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無盡的休止符 第十九章

無盡的休止符

第十九章

花霖霖皺眉向他,臉上露出一種奇特而迷茫的表情,彷彿沒聽明白他的話:「當然不認識,為什麼這麼問?」
「對……對不起,我沒注意……」警員小羅見闖了大禍,惶恐無限,手忙腳亂地替上司擦拭。可他毛手毛腳的更是引得黃紹緯不快,沒兩下就被不耐煩地甩手趕開。
老人愣愣地聽完他的話,仍是一動不動,只從喉間發出幾下「呼哧呼哧」的聲音,緊張之情顯而易見。
姜每文凝滯的目光落到對方臉上。過了半晌,這才伸手接過,卻沒有喝,只捏著杯口任其墜在身前。
黃紹緯瞧了瞧四周,嘆口氣,按住他的肩膀坐下:「別這樣,這與你又沒關係。」
「喝點熱水,會好受些。」黃紹緯建議性地微抬一下手臂。
「我要回去了。」花霖霖忽然開口,兩眼茫然地注視著馬路上來往的車輛與行人。
「我,我來……是想把這個交給你。」他說著抖抖嗦嗦地在懷中摸索了一陣,費力地掏出一方紅色的物件遞了過去。姜每文遲疑著接過,見是一份結婚喜柬。他抬頭望向對方,見他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這才緩緩打開。一剎那,他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那是區楚環與蘇沁的喜柬,而上面被邀請的人赫然竟是——黎書澤!
「半年前……」姜每文看一眼上面的日期,恰是蘇沁舉行婚禮的前夕。
姜每文看著她,口唇微啟,似有什麼話要說。可略一思量,終是沒有開口。
姜每文頹然點點頭,帶著花霖霖剛欲離開,不料他又趕上一步:「已經死了一個,別再繼續下去了。」聲音壓得極低,是怕刺|激花霖霖,卻又不得不說,字裡行間透著關切。姜每文瞧著他,知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想到他多年來對自己的照顧,心下不由得一陣感動,連鼻子也跟著發酸。但他生性倔強,最要不得別人保護,越是危險越要走下去。黃紹緯也不是不知道他這個脾氣,但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開口。姜每文瞧著他,勉強笑了一笑,攜著花霖霖徑自離九*九*藏*書去。
姜每文疲憊地搖搖頭,聲音有氣無力:「你不明白。」
「路上小心。」雖有千言萬語,但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有這簡單的一句。她點點頭,慢慢轉過身去。
誰知老人竟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不錯。只因半年前,來送請柬的人也帶著一束同樣的百合。」
「老天!她講的若不是真話,就一定是個天生的演員。」
待他經過,姜每文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在找我嗎?」
黃紹緯倒了杯熱水給他。他抬起頭,對著紙杯瞧了一兩秒鐘,卻是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樣子。
過了片刻,他回身朝另一條路走去。一個駝背老人拐過屋角,站在櫥窗前獃獃地注視著裏面的衣服。姜每文經過他身邊時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到過。但那種感覺轉瞬即逝,經過這許多事,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裡好好睡上一覺。
面對他如此激動的樣子,老人顯得非常害怕,他使勁咽著口水,顫顫巍巍地蠕動著嘴唇:「那天,只有一個人帶著百合。」他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就是剛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
她木木地不答話,秀氣的下巴不住地微微顫動:「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黃紹緯捧著紙杯從後面插上來:「你們兩個都一樣。別多想了,趕快回去睡個覺,後面的事交給我們警方來辦。」
現在回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韓思齊時,他似乎就有話要對自己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中斷。而在接到花霖霖的電話后他更是本能地預感到了危險。遺憾的是,韓思齊最終還是沒能把心裏的秘密說出來。顯然,那個一直以來隱藏在暗處的兇手已經察覺到了威脅。那無疑是個相當難應付的對手,出手狠辣,行動迅速有效。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姜每文不覺耷拉下肩膀,吸了一口氣,「早點回去休息吧!」
