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夏季，但是在這個時間，外面還是很冷的，黑暗的校園此時連路燈都沒有開，周圍靜悄悄的，尾隨的張樂天感覺到一絲寒意。

這是多麼矛盾。

小遲似乎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只見他徑直走進了學校的樹林。

因為腳踩在地面的樹枝上會發出聲音，所以張樂天乾脆也脫掉鞋，光腳踩在土地上，遠遠地跟在小遲後面。

所有的一切為什麼總不能如我所願，我的希望為什麼總是一次次地破滅？

所有的一切為何這麼矛盾！

張樂天緊隨其後。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恨周圍的人，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怯卑。

真實的自己，恐懼著怯卑、無能、脆弱。

我越擔心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卻越是成為那樣的人。

我傷害了所有愛我的人，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他撲了過去，一把奪過小遲手中的刀，將它丟到一邊，他看著小遲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你瘋了？」

「小遲，你不能這樣下去，你這樣會毀了自己的！」

憤恨，痛楚。但卻是真實。

我還能做什麼？

但真正的我，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依然自始至終地像難以治愈的絕症般存在於我的身體里。

這才是真正的我，即使我裹上厚厚的偽裝，即使我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真正的我還是會暴露。

「住手！」張樂天終於忍不住了，「小遲！」

他遠遠地跟在小遲身後，穿過樓道，走下樓梯。他感覺前面的小遲就像一個陰沉的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往前飄著。

鏡中的自己，面帶猙獰笑容，卻滿含悔過的淚水。

我真正恨的人是誰？九九藏書

然後他拿了什麼東西，輕輕地打開門，離開了宿舍。

你們都不在我身邊了，我卻感到難過。

終於，小遲在一棵巨大的槐樹前停了下來，張樂天躲在樹後面觀察他。

非但沒有快樂，反而像死了一樣難過。

鏡中的自己，凌亂的頭髮遮住了眼睛，嘴上掛著變態般猥瑣的笑意。

「一切都會好起來？哈哈哈……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道理？你告訴我，怎麼好起來，是人死能夠復生？是時光可以逆轉？還是我所犯的罪孽能夠被贖清？我已經沒救了！樂天，很感謝你把我當朋友，但是，這樣的我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我是醜陋的、骯髒的，你和我不是一類人，你走吧！」

我看到了鏡中的自己，那個穿著單薄襯衫，拖著瘦弱身體，懦夫般的自己。

這是多麼矛盾。

「世界上有無數個大道理！」小遲惡狠狠地說，「可是能當真的又有幾個？你走吧，你有你自己的幸福可以追求，沒必要在我這個可憐蟲身上浪費時間。」

樹林處在學校的中心位置，它的面積佔了整個大學將近二分之一，與其說學校里有個樹林，不如說整座校園就是圍繞這片樹林建的，樹林完全沒有人工的痕迹，是自然原始的狀態，鬱鬱蔥蔥，雜草叢生，此時被霧氣瀰漫，呼吸間都是潮濕的空氣。小遲這深更半夜跑到這裏幹什麼？

然後，他跪在樹前，不停地對著樹說著什麼，因為距離很遠，張樂天也聽不清楚，只能隱隱聽到「恨」「毀滅」之類的話。

他的精神出現問題了嗎？看到自己的好哥們兒現在這詭異的樣子，張樂天的喉嚨九-九-藏-書里彷彿堵了什麼東西。

他的右手攥著的東西，即使霧氣很濃，張樂天也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張樂天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走。」張樂天斬釘截鐵地說，「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你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只是暫時找不到出口。雖然我很遲鈍，但我相信一個道理，所有的陰影都是因為光的投射。你現在只是處在這個陰影里，它確實很讓人絕望，但它只是暫時的，你遲早會走出這個陰影，而在這個過程中，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恨謝夢語，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脆弱。

然後，我卻將企圖幫助我的人全部推向深淵。

「……快放棄我吧，我的朋友，我只會給你帶來不幸。我的世界里已經不可能再有光了，痛苦和悔恨將會永遠纏繞我，永遠……」

我不想看到它們。

一切都無法挽回，一切都被我毀了，所有可能的，如今都已經不再可能。

我的身體被拉長，被縮小，被扭曲，被重疊，不斷變幻著形態，每一個時期，每一個階段，時而明亮，時而暗黑。

這個世界上全是我恨的人，這個世界上全是令我失望的事。

我辜負了所有人對我的期望，讓所有人失望了。如今的局面，我已經無法去面對。

我犯了彌天大罪。

小遲啊小遲，你醒悟得太遲了……「吱吱。」「吱吱。」

因為最近神經衰弱，張樂天有點失眠，所以聽到輕微的動靜，他立馬睜開眼睛。

都是我害的，對不起，我害死了大家。

越是痛恨的人，最後就越成為最依賴的人。

我越想逃避，卻九_九_藏_書越是向那條路走去。

我恨你，張奇焱。我嫉妒你的一切，我所缺少的一切，你全部都有，我在乎卻得不到的一切，你都囊入懷中，我所擁有的是完全的黑暗，而你卻擁有最耀眼的光明。我曾以為是你霸佔了我的光，如果沒有你我會好一些，可是你說得沒錯，即使你不存在，我還是那個無能的我，一切都不會有改變。這讓我更加絕望，為什麼我不是你？永遠無法成為你？

