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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直說吧,你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敏之又問:「以你的國色天香,傾城之貌,卻要同一段木頭相守終生,你不覺得可惜嗎?」
敏之一跳進來便緊盯著楊氏的酥|胸說,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風流公子賀蘭敏之,那些情書都是他寫的。
於是,敏之的那幫紈挎子弟們異口同聲,一致支持敏之在那個美妞出嫁之前動手破了那個女人,也好殺殺那個無能太子的威風。他不就是個太子嗎?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居然要娶這世上最好的女人,真是荒唐!
結果在李弘長離人世之前,又發生了兩件使他們母子都不愉快的事,他們從此更為疏遠。
「我的母親?」李弘當即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如果事情真如裴妃所說,他真是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母親而感到屈辱和羞愧。
李弘驟然之間義憤填膺。在此之前他幾乎不知道他還有這樣兩個被關在掖庭的姐姐。沒有人對他說起過,沒有人肯把這樣的事情告訴他。他覺得這實在是對他的一種羞辱,一種欺騙。他不願承認這慘無人道的事情竟是自己的親人做出來的。兩個無辜的女孩又能怎樣妨害母親呢?李弘在痛恨母親的同時,也深深痛恨著父親。他恨父親眼看著自己親生的女兒遭此厄運竟能坐視不救,袖手旁觀,這不是白白生了一顆善良的心,又白白做了父親一場嗎?
「你們退下吧,容朕想想。」
賀蘭敏之的結局使武瞾原先無比仇恨、不共戴天的異母哥哥——元爽的兒子武承嗣漁翁得利。武氏家族不可一日無子嗣,所以武承嗣被很快從海南島的流放地召回,在武璺親自目視之後,走馬上任,接替賀蘭敏之繼承了武氏家族的所有爵位,並給了他朝廷中正三品的官位。從此,武氏家族其他的第二代們也逐漸從流放地紛紛返回京城,並封官進爵。於是他們在姑媽的卵翼下,感恩戴德地很快形成了一股無限忠於武瞾的家族的勢力。
因為武瞾愛李弘,所以她派給李弘的都是儒學教養最深厚的太傅。太傅們自然是盡職盡責。他們以為是要為朝廷培養出一個十分正統的儒教徒。是到了很久的日後,是弘已經定型成材,武瞾才無意間發現,她兒子的血管里已經灌滿了儒學的汁液。是她使她的兒子成為了那個虛偽儒教的犧牲晶。她真是追悔莫及。李弘的心靈很純凈。他少年時甚至不肯讀孔子的《春秋》。其中楚國商臣逼死父親一段使李弘掩卷長嘆。他向太傅問道,為了王位殺害九九藏書親生父親的事怎麼還可以寫在史書上呢?從此,無論孔丘先生是為了辨明是非也好,是為了懲惡揚善也好,李弘都死活不肯再讀《春秋》了。
出乎武瞾意料的是,如此溫厚的女人竟能使太子婚後從舊日的木訥中蘇醒過來。他第一次感知了女人的美妙,並開始變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而他原先虛弱的身體也慢慢地強壯了起來。武瞾從他注視著裴妃的目光中,看出了兩人的彼此相愛,也看出了他們的生活很美滿。
於是,李弘的儒雅風度使朝臣中那些保守的、懷舊的、緊抱住傳統不放並認定當今朝中已是禮崩樂壞的門閥貴族公子王孫們,即刻緊緊地圍繞在了太子的身邊。他們難免不向太子傾訴他們對武瞾統治的某些不滿,也難免不向儒家思想十分純正的太子指出,女人當政本身就是違反儒家傳統的。
而太子弘的婚姻,在母親的繼續努力下,也終於有了結果。這一次選定的太子妃再無半點輕佻之處,雖貌不及楊氏,但被人稱道的是賢淑的品德。其實這對於未來的皇後來說才是更重要的。這位太子妃依然出身高貴,是朝中左金吾將軍裴居道的女兒。同名門貴族聯姻,竟成為最反對門閥觀念的武瞾永遠也跳不出的泥坑了。
