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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公安局門口的屍骸

第十七章 公安局門口的屍骸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凡一還是那個陽光的凡一,黎冉還是那個安靜的黎冉。僅僅只是如此,他也覺得無比滿足。
「要走了嗎?」黎冉站在他身邊。
陸凡一仔細搜查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確實不見歐陽嘉的蹤跡。
陸凡一直起身體的時候,感到渾身虛脫。他也受了傷,而且一直血流不止,他看著章南生:「看來,我們得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章南生拖著受傷的身體,找了一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里裡外外都找過了,沒有。」
「我覺得你需要喝杯熱茶,然後睡個好覺。」黎冉說。
「歐陽!」許建東在她後面叫她。
「據案發現場目擊者透露,孫保軍被兇手剝去臉皮,我們可不可以認為,這是第八宗連環謀殺案?如果不是的話,是不是有人開始模仿奪面殺手作案?另外,他為什麼偏偏死在公安大樓對面,兇手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黎冉默默地看著陸凡一,「回家吧!好好睡一覺,我開車送你。」
「你是指什麼?」陸凡一突然問。
另一個記者緊接著提問:「聽說,兇手把孫保軍帶到噴泉那裡,要他脫去衣服,他就照做了,沒有掙扎的跡象,沒有逃跑的意思,沒有反抗的痕迹。這怎麼解釋?難道這位支隊長嚇傻了嗎?」
天氣預報說的大雪一直遲遲未下,天氣卻糟糕得一塌糊塗。濕冷的風吹得人渾身麻木,它們在吹過屋頂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有數萬支笛子在一起尖嘯。不知誰家窗戶沒關嚴,幾陣驟風將老舊的窗框撞得「砰砰」作響。
「不到五分鐘。」
孫保軍的慘死,使得刑警支隊籠罩在一大片不祥的陰影中。
小區樓下,林局長拍了拍許建東的肩膀,嘆了口氣:「小許,不是我批評你,這個案子你們重案隊有三個人被卷進來,你身為中隊長卻毫不知情,你這個中隊長是怎麼當的?」
屋子裡的火爐燃燒得正旺,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
「一位晨跑的老人,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回過神,一直在說胡話。」李寧說,「從腳印看,孫保軍最後是光著腳走到這裏的,昨晚氣溫是零下十度。我不敢相信,那麼冷的天,他自己脫去鞋子和衣服,光著腳走了大概二十步,筆直地走向噴泉,也就是他被切開喉嚨的地方。」
陸凡一沉默,他知道黎冉心中有一個小男孩從來不曾停止過哭泣。
「怎麼了?」黎冉問。
「我只是隨便舉個例子。」林局長也是打太極的高手,「各位,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我覺得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陸凡一披衣下了床,開始踱步,望著窗外下雪的夜空。離午夜十二點還有十分鐘,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大年夜的傍晚時分,公安局快速召開了新聞發布會。620連環殺人案和最近幾起案子使過年的氣氛凝重,就像悲劇突然降臨在這座城市。
「真的不用我開車送你嗎?」
「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陸凡一認真地說,「我有幸聽到正版的《星空下的安魂曲》。」
午夜十二點,美麗的煙花像一把巨大的傘,在高空霍然撐開,一朵接一朵緩緩綻放。整座城市籠罩著一種叫「年」的味道。
他飛快地翻身下來,躺回原來的位置,動作誇張地拍打著枕頭,拍得鵝毛亂飛,像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有個人曾經說過,她是sunshine,是他想拒絕也拒絕不了的陽光。可是現在,她連自己心中的陽光都消失了,又拿什麼去照耀別人呢?