鏡中的自己，恐懼著怯卑、無能、脆弱。

我是兇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找隱藏內心醜陋的替代品。我把真正的自己埋葬掉，把真相掩蓋在泥土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欺騙我自己。

我的心裏充滿了憎恨。我恨你們所有人。是你們毀滅了我。

聲音來自小遲的床鋪。張樂天看表，凌晨4點多，對面床上肥子眼鏡的呼嚕聲還充滿節奏，都這個時間了，小遲在幹什麼？

一樓的宿舍大門是鎖上的，小遲拐進一層走廊盡頭的廁所，從小窗戶翻了出去。

「已經沒有希望了。」小遲沒有力氣爬起來，乾脆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一切都沒有希望了，我犯下了難以彌補的罪。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管我，你走吧。」

小遲脫掉上衣，赤條條地露出嶙峋的上身，就像提線木偶般艱難地站起身來。

小遲似乎在哭，面朝那棵大槐樹，發出哽咽般的嗚嗚聲。

謝夢語向我露出的燦爛笑容，張奇焱向我伸出的原諒之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多麼矛盾。

惡的果實已經綻放，那紫色的毒花覆蓋了我周圍黑色土地的每一個角落。向前看是一片絕htｔps://ｒeａｄ•9９ｃｓｗ.ｃoｍ望，向後看是一片絕望，我看我自己，已經是一副腐爛的身軀。

「你不光小看了你，也太小看我了。把你當朋友，至少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你們都是魔鬼，散發著相同的魔鬼氣息。你們都在針對我，用盡手段解剖我，讓我看到我一直想要掩蓋的東西。

「我……」小遲身體抖動著，不敢直視張樂天的眼睛，卻突然變得異常憤怒。他一把推開張樂天，但自己身體的平衡沒把握好，摔倒在地上。

那被我囚禁在內心深處的、令我面紅耳赤的東西，你們眼中帶著貪婪，殘忍地挖出了它，擺在我的面前讓我品嘗。

事已至此，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我還有什麼意義？

小遲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越來越痛苦，到最後他幾乎是抱頭痛哭，發出悲愴的哀嚎，全身不住地顫抖。

張樂天沒有發出聲響，也沒有詢問，他拿起床頭的小鏡子，透過它看自己床鋪後面小遲的情況。

你們都給我滾，從我的世界里滾開！一切都給我消失，所有讓我窒息的一切，所有……可是，如今，你們真的都不在了，你們忽然之間都不在了，如我所願，離開了我的世界。

他伸出左臂，用刀重重一劃，鮮紅色的液體迸射飛濺到樹上。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恨你們，你們這些怪物，我已經被你們折磨得生不如死，疲憊不堪！

我試圖掩飾自己的這些醜陋，而惱羞成怒將責任推給其他無辜而可愛的人，就像嫁禍於人的兇手一樣。

「你……你跟蹤我？」小遲一臉震驚，就好像剛被驚醒的夢遊者，他那憔悴的臉上此時血跡斑斑，顯九*九*藏*書得格外驚悚。

我恨張奇焱，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努力讓所有人都喜歡我，為什麼你們還是要把我不想看到的東西撕扯出來？

張樂天心裏盤算著，然後，他也悄悄下了床，在穿衣服的時候，張樂天發現小遲離開時沒有穿鞋。

黑暗中，小遲幽幽地下了床。他似乎穿上了衣服，白色T恤穿在他那瘦成桿的身上顯得非常不協調，他在自己的桌子前尋找著什麼。

「……是我害死了你們……是我害死了你……」

我恨你，謝夢語。雖然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夢中的你和現實中的你是那麼不同，你們就好像是性格完全不同的雙胞胎一樣，一個將所有的溫暖賜予我，一個將所有的寒冷刺向我。我鼓起勇氣向你表白，卻得到你看我時那殘忍的笑意，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像在嘲弄一個神經兮兮的可憐蟲。這讓我無地自容，為什麼，你要這樣矛盾地存在於我的世界里？

「我怎麼能不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絕不能看著你這樣一天天地沉淪下去，你給我堅強點！你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麼晚了，小遲這是要去哪兒？是在夢遊嗎？

我恨你們，我周圍的所有人。在你們眼中，我從來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無論做什麼事，你們都天然地忽略我。我被遺忘在你們視線的盲點，沒有任何存在感，你們聽不到我徒然的申辯，也聽不到我無力的吶喊。你們穿透我的身體走來走去，臉上帶著漠然，這讓我感到自己卑賤得像地上的螞蟻。你們為什麼不想了解我，不想知道我的想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