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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武瞾坐在伽藍院的誦經室中。她很言簡意賅地表述了她身為大周皇帝對當今佛教的態度。她當然會對曾為她易世革命立下汗馬功勞的佛教大加讚揚。她即是佛,是彌勒轉世。於是她堅信佛正在拯救著大周帝國的紜紜眾生。她還特彆強調了她一反李唐王朝道先佛后的宗旨。她的帝國所尊祟信仰的就是佛教,唯有佛教。為此她號召她的臣民們普天之下都要成為虔誠的佛教徒。她說她此次來此巡視,也是為了委託白馬寺主薛懷義在明堂之北再建一座宏偉的佛堂,在堂內塑造一尊頂天立地的大佛,以供國人和後世奉養。
當薛懷義滿心不情願地走進去時,竟發現在女皇的床邊還有著另一個男人。這番情景使薛懷義大吃一驚。如此夜深人靜,而女皇又明明知道他要前來。於是薛懷義不禁加快了腳步,他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然而那個男人背對著他,他正在女皇的后腰上全神貫注地揉搓著。
白馬寺紅牆內的鐘聲響著,為尊崇佛教的轉世彌勒送行。
史書上沒有說武攸暨是不是曾懷念他暴死的妻子,那個可憐女人的死因在歷史中又成為一個與武瞾相關的難解之謎。有史書說是武後派人殺了這個女人,讓女兒得到武攸暨。可又有史書說是同樣兇殘的太平公主因太想擁有風度翩翩的右衛中郎將了,於是她等不到母後去殺那個無辜的女子,而是自己派人暗中毒死了障礙她得到武攸暨的女人。但無論是誰濫殺無辜,這個女人反正死了。她很無辜,但世界本不屬於無辜者。她的不幸在於不能審時度勢,儘快離開她可能也深愛著的丈夫,不能及早地認清武瞾母女兇殘的本質。而那個一向本份與世無爭又相貌出眾的男人,一定在心的深處也曾痛苦地懷念過死於非命的妻子,甚或摟抱著妻子慢慢僵硬的身體痛哭過。但他的能夠安之若素又屢屢升遷,大概應得益於他能夠隱忍這內心的巨大苦痛而隨波逐流。
懷義想,他已經無數次穿越過這樣的夜晚,但是從沒有像今夜這樣威風八面、劍拔弩張,彷彿是去討伐誰。
當清晨到來,薛懷義不得不離開時,他突然覺得他還是看出了女皇的小小的伎倆。而透過這小小的伎倆,他發現其實女皇早就看穿了他的厭倦,而他無論是怎樣地企圖擺脫,事實上他依然是在女皇鐵腕的掌握中。
怒火中的薛懷義看不見女皇的柔情似水,於是他轉身向門外走去,他鎧甲上閃著寒光的金屬片發出細碎的九_九_藏_書響聲。
「怎麼啦?是朕讓他來按摩的。難道朕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嗎?朕操勞朝政心力交瘁,每每周身疼痛,難以人眠,難道朕不該讓積勞成疾的身體輕鬆些嗎?那麼好,既然是你趕走了沈御醫,你就來為朕按摩吧。」
夜半時分,薛懷義才被他的侍從小心翼翼地叫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一想起他要去做的那件事,就從心眼裡往上冒寒氣。然而他又不能不從命。他只能是滿懷厭惡地整裝待發。這一晚他故意掀掉袈裟,披掛上大將軍的閃光鎧甲,在武士打扮的白馬寺眾兄弟護衛下,浩浩藹藹地向武皇帝的禁宮進發。
如果挾制他的那個女人不是聖上……
女皇色厲內荏。她赤|裸著坐了起來,在兩個男人的面前,她用絲緞的被子遮擋了一下,遮擋住曾經那麼豐|滿而此時已開始垂落的乳|房。
然後皇帝的車隊在浩浩蕩蕩的馬蹄聲中漸行漸遠。
武攸暨終於還是拜倒在了有權有勢而且美貌非凡的太平公主的石榴裙下,從此過起了他平和的駙馬都尉的生活。儘管太平公主足智多謀,但是她對她這位來之不易的老公卻是滿懷了真誠和寬容。她任由他獨善其身,任由他與世無忤,任由他謹慎寬厚,任由他遠離是非。她不僅放任他,而且還從母后處為他討來了很高的官位和很多的榮譽。很快,武攸暨由右衛中郎將累遷為右衛大將軍,緊接著又由千乘郡王進封為定王。攸暨坐享其成,隨遇而安,直至壽終正寢,但因為好事的太平公主總是犯上做亂,不肯安度晚年,他才被人家刨了墳塋,暴屍荒野。