「但你也需要好好地生活,忘記王樂樂。」
他所有的血都流幹了。
「別為我擔心。」
「是挺可笑的。」黎冉尷尬地坐起來。
黎冉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聲音很輕,宛如夢寐:「樂樂,你不該這麼對他。」
許建東連忙推開武警走過去:「林局,您也來了,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電視畫面馬上切換到廣告。
陸凡一背起包,頭也不回地朝他揮揮手,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又跑回來。
黎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驚叫:「是他,天哪,我記得他,他叫老張。上次你和他一起來找過我,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看上去很實在。真不敢相信,那樣一個老實人,竟然被人殺了,還死得這麼慘。」
陸凡一沉默,他何嘗不希望如此。過了許久,他輕輕地開口:「黎冉,能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嗎?」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許建東聳聳肩,如釋重負一般。
黎冉看出了他情緒低落,站起來,幫他拿著椅背上的大衣:「我們走吧!服務員說了,打開的啤酒沒法打包,看來今晚,你的豪飲只能到此為止了。」
林局眯眼打量了一下許建東,聲音低沉:「這個案件的保密級別已經被列成絕密,你無權過問。我只能告訴你,現在公檢法的一把手都在樓上,一會兒市紀委的陳書記也會來,你上樓要注意自己的言行。這次叫你來不是辦案,你的任務只有一個。」
樓下傳來警笛聲。
那個午後,看著凡一俊雅清雋的側面,他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說不清的快樂。
「是啊!」黎冉脫掉鞋子,躺在陸凡一旁邊,「介意我關燈嗎?」
陸凡一想了想:「那情景確實可憐。」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我好累啊!對了,啤酒能不能打包?」
「我越聽越糊塗了。」
天哪,他不敢繼續想。
九*九*藏*書「因為你想進我的樂隊,想得要命。」黎冉大笑,「承認吧!那時候,你整天黏著我,跟糖黏豆似的。」
「不,你先找歐陽,她一定就在房裡。」陸凡一顫抖著嘴唇,一咬牙,拔出手術刀,血,像水柱一樣噴出來。他悶哼一聲,連忙用手壓著傷口。
「如果有人拿槍或者鋒利的手術刀抵著你的脖子,你就不必詫異了。」許建東終於用那隻該死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根香煙。
計程車廣播里正在播放一部最新的電影預告片,影片叫《致命謊言》
章南生啟動車子離開小區的時候,警車正好擦肩而過。
「許隊,不好了!」李寧的話里透著驚慌,他向來穩重,驚慌這種表情從來沒有在他臉上出現過。
真相如手術刀一般鋒利,野獸依然在黑暗中潛伏著,誰能想到,結局竟是如此……刻骨銘心。
許建東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把車開到案發的小區。他渾渾噩噩地從車裡出來,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整個小區被武警封鎖,看那嚇人的架勢,估計來了近三百名警察。只要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穿著警服的人在維持秩序。黃色警戒線將上千名圍觀的群眾擋在外圍。
黎冉「噌」地站起來,氣呼呼地拉開椅子,大步往飯店門外走去。
這樣一個舉國歡慶的特殊的夜晚,聽到如此沉重的消息,每個人都深受打擊,每個人似乎都心神恍惚,就連送啤酒過來的服務員也忘了,她的客人明明要了四瓶啤酒,她卻偏偏只上了兩瓶。
「沒錯。很多時候,老張是個好人。」陸凡一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發生了那麼多事,這個時候,他太需要一醉方休了。
陸凡一坐上黎冉的車,頭一碰到椅背就睡著了。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一棟居民樓前。
「那個人呢?」歐陽嘉眼前閃過一個人,會是他嗎?
