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一無所獲，只能一個人回到長安，留給僕固懷恩的是一道再也難以解開的死結。

鄭陳澤潞節度使李抱玉為此頭疼不已，但馬燧迎難而上。

辛雲京給了駱奉先厚厚一筆賄賂，然後告訴了他一句話：「僕固懷恩與回紇勾結，罪狀已經非常明顯。」這句話並非點到為止，而是要借駱奉先之口傳到李豫的耳朵里！

只要「隨從」略有違令之處，馬燧立刻令旗一揮，斬！

半夜，恐懼不安的駱奉先翻牆而走，一路狂奔向長安逃亡。

第二天一早，僕固懷恩變卦了，他不再準備入朝，而是想派一個兒子替自己入朝。

李抱玉聽完，連連點頭稱是，隨後又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提防僕固懷恩。

李抱玉、辛雲京很快給李豫上了奏疏，提醒李豫及早提防僕固懷恩。

相比之下，辛雲京的心情比李抱玉更迫切，因為他已經把僕固懷恩得罪到家了，索性惡人當到底。辛雲京得罪僕固懷恩要追溯到一年前，當時登里可汗提出要見僕固懷恩，李豫便下令，讓僕固懷恩前去邊境相見。

世上本無鬼，只是有些人心中有鬼！

馬燧先派人給回紇部隊的將帥送去了無法拒絕的賄賂，條件只有一個：約束士卒，不準行兇！拿了馬燧賄賂的將帥也不含糊，拿出一面令旗交給馬燧：「有違反命令者，你可以處斬！」

在李抱玉上疏的同時，河東節度使辛雲京也沒有閑著，他同樣將矛頭指向了僕固懷恩。

然而，奏疏送上，泥牛入海，李豫居然沒有給僕固懷恩任何回復。

兩次拒之門外讓僕固懷恩的氣憤達到了頂點，惱怒之餘，他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憤怒聲討辛雲京。

駱奉先哪裡肯留，他還惦記著辛雲京的委託，只想早一點回長安。

為私，是因為他們兩人所在的戰區與僕固懷恩的勢力範圍接https://read.99csw.com壤，他們都擔心自己的戰區被僕固懷恩吞併。

這道奏疏沒有泥牛入海，李豫很快派出欽差，僕固懷恩自證清白的機會來了！

有錢真好！

駱奉先被噎得臉紅，又無法辯解，只能硬挺著，尷尬應對。

等待僕固懷恩的，只會是一場悲劇！

李豫又一次當起了和事佬，兩不責備，並授意雙方和解。

也罷，把馬還他吧！騎著僕固懷恩還回的馬，駱奉先狂奔回長安，見到李豫的第一句話就是——僕固懷恩要反！消息很快傳到僕固懷恩耳朵里，僕固懷恩上了一道奏疏，詳細解釋了前因後果，最後僕固懷恩寫道：「請陛下誅殺辛雲京和駱奉先！」

當上縣尉的馬燧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舉，直到一次毛遂自薦。

面對四人所指，僕固懷恩充滿了委屈，便又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奏疏的末尾，僕固懷恩建議李豫派欽差到汾州調查，屆時他將配合調查，調查完畢再跟隨欽差進京。