「花霖霖!」像是迸發出來的衝動,姜每文突然大聲叫住她。
由於他先天駝背,使得https://read.99csw.com極力抬高頭的動作顯得極其滑稽。但姜每文此時卻絲毫笑不出來,他聽到「總覺得要出事」這幾個字時,不由得心中一跳,自然而然想到了韓思齊。的確,已經有一個人因此喪命了。他只希望老人那不祥的預感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下一個受害者了。
老人舔舔乾涸開裂的嘴唇,斷斷續續道:「我,我是為他……黎書澤的事來的。」
老人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道:「我……是墓區的……管理員。」
花霖霖撫著雙臂從裏面出來,兩眼無神地盯住地面。她腳步蹣跚,疲憊憔悴,任誰見了都於心不忍。
姜每文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直視她問道:「你認識區楚環嗎?我是說,在蘇沁認識他之前。」
姜每文盯住他:「你認識他?」
姜每文迎上前去:「怎麼樣?」
花霖霖深邃美麗的眼睛在他清秀的臉龐停留了片刻,沒再說什麼,轉身斜斜穿過馬路。不一會兒,纖細修長的身影就被飛馳而來的車輛阻隔在了馬路的另一端。
姜每文低頭前行,與花霖霖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他責怪自己的疏忽大意,韓思齊一死,以後的路只怕更加難走。兩人不知不覺來到了十字路口,各式各樣的車子在面前呼嘯而過。
話音剛落,一名警員風風火火地從三人身旁跑過,甩開的胳膊堪堪撞上紙杯。只聽「嘩啦」一聲響,那水像是終於逮到了機會,有意要出氣似的,帶著幾分委屈、幾分任性,劈頭蓋臉潑了黃紹緯一身。
姜每文踏上一步,兩手隨意地插在口袋中:「若不是車站那些女裝廣告我還真沒注意到。」他哼出一聲,「路口的那家店是貝拉維拉,櫥窗內呈列的都是女裝,你面向裏面不是在看漂亮服裝,而是透過玻璃的反光來觀察我的行蹤。你從警局一路跟蹤我到這裏,能不能問一下為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部隱隱傳來一陣酸痛,長期寫作的人頸椎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他捂著脖子,試著轉動https://read.99csw•com了幾下,驀然瞥見對角扶手邊蜷縮著一個駝背老人。姜每文不覺向他多投去兩眼,奇怪怎麼又在這兒碰上了。但他需要思考的問題實在太多,沒時間去留意這些瑣事,只是獃滯地轉頭望向窗外。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發生了這許多事,任誰都是身心俱疲。姜每文的經歷雖不少,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自己手中死去還是第一次。他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不只一次地想,若自己早些趕到,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若是警方真調查起來,只怕你想脫身是千難萬難。姜每文心裏想著,但面上不露聲色,只微微朝他點了點頭。見他仍是一臉緊張,便隨口扯開話題:「你居然還記得我當時拿的是百合?」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事實上,自己也正是受了她的影響才決定買百合的。一時間,一樁又一樁的事件在腦中紛至沓來。花霖霖與黎書澤的關係,蘇沁的懷疑,封存多年的相片,韓思齊臨死前的話語……他猛地回過神來,一個最最可怕的念頭突然湧入腦中。他發瘋似的一把抓住老人孱弱的臂膀:「你可記得送這張請柬的人長什麼樣子?」
黃紹緯尷尬不已,回過頭來重新面對兩人。想到剛剛還神氣十足地在兩人面前誇口,眼下就出了這麼大個洋相,一張臉頓時刷一下紅到耳根。好在有原先那股怒氣的紅做底,這會兒新添上來的倒也不怎麼扎眼。他正了正身子,對兩人訕訕道:「我……呃,立刻著手調查此事,需要時會隨時同你們聯繫。」
「這,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車緩緩進站,又緩緩出站,站台各處的燈箱廣告一幅接一幅地掠過窗前。姜每文的某根神經突然被輕輕觸動了一下,目光跟隨著廣告上的漂亮模特快速移動,難道……正思索間,車已到站。姜每文起身跨出車門,出站后急急朝住所附近的一條小巷走去。那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區,拐過一個彎后,他靈巧地閃身進入一棟居民樓內,隱沒在暗處。
