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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休止符 第十五章

無盡的休止符

第十五章

看了一會兒,姜每文扶著碑身慢慢直起身來。一座冰冷的石碑與一張數年前的相片無法告訴他任何事,他當然早就明白這些,只是仍然無法抑制親自來看一看的衝動。或許,只有在這裏,切切實實地站在黎書澤面前,才能更清晰地感受當時所發生的一切。
「那多半是遺傳的關係,虎父無犬女嘛!若是她父母還活著……」一想到她悲慘的身世,花霖霖鼻子一酸,忍不住又難過起來,「聽說那天,她父母口袋中還揣著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誰想得到……唉!都怪那個司機不好,積雪路滑還開那麼快……」
「怎麼了?」姜每文察覺到身邊異樣,轉眼瞧向她。
「咦?你做什麼?」花霖霖見狀不禁奇怪。
此時既非冬至亦非清明,墓園內顯得冷冷清清。姜每文獨自一人穿過寬闊的草坪與停車場,徑直來到中心墓區。整排的冬青圍繞在四周,顯得格外安靜肅穆。
「歐陽文佩!」姜每文對那人大聲叫道。
「你也知道?」
「我在混沌迷茫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月,直到舅舅將我接了回去。」
歐陽文佩竭力掙脫開來,摸著脖子白她一眼:「氣還沒喘上來呢,想掐死我呀!」說罷偷偷瞥向姜每文,「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
跨下巴士的剎那,姜每文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恍惚間,他覺到一陣莫名的空虛。說實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兒,一切看起來毫無意義。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在牽引著他,將他拉來這裏。
「嗯,我想要查出當年事件的真相。」見她懷著驚異的目光,姜每文微微一笑https://read.99csw.com,「怎麼,不希望我這麼做?」
「真的?」姜每文側目相向,語氣微帶懷疑。
「這麼說來,歐陽文佩熱衷於文學也是受了家庭環境的影響。」姜每文感嘆道。
「秘密!」花霖霖朝他眨眨眼睛,一臉狡黠,突然轉身跑出兩步,回過頭來喊道,「來呀!來追我啊,追上了就告訴你!」說著嬌笑著跑開。
咯咯的笑聲遠遠傳來,清脆爽朗,宛如被風撥動的銀鈴飄蕩在校園上空。朦朧中,姜每文忽然想起蘇沁的話語:
「我們是搭檔。」花霖霖笑眯眯地面對老同學,舉手做了個「V」字型手勢。
姜每文未曾留意她神情的變化,兩人向著校門方向走去。「我去黎書澤的墓前看看,碰巧遇上她去拜忌父母。」他答道。
「真沒想到,他們的話這麼快就應驗了。我總覺得那時他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聽你提起她父母,心裏替她難過。」
姜每文奮力從她懷中抽出胳膊,一邊解釋:「花霖霖答應幫我一塊兒查訪黎書澤事件的真相。」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來看他?」
「我倒沒你那般執著,只是喜歡有始有終。」歐陽文佩聳聳肩,「但我們必須承認,有時候沒有結局本身就是一種結局,儘管它看似殘缺不全。」
「哦,是你呀,瞧我這記性。」歐陽文佩抬手攏攏耳際的秀髮,「離上次聚會還不到一個月呢!哎?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歐陽文佩怔了怔,微微抬起手中的花,動容道,「來這裏還能為什麼?是我父母,今天是他們的忌日https://read•99csw•com。」她面向天邊靜靜站立,一動不動,宛如一座恆古以來豎立在那兒的雕像。
「能有這樣的舅舅真是幸運,你父母在天之靈該很欣慰了。」
11月17日,持續的陰天依舊沒有放晴的跡象。
車在學校門口停了下來,兩人一同下車。歐陽文佩住在附近,在校就讀期間,她舅舅曾替她租了一套公寓房子。姜每文想起晚上還有選修課,正待與她道別,冷不防斜刺里突然冒出個人來。
「搭檔?」歐陽文佩看上去更糊塗了。
「不記得我了?上次打擾了你們的聚會,很抱歉。」他快步來到她跟前,一邊笑著提醒對方。
「你們……」歐陽文佩弄不清兩人的關係,瞧得糊裡糊塗。
姜每文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驀的一陣怪風襲來,將圍巾的一端高高揚起,好似一隻怪異扭曲的手臂招揚在半空。他低頭快步前行,一手擋在身側,趁勢將圍巾整理好。停下腳步時,面前陡然出現一座巍峨古樸的石門,與古時的牌坊有幾分相似。
彷彿事先排練好了似的,那陣風毫無徵兆地倏然停止,好像一匹奔跑中的野馬被硬生生地釘在了地上,帶著幾分向前沖的慣性和驀然而止的眩暈。他勉力定了定神,這才仰頭觀望,見那高大的石門正中鐫刻著三字斗大的楷書——常青園。
「可是,你那小小的正義感總是不肯善罷甘休,對嗎?」歐陽文佩突然插嘴道。
「喲!你們倆怎麼會在一塊兒,還單單叫我撞見。」來人正是花霖霖,說話間親昵地上前挽住姜每文。
歐陽文佩好不容易才脫出身來,退後兩步九九藏書朝她會意地笑笑:「好,那我等你電話。」說罷轉身離開。