「媽的她要怎樣?」本來得意忘形的薛懷義陡然從地上跳了起來。他當即大罵專使,並把他連推帶操地趕出了白馬寺。「媽的。她要我怎樣?」懷義不知道哪兒來的那股邪火兒,他開始歇斯底里地在他的白馬寺中大罵。他撞來撞去,如瘋子般。他甚至爬上鐘樓,把那口生滿了綠色銅銹的古鍾也撞得亂響。鐘聲轟鳴。懷義在鐘聲轟鳴中大罵武瞾。他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當今的聖上。他恨這個女人,恨這個女人晝夜管制著他的生活。他已經沒有自由了,他只有一份職責,那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隨時等候著到那個女人的床上去侍候她。
懷義的錚錚誓言令武瞾齒寒。她想不到當她將偉業交給她喜歡的這個男人的時候,換回的竟是如此無情無義的宣言。「天堂不竣,不見吾皇。」那麼吾皇怎麼辦https://read.99csw.com?女皇與雄心勃勃的薛懷義在難捨難分中告別。她把這個她自己塑造出的男人送出幃帳。她想,去做你的末路英雄吧。然後她放開了懷義的手,她的眼睛中充滿了失意與殺機。那是懷義所看不到的。
專門為懷義修建的直通女皇寢殿的大門在薛懷義人馬到來的時候無聲地向他敞開。薛懷義下馬,向那扇張著黑暗的大門走去。冷的氣流升騰著,自下而上地,驟然間就包籠了這個周身鎧甲、金戈鐵馬的男人。他緩緩地走。他剛剛走進那黑暗,後宮的大門就在他身後緊緊關閉,將他的所有隨從關在了門外。每當這個時刻,懷義便倒吸一口冷氣,他在心裏罵著:媽的!他早已經沒有了對他所要見的那個女人的心情。他走得很慢,他的鎧甲很沉。他想他已經沒有絲毫的興趣和熱情了,他想如果此時此刻等待著他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那該……
「他是誰?」懷義盯著那個男人的眼睛問。
於是薛懷義只能等在那裡,他看著在女皇身體上反覆揉搓的那個清瘦男人的背影。他不知道這個陌生的男人是誰,更不知這個老女人何以一定要讓他看到這樣的一幅撩撥人心的景象。於是莫名其妙地,薛主持的心裏湧起了一種無由的妒火,他甚至恨不能走過去把這個男人狠狠地揍上一頓。懷義這樣想著,他便真的走近了龍床。他一屁股坐在了女皇的龍榻上,張大眼睛直瞪著那個正在為女皇推拿按摩的眉清目秀的男人。
懷義很洒脫也很忘形。他能夠以一個流浪漢的形象出現在當今女皇的生活中並被收留被豢養被寵愛被重用,實在是他人十中的大幸。幾年下來,他為武瞾鞍前馬後,而女皇對他自然也是投桃報李,以至於他一個江湖騙子竟可以事事居百官之上,在朝廷中出盡風頭。於是,懷義對女皇是懷了一種感恩戴德的心情。他並且也因此關心過女皇,關心過登基的宏大願望,為易世革命的成功絞盡過腦汁。
武瞾這樣說著,便已經投進了薛懷義強健的懷抱中。在妒火與欲|火的交織中,在女皇的百般撫慰中,薛懷義終於平靜了下來,並跟隨著女皇即刻抵達了另一種忘我的境界。
「你說他來幹嗎?你看不見嗎?」女皇的口氣變得嚴厲了起來。
公元691年,也就是武瞾登基的第二年,女皇大胆地將原為洛州司馬的狄仁傑一舉提拔為地官侍郎和風閣鸞台平章事,使這個原為六宮官位的小小read•99csw•com地方官,一躍而躋身宰相之列,從而開始了武瞾執政的狄仁傑時代。歷朝中如此破格晉陞實屬罕見。可能這便是武瞾的風格。她不甘平庸,又偏愛人才。這個狄仁傑既不是女皇的親屬,又不是那種阿諛逢迎之徒。女皇看中他,足因為他無論是在大理寺丞任上,還是在洛州司馬任上,都曾留值得百姓稱道的赫赫政績,所以女皇還在她的皇太后時代,就對這個秉公行事的官吏有所了解。她起用狄仁傑,可能還因為這個比她還要年長几歲的老臣沒有野心,也從不覬覦功名利祿。女皇想,如此剛直不阿的臣子,他維護了正義不就等於是維護了她的大周王朝嗎?而她的新生的帝國,在此時恰恰就需要狄仁傑這般毫無私念的大臣輔佐,儘管武瞾也清醒地知道,這個狄仁傑是李唐的舊臣,而且至今他的立場依然是站在已退出歷史舞台的李唐王朝一邊的。武瞾用的是他治國的才能,而不是他的那個政治的立場,何況,她武瞾不也是那個多年來一直握有李唐王朝實權的簾后君王嗎?