「林局,我搞不明白,怎麼孫保軍也被卷進來了?」
「凡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好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啊!陸凡一抬頭,久久地望著天空,眼淚和回憶一起急速地湧出來。
看完煙花,已經是凌晨一點,陸凡一往床上一躺,伸著懶腰說:「好想念啊!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星空是什麼?」記者馬上抓住關鍵。
煙花再美也不及你紅顏一笑真高興啊!看到你重新綻放笑容的這一天。
「我沒事的。」陸凡一笑著打趣,「黎冉,我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我怎麼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戀人呢?如果你再這麼看著我,我都想親你了!」
當時,陸凡一和黎冉正在飯店吃年夜飯,熱鬧的氛圍中,飯店的電視屏幕上出現公安局發布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老張俯趴在血泊中。服務員要換台,被陸凡一阻止了。
「一路順風!」
幾個小時后,冰冷的白色晨光把陸凡一叫醒,睜開眼的時候,正對上一雙深邃而熾熱的眼睛,他嚇了一跳。黎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側躺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
其實他一點都不好,案子比他想象中的更複雜,老張的離去讓他很難過。他相信,老張一定被那個神秘組織洗腦了。因為一直到死,老張依然堅持認為自己在進行一項劃時代的實驗,與這項偉大的實驗相比,所有實驗品死得都是有價值的,哪怕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
「噯,算了算了,不管那些了!」陸凡一拉著黎冉躺下,不以為然地說,「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你經常從下鋪跑到上鋪和我一起睡嗎?有時候,我們幾乎整夜都醒著。你總是不肯睡,總是要跟我討論音樂啊電影啊未來啊理想啊,你可把我累壞了。」
護士進來了,抱著一個長長的白紙盒,上面扎著高檔的紅色緞帶,直接交到歐陽嘉手上:「有人叫我交給你的,說是送給你的新年禮物。」
「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無可奉告。」林局長有些不耐煩了,「你們不要亂寫。」
許建東的臉色都青了,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歐陽嘉。
「我沒事,謝謝,剛剛叫了四瓶啤酒還沒喝呢!」陸凡一笑了笑。
「認完屍體立刻出來,不要停留!」林局長几乎是在警告許建東。
「我先幫你止血!」章南生過來扶他。
「是老張。」許建東低下頭。
離開之前,許建東抬頭望了眼這棟居民樓,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感覺這棟十二層高的樓正向他壓下來,他想逃,卻挪不開腳步。突然,手機響了,是他手下的民警李寧。
「沒有,我們還在搜查。搜查範圍已經從第一人民醫院擴大到全市。」林局長回答。
有次他故作隨意地問:「凡一,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啊?你們班好像有很多女生喜歡你。」
「不用,大概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
一個枕頭在黑暗中砸中陸凡一的頭,陸凡一把它扔過去。
他飛快地跑過去,這輩子從來沒跑得這麼快。打開冰箱的時候,他的手在輕輕顫抖。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呼吸一滯,只見歐陽嘉一動不動地縮在冰箱里,光裸的身上覆蓋著一層白霜,她嘴唇發紫,頭髮上掛著細細的冰凌。顯然,她凍透了。
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陸凡一慶幸黎冉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眼中悄悄湧出的淚水,「也許永遠忘不了,大概因為她是我的初戀吧!」
廣告詞很https://read.99csw•com煽情,「首席酷警探遊走于地獄般的現場,憑藉獨特的破案手法和推理技巧,挖掘一樁樁謀殺案背後的蛛絲馬跡,然而,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是陷阱,還是更大的危機……」
