他投身於道德的美善、人民的幸福、宇宙的安寧,但個人生活上卻做不出任何有用的事情。他在模糊的烏托邦夢想中耗費著自己鄉村的生命。他明知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值得追求的,但同時又越來越陷入平凡的泥淖。
設計一個社會。一個人的現實生活不再屬於自己,所有的消費、生活必需品都依託於一個個相互關聯的鏈接,最後統一到一https://read•99csw•com個賬號上。一個人的言論、想法、生活軌跡必須定期曝光在社交網路上,接受眾人的審閱和審查。如果不願意在社交網路上暴露自己,就會「被消失」,永遠地喪失了發聲的機會,消失於表達的深淵中。
產生了一個反烏托邦小說的想法:對社交網路的痴迷,並不是窺陰癖——對他人隱私的好奇,而是「請不要讓我消失」的焦慮。在社交網路的世界里,如果在任何平台上都不出現,幾個月後,是否就「被消失」了呢?
可同樣的題材,我卻更喜歡納博科夫寫的《普寧》,小說內容相似,講一個在美國教書的俄羅斯教授普寧的一生,他和斯通納一樣學https://read.99csw.com術平庸,婚姻失敗。
在太陽落山前看完了《斯通納》,覺得是一部被過譽的小說。小說講一個平淡的大學文學系教授威廉·斯通納平淡的一生。雖然外部世界經歷了「一戰」,但斯通納始終把自己困在象牙塔里,困在那比起戰爭來說微不足道的知識搭建起的保護層里。
我的很多朋友看了《斯通納》覺得好,因為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我想這大概是文科生才能體會到的軟弱。我們害怕外界世界——無論是戰火紛飛還是滿地黃金,因為我們無用。我們寧願把自己困在知識的小小牢房裡,一旦走出去,就會喪失自己身上的美德,而這美德是唯一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心力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