而當白馬寺的大門剛剛關閉,貌似虔誠的年輕和尚們就立刻脫掉長袍,轉眼換了一副模樣,個個磨拳擦掌。他們的寺主懷義自然也是忙不迭地卸下袈裟,恢復了他原本江湖藝人的面目。
懷義驟然間勃然大怒。無論他平日對女皇怎樣地厭倦嫌棄,但此刻,他突然覺得女皇的身體是他自己的,是他的私有財產,是任何的他人所不能碰觸的。於是懷義猛然間從女皇的身邊推開了那個沈南廖。他不僅推倒了他,還要追上去撕打。「什麼他媽的御醫!誰知道你他媽的在弄什麼?」
「媽的!」
女皇的寢殿里燈火通明。
誰呢?那個老女人嗎?懷義想,他在床上捏死那個老女人簡直是易如反掌,為什麼不呢?
同時,武瞾還使用並信賴的另一位近臣,是一位名叫李昭德的才華橫溢且鋒芒畢露的風閣侍郎。此人才智過人,壯志凌雲,對時弊的針砭每每大胆犀利,不留情面,甚至對女皇家中私事,他都能勇敢直言。不過此人也因鋒芒過於逼人,妄自尊大,所以很遭朝臣們的忌恨。連如此朝臣武瞾都能夠接受,甚至欣賞,足見在大周帝國初年女皇求賢若渴的心理。
正當懷義和他年輕的弟子們沉浸在對女皇幾近下流的晶頭論足中,突然後宮的女官婉兒派來專使,宣懷義當晚前往後宮覲見女皇。
「他是朕新來的御醫沈南繆。」
寺主懷義始終陪著女皇在九-九-藏-書各個殿堂內穿行。到處是剃度過的強健的年輕和尚,而他們投向女皇的目光似乎也是大胆的直率的,而在大胆和直率中間,好像還有那麼一絲的放蕩和邪惡。武瞾似乎已感覺到了,而專門陪她一道前來巡視的侍御史周矩對此更是敏感。
因是以皇帝的身份親幸白馬寺,武瞾便不能與不離左右的白馬寺主有半點非份的舉動。她只能是感覺著這個威武雄壯的男人,感覺著他的話語和喘息。她偶爾會看一眼身邊的懷義,她覺得這個高大的男人披著袈裟的樣子真有些不倫不類。懷義總是雙手合在胸前,一路低垂著他剃度過的光頭,一副目不斜視心無旁騖的樣子,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阿彌佗佛,彷彿拒塵世于千里萬里之外。武瞾此刻連碰都不能碰這個虛偽裝蒜假戲真作的男人。武瞾為此而更加地惱怒,她想她只要離開,就會立刻把這個屬於她的男人召進後宮,剝掉他這身道貌岸然的偽裝。
而他又不能不從命。
「你要去哪兒?你給我回來,朕還沒說完呢。」武瞾扭轉身,和顏悅色對趴在地上的沈南謬說,「你可以下去了。」
女皇對即將離開的懷義顯得戀戀不捨。她以佛教的偉業激勵懷義,要他從此全力以赴建造天堂,儘早在未來這座如萬象神宮般宏偉的殿堂內弘揚佛法。女皇說這不僅僅是她的事情,也不僅僅是懷義的事情,而是整個大周帝國的事情。她親吻懷義,給他以男人的力量,並且再次提醒懷義,他並不僅僅是為了她的龍床而生,他還是個能成就偉業的真正的男人。
「你等在那裡。」女皇發出溫柔的命令。她裸著她的上身趴在那裡,看也不看那個匆匆趕來的白馬寺和尚。
「這夜半三更,他來幹嗎?」
薛懷義在將全部的憤怒最終發泄在那個男孩身上之後,便倒頭大睡。
武瞾的一番慷慨陳詞在白馬寺內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這座自隋朝年間就建立的佛門古剎彷彿又獲得了新的生命。武瞾臨別時似乎也很振奮。她於是興緻所至心血來潮,當即從國庫中批出浩大銀兩,以供擴大和整修這座原本簡樸寧靜的古老寺院。