「這個案子絕密,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想和你談工作,我是說你的生活,你以後打算怎麼辦?」黎冉小心翼翼地說,「畢竟,樂樂已經走了。可是,你的生活還在繼續,你總是要結婚的。我覺得,你一直沒有真正地忘記樂樂,你必須把這件事了結才能開始新的生活。否則,你永遠會覺得悵然若失,懂嗎?」
「好吧!」黎冉低下聲音,「我只是擔心你哪天會出事,我這一生就再也找不到知己了。你知道嗎?我父親過世的時候,我都沒有哭,他病了很多年,我童年所有的時光,他都在病榻上。有一天晚上,他死了,母親哭得呼天搶地,而我,早已學會從一個遙遠的位置俯瞰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然後冷眼看著母親因為家族財產分割問題,和幾個舅舅鬧翻。我站在他們的爭吵聲外,默默地過自己的日子。我經常去爬山,漂流,騎馬,也越來越喜歡封閉在音樂的世界里。後來,我離開了那座城市,去上了大學。」
「我是重案隊的許建東!我的手下死在樓上啦!」許建東氣得大喊,似乎要把這段時間的怒氣全都撒在武警身上。
「再來四瓶啤酒!」陸凡一打斷她的話。他心裏堵得慌,老張要是個徹頭徹尾的敗類,事情也許真的好辦許多,也會讓他沉甸甸的心情輕鬆一點,因為大可以說他死有餘辜。
陸凡一看著插|進自己肩膀的手術刀,血,順著刀刃淌下來。如果不是他躲閃及時,這把手術刀當時就插|進他的心髒了。
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年,凡一加入重案隊。那個微風輕拂的午後,他見到了王樂樂,這個後來和凡一糾纏了一生的女人。
「我問你發生什麼事,你總是不肯說。好吧,不說就不說,可是,你這個樣子,怎麼能不叫人擔心。凡一,不要太逞強,好嗎?」
「他是誰?」林局追問。
許建東還沒接近樓門口,立刻被兩名荷槍實彈的武警攔住。他拿出工作證晃了晃,武警依然沒有放行:「對不起,沒有局長批准,任何人不能入內。」
「我看上去是不是好像要窒息昏倒了?」陸凡一輕輕地笑,「要不然,你為什麼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電視畫面上,林局長正在通報620案件的情況,奪面殺手被描述成一個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民警張浩強,也就是老張,成了與兇手鬥智斗勇的英雄,一下子變成整個公安局上上下下學習的楷模。台下的媒體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個大年初一的清晨很爽朗,枯枝被白雪裝扮得格外有冬天的氣氛,一長列計程車沿著街邊靜候著。穿著一新的市民提著年貨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他們需要大量的小白鼠,必須是那種可以輕易得手的人。奪面殺手殘忍的作案手法,只是為了引開大眾對實驗的注意而已。還有什麼測試方法比這更加理想的呢?一旦實驗失敗,只要把他們殺掉,然後偽裝成別的死因就行。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被害者是死於某種實驗。於是,公司安排一個奪面殺手把受害者肢解,剝去臉皮,讓人誤以為這又是一起連環謀殺案。」
「誰報的案?」許建東問。
陸凡一驚叫一聲,從床上霍然而起,渾身直冒冷汗,感覺整個神經系統似乎受到了高壓電磁場的干擾。他慢慢地深呼吸,把那些恐怖的景象從頭腦中驅逐出去。
歐陽嘉點點頭,「是重案隊的民警葛艾青,他用乙醚把我迷昏后,從賽文路帶到這裏。」
「以協警身份進入重案隊協助調查的陸凡一怎麼樣了?聽說他以前是『首席警探』,是真的嗎?」
「我一定是喝多了。」陸凡一大笑,「不過,你面紅耳赤的樣子,還真像個漂亮的小媳婦。」
盒子裏面是兩打長梗玫瑰,如水洗過的紅寶石般鮮艷奪目,散發著醉人的芬芳。
「為什麼?」
「感覺如何?」
「也許他們幾個都是公司的人,單線聯繫,誰也不知道誰的背景。」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黑暗中,陸凡一靜靜地注視著他。
「凡一,你怎麼了?」黎冉急忙推開房門,「是不是做噩夢了?我聽到你的叫聲,過來看看。」
「小許,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林局長冷眼看著許建東。
陸凡一眉頭一皺,不可能,按照他的推理,奪面殺手每次都是把被害者帶回自己的老巢再分屍。而且,這裏窗戶緊密,排水系統良好,有解剖台,毫無疑問,這裏就是兇手的屠宰場,不會錯的。
後來,他從報紙上得知,奪面兇手似乎從來沒有洗過自己那輛白色捷達,也沒費事去清理一下,就連在車裡殺死其中一名受害者之後也沒有清理。警方找到一些相當有力的證據,血跡也符合其中一個受害者的血型。對奪面兇手來講,這樣實在很沒有計劃。
「認屍!」
許建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是什麼案子啊,搞出這麼大動靜來?怎麼紀委書記也要來?
