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你同學找你。」老人指著姜每文向來人道。

二樓韓思齊的房間內，韓父憑窗而立，混濁的雙目隔著密集的雨線望著樓下，直至姜每文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

「你和黎書澤一個寢室？」姜每文小心地試探，察覺到書桌前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

「你是誰？和他有什麼關係？」

姜每文也跟著放下心來，相幫著韓父將渾身虛脫的韓思齊抬上床。待一切安頓好后，韓父才轉過身來：「你也看到了，我兒子不能受刺|激。你要問的事若問完了就請回去吧！」

「聽我說，我並不想為難你，只是想知道真相。」姜每文言辭懇切。

韓父不理會他，徑直撲到兒子身旁，死命將他抱在懷裡，並將什麼東西用力塞入他口中。他身體本就瘦小彎曲，此時再抱緊同樣蜷曲的兒子，模樣更是滑稽。可姜每文此時根本笑不出來，他緊張得滿頭冷汗，只求千萬別出事。

「我們都在一個學校，我比你們低三屆。」

「我想，他應該知道吧——」韓思齊的表情並不確定，「可我就是要這麼做，因為……因為……」他忽然說不下去，彎下腰痛苦地用手捧住頭。

姜每文連忙擺上笑臉：「我也是你們學校的，ｒeaｄ.99ｃsｗ.coｍ花霖霖讓我來找你。」

姜每文只得閉上口，抱歉地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韓思齊，轉身默默下樓。

面對如此結果，姜每文難掩臉上的驚訝。

「那……」姜每文立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是等下去還是改天再來？他猶豫不決，早知如此，該先打個電話來確認，可他又擔心對方不願和自己見面。正躊躇間，背後忽然響起一陣「嗒嗒」的腳步聲。一回頭，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穿過雨幕迎面而來。

「同學？」韓思齊側身打量他，顯然不記得有過這麼個同學。

開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佝僂著的身子在狹窄的門框間更顯瘦小。

姜每文不知如何回答，反問一句：「那你呢，為什麼那麼害怕我追查這件事？」

「那黎書澤知道嗎？」姜每文謹慎地問道。

「他一早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老人面無表情，絲毫沒有留客的意思。

「真相……那為什麼要來找我？」

姜每文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牢牢注視著對方。

「哦——他不在。」

屋內地方窄小，不夠騰挪。老人被推到一邊，只得隱身在一側的角落裡，待兩人進到裡屋后才得以現身。

韓父九-九-藏-書提來熱水瓶，倒了杯水給他。姜每文稱謝接過，環顧屋內，小小的空間布置得還算整齊。窗前的書桌上擺著一台舊電腦，頂部覆蓋著光線，屏幕則靜靜地隱沒在背光處。桌面的另一側豎著一個小小的木製相框，旁邊是一疊紙張與幾支鉛筆。

他滿臉疑惑地抬起頭：「別人都放棄了，為什麼你偏偏還要追查？」

姜每文無法否認，只得點點頭。

他轉過身，隱含著敵意：「你是為他的事來的？」

「不、明、白、什、么、叫、害、怕！」他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說出幾個字，壓在書桌上的身體瑟瑟發抖，「你若是我，必定這輩子都不希望再有人提起那件事。」

許久，韓思齊順著桌沿滑落到一邊的椅子上，沉重地呼吸著。密集的雨點落到玻璃窗上發出沉悶單調的「噼啪」聲，好似時間流逝的節奏。

「他……」姜每文手指韓思齊，張口結舌，竟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這件事壓在我心裏已將近三年了。」韓思齊顯得相當疲憊，伸手抹了一把臉，「每當我閉起眼睛，那張鬼魅般的臉孔就會出現在我面前。」

姜每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撲到他身邊想要幫他。可韓思九九藏書齊滿頭冷汗，兩眼翻白，口中不時吐出白沫，根本下不了手。