然而，即便這個提議也遭到副將反對，僕固懷恩沒有堅持，便放棄了讓兒子代替入朝的想法。

馬燧讓這些死囚假扮成自己的隨從，然後一起在回紇士兵面前演戲。

論起過往交情，駱奉先與僕固懷恩關係甚篤，兩人甚至約為兄弟，登堂拜母。

在馬燧之前，沒有人願意接這個苦差，這個差事不僅苦，而且有生命危險。自負有功的回紇士兵動不動就借口招待不周舉刀就砍，砍死砍傷不在少數。

這一次也不例外，僕固懷恩的母親親自擺下宴席招待駱奉先。

於是李抱玉、辛雲京雙雙上疏李豫，企圖通過上疏將僕固懷恩拉下馬，進而解除本戰區被吞併的威脅。

至於李光弼，他只能勉強應付；至於僕固懷恩，他連應付都應付不了！

僕固懷恩笑著接過九*九*藏*書，心裏盤算著如何回贈駱奉先，便對駱奉先說道：「明天是端午節，我再陪兄弟好好喝一天！」

或許上天覺得這場戲到目前為止還不夠精彩，因此又給它加了一個橋段。

辛雲京的總部在太原，僕固懷恩則率軍駐紮汾州（今山西省汾陽市），僕固懷恩的兒子仆固瑒駐紮榆次，僕固懷恩的裨將李光逸駐紮祁縣，李懷光駐紮晉州，張維岳駐紮沁州。

嚴格說起來，李抱玉和辛雲京的上疏一半為公，一般為私。

駱奉先居然把僕固懷恩的熱情解讀為「殺機」！

這次相見，讓辛雲京和僕固懷恩結下了梁子。

馬燧在前面出過場，曾經在顏杲卿的指派下潛入范陽郡做策反工作，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動范陽留守賈循舉范陽郡向朝廷投降。本來已經接近大功告成，不想賈循猶豫不決導致風聲走漏，結果功虧一簣。

對於駱奉先，老太太是了解的，而且她還知道，如今駱奉先與兒子的死對頭辛雲京走得很近。藉著敬酒的機會，老太太責怪道：「你跟我兒子約為兄弟，如今又跟辛雲京走得很近，做人何苦要兩面三刀呢！」

駱奉先對左右惴惴不安地說道：「先是責怪我，接著又藏我的馬，這是要殺我啊！」

要說唐朝宮廷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差，不久，僕固懷恩得到消息，馬上上了一道奏疏予以解釋。

李抱玉徹底被馬燧折服了，這時馬燧又對李抱玉說出了自己由來已久的焦慮：「我與回紇人交往甚多，了解他們的性情。僕固懷恩呢，現在居功自傲，他的兒子仆固瑒也喜歡賣弄，如今僕固懷恩在國內布置了四個節度使，國外結交回紇，因此他必有覬覦河東、澤潞戰區之心，需要儘早加以防範！」

說一千道一萬，僕固懷恩只是想對朋友表示自己的熱情，然而表示熱情要適度九-九-藏-書，要向合適的人表示，千萬不要向駱奉先這種心理素質不過硬的人表示！

僕固懷恩連忙站起來解圍，唉，不說不愉快的事了，我為兄弟跳支舞以助酒興！

激發李抱玉舊話重提的是一個神人——馬燧。

病急亂投醫，他求助於宦官駱奉先。

一語驚醒夢中人。

僕固懷恩痛快地答應了。

戲演了幾次之後，回紇士兵被震住了，他們徹底怕了馬燧的令旗，於是夾起尾巴，乖乖聽話，在馬燧主管的轄區內，再也沒有撒野記錄！

得到令旗的馬燧又從監獄中提出幾個死囚，他要給回紇士兵演一出「殺雞儆猴」。

這次拒之門外讓僕固懷恩耿耿於懷。

儘管僕固懷恩自以為後手留得巧妙，布局布得聰明，但他的用心從一開始就被人識破，鄭陳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河東節度使辛雲京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裝糊塗！

再者，安祿山給唐朝皇帝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心理陰影，一下子破壞了節度使等重臣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安史之亂之前，節度使是皇帝的肱股之臣，安史之亂之後，節度使成了皇帝手中的雙刃劍，用好了可以殺敵，用不好就是傷己，因此皇帝對節度使時時抱有警惕之心，再也沒有當初的親密無間。

縱觀僕固懷恩被指圖謀不軌的前前後後，究其根本原因其實有兩個：一、功高震主；二、不知急流勇退。

距離遠則產生美，距離近則產生壓抑。

李抱玉、辛雲京懷疑僕固懷恩從安史之亂平息時就開始了，當時他們正準備整編叛軍部隊，僕固懷恩卻下令叫停。這次叫停，讓李抱玉、辛雲京產生了懷疑。按照慣例，整編投降的叛軍部隊合情合理，僕固懷恩卻讓他們原建制保留，這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馬燧要的就是這句話！