「可她又總是那麼光彩照人,那麼美。」裴妃又說,「也許那些事並不是她乾的,而是手下的什麼人。」
接下來武瞾就開始精心挑選。儘管她自當上皇后以來,所致力於糾正的一項宮中最壞的風氣,就是對貴族門閥勢力的盲目崇拜,但一輪到她為自己的兒子選妃,便也非常悲劇性地墜入到了貴族門閥觀念的陷阱中。最後挑來挑去,武瞾終於為自己的兒子挑中了一位朝中司衛少卿楊思儉的女兒。這個女孩除了出身好家庭好,據說還出落得十分標緻,其美貌是京城中有口皆碑的。
一是朝中的反武派們見李弘的身體與精神都逐漸好起來,便派代表秘密拜見了身體和精神都越來越差的高宗李治。他們的觀點很明確,就是要徹底改變目前朝中這種不明不白的格局。他們指出總是這樣由皇后聽政,長此下去,沒個說法,終究不像樣子。
儘管高宗對此事沒有下文,但這個提案還是給武瞾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她探聽到此次向皇上諫言扶太子攝政的人,都是東宮的太傅和太子的那些高級侍從們。他們都是太子的心腹,那麼武瞾就不得不懷疑了。她一直在猜測這是不是就是李弘的https://read.99csw.com意思,是不是李弘派這些近臣向病中的李治遊說,企圖推翻她這個攝政的母親。
然後又發生了第二件事。這件事使本來就日益緊張的母子關係更發展到了白熾化的境地。事情是由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引發的。已經過上幸福恩愛的家庭生活的太子李弘,有一天突然從他心愛的裴妃那裡聽說,自蕭淑妃被貶為庶人後,她所生的兩個女兒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就被強令關進了掖庭,她們在那個陰暗狹小的永巷之中已被囚禁了整整十九年。她們已衰弱蒼老,但卻孤苦無助,終日不能夠見到陽光。裴妃說她是偶然聽侍女們提起的,這一切實在是太凄慘了:「她們到底是你的姐姐。她們身上其實也流著你父親的血。」裴妃還說,「聽她們說下令將你兩個姐姐關進去井水世不准她們出來的,就是你的母親,她……」
敏之把手伸進了那個女人的睡衣中,因此那個青春少女便已再無退路。她被賀蘭敏之抱在胸前第一次接受了男人的親吻。那吻很長,令她眩暈。她被迷醉著、窒息著。她一度想推開他,但慢慢地身上的睡衣不知道為什麼滑落到地上,將她青春美麗的身體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也許,敏之所一直等待和尋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也算是一箭雙鵰的報仇的機會。當他有一天在朝中聽說,城裡唯一的名門之美女就要嫁給他那位跟一塊木頭沒有什麼兩樣而且又是那麼弱不經風的表弟時,他真是為那個女人憤憤不平。於是,他不禁對他那些同樣放浪形骸的狐朋狗友們說,這不是好端端地把個美女給毀了嗎?我這個姨媽眼神真好。可讓那小妞整天對著一塊冷冰冰的木頭流淚,與其這樣度過餘生,還不如跟我一夜風流呢。敏之在這樣口吐狂言的同時,其實也意識到了那個他一直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而他必須抓住這機會,有時候機會就是勝利。
而就在這些守舊派們從思想上對李弘進行關照和引導的時候,武瞾也開始關心她的這個長子了。武瞾是個一向很重實際的人,所以她給予他人的關照也總是很實際的。譬如對李弘,她首先覺得不對頭的,是李弘已經二十歲了,身邊竟沒有女人,並且也從沒聽說他對身邊的侍女怎樣,一副宛若處|子的樣子。他只知如醉如痴地終日讀書,對女人從來側目而視。而此時連他的弟弟李賢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武瞾為此而十分著急。她想這樣久而久之,必然會遭至他九*九*藏*書人對太子的議論。所以她這個母親認為當務之急,就是要儘快為太子選一位合適的太子妃。