「好了,我請示了局長,從現在開始,你休假吧!過完年再上班。不過你最好別亂跑,你要隨時接受組織的問話。」
許建東沉默地吸煙,坦白說,他九_九_藏_書也無法理解這位支隊長的心態,他不明白,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警察,孫保軍為何那麼順從,他為什麼不反抗,難道兇手讓他害怕得失去了理智?在這種地方,這麼冷的天氣,不論為了什麼理由,他都不該脫|光衣服。
歐陽嘉走向他,挽起他的手,一起望向夜空。
然後,黎冉跳起來,抓著枕頭,一把跨坐在陸凡一的腰上,最後卻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年,而他身下的陸凡一也早已過了青澀的年紀。
「你在說什麼?可以從頭說起嗎?」黎冉走到陸凡一身邊,從他的語氣里聽得出,他很擔心陸凡一的心理狀態。
陸凡一匆匆地走了,一如他匆匆地來,偌大的房子又剩下他自己一個人。黎冉將咖啡加熱,坐在鋼琴前,看著琴架上他和陸凡一大學時的合照。照片上的他們,還年輕,心裏還乾淨,嘴角的笑容比冬日暖陽還要溫暖。
「為什麼他不逃跑呢?」李寧問。
早上6∶30,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許建東還沒走進辦公室,在走廊上就聽到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話催命似的響個不停。他昨晚打了一晚上歐陽嘉的電話,一直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氣得他差點把手機摔了。這會兒,一大清早就聽到刺耳的電話鈴聲,心情煩躁得像揣著一個火藥桶。
「你頭不痛了吧?」他問。
許建東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昏倒,那一瞬間,他勉強穩住自己,忽然覺得後背冰冷,眼前一片漆黑。
「刑警支隊長孫保軍今天早上被發現、死在公安大樓對面的小公園裡,請問他是被人滅口嗎?」
他重新走到鋼琴前坐下,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旋律從黑白琴鍵上流瀉而出,像是控訴,又像是某種遙遠的思念,如此刻骨銘心。
「歐陽!」許建東又叫了一聲。不是不心痛,只是,他放不下,也放不開。
「奪面殺手說不定也是公司的人,那些被他肢解的女人可能是公司的實驗小白鼠。」陸凡一來回踱步,「是實驗失敗的報廢品,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所以被公司除掉。」
「沒什麼好說的。」黎冉的聲音很輕,「我的母親和舅舅們,至今還在因為財產分割問題而爭吵。那麼多年了,從來沒有停止過。他們就像戰敗的日軍苦苦掙扎,而侵華戰爭早就結束了。我對約會毫無興趣,也沒什麼朋友,所以,凡一,作為朋友,更作為知己,我希望你能好好過日子。」
歐陽嘉正在接受一位局領導的問話,她也看到了許建東,僅僅只是瞄了一眼,隨即飛快地轉移視線,繼續回答局長的問題。
「是啊!他為什麼不逃呢?」許建東自言自語,蹲下身,觀察地上的腳印。兇手似乎毫不在乎是否留下腳印,也不在意警察會循著他在公園留下的蹤跡追查。
對他們兩人來說,無論在醫院過大年夜,還是在家裡過大年夜,並沒有多少區別。都是隨遇而安的人,也沒有那麼多講究。
「把東西留下就走了。」
「我也是剛醒,怕吵醒你,就沒起來。」
「我在考慮要不要回重案隊。」
「嗯!」
「c調也只是我當時的猜測而已。」
「凡一,你剛才這一槍驚動了警察,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章南生扶著卧室的門框,失血過多的他已經快撐不住了,「歐陽不會有事的,等警察來了,會有人照顧她的。」
「不說了,我得趕去機場了。」
電視還在直播公安局的新聞發布會,已經進入到了記者提問時間。
「林局,我辜負了領導的信任,我有責任!」許建東慚愧地抬不起頭。
「沒有。」凡一很不在意地回答,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幫他修自行車,一絲應有的好奇都沒有。
「確實,我也覺得不好笑。」陸凡一順手給他倒了一杯酒,「晚上我就走,凌晨一點的飛機。」
「不可能。」
「開什麼玩笑!」黎冉的臉一下子紅了,顫抖著嘴唇,不敢直視陸凡一的眼睛。他原本就長得俊美,羞紅臉的時候更是讓人有種驚艷絕倫的感覺。
