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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星期三)

2017.1.11(星期三)

這個想法就足以給我寬慰。
我知道他之前一直被抑鬱所困擾。可我像大多數人一樣,對他人的痛苦只有兩種反應:一是你趕快好起來就不痛苦了,二是你還不好起來那就是你自找的了。承認他的痛苦,並且能夠在一段時間內陪伴他在痛苦狀態里是一件需要專業訓練的事情,並不是僅僅依靠熱心腸就足夠了。
餐廳很小,桌子之間近得很,我聽到旁邊一桌的日本女生聊天,一人說:「真想找個有錢的乾爹,給我錢整容啊。」
華盛頓的夜晚,應該和東京的夜晚一樣冷吧。
我忍不住扭頭看她,穿著短裙、白色短襪和涼鞋,有些黑胖,頭九_九_藏_書髮染成黃色,幾乎一刻不停地用手機前置鏡頭打量自己,撥弄著自己的劉海。
——我還是一個如此功利和虛榮的人,畏懼平穩生活帶來的安逸,只能從進步里獲得對自己的認可,感知到自己在活著。
去年二月,江緒林老師自殺了。那時候,我還和朋友E相互鼓勵,沒想到現在他也放棄了活著的努力,我感覺到自己也喪失了一半的心力。
他從華盛頓的一座橋上意圖跳橋,幸而被朋友及時找到,警察接走了他。他在自殺前發了微博:「世界是勇敢者的居所。懦夫即便被愛也很難有勇氣在此世繼續下去了。江九九藏書老師喝酒了,我卻從來對酒精沒愛好,真是丟臉的終曲。」
庭院是我們出於社會規範而展現出的溫暖與友善,那是假山假水,小木屋裡關著的靈魂才是那個真正的膽怯的自己。
成年之後,我有一兩次面對結婚的真實誘惑,只要一決定,就可以迅速進入家庭生活,這時我才發現自己之前對於婚姻的嚮往不過是葉公好龍。
在所有省事省力的人生選擇里,結婚似乎是最不壞的那個。因為結婚是一件只需要維繫而沒有目標的事情。少女時期的我,天真地以為結婚能夠把我從必須進步,一步步實現目標的焦慮中解脫出來。
我和朋友E九-九-藏-書是網上認識的,那時他在微博上批評我。我看他批評得很好,他年紀雖然比我小,但聰穎和敏銳遠勝於我。我厚臉皮地給他發私信,主動結識。我們認識了五六年,卻只見過兩面,平常在網上交流也不多,我只是遙遠關注著他的動態和新作的文章,偶爾在看到某些讓我極端難過的人與事時,我會想:朋友E此時的感受也一定與我一樣。
今天中午在池袋一家文字燒餐廳吃飯。文字燒是把麵粉糊和各種食材混合之後在燒熱的鐵板上烤成的,用小勺子鏟著吃,一種很平價的美食。
晚上回家,上網看到我在美國讀書的朋友E自殺未遂的消息。九九藏書
去年江緒林老師去世時,劉擎老師為他寫了悼詞,文章里有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文章說:人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庭院,這個庭院是開放的,歡迎很多人來做客。但是庭院中還有一個小木屋,小木屋的門是緊鎖的,那鎖很難打開,有時是連環鎖,有時甚至是死鎖。
我愧疚于自己單向地把鑰匙給了朋友E,卻沒有從他那裡索取安慰他的權利。
我小時候是對外界過於警惕的人,長大之後才懂得主動把小木屋的鑰匙散布出去,交付給幾個朋友和老師。朋友E也是我託付鑰匙的對象。拿著鑰匙的人並不需要頻繁地出入,串門聊天,只需要在木屋失火或淹https://read.99csw•com水時,能夠破門而入即可。
我想起自己高三時學習壓力太大,每個晚自習的課間都在走廊上衝著夜空大喊:「好想結婚啊!」
我想起自己每次經過日本三三兩兩聚集的女生,總能聽見她們齊聲感慨:「卡哇伊(可愛)!」她們對於「可愛」的定義,自然是根據男性的審美而來的。當迎合著男性審美的少女成功嫁人,她們就成了悠閑的少婦,理所當然地花著丈夫的錢——我去較為高檔的餐廳和咖啡廳,顧客幾乎全是女人。這樣的男女關係就像是一場共謀。
這幾天的東京非常陰冷,走在池袋的街頭,遊客都不再拍照,裹緊了衣服加快步伐往前走,顯得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