一句話，一筆錢，成交！

真糊塗！

一曲跳完，駱奉先九_九_藏_書起身給了僕固懷恩「彩頭」。（唐朝風俗：如果宴席上主人給客人跳舞助興，客人需要給予彩頭，表示感謝！）

郭子儀也好，李光弼、僕固懷恩也罷，他們都是皇帝願意用的重臣，但同時又是皇帝忌憚的重臣，他們與皇帝的關係就如同兩隻磁極不斷變化的磁鐵，時而相互吸引，時而相互排斥，關係微妙到只有郭子儀這種舉世高人才能完美把握。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有望往喜劇方向發展，不料就在當晚，副將的一席話驚醒了僕固懷恩。副將說道：「大帥如果相信欽差的話，一入長安就會成為第二個來瑱，想回也回不來了！」

李豫裝起了糊塗，辛雲京卻不敢裝糊塗，相反，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他清楚地看到，僕固懷恩的勢力範圍已經將自己壓迫得近乎窒息。

駱奉先返回長安時路過汾州，僕固懷恩盛情將他挽留了下來。

在僕固懷恩北上路過太原時，辛雲京居然緊閉城門，把僕固懷恩當成了狗不理，按理，他是有接待僕固懷恩和登里可汗義務的。辛雲京有自己的考慮，他擔心這對翁婿聯手，趁機向太原發起攻擊，為防不測，他索性不搭理僕固懷恩。

至此，指控僕固懷恩圖謀不軌的人達到了四個（馬燧因官職小不計在內），他們都懷有各自的目的，李抱玉、辛雲京是怕自己的戰區被吞併，駱奉先、魚朝恩則是忌妒僕固懷恩當紅，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結合到一起，於是僕固懷恩就成了四夫所指！

辛雲京就是被近在咫尺的距離壓抑得窒息，他想早一天結束讓自己窒息的壓抑。

在那以後，馬燧繼續在官場打拚，公元763年，他出任趙城縣尉。

後來，宦官魚朝恩也參与了進來，成為指控僕固懷恩最起勁的一員。

馬燧毛遂自薦的是接待官，專門對口接待回紇班師部隊。

這皇帝九_九_藏_書當的，就是一個和事佬！

為公，是擔心僕固懷恩將來尾大不掉，成為國家之禍；

李豫以為經過自己的調和，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不料不久之後，李抱玉舊話重提。

然而，同當年的哥舒翰和安祿山一樣，矛盾一旦發生便很難和解，於是李抱玉、辛雲京、駱奉先與僕固懷恩的矛盾越結越深，再也化解不開。

李豫繼承了祖父、父親的光榮傳統——葫蘆僧斷葫蘆案，既不對李抱玉、辛雲京指責，也不指責僕固懷恩，反而和起了稀泥，把兩方都「狠狠」地勉勵了一番。

倘若僕固懷恩多跟郭子儀學一點韜光養晦，不把自己放在容易被人猜忌之地，何來那麼多猜忌，何來那麼多指控？

駱奉先的逃走，讓僕固懷恩大吃一驚，唉，一片誠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總體而言，辛雲京和僕固懷恩的部隊都駐紮在今天山西境內，兩者近在咫尺。

一年後，僕固懷恩的耿耿於懷再次升級。這次僕固懷恩奉命禮送登里可汗出境，沒想到路過太原時，辛雲京再次大門緊閉，又一次把僕固懷恩當成了狗不理。

駱奉先堅持要走，僕固懷恩堅持要留，堅持到最後，僕固懷恩將駱奉先的馬藏了起來！

面對欽差，僕固懷恩的表現良好，最後欽差給僕固懷恩指了一條明路：進京面聖，洗脫嫌疑。

平心而論，僕固懷恩對朝廷是有大功的，安史之亂以來，僕固懷恩一門為國捐軀的人有四十多個，他的女兒也身負重任為國和親。至於僕固懷恩本人，既有說服回紇出兵的大功，又有收復兩京的戰績，而且黃河以北的平定，大部分也是僕固懷恩的功勞。如果說前幾次是郭子儀、李光弼唱主角，那麼最後一次完全是僕固懷恩唱主角。至於讓降將原地留守，有他本人的私心作祟，同時也是形勢所逼。

這一切只因為僕固懷恩不懂進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