場面越來越混亂,記者的提問也越來越刁鑽。林局長立刻起身,他決定結束新聞發布會。在幾位民警的護送下,他紅著眼向門外衝去,難以分辨究竟是出於憤怒,還是慌亂。
那一場整整持續了五年的美夢啊,從上大學第一次看到凡一到現在,從來沒有一時一刻停止過。
悲傷襲來,一剎那,他清醒地意識到,美夢,醒了。
等等,他剛剛想到什麼?冰箱?陸凡一心裏「咯噔」一下,該死的,他怎麼能忘了這個重要的地方。他記得剛才在廚房看到一個小冰箱。
「說不清就不要說了!」看著陸凡一迷茫的眼神,黎冉覺得心疼,「不要試圖超越自己的極限,今天是大年夜,你該把一切都拋到腦後。」
「我的工作就是生活,這種方式已經固定了,再也無法脫離這個軌道。至於結婚?」陸凡一苦笑,「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受得了我這種生活方式。」
醫院病房的陽台上,歐陽嘉的眼睛都亮了,驚嘆:「真美啊!」
胡亂洗漱后,他向黎冉告別。兩人站在街頭,也沒有太多的話說。
「我記得的剛好相反,我很想睡,可是你不肯放過我。」
許建東一眼就瞧見了蓋著毯子坐在沙發上的歐陽嘉,他想叫她,可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也難怪,現場這種詭異的氣氛,九九藏書他還是閉嘴為好。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歐陽嘉已經成了葛艾青手術刀下的亡魂,成了一截一截的殘肢,他真怕自己在房間的某個角落看到那顆漂亮的頭顱,或者在打開冰箱的時候,看到冷凍室每一層都放著用保鮮膜包裹的小包,裏面是皺縮的冷凍肉,邊緣已經乾枯,像泛黃的羊皮紙。不過,那些冷凍肉沒有毛孔,汗毛很細,像人類的毛髮。
「他確實是我們警隊的首席警探,不過,他現在也失蹤了。我們都希望他能回來,重新加入重案隊,他擔心的問題,比如星空,我們都已經解決了。」
葛艾青渾身一震,他胳膊中槍了,動脈斷裂,迸出鮮紅的血。人偶「撲通」一聲掉在地上。他臉色鐵青,狠狠地瞪了陸凡一一眼,飛快地離去。
「如果是老張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許建東掏出一根煙,拿出打火機,好不容易擦出一顆火星。
「林局,要不要我把整個過程再向您彙報一遍?剛才我已經向專案組的同事報告了發現孫保軍屍體的過程。」許建東聲音沙啞,他感到挫敗,一樁樁案子接二連三地發生,他卻一片茫然。
「我說了,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無可奉告。」林局長几乎是在大喊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壓過記者提問的聲音。
「好,你可以出去了。」
「榮幸之至。」黎冉笑了笑,「我正愁沒人陪我看煙花呢!」
「我的頭很痛。」陸凡一揉了揉太陽穴,他這輩子從來沒聽過這麼荒謬的事。
很快,公檢法一把手齊聚孫保軍的辦公室,專案組的民警幾乎把整個辦公室翻了個遍,孫保軍的個人物品堆滿一地。
許建東假裝看向別處,可是耳朵卻用力地伸過去。
他走到火爐邊,將手上的東西扔了進去。
最後,她轉過身,放下大衣,看著許建東,忽地一笑:「宵夜吃什麼?」
走出飯店的時候,兩個人都猛地站住了,陰霾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雪,像有人在天上抖鵝毛枕頭。
歐陽嘉像沒聽到似的。
歐陽嘉一定在這裏。葛艾青剛才那麼說,不過是惺惺作態,為了把他們從這裏引開而已。
「林局長,請問,章南生教授的屍體還沒有找到嗎?」
曾經,他很感謝生活把他應付混蛋的本領調|教得這麼好,因為這個世界上充充滿了混蛋,而他每天都得應付他們。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力不從心,那些混蛋,有時候並不好對付。他隱約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從他的生命里消失。
沒有簽名和日期。
關了床頭燈,房間里暗了下來,陸凡一突然覺得這很可笑:「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躺在一張床上,這像話嗎?」
「新年禮物?」歐陽嘉腦中一片空白,將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放在桌上,打開緞帶。護士和許建東在旁邊看著。
陸凡一下床,光腳走到窗前。整個世界被白雪覆蓋,寧靜而安詳,湖面水汽氤氳,太陽像一顆紅雞蛋浮現在湖面上。真安靜啊!