九九藏書「看樣子你很喜歡百合。」
姜每文聞言皺起眉頭,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奇怪的老人。
驟出不意,老人嚇得幾乎跳起來。他轉動著混濁的眼珠驚恐地打量著眼前人,整個人一動不動。
「嗯,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父母常在客廳中擺上一束,漸漸便成了習慣。」
「原來是這樣。」姜每文沉吟片刻,「你為什麼不直接將它交給警方?」
「我當時也大吃了一驚,哪……哪有給死人送請帖的?而且,還是請他去喝喜酒。」老人弓著背,吃力地仰起頭,「我干這行三十年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怪事。自那以後,我就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事。」
姜每文苦笑一聲。過道那頭一扇門「咿呀」一聲打開,他連忙起身,順手又將杯子塞回黃紹緯手中。
她疑惑地回過身:「什麼事?」
好在那杯水幾經易手,已從熱水降至溫水,威力大減。饒是如此,仍足以激起黃紹緯滿腔的怒火,只見他抹一把臉,瞪著眼當即就要發作。
「不……不認識。」老人連忙搖頭否認。
「墓區——管理員——」姜每文一抬眼皮,依稀記得那天在墓地時曾見過一個駝背老頭,難道……他不覺向他多看了兩眼,的確是他,怪不得先前覺得有些眼熟。還記得當時曾感覺有人在暗中注視自己,多半也就是他了。
姜每文目送著她離去,直至消失不見。耳邊不時傳來刺耳的剎車聲與喇叭嘈雜的鳴叫,此起彼伏,抑揚頓挫,似乎永遠沒個停。他疲憊地閉上眼睛,仰面朝天。
姜每文抬起頭來看她,不知怎麼的,她此時素淡低落的神情看起來竟像極了蘇沁。
不出他所料,過不多時,那個奇怪的駝背老人果然又出現在樓前。只見他放慢腳步,吃力地昂頭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人。
姜每文見他久不答話,漸漸不耐煩起來:「你若不願說,我也不逼你。但我現在要回去了,如果沒事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說著舉步欲走。
「我了解你的心情,想當年……」接下來的絮絮叨叨九九藏書姜每文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只知道最後是被一個送文件來的警員給打斷了。
姜每文怔怔地坐在過道的長椅上,身子前傾,雙肘無力地架在膝蓋上。
姜每文悚然一驚,一顆心彷彿突然間停止了跳動。他害怕地後撤一步,眼中流露出不信的神色。一陣風刮過,片片梧桐樹葉自半空盤旋而下,猶如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金色手掌,歡快嘲笑地相互拍著,在劃過姜每文面頰時伴隨著一絲輕微的疼痛。他緩緩地抬起頭,撲面而來的寒風中彷彿夾雜著咖啡店中花霖霖嬌媚的聲音:
他踏上回程的輕軌。才坐下,驀的一陣疲倦襲來,雙眼半開半合間,冗長的車身有節奏地微微晃動著,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你為什麼要將他交給我?」
老人彷彿被蟲子叮了一口似的向後一縮身子:「我最怕與警察打交道,弄不好自己也被牽扯進去。求求你,千萬不要告訴警察是我將東西交給你的。」
「黎書澤!」老人猛然叫出一聲。口齒雖然不清,但那三個字聽在姜每文耳中,宛如憑空炸開了一個響雷。他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一把拽住似的,嚯地一下回過身來:「你說什麼?」
老人猶豫著舔了下嘴唇,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半年來,我一直提心弔膽,只想早早了結此事。那天見你捧著百合出現,也不知怎麼的就跟在你後頭,一直到了你的住處。可我又不知該怎麼跟你說,所以一直都沒開口。」他停下來,看了對方一眼,「今天我來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把東西交給你,卻撞見你衝出家門攔了輛車,像是出了什麼事。我心裏這樣想著,就不自覺地跟在後面。後來見警察也來了,想是真出事了,這才下定決心將這些告訴你,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行了,振作一點!垂頭喪氣的可不像你喲!」他最後在姜每文的背上輕拍一下,算是鼓勵,也算是結束,宛如行文結束時的標點符號,只輕輕一下,便做了了結。
「就在黎書澤的墓前。半年前有人將它擺在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