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眼就到了身後。只聽「嘭——」的一聲，門被重重推開，韓父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門口，急切地朝里張望。

「不明白什麼？」

「我知道你和他一個寢室，也知道你曾弄傷過他的手。」頓了一頓，「用氫氧化鈉溶劑。」

姜每文還欲開口，韓父已擺手道：「若是沒問完，以後也請別再來了。求求你們，就讓他好好休息吧！」那張蒼老的面孔上寫滿了無奈與悲苦。

他後退半步，脖子像是突然間折斷般軟綿綿地垂下來：「她看見了，我就知道她看見了，沒有用的……」他神情委頓，聲音如同夢囈。

「你找誰？」聲音沙啞，含混不清，好似喉頭含了口痰。

姜每文吃了一驚，忙上前扶他。就在此時，韓思齊突然大叫一聲，伸手一把將姜每文推倒。緊跟著踉蹌兩步翻倒在地，只見他渾身痙攣，如同一隻蜷曲的蝦米般抽搐不停。

「黎書澤當年死得太過突然，也太古怪。我想要了解事件的真相。」

韓思齊的房間在二樓，由於採光不好，到處昏沉沉的。兩人爬上樓梯，足足折騰了兩三分鐘才坐定。韓思齊來到窗前一https://read.99csw.com把將窗帘拉開，只覺眼前一亮，室外的光線滾滾湧入。先前在外面時還抱怨下雨天陰沉沉的，此時才覺得比起昏黑的屋內，陰沉沉的天畢竟還是好的。

「找我有什麼事？」韓思齊整理著書桌，待父親下樓后問道。

他忽然會過意來：「是花霖霖？對，一定是她！就是她讓你來找我的，沒錯！我想起來了，當時她就在我們身後。」

「我、我是他同學，來看看他，順便向他打聽件事。」姜每文含糊著答道。

許久，韓思齊才慢慢平復下來，僵硬抽緊的身軀也逐漸舒展開來。韓父像是鬆了口氣，慢慢鬆開了箍緊的手臂。

韓思齊瞧著他苦笑道：「很難相信是嗎？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意外，黎書澤還隱瞞說是他自己弄傷的，可我心裏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

他終於長出一口氣，呆板地轉過身去：「起來吧！他已經走了。」

「但是黎書澤所表現出來的舉動更令人意外，不是嗎？」

跨出家門，姜每文不自覺得緊了緊衣領，入秋以來頭一次感到寒冷。一小時之後，他來到一大片老式居民樓前。雨幕中，上海早期的石窟門房屋好像一叢叢蹲踞在一起的灰色甲蟲，密密麻麻佔據了他的視線。

「哦——九九藏書她呀！」所幸韓思齊還記得這個名字，收起傘擠進屋內，「先進來吧！爸，你替我把熱水瓶拿上來。」

韓思齊一手向後撐住桌子，舔了舔發白的嘴唇：「我害怕？呵呵……你根本就不明白。」

姜每文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折好的便箋，用一隻手打開，幾滴水珠從雨傘一角滴落下來，恰好打在紙面上，所幸並未沾濕字跡。他湊著光默默念了兩遍，來到靠左邊的一排房屋前，邊走邊抬頭查看門牌。走到第七家時慢下腳步，又對一眼手中的地址，隨即將它收好。

「對不起，我找韓思齊。」

「你可知道？那次我是故意將氫氧化鈉溶液濺到他手背上的。」

十月以來的第一場雨。

韓思齊望著他搖搖頭，不相信也不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韓思齊忽然不出聲了，直勾勾地盯著他：「誰，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姜每文用心聽著，他明白那扇記憶的閘門已被打開一線，剩下的只需要耐心與等待。

姜每文緩緩向後移了移，以免給他造成太大的壓力，看得出，他的情緒已相當不穩定。

老人吃力地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找他什麼事？」

「不在？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那只是一起意外。」韓思齊聞言神色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