「不用。」陸凡一攔下一輛計程車,朝黎冉揮了揮手。陽光下的白雪亮得刺眼,街上已經泥濘不堪。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陸凡一沉吟片刻,「我給你的曲子是沒有區分高低音的,你直接幫我標註了高低音,而且告訴我曲子是c調的。你說,如果那個曲子是g調的,和弦會是什麼?」
陸凡一看到一輛白色捷達停在樓下。
看得出來,他完全在兇手的掌控之下。兇手把他帶到這裏,要他脫去衣服,他就照做了,沒有掙扎的跡象,沒有逃跑的意思,沒有反抗的痕迹。
許建東接通電話,原來是分局刑警大隊的老王:「老王,一大早的,出什麼事了?你說什麼?老張死了?」他驚叫,「歐陽嘉也在那裡?她怎麼樣?」
他永遠都忘不了,關涵死的那一晚,也是大年夜,天氣出奇的冷,審訊室的窗戶上結著厚厚一層白霜。
只見屋內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幾位局領導看到許建東進來,銳利的眼光紛紛射向他,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兇手根本就不在乎。」李寧憤憤地說,「他不相信我們能抓到他。」
葛艾青?怎麼這件案子裏面還有葛艾青?許建東正在發愣,林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地上趴著的這具屍體是誰?」
躺在床上,他反而睡不著了,每隔幾分鐘就得換個姿勢或者調整被子。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浮現許多景象,有如播放老電影那樣,毫無章法和邏輯可言。他看到一具屍體被砍掉四肢,一張染血的桌子上排列著被砍斷的手掌和腳。他看到歐陽嘉和葛艾青站在雪地里談話,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葛艾青伸手碰了碰歐陽嘉的臉頰,被他碰過的地方像陶瓷一樣突然裂開很多細細的口子。眨眼間,歐陽嘉白皙的瓜子臉上布滿了裂縫,彷彿針線縫合的印記。她居然變成了那個用針線縫合的人皮木偶。
林局長拉了一下許建東,示意他趕緊下樓。
許建東出門前,好奇心又驅使他回頭仔細瞄了一眼室內的情景,只見幾個局長圍著客廳的那台電腦,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什麼內存卡。
難道他的判斷是錯誤的?歐陽嘉果真不在這裏?陸凡一開始感到不安和憤怒,該死的!那個神經兮兮的暴君到底把歐陽嘉藏在哪裡了!
「不是說明天白天走嗎?」黎冉愣了一下。
「幾乎和你作的曲子完全一致。」
歐陽嘉在門口站住了,後背九九藏書僵直,沉默了許久。
「也許吧!」陸凡一嘆了口氣。
「不是老張,是孫保軍。」
「那些混蛋殺人簡直是家常便飯。」服務員狠狠地擦著桌子,好像那張桌子跟她有仇似的,「好人總是沒好報。」
「這種苦頭你又不是沒吃過,為什麼還明知故犯?」
孫保軍冰凍的屍體就坐在那裡,赤身裸體,他的臉皮被人剝去,一把鋒利的刀劃開他的喉嚨,鮮血沿著他的胸膛和肚皮淌下,染紅了噴泉周圍的土地。他的血,仍然像他死亡時那麼鮮艷,因為結了冰。
這個提議又令陸凡一煩躁起來,「暫時還辦不到。」
「看來必須是c調的,要不然,和am-dm-am-g-e搭不上邊。」
「沒有的事!你的樂隊那時候只有你和一個貝司手!」陸凡一反駁,「我只是同情你,想表示一點善意。」
「讓他進來吧!」武警身後過來一位高大的中年人,竟然是市局分管刑偵的林副局長。
上一個下雪的大年夜距離今天整整五年!
那時候,學校里喜歡陸凡一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什麼?」許建東詫異,刑警隊隊長在辦案現場不辦案,還能做什麼?