「嗯,能夠理解。」
黃紹緯的資料上有黎書澤落葬的位置,記得是在三百二十九區第四排。他很快就找到了墓碑,它混在一排排冰冷的碑石中,與其他的並沒有什麼兩樣。
風漸漸大了起來,姜每文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窺探自己。他警覺地迴轉身。背後,除了整排的墓碑與稀稀拉拉的遊人外,別無異狀。
「就文學與藝術來說,或許可以接受。但就邏輯而言……」姜每文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它卻是項挑戰,或者說,一種動力,促使你查出真相的動力。對了,你怎麼也會來這裏?」他忽然反問。
兩人轉過一個彎,不一會兒來到一座墓碑前。黑色的大理石板上面刻著歐陽蒲海與程遠慈兩個名字,想來便是她父母。
花霖霖點點頭:「當然,我父親常說歐陽蒲海是個很有才華的作家。當年他為了專心寫作,舉家搬到偏遠的郊區居住,只可惜書稿還沒完成就發生了那樣的意外。」
姜每文聞言一驚,真不敢相信年紀輕輕的她竟已失去雙親,見她落寞難過的樣子,頓時滿懷歉疚:「對不起,我……」
「他們一定會的。」歐陽文佩靜靜地注視著父母的相片,許久無語。
姜每文將帶來的一束百合擺放在碑前,蹲下身來凝望相片。那是一張相當年輕的臉,抿緊的嘴唇顯示出堅毅果敢的性格,那深沉憂鬱的眼眸中則似乎隱藏著無盡的心事與秘密。
「什麼東西那麼神秘?」見兩人古里古怪,不知搞什麼名堂,姜每文忍不住問道。
兩人結伴返回,途中不時談起https://read.99csw.com一些關於黎書澤的話題。歐陽文佩也回憶起他在大四開學后的怪異舉動,但同樣給不出什麼意見。
「沒關係。」她轉過臉來,勉強揚了揚嘴角,「都過去很久了,你用不著道歉。」她伸出手,指向姜每文身後的一側,「我父母——就葬在那邊。」
歐陽文佩瞧瞧他,又瞧瞧花霖霖,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忙掩住嘴道:「好好好,一對小偵探,有了結果可別忘記告訴我。」說罷抬腕看了看表,「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很高興遇見你。」伸手向姜每文。
姜每文微微一愣:「不完全是。這和正義感無關,應該說好比解方程式,不得到最後答案總是不甘心。」
「啊……也沒什麼要緊的。」她喘了口氣,這才道,「剛才忘了告訴你,你托我要的東西買好了。」
「你舅舅?」
「不不……」她臉頰紅了紅,「我是說,都過去那麼久了,查起來會很困難吧?」
花霖霖在一旁酸溜溜地瞧著兩人,待歐陽文佩離開后,才有意無意問道:「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
歐陽文佩站在姜每文身前,朝墓碑深深鞠了個躬,小心翼翼地將兩大束雛菊豎靠在碑前。凜冽的寒風中,到處是難以言喻的悲涼與孤寂。
「哦——」花霖霖頓時低下頭默不作聲。
他吁出一口氣,正要回頭,卻發現不遠處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向著另一側移動。是誰呢?姜每文好奇地趕了兩步,直直的長發,端莊的身形,一個名字立刻躍入腦中。
「那後來呢?」姜每文小心翼翼地問道。
「霖霖!」背後突然響起一聲喊叫,兩人回頭一看,卻見歐陽文佩去而復返,正氣喘九-九-藏-書吁吁地站在身後。
姜每文朝身後望了望:「我是來看黎書澤的。」
「唔——若不困難也不會等到今天了。」姜每文牽動了一下嘴角,「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打算放棄。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停不下來。我曾對自己說算了吧!畢竟,這世上並非所有事都有答案,可是……」
歐陽文佩點點頭:「他是一個好人,一直都沒成家,卻將我當做親生女兒看待。我想,那是因為他很愛我母親的緣故。他只有這一個妹妹,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常說,看著我,就好像見到我母親一樣。」
對方毫無準備,嚇了一大跳。她轉過頭來,疑惑地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鏡:「你……」
「在我十二歲那年,他們在一起車禍中喪生。」她面對墓碑輕聲說道,「我至今仍記得他們出門前對我說過的話,『佩佩,你已經是大姑娘了,從今天起要學會照顧自己。』」歐陽文佩仰起頭,平靜的話語被憑空而起的一陣風卷向天邊,彷彿她父母正在那兒安詳地注視著她。
花霖霖聞言跺跺腳,撲上去又要圈她的脖子。「我知道了,回頭再向你拿那些東西。」一邊連使眼色阻止她說下去。
姜每文禮貌地與她握手道別,感覺她的手指堅強有力,好像她的人一樣,再大的不幸也能堅強面對。
「好像《羅生門》與維納斯?」
「真的!」花霖霖跳起來一把摟住她的脖子,「就知道你最好了。」
歐陽文佩驚異地望向他,奇怪他怎會將這兩樣事物聯繫到一起。
「她說她是一隻會笑的鈴鐺,要發出全世界最快樂的叮噹聲。」
「是嗎?她真是那隻會笑的鈴鐺嗎?」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姜每文輕聲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