然後竟然是敏之推開了這個女孩子,他說他要走。他顯得很絕望,他甚至流淚地說他們永別了。這一次那個赤身裸體的女孩反而緊緊抓住了他。她說不,你不要走。她的大眼睛里已浸滿了淚水。她乞求著敏之,她說我寧可不做太子妃,也要跟你在一起。
「我們認為皇太子已具有足夠的資格治理朝政,我們的意思是,莫不如皇上您激流勇退,由皇太子正式攝政。」
敏之原以為他的好夢成真。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有什麼事能逃得過武瞾的耳目呢?武瞾顧不上生氣,她立刻通知楊思儉取消了這門皇室的婚事,並即刻以身為高官、行為不檢的罪名奏請皇上,將賀蘭敏之流放到遙遠的雷州半島,同時廢敏之武姓,剝奪一切官爵。詔書當即下達。敏之於是恢復了他堂堂正正的賀蘭姓,並被五花大綁、手銬腳鐐地塞進囚車。如今連楊氏老夫人也不在了,敏之除了流放他的姨媽就再沒有任何親人了,所以他走得毫無牽挂。
「完了?」
自從萌生了這樣一種懷疑,武瞾對自己的這個親兒子也就存有了很深的戒心。
「完了。」
好夢終於沒有成真。但敏之也並沒有後悔。他想姨媽之所以對他下此毒手,這多少說明他確實刺疼了她,而且這一下傷得不輕。他很高興從此姨媽就失去他了。他知道在某種意義上,失去他,對姨媽其實也是致命的一擊。如果說敏之還有懺悔的話,那就是對那個楊家少女的。他把那個女孩無情地捲入他與姨媽的這場生死搏鬥中,他是對不起那個女孩的。他不知道那個女孩究竟怎樣了。他是在回憶著與那個女孩的激|情之夜時被獄卒勒死的。他在斷氣之前覺得已死而無憾。
如此由四書五經中培育出來的李弘,自從學會獨立思考,他便非常自然地同他那個在執政中祟尚革新反對傳統的母親站在了對立的立場上。儘管如此,親和的母子一開始並沒有明顯地意識到。
「皇后本應主管後宮,現在卻總是在朝中垂簾聽政;而……而皇太子如今已年滿二十四歲,他已是個成年人了,想當初皇上您登基時,不也才……」
敏之還說:「我敢打賭,你是絕對當不上皇后的,那不過是騙人的把戲。我姨媽是不會讓你當皇后的,而況我那個病秧子表弟肯定活不了幾年了。從此你便要終生守寡,被趕出後宮。如果你在有生之年九_九_藏_書還願享受一次天堂之樂的話,那就趕快脫掉你的睡袍吧。」
這樣的完美結局確實是武瞾所期望的。她是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來看待兒子的幸福與歡樂的。同時她也希望兒子能多多踐習政務,既然是太子,李弘就自然有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李弘於是順從地每每同父母親探討國政。但他的儒教文化意識總使他站在母親的對立面上,而母親又是握有實權的執政者。因此李弘不再說什麼。他們母子也因立場的不同而慢慢變得冷漠,這是他們都不情願而又毫無辦法的。但自從有了溫柔賢淑的裴妃,親人間的情感關係因此而發生了變化。李弘有了裴妃做他的營地,就更無須非要同母親達成某些共識,也不必將他們情感的破裂修補起來了,如果說,過去李弘還深懷著這樣一種彌合的願望的話。
於是武瞾為兒子專門召見了這個女人。她覺得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儘管有些輕佻,但也許唯有這樣的女人才能把那個木訥得有些固執的兒子扭轉過來。因此武瞾大包大攬地為兒子李弘選定了成婚的黃道吉日。她想弘兒是會喜歡這個美麗的女人的。這本是一件大好事。但武瞾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天大的好事竟被她的那個親外甥賀蘭敏之給攪黃了。