「凡一,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當許建東趕到警局對面的小公園時,這裏已經被一圈黃色的警戒線圍了起來。公園中央是一座音樂噴泉,只有夏天和秋天的時候才會噴水,冬天它是乾涸的。
五年了!
她身後的許建東痴痴地看著她,輕輕地說:「是啊!真美!」
「一點也沒錯。」
電視畫面中,市公安局會議室變成了臨時新聞發布廳,全國50餘家新聞媒體參加了這次發布會,電視台播出了整個新聞發布會的實況。林局長作為公安局新聞發言人正在向全市通報案件情況:「昨晚,我市發生了一起惡性謀殺案,受害者是我局民警張浩強同志,他在抓捕620連環凶殺案的兇手時壯烈犧牲。另一民警歐陽嘉同樣遇襲,但沒有生命危險。620連環凶殺案的兇手目前在逃。我們已經通過公安部下發了a級通緝令,懸賞50萬元全國通緝兇手。」
陰暗的樓梯一級又一級,明明只有六樓,許建東卻感覺如此漫長。他在一扇鐵門前停下了,在專人的帶領下,進入案發現場。
歐陽嘉沒有細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一點都不好笑!」黎冉瞪視著陸凡一。
「噯噯噯,我開玩笑的。」陸凡一飛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回椅子上。
可是,他又割去了王樂樂背上的疤痕,而且剝去其他受害者的臉皮,並且深更半夜去拋屍,這可是有計劃的很。
黎冉平靜一笑:「看來,我這個作曲家沒有給你丟臉。」
「無意冒犯,凡一,我真希望你說的這些不是事實。」
歐陽嘉一顆心怦怦直跳,飛快地打開上面的一張白色小卡片。卡片上瀟洒凌厲的筆鋒像要透紙而出,只有寥寥兩行:
這種時候,陸凡一也顧不得對方有沒有穿衣服,二話不說把她抱出來,「蹭、蹭、蹭」走到沙發上,將她放下,脫下自己的風衣裹在她身上。他用自己的雙掌搓著她冰冷的身體,試圖讓她暖和過來。
「那你知道是誰襲擊了你嗎?」局長問。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久,具體聊了些什麼,卻一點也記不清了。最後,他們躺在一起沉沉地睡去,一如大學的那段青澀時光。
一張已經風乾的臉皮在火焰中慢慢褶皺,邊緣捲曲起來,最後忽地一下被火焰吞噬。
「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就像奪面殺手一夜之間居然變成了精神病院的瘋子,這種事,誰能說得清。」
「局長,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這裏,接著就有警察衝進來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歐陽嘉的聲音很虛弱。
最後一句廣告詞蹦出來的時候,陸凡一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真相被謊言埋葬,《遺骨檔案·620》6月20日隆重上映,敬請期待。
「既然沒什麼區別,明天早上再走吧!飛機票我幫你改簽。今晚是大年夜,難道你想在飛機上孤零零地過大年夜嗎?」
一個服務員憤憤地擦著桌子:「這個城市的齷齪事太多了,真是受夠了。」
「你這是自討苦吃,喝了那麼多酒。」黎冉搖了搖頭。
「好了一點,死不了人。」
「我留在這裏,只會給你添麻煩。反正也沒什麼事,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又有什麼區別。」
「走了?」歐陽嘉急切地問,「走了多久?」
他站在警局大樓對面的公園小徑上,看著王樂樂依偎在凡一懷裡,頭靠在他胸前,抓著他的警徽玩,而凡一縱容地任著她,寵她寵得要命。彼此間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一會兒,凡一抓住她,低頭,輕輕吻上去。
「我正這麼想呢!」
「我想想。」黎冉打著拍著,輕輕地哼唱,「應該是em-am-emd-b。」
陸凡一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他覺得乏味極了,不知怎麼的,突然懷念起香煙來,身上又沒帶口香糖,真是要命!
一位法醫將地上俯趴著的一具屍體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屍體胸前的大衣被自己的血浸透了。許建東的嗓子像被誰掐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抱歉,我猜你沒怎麼睡。」陸凡一僵硬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掛斷電話的時候,那根未點燃的香煙悄無聲息地掉在地上。許建東久久回不過神,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