「你要幹什麼?」
然後薛懷義不再罵。他命左右將一個剛剛來投奔白馬寺主的小和尚抓進了他的房中。他的臉上一片猙獰。他看著那個眉清目秀一臉羞澀的男孩兒,問他:「你他媽知道什麼叫虔誠什麼叫信仰嗎?」然後他扒光了那個可憐的男孩兒,當著親信們狎褻了這個倒霉蛋兒。懷義顯得無比狂躁,他說:九-九-藏-書「媽的老子就是想告訴你什麼叫作他媽的宗教。」男孩兒的眼淚汪汪無比純真悲痛欲絕的樣子令薛懷義厭惡透頂。他立刻叫人把這個赤身裸體的小和尚推了出去,又命令左右狠狠地鞭打他。在男孩兒的喊叫聲中,薛懷義覺得他的瘋狂才開始平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和想做的究竟是什麼。
錚錚鎧甲在寒夜中閃著熠熠的寒光。
「你周身鎧甲,全副武裝,難道就是為了在朕的床邊如此胡作非為嗎?你到底要幹什麼?」女皇在大聲呵斥著薛懷義的時候,竟是在用一種柔情似水的目光凝視著他。
在女皇的極富感染力的鼓動中,一向野心勃勃的白馬寺和尚自然也振奮了起來。他彷彿真的如佛門高僧一般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他說:「天堂確是我輩應貫注畢生心血與智慧的偉業,為此我當立即齋戒沐浴,天堂不竣,不見吾皇。」
白馬寺內氣氛隆重而歡愉。女皇身上的那裊裊清香似乎仍環繞在大佛殿的殿堂內。皇上的親臨視察使僧侶們更加堅信了佛教在大周帝國中的重要地位。
然後女皇轉向懷義。
看著沈南謬女皇揉搓,懷義彷彿才第一次認真地看到女皇赤|裸的身體。過去每每夜半時分潛入幃帳,懷義只是在與女皇的繾綣柔情中觸摸和感覺著女皇的身體。沒有光亮,他看不清女皇更看不清她的肌膚。而此刻,在明晃晃的燭照下,這個已經厭倦女皇的男人彷彿第一次看到女皇依然柔軟光潔依然如凝脂的肌膚,而這肌膚此時此刻竟是在另一個陌生男人的撫摸下。
然而,就如同呆久了的夫妻,而且恰逢強壯之年的懷義,自然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男人。他的流浪生涯和他無羈的天性,使他很難心甘情願地永遠和一個女人上床,不管這女人是不是皇后,又是不是萬人之上的那個天子。懷義也有疲憊的一天厭倦的一天。當這——天伴隨著女皇的衰老到來,懷義無論怎樣也打不起他男人偉岸雄健的精神來了。
懷義不再講話,他只見那位沈御醫的臉埋得越來越低,而他的那雙細長的枯手卻不間斷地在女皇的背部、腰部乃至於臀部上下翻飛著,那女人般的手指彷彿在編織著什麼。那手指所編織的圖案有時還會滲透到被壓在下面的胸膛和乳|房上。
沈南謬驚魂未定便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武瞾突然覺得這個可憐的男人很無辜,他整個晚上充當的其實不過是她和薛懷義床上遊戲中的一個砝碼。於是女皇高聲吩咐守在門外的宦官,要他們格外賞賜沈南謬些銀子絹匹。