「你們要個什麼樣的說法?」高宗躺在他的龍床上,緊閉著雙眼。他的眩暈使他很煩,他討厭總是有些人喜歡生事。他覺得他病成這樣,有皇后替他聽政處政沒有什麼不好。
於是敏之在同伴的慫恿下開始積極活動。他先是買通了那位楊家小姐的奶媽,並通過奶媽給楊氏小姐寫去了無數不署名的情書。待這位不安份的姑娘終於意亂情迷之後,一個夜晚,敏之就突然出現在了這個羞澀少女的閨房中。他英姿瀟洒,俊美風流,使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孩在這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根本就不可能抵禦那放浪的襲擊。
李弘長大了。他同時繼承了母親的聰慧、機敏和父親不夠健康的體質。這是李弘自己不可能選擇的。他的聰明和悟性使他從小就懂得了母親為使他成為太子所做出的那麼多英勇的努力。李弘因為懂得母親,所以在搬進東宮之後,他才更加勤奮學習。他按照規定精心研讀史書,讓儒家的血液毫不留情地滲透到他每一根青綠的血管中。李弘對於母親如此深刻的報答,大概是終日忙於朝政的武瞾始料所不能及的。
於是欲擒故縱的賀蘭敏之終於如願以償。他飛速轉回來,並迅速抱起這個赤|裸的並且熱切渴望著他的少https://read.99csw•com女,把她扔到了床上。然後他寬衣解帶說:「我愛你,一看見你就更愛你,我是認真的。」賀蘭敏之在他的熱汗淋漓中認真地得到了這個女人。當他在女人疼痛的呻|吟中,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她的時候,他想到的是他正在一箭一箭地復讎,每一箭都直射在姨媽的心窩上。他電要讓那個兇殘的女人鮮血淋淋,而同時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賀蘭敏之在這樣想這樣做的時候,一點也沒有顧及到他身下的這個姑娘是多麼不幸。被傷害的總是無辜者,這似乎已成了真理。賀蘭敏之其實並不真想把這個無辜的姑娘弄到手,他只是想在玩過她之後再把她丟給那個呆裡呆氣的表弟,讓他永生永世戴著綠帽子。敏之拚力做著,想讓這個姑娘永遠無法把他忘掉,也以此永遠去折磨他的表弟和姨媽。他沒看見女孩子其實一直在流淚。他已經顧不上那些了。已是雞叫三遍,天空泛白,奶媽不斷在窗外催促著,賀蘭敏之這才以得勝者的姿態離開了楊氏的閨房。
敏之是從後窗跳進來的。
囚車呀呀地向南走。在高雷州半島還有一千多華里的地方,敏之突然被護送他的那些兇猛的打手們用馬韁狠狠勒死,並暴屍荒野。人們說這是武瞾的秘令。
可惜的是,武墅為自己親生的兒子李弘所做的如此之大的努力,甚至殺掉了她武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敏之,卻並未能換回李弘的感激,也並未能改變他同母親敵對的立場。
緊接著敏之問:「你就要嫁給天底下最廢物的男人了,你知道嗎?」
其實此時在敏之的心中,儘管也懷有對錶弟太子弘的輕蔑與藐視,但更多的則是對那個心狠手辣的姨媽的刻骨仇恨。且不說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都死在她的手下,就是他的外婆也在這親人的血泊中被姨媽生生氣死。外婆是在魏國夫人死後,因傷心過度而離開人間的。但敏之還活著。敏之想他只要活著一天,就決不會放過這個欠了他無數血債的姨媽,不會放過這個心狠手毒的天下第一壞女人。
其實李治最後也沒有做出什麼決定來。他的病很重,終日卧床,不思飲食,意志也更加消沉,所以他也想過是不是真該把皇權交出去了。但是他猶豫不決。不是為交權而猶豫,他對這樣的權利早無半點興趣。他只是不知道這權是該交給兒子,還是該正式交給實際上已攝政多年的武瞾。
「不!是她!你一點也不了解她,當然是她,一定是她。」李弘慘痛而肯定地說。
皇太子的婚